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宮女,雖然膽子小了點,但關鍵時刻倒是能讓朕安心。】
我垂下眼帘,恭敬地退到一旁。
膽子小?
不,我的膽子大得很。
5
李貴妃被貶入冷宮的第三天,我升官了。
一道聖旨,我從「筆墨侍女」成了「御前女官」,正式脫離了宮女編制。
我有了自己獨立的住所。
這是天子腳下,屬於我雲舒的一方天地。
赫連御批閱奏摺時,我依舊在一旁研墨。
只是他停下筆的間隙,會不自覺地看向我。
我低著頭,整理他剛批閱完的文書,假裝毫無察覺。
【果然有她在,效率都高了許多。】
他的心聲,是我最動聽的 KPI 評語。
我以為好日子能過幾天,但終究是太天真。
後宮這座名利場,一個蘿蔔倒下去,立刻會有無數雙眼睛盯上那個空出來的坑。
李貴妃倒了,而我,這個踩著她上位的「掃地宮女」,成了新的靶子。
這一次,出手的是食物鏈頂端的王者——太后。
太后召見我的時候,我正在給赫連御整理奏摺。
來傳話的是太后身邊的掌事姑姑,臉上帶著程式化的笑。
赫連御的筆尖一頓,墨點在奏摺上暈開一小團。
他面無表情,但我聽見了他內心的冷哼。
【母后又想搞什麼么蛾子?】
我跟著掌事姑姑,一步步走向慈寧宮。
太后坐在上首,一身暗色鳳袍,手中盤著一串佛珠。
她看起來慈眉善目,像個普通的富貴老太太。
「你就是雲舒?」
我跪在地上,恭敬回話:「奴婢雲舒,參見太后。」
「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
我依言抬頭,目光垂順,不敢與她對視。
「倒是個齊整的丫頭。」她打量著我,「平日裡,都是如何侍奉陛下的?」
來了,壓力面試。
我早已打好腹稿:「回太后,陛下勤政愛民,宵衣旰食。奴婢不過是盡本分,為陛下分憂,不敢居功。」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我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勤勤懇懇的工具人,絕口不提赫連御對我的任何特殊。
太后盤著佛珠的手停了。
「既然你如此能幹,只在御書房待著,倒是屈才了。」太后終於露出了她的真實目的。
「哀家看你是個聰慧的,不如去掌管內務府吧,也算給你個正經的出身,好好鍛鍊一番。」
她語氣溫和,內務府總管聽起來是升官,實則是將我一腳踢出權力中心。
去基層哪比得上一把手秘書啊!
最重要的是一旦離開御書房,我聽不見赫連御的心聲,就等於廢了金手指。
我立刻俯身磕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惶恐:「奴婢愚鈍,怕是難當此大任,辜負了太后娘娘的厚愛。」
我正焦急萬分,殿外傳來通報。
「陛下駕到——」
赫連御竟然來了。
他一身常服,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先給太后行了禮。
「母后。」
太后臉上立刻堆起笑:「皇帝怎麼來了?」
「兒臣來接個人。」赫連御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太后臉上的笑意淡了些。
「正好,哀家正和雲舒這丫頭說,想讓她去內務府歷練歷練。」
赫連御的內心,瞬間炸了。
【想動朕的人?】
【內務府那種雞毛蒜皮的事,也配讓朕的解語花去沾染?】
解……解語花?
我差點沒繃住臉上的驚恐表情。
他面上卻依舊平靜,語氣甚至帶著一絲孝順的商量。
「母后,御書房事務繁雜,雲舒用著順手,兒臣暫時離不開她。」
「至於內務府,讓福安再挑個能幹的就是了。」
他話說得客氣,但拒絕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太后面露不愉,「罷了,既然皇帝離不開,那便算了。」
赫連御扶起我,看都沒再看太后一眼。
「兒臣告退。」
他拉著我的手腕,直接將我帶離了慈寧宮。
走出大殿,我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
赫連御沒有放手,只是走在我前面。
我聽見他冷冰冰的心聲。
【想從朕身邊把人弄走?】
【朕看誰敢。】
6
慈寧宮那一趟只是個開始。
太后出了更狠的招。
這一日,她又將赫連御請去了慈寧宮,說是要為他分憂。
我作為御前女官,自然隨侍在側。
「皇帝啊,哀家看你身邊這位雲舒姑娘,聰慧伶俐,總在御書房待著,也耽誤了終身大事。」
我心裡咯噔一下。
「哀家為她物色了一位青年才俊,乃是新科的探花郎,姓沈,家世清白,品貌出眾。」
「不如,就將雲舒賜婚於他,也算一段佳話。」
赫連御正在喝茶的動作停住了。
他沒有看太后,也沒有看我,只是盯著手裡的茶杯。
但我腦子裡,已經山崩海嘯。
【賜婚?】
【把朕的人,嫁給別人?】
【探花想死嗎!】
我立刻跪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懵懂無知,仿佛真的在為這天大的「恩賜」而不知所措。
「哀家也是為了你好,出了宮,你就是官夫人,總比當個女官強。」太后還在繼續她的表演。
我聽見赫連御放下了茶杯。
他終於開口,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母后說笑了。」
「沈探花才華橫溢,是國之棟樑,朕正欲委以重任。」
「豈能為兒女情長所困,耽誤了為國效力的前程。」
太后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老傢伙,別逼朕當場發火!】
赫連御的內心,已經是一片肅殺。
太后顯然不甘心,她加重了語氣:「婚姻大事,亦是人倫之本,與為國效力並不衝突。」
她這是鐵了心要把我弄出宮。
赫連御站了起來。
「此事不必再議。」
「朕的御前女官,還輪不到母后來操心她的婚事。」
他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他身後,逃離了那座壓得我喘不過氣的慈寧宮。
回到御書房,他一言不發,直接坐下開始批閱奏摺。
可他內心的狂怒,卻一個字一個字地砸進我的腦海。
【想把朕的解語花送走?】
【沒門!】
【朕看誰敢打她的主意!】
第二天,消息傳來。
新科探花郎沈大人,因才華卓著,被陛下破格提拔,外派至北境最苦寒的朔州,督辦墾荒事宜。
美其名曰,「歷練」。
沒有三五七年,別想回京。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這操作,666。
我站在赫連御身側為他研墨,手都差點抖了。
太后得知此事後,氣得在慈寧宮摔了一套最愛的茶具,卻也再沒提過我的婚事。
自此,宮中再無人敢明著對我下手。
只是那些宮女太監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從前的嫉妒和不屑,變成了敬畏和探究。
她們開始竊竊私語,猜測我和赫連御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甚至有膽大的小宮女,在背後偷偷稱我為「半個主子」。
夜深人靜,赫連御還在批閱奏摺。
他忽然停下筆,轉頭看我。
那目光深沉,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濃烈的占有欲。
【現在,】
【沒人能把朕的舒兒,從朕身邊奪走了。】
我被他看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垂下了眼。
他口中的「舒兒」二字,讓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這後宮,似乎比我想像的還要危險。
而最大的危險,或許就來自眼前這個,將我視為所有物的男人。
7
這天,北境的加急戰報如雪片般飛來。
赫連御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一言不發,可內心的風暴,卻快要把我掀翻。
【糧草供應不足,將士們連飯都吃不飽,還打什麼仗?!】
【戶部那群老東西只會哭窮,國庫空虛,朕拿什麼變出糧食來?!】
【再這麼下去,軍心必亂,北境危矣!】
我停下研墨的手,心臟狂跳。
機會又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在他放下硃筆,揉著眉心的片刻,用極輕的聲音開了口。
「陛下,奴婢曾聽鄉野傳聞,古時有過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
赫連御抬眼看我,眼神裡帶著一絲不耐。
【又是鄉野傳聞?】
【罷了,聽聽她又能說出什麼花樣。】
我跪了下來,頭埋得很低:「奴婢斗膽。聽聞古代戰時,曾頒布『獻糧令』。」
「凡民間商賈大戶,自願獻糧以資軍用者,可按其貢獻,授予虛銜或爵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此,或可解糧草之困。」
我說完,便俯身在地,不再言語。
殿內一片死寂。
【用爵位換糧食?】
【……】
【荒唐!國之爵位,豈能如同兒戲,用以買賣?】
我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這次,玩脫了。
【可……如今國庫空虛,此法雖不合常理,卻不失為一個應急之策。】
【那些商賈,最看重的便是名聲與地位。一個虛名,換來實打實的糧草……】
【這筆買賣,划算!】
【這小宮女,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總能說到朕的心坎里去,仿佛知道朕在想什麼。】
當日,赫連御力排眾議,頒布「獻糧令」。
半月後,北境戰事扭轉乾坤。
糧草充足,軍心大振,大軍連下三城。
捷報傳來那天,赫連御在御書房,第一次對我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
自那以後,他開始只允許我一人近身伺候。
就連大太監福安,想要進殿奏事,都得先在門口通傳,看我的眼色。
我的地位,水漲船高。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惡毒的流言。
「妖女。」
「定是那雲舒用了什麼妖術,才迷惑了君心。」
「一個掃地的宮女,爬到今天這個位置,若說她清清白白,誰信?」
我成了後宮乃至前朝口中,那個迷惑君心的「妖女」。
我走在宮道上,那些宮女太監看我的眼神夾雜著恐懼和憎惡。
我心知肚明,這種名聲,比任何毒藥都更能殺人於無形。
這天夜裡,我給赫連御送上安神茶,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我聽見了他內心的咆哮。
【妖女?】
【朕的舒兒,冰雪聰明,玲瓏剔透,是上天賜給朕的珍寶!】
【誰再敢說她是妖女,朕就拔了誰的舌頭!】
他的心聲,沒有給我帶來一絲一毫的安慰。
我只覺得,那隻抓住我手腕的手,滾燙得像一道枷鎖。
8
赫連御對我的依賴,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
他批閱奏摺到深夜,揉著眉心,滿臉疲憊。
【煩。】
【累。】
我默默上前,將他手邊的冷茶換成溫熱的。
他眼皮都沒抬,但緊繃的肩膀卻放鬆了一絲。
【還是她在身邊,才能真正鬆快些。】
我心中警鈴大作。
這種依賴,是蜜糖,也是砒霜。
我害怕這份秘密隨時被揭穿,那將是萬劫不復。
果然,試探來了。
那天,御書房內只有我們兩人。
他看似在看一本兵法,眼角的餘光卻一直落在我身上。
【庫房裡那把前朝的「秋水」劍,不知還在不在。】
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是在測試我。
如果我「恰好」提起,或者派人去尋,就等於承認我能窺探他的內心。
我垂下眼,繼續整理書案上的竹簡,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沒動,我也沒動。
【……沒反應?】
【是朕想多了?】
我暗自鬆了口氣,但神經繃得更緊,他不會只試探一次。
幾天後,他故意在我面前,對著一份關於江南織造的奏摺出神。
【母后最喜歡蘇繡,尤其是雙面繡的鯉魚。】
【不知她現在,還會不會想起朕這個兒子。】
我研墨的手,穩如磐石。
我知道,這是第二道考題。
考題的核心,是他和他母親之間那點微妙的親情。
我只要表現出任何「體貼」,比如建議他送些蘇繡給太后,就輸了。
我不能輸。
我只是個沒有感情的向上管理機器。
我依舊沉默,將新研好的墨,恭敬地推到他手邊。
他終於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真的……只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