裴澈的小青梅要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躺在手術台上。
裴澈扔下手術刀,對他同事說:
「我妻子的手術就麻煩你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看著裴澈的背影,我沒忍住,眼淚落了下來。
下一秒,冰冷的手術刀瞬間抵上我的皮膚。
他同事淡淡開口:
「哭什麼,有我在,死不了。」
1
啪!
裴澈一言不發地扔下手術刀。
將手套脫進了垃圾桶里。
「我做不了這台手術,找徐南卿來吧。」
這是陸芸出事的第二十分鐘,我沉穩冷靜的丈夫終於露出了破綻。
他緊急叫停了我的手術,開始背對著所有人,故作冷靜地「卸裝備」。
然而微微顫抖的手還是暴露了他。
陸芸出事,他擔心得快要瘋了。
恨不得下一秒就飛到她的身邊。
「裴教授,您妻子心率很快,她很緊張。」
「您確定要這個時候離開?」
心口泛起細密的疼。
我很平靜地跟護士說:「沒關係,手術誰來做都可以。」
手術室的人都拿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我只是笑了笑。
陸芸回來的那天,我就知道,我和裴澈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讓裴澈扔下瀕死的陸芸,為我動手術。
他無法接受。
我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命交到這樣的人手上。
手術室的門無聲劃開。
一道戴著口罩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裴澈的同事,徐南卿。
兩人身影交錯,裴澈說:「南喬的手術,麻煩你了。」
「如果我現在不去,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聽著他的話,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出來。
真丟人啊,南喬。
不過是再一次被拋下而已,怎麼就哭出來了?
眼前突然垂下一片暗影。
一柄冰涼的手術刀抵在了我的皮膚上。
向來高冷寡言的徐醫生淡淡開口:
「哭什麼,有我在,死不了。」
2
手術進行了兩個小時。
等出來時,已經是傍晚。
窗外下起了大雨。
徐南卿一直守在我身邊,直到確認我情況穩定才走。
裴澈電話打進來時,我麻藥剛過,疼出了一身冷汗。
接起電話,一個活潑嬌俏的女聲傳來:
「對不起呀嫂子,不知道他兄弟是怎麼傳的話,我就是個普通擦傷。結果裴澈不分輕重就跑來了。」
「我已經罵過他了。」
緊接著,電話那頭傳來她的嬌嗔:
「都三十來歲的人了,還這麼衝動!」
「還以為是你跟我談戀愛的時候啊?」
「剩一杯奶茶,你給嫂子帶過去賠罪!」
對面傳來一陣窸窣,似乎是裴澈抽走了手機。
「說過多少次,不想傷口化膿就乖乖待著。」
「她剛做完手術,喝不了奶茶。」
「都是給你買的。」
那話那頭一片祥和,只有裴澈的兄弟委屈極了。
「我只是說你出了車禍,他就急得掛了電話。」
「關我什麼事啊?」
「你倆膩歪別帶上我。」
我突然覺得傷口疼得讓人噁心。
胸口被壓得發疼。
讓裴澈幫忙開止疼藥的話,瞬間咽了回去。
我一聲不吭地掛掉電話。
護士推門進來,遞給我一片藥,笑著說:
「喏,徐醫生給你開的止疼藥。」
「吃了早點睡吧。」
3
由於還要上班,我僅僅住了三天就出院了。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裴澈的車就停在外面。
我下意識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一聲細弱的驚呼傳來。
我這才看見陸芸將探著的身子從主駕縮回來。
她凌亂的領口,再加上微微挑釁的目光,讓我愣在原地。
「嫂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看起來快要急哭了。
裴澈將纏在腕錶上的髮絲拆下來。
冷淡中帶著呵斥。
「瞎說什麼?別讓你嫂子誤會。」
說完,裴澈向我解釋:「她撿東西的時候,頭髮纏我手錶上了。」
我知道裴澈沒騙我。
他向來光明磊落。
結婚前,裴澈明確告訴我,「我有過一段戀情,不過結婚後,我會對你保持忠誠。」
可有時候,這條界限會變得模糊。
成為催生曖昧的溫床。
比如現在。
我壓下心頭的酸澀,「裴澈,我們談談。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場。」
也許是我的情緒讓陸芸感覺到了不安。
她咬著唇,「裴澈,我還是打車回去吧。嫂子好像生氣了。」
裴澈沉穩冷靜,「你自己的腿能走?」
陸芸臉色慘白,強顏歡笑,「我儘量……」
但她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坐在那裡等。
就連裴澈也朝我看過來。
眼眸平和深邃,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可是我莫名就知道,裴澈希望我說點什麼。
最好知書達理一點。
可是我不想受這樣的委屈。
我讓出了門口,對陸芸說:「下車吧,計程車路口有的是。」
陸芸一僵,紅著眼圈走了。
我坐在了她坐的位置上。
車裡的氣氛有些窒息。
好一會兒,裴澈才溫和地開口:
「沒必要因為我離開的事遷怒她。」
「你知道的,急診打來電話,我只是正常會診。」
「換做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離開。」
我沒力氣計較那一刻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只是覺得很累。
「裴澈,我們離婚吧。」
裴澈猛地踩下了剎車,車裡的東西掉了一地。
他微微蹙眉:
「南喬,你這是何必?」
「就因為陸芸?」
我忍著刀口的鈍痛說:「對,就是因為陸芸。」
窗外在這時突兀地傳來一聲痛呼。
伴隨著汽車的鳴笛,陸芸摔倒在了街口。
最顯眼的地方,從這裡看過去,一目了然。
我望著車窗外涌動的人群,諷刺地笑了笑:「你的陸芸摔倒了,不去看看嗎?」
裴澈渾身冒著冷氣,重新發動了汽車,「你都要跟我離婚了,我哪有心情管一個外人?」
4
回家的路上,氣氛降至冰點。
到家時,糰子主動蹭過來,對著我倆喵喵叫。
這是我跟裴澈結婚那年,他送我的貓。
平常睡覺,糰子喜歡睡在我和他中間。
裴澈盯著糰子,半響彎腰抱起,語氣無奈,
「糰子,媽媽跟爸爸吵架了,你讓媽媽原諒爸爸,好不好?」
糰子通人性地喵了一聲,看向了我。
這是每次吵架,裴澈哄我的方式。
他知道,我看見糰子就會心軟。
但這次,我抿著唇,沒有說話。
裴澈主動低頭,「我讓徐南卿給你開的止疼藥,有沒有按時吃?」
「是你叫他開的?」
裴澈眉尖微挑,「不然?」
「你以為我不要你了?」
裴澈湊過來吻我,修長的手捧著我的臉頰,微涼的指尖帶來酥麻。
「南喬,我還沒糊塗到毀掉我們的婚姻。」
走神之際,耳邊傳來他溫柔低語:
「乖,不離婚,好不好?」
不好。
一點都不好。
5
倘若陸芸三年前回來,我不會計較。
畢竟我和裴澈是相親認識的。
書香門第對醫學世家。
門當戶對。
卻也情感淡薄。
我在一所大學當老師,裴澈工作忙,最開始結婚的那年,我們約會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裴澈的了。
也許是日久生情。
也許是我出了車禍,被肇事者瘋狂辱罵的那個雨夜,裴澈冒雨前來。
一個體面的醫學教授,為了我跟肇事者大打出手。
他臉上掛著傷,擦掉我的眼淚,語氣無奈又寵溺:
「哭什麼?」
「喬喬,你可以永遠依靠我。」
然而這個「可以依靠」的男人,在我出院後的第三天,就出現在了陸芸的朋友圈裡。
那天我剛上完課,站在辦公室接水。
打開朋友圈,陸芸的動態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
她膝蓋處換了新的包紮。
配文:「半路丟掉我的代價,就是大教授親自上門換藥。」
過了一會兒,她刪掉了朋友圈。
重新發了一條。
「被罵了,下次會站在原地,乖乖等你回來。」
配上了一個可愛的自拍。
單純溫柔,唇角微微發腫。
像極了在受盡委屈後被哄好的小貓。
照片一角,是裴澈摘下來的腕錶。
我放杯子的手微微發抖。
直到旁邊的同事喊我,才從難以言喻的噁心中回過神。
我認出了照片一角的那張桌子。
是裴澈的父母家。
他把陸芸帶回家了。
父母總說我的報復心很強。
小時候被狗咬一口,都要把狗咬回來。
事情做到這種地步,我沒理由忍下去。
我果斷給陸芸點了個贊。
在下面評論,「手錶不錯。」
然後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給學生講完課,已經臨近中午。
打開手機,發現裴澈給我打了七八通電話,陸芸給我打了三通。
朋友圈已經刪掉了。
裴澈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
語氣無奈:「南喬,為什麼不接電話?」
「今天周一,我要給學生上課。」
他哽了下,才想起我上課從不接電話。
沉默的幾秒鐘里,我想他是在考慮怎麼跟我解釋。
可率先開口,又顯得欲蓋彌彰。
我就靜靜等著。
很快,陸芸的哭聲傳進來。
「對不起嫂子……」
「我好久沒見叔叔跟阿姨了,今天來看看他們。」
「裴澈剛好也在,就順手幫我換了藥。」
「你別因為這事跟他吵架。」
我笑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跟他吵架?心虛成這樣,你不會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南喬。」
裴澈淡淡開口,提醒我,
「爸媽在旁邊,注意分寸。陸芸只是發朋友感激一下,她沒做錯什麼,沒道理忍受你的責問。」
許是我沉默的時間太久,裴澈有些心煩意亂,
「什麼時候下班,我去接你回來吃餃子。媽親自包的。」
胸口發悶,我深吸一口,笑著說:「裴澈,那個家裡,有她沒我。」
回應我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並不知道,陸芸打開了免提。
我的聲音在客廳里迴蕩。
全家都聽見了。
裴澈的耐心消失殆盡,他冷淡地丟下句:「那好,隨你。」
率先掛斷了電話。
6
這應該是我和裴澈結婚三年來的第一次冷戰。
不早不晚。
在陸芸的話劇「重逢戀人」上映之際。
辦公室里的老師們對這部話劇讚不絕口。
「聽說是講與前任重逢的故事,挺感人的。
「好多人看完之後,就跟前任復合了。」
我屏蔽掉一切八卦,拎著一面錦旗去了裴澈的醫院。
徐南卿接的。
「裴澈不在,你要不改天親自給他?」
他戴著淺藍色的口罩,皮膚冷白,雙手抄在白大褂口袋裡,一如既往的高冷。
我笑著說:「送給你的。」
「感謝你上次給我做手術。」
徐南卿用那雙淺淡的眸子打量著我。
沒多說什麼,把錦旗掛在了牆上。
我又問他:「徐醫生,拆線還找你,對吧?」
「你家裴澈沒空,就來找我。」
裴澈肯定沒時間。
冷戰的這段時間,他搬回了裴家。
出診的時間,從一周兩次變成了一周四次。
卻從不聯繫我。
大概是想讓我主動示好,去醫院找他。
可是我一次都沒去。
而是挑他不在的時候,找徐南卿接手了我的複診。
半個月後,裴澈忍無可忍,給我打來電話。
「你總找徐南卿幹什麼?」
「複診啊。」
「周一到周四都是我的出診時間,你偏挑周末找他複診?」
我笑了笑,「你今天是怎麼了,火氣這麼大?周一到周四我要給學生上課,哪有時間?」
裴澈的聲音冷冰冰的,「南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有的人就是這樣。
自己在一段感情中出現了游離,就杯弓蛇影,以為伴侶會和他一樣。
我好心地和他商量,「要不你把出診時間調到周末?」
裴澈沉默了。
陸芸的話劇表演定在周末。
他捨不得。
我掛掉了電話,抬頭對上徐南卿平和冷寂的視線。
微微一怔。
「怎麼了?」
徐南卿垂下目光,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病案,
「南喬,你這周開了三次安眠藥,我不能再給你了。」
「沒關係,喝醉了一樣可以睡著,這幾天謝謝你了。」
徐南卿盯著我強顏歡笑的臉,突然問:
「晚上要一起喝酒嗎?」
「什麼?」
他摘下橡膠手套,起身,「科室聚餐,裴澈應該也去。」
原來是這樣。
我作為醫生家屬,出現在他們的聚餐上,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所以我答應了,欣然前往。
巧的是,以往裴澈都在,可今晚卻沒來。
看著我撲了個空,他的同事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吃飯時,對我頗為照顧。
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徐南卿放在我身邊的酒,溫醇柔和,並不辛辣。
很快,我就有些暈了。
快結束時,這群同事的工作群突然響了。
徐南卿的手機就亮著,放在我旁邊。
所以我看到了消息。
是裴澈背對著鏡頭,站在廚房做飯的場景。
照片發出了不到三十秒就被撤回了。
裴澈在群里解釋:「抱歉,我老婆鬧著玩的。」
頓時,整個餐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現場一片死寂。
7
我知道,裴澈越軌了。
就像懸停在半空的列車,既享受了刺激,卻又沒有墜入萬丈深淵。
他只是在自己的父母家,為上門的「陸芸」做頓飯。
我不能質問。
否則就是無理取鬧。
其實,早該預料到的,不是嗎?
我已經學會平靜地接受這種事,也感覺不到心痛了。
聚餐結束後,大家決定讓徐南卿順路送我回去。
上車前,裴澈的幾個女同事過來安慰我。
「別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我喝了不少酒,麻木地朝著眾人道謝。
然後枕在椅子上,睡著了。
徐南卿的車開得很穩。
以至於車停在樓下,他喊了我一聲,我才從夢中抽離。
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滑到了徐南卿那邊。
我下意識去撿。
頭髮就這樣勾在了徐南卿的腕錶上。
事情真是狗血得相似。
我哭笑不得,「抱歉,我……」
徐南卿摘下腕錶,第一時間和我拉開了距離,方便我自己把頭髮摘下來。
不等我道謝,車門猛地從外面被拉開。
冷風灌入。
裴澈站在門前,聲音裡帶著風雨欲來前的平靜,「南喬,你最好跟我解釋清楚,你在做什麼。」
這應該是裴澈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
他的聲音幾乎壓不住怒意。
緊緊攥著我的手腕,把我從徐南卿車裡拖出來。
我酒醒了大半,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放開我。我什麼都沒做。」
「我都看見了!」
沉穩冷靜的裴教授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薄怒。
我突然想起出院那天,幾乎如出一轍的場景。
唇角不禁勾起一抹諷笑,「我只是頭髮勾在了他的腕錶上,你別誤會。」
裴澈大概也想到了那一天。
憤怒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8
裴澈下意識的反應,還是噁心到了我。
因為我知道,倘若他真的無辜,在我說出這句話後,一定會跟我據理力爭。
說他跟陸芸清清白白,是我無理取鬧。
可是裴澈沒有。
他亂了,慌了,鬆開我,好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所以,在陸芸湊到他身邊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想過,與她來一場久別盛大的重逢。
也想過,拋下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將陸芸壓在座椅上,狠狠地親吻。
是我的出現,喚回了他作為丈夫狗屎一樣的「良知」。
我平靜地回過頭,對徐南卿道了聲謝。
「我和裴澈還有話要說,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徐南卿點點頭,離開了。
四周安靜得可怕。
我沒有理會裴澈,轉身往樓道口走去。
「南喬,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