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她總能恰好在朕最需要的時候,做出最合心意的事?】
【為何她又對朕這些刻意的想法,毫無反應?】
我低著頭,演一個只懂本分的木頭人。
真正的危機,在半個月後一個深夜爆發。
我照例在御書房外殿守夜。
子時剛過,內殿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喘息。
我立刻起身,端著早就備好的安神湯,推門而入。
赫連御從龍床上坐起,額頭上全是冷汗,充滿了驚恐。
【血……】
【又是那個夢……父皇的血……】
他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將安神湯放到床邊,剛要退下,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力氣極大,捏得我生疼。
「你為什麼進來,你怎麼知道我睡不好?」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
壞了。
我立刻跪下,身體抖得像是風中落葉。
「奴婢……奴婢在外間值守,聽到陛下似乎在夢中輾轉,呼吸急促,心有不安,才斗膽端著安神湯進來查看。」
我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和驚慌。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里的探究和懷疑,幾乎要將我凌遲。
我不敢抬頭,只能將恐懼演到極致。
許久。
他手上的力道,終於鬆了。
【罷了。】
【管她是什麼。】
【只要她在朕身邊,就好。】
他鬆開我,端起那碗安神湯,一飲而盡。
9
噩夢事件後,赫連御看我的目光不再是欣賞,不再是探究。
是滾燙的,是帶著侵略性的,是恨不得將我整個人吞下去的占有。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只能將頭垂得更低。
就在這時,我腦中炸開了一句,足以將我送上斷頭台的心聲。
【朕想把舒兒永遠留在身邊,以皇后的名義!】
我手裡的墨錠一歪,在硯台上劃出一道刺耳的痕跡。
皇后?
我?
這不是晉升,這是捧殺。
一旦成為皇后,我將站在風口浪尖,被前朝後宮所有的眼睛盯著。
我這點秘密,這點安身立命的本事,會被扒得一乾二淨。
到那時,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研墨,手卻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一定察覺到了。
幾天後,他看似不經意地開始試探。
「舒兒,你信這世間有神跡嗎?」
他一邊翻著書,一邊問我,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來了。
我立刻換上迷茫的表情,「奴婢愚鈍,不曾聽聞。」
他「嗯」了一聲,又問:「那異能呢?譬如,能知曉旁人心中所想。」
我手上的動作停了。
整個御書房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我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陛下說笑了,若真有此等人物,豈非神仙?」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但我聽見了他內心的風暴。
【她是在裝傻,還是真的不知?】
【每次都這樣,朕一試探,她就縮回殼裡。】
【罷了,朕不試了。】
【朕要直接問。】
赫連御一步步向我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臟上。
他強行抬起了我的下巴,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
「舒兒,你告訴朕,為何你總知道朕在想什麼?」
10
這是終極送命題。
我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偽裝,所有的算計,在這一刻都分崩離析。
我閉上眼睛,等待著他下一秒就掐斷我的脖子,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種悲慘的結局。
杖斃,凌遲,五馬分屍。
我甚至開始盤算,哪一種死法能痛快點。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沒有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赫連御石破天驚的心聲。
【神跡……這一定是神跡!】
【她能知曉朕的心意,她不是妖女……】
【她是上天聽到了朕的祈求,賜給朕的神女!】
我猛地睜開眼睛。
整個人都傻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內心震驚得無以復加。
劇本不是這麼寫的啊!
正常人不該是覺得我是妖怪,然後燒死我嗎?
【她一定是上天派來輔佐朕的!是朕的知己,是朕的另一半!】
【朕要娶她!朕要立她為後!】
這哥們兒的腦迴路,臥槽了。
我再也無法隱瞞,也無需隱瞞。
我看著他,坦白了我最大的秘密。
「是,奴婢……能聽到陛下的心聲。」
赫連御先是震驚,而後是滔天的狂喜。
他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抱在懷裡。
那力道之大,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
他將頭埋在我的頸窩,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
他將所有的脆弱和疲憊,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我面前。
【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朕終於……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僵硬的身體,在他滾燙的懷抱里,一點點軟化。
我感受到他從未有過的放鬆和依賴,心中百感交集。
甚至,有些心疼。
原來這個殺伐果斷的帝王,內心深處,竟是如此的孤獨。
許久,他才放開我,但雙手依舊緊緊地抓著我的肩膀。
「雲舒,朕要立你為後。」
我心頭一跳。
「朕要廢除後宮,從今往後,朕的身邊,只會有你一人。」
這簡直是瘋了。
我知道,這道聖旨一旦頒布,將會引起何等軒然大波。
太后,殿堂,整個後宮,都會把我當成不共戴天的仇敵。
我將成為眾矢之的。
可是,看著他眼中堅定而熾熱的光芒,我所有的擔憂和恐懼,都化為了一股衝動。
我點了點頭。
【朕的舒兒,答應了!】
【從今天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我看著他孩子氣的狂喜心聲,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了。
這後宮,是刀山火海。
但這一次,我不是一個人走了。
11
赫連御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宣布了兩個決定。
第一,廢除後宮。
第二,立我為後。
整個太和殿,死寂了一瞬,然後徹底炸了。
為首的白鬍子老臣,戶部尚書,第一個跪了下來。
「陛下,萬萬不可!」
「自古帝王,後宮充盈,方能開枝散葉,綿延國祚!」
他身後,烏壓壓跪倒了一片。
「此女出身卑賤,不過一介宮女,豈能母儀天下!」
「陛下,此乃妖女亂政之兆啊!請陛下三思!」
「狐媚惑主!請陛下誅殺妖后,以清君側!」
一句句誅心之言,化作利箭,朝我射來。
我站在赫連御的身後,感覺自己被千夫所指,萬箭穿心。
赫連御一言不發。
【一群冥頑不靈的老東西!】
【朕的皇后,也是你們這群廢物能非議的?】
【妖女?朕看你們才是禍國殃民的蛀蟲!】
他走下龍椅,走到那個罵我「妖女」罵得最凶的御史面前。
「你,再說一遍。」
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人頭皮發麻。
那位御史梗著脖子:「老臣為江山社稷,死不足惜!妖女不除,國無寧日!」
他抬起腳,一腳踹在了那御史的心口。
御史像個破麻袋一樣飛了出去。
「還有誰,有異議?」
滿殿死寂。
【一群欺軟怕硬的廢物。】
【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真以為朕是泥捏的。】
他回到我身邊,當著所有人的面,牽起了我的手。
「即日起,罷黜戶部尚書、禮部侍郎、御史大夫等一干人等,永不錄用。」
「擬旨,昭告天下。」
「朕,赫連御,此生唯皇后雲舒一人,廢除後宮,六宮無妃。」
我成了大赫開國以來,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從宮女爬上後位的皇后。
史官們在私底下,給我取了個名號。
妖后。
夜裡,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裡,像個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唯一的歸宿。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悶悶地開口。
「舒兒,他們都怕我,你也怕我嗎?」
我搖了搖頭。
我怎麼會怕他。
我只覺得心疼。
我抬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
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內心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依賴和滿足。
【朕的舒兒,是朕的。】
【誰也別想把她從朕身邊搶走。】
【誰也不行。】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份獨一無二的偏愛。
妖后就妖后吧。
這刀山火海,只要他在,我就敢闖。
12
我成了大赫王朝唯一的皇后,與赫連御並肩,站在了權力的頂端。
史官在起居注里,稱我為「妖后」。
我喜歡這個名號,這頂用鮮血和流言鑄就的王冠,我戴得很穩。
赫連御廢除了後宮,將堆積如山的奏摺,全部搬到了我的坤寧宮。
他批閱,我整理。
整個天下,都在我們二人腳下。
【有舒兒在,朕感覺天下都在朕的掌控之中。】
我聽著他內心的豪情壯志,只是笑了笑,為他遞上一杯新茶。
朝堂之上,他依舊是那個說一不二的鐵血帝王。
可回了坤寧宮,他就是個口嫌體正直的傲嬌鬼。
【這幫老東西又在吵什麼均田令,煩死了,朕只想跟舒兒待著。】
我拿起一份早就準備好的方案。
「陛下,奴婢倒是有一個辦法。」
他瞥了一眼,龍眉一挑。
【哦?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有點意思。】
【不愧是朕的舒兒,總能給朕帶來驚喜。】
半個月後,新均田令頒布,天下震動。
我利用現代的思維, 為他查漏補缺,出謀劃策。
他對我言聽計從, 幾乎到了寵溺無度的地步。
我們一同推行新政,減免賦稅,興修水利,開海通商。
曾經空虛的國庫,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起來。
流離失所的災民, 重返家園。
北境的鐵騎, 再也無法踏入我朝半步。
史官們從一開始的口誅筆伐, 到後來的沉默, 再到最後的奮筆疾書。
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在我們手中, 徐徐展開。
後世,稱之為, 「赫舒盛世」。
赫連御不再是小說里那個喜怒無常的暴君,他成了一代明君。
但只有我知道,他還是那個他。
在我面前, 他永遠是那個內心戲多到能唱一台的男人。
【今天舒兒穿這身月白色的宮裝真好看, 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
【她怎麼能這麼好看?朕的皇后是天下第一好看。】
【想親她。】
我被他炙熱的心聲燙得臉頰發紅,只能假裝專心整理文書。
他卻會放下硃筆,從身後將我圈進懷裡,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舒兒,你看這江山,是朕為你打下的。」
我笑著回頭,對上他深情的眼。
【這江山是我們的。】
歲月如梭, 一晃幾十年。
我們從青絲,走到了白頭。
坤寧宮的梨花開了又謝,我們一同看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
他老了, 不再是那個能一腳踹飛御史的暴君。
我也老了,眼角爬上了細密的皺紋。
他躺在病榻上, 生命的氣息, 正在一點點流逝。
滿宮的御醫跪在地上, 瑟瑟發抖。
我屏退了所有人, 只留下我們兩個。
我握著他枯瘦的手, 就像幾十年前, 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 第一次牽起我那樣。
他已經說不出話,只是用一雙依舊明亮的眼睛, 定定地看著我。
我腦海里, 響起了他最後的心聲。
那聲音,不再是咆哮,不再是傲嬌,只剩下無盡的溫柔和滿足。
【舒兒,幸好有你,朕此生無憾。】
那道陪伴了我一生的聲音,漸漸消散。
我感覺到, 我們之間的那條無形的線, 斷了。
我俯下身,將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 淚水無聲地滑落。
陛下,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