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開始有了流言。
有人說,林家軍中了埋伏,全軍覆沒。
有人說,林照遠貪功冒進,被困死在雪山。
父親將所有散播流言的人都抓了起來,嚴刑拷打,卻堵不住悠悠眾口。
第二十五日。
一個渾身是血的逃兵,拚死奔回了京城。
他帶來了最可怕的消息。
林家軍,敗了。
7
在決戰之日,林照遠將軍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卻被一支淬了劇毒的箭矢射中。
那毒極為霸道,將軍的金絲軟甲形同虛設,毒素瞬間侵入五臟六腑。
將軍在馬上痛苦掙扎,狀若瘋魔,親手砍翻了數名自己的親兵,最後力竭而亡。
主將陣亡,軍心大亂。
蠻族乘勝追擊,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林照遠被梟首,頭顱掛在蠻族王庭的旗杆上。
屍身,則被釘在城樓,任由禿鷲啄食。
消息傳回,父親當場噴出一口血,昏死過去。
安陽公主瘋了一般衝進我的院子,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是你!是你這個毒婦!是你咒死了照遠!」
她雙目赤紅,狀若厲鬼。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他會死!你為什麼不說清楚!為什麼!」
我冷冷地看著她。
「我已經給了提醒,是你們不信。」
「我若說得再清楚些,恐怕不等兄長出征,我就會先被你們當成妖孽,燒死在柴房裡。」
安陽公主愣住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鬆開手,踉蹌後退。
是啊。
我說了。
可他們,無一人信我。
8
父親醒來後,整個人都垮了。
不過一夜,他鬢邊已生出華發,仿佛老了二十歲。
他沒有再來質問我。
或許,他也想起了我出征前的那句忠告。
只是,他不願承認自己的愚蠢。
於是,所有的罪責,都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
安陽公主日日來府中哭鬧,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掃把星,是災星。
林月嬋則在她身邊,柔聲勸慰,實則火上澆油。
「公主,您別怪姐姐。姐姐她可能不是故意話說一半,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兄長命喪戰場呢?」
「姐姐自小就被人說命硬,當年我母親她後身子便不好了。拼盡最後一口氣生下我後,便撒手人寰,而我也流落在外。」
「或許,這都是命吧。用我林府旁人的命,換姐姐一生無虞。」
一番黑白顛倒的話,說得安陽公主更是恨我入骨。
也說得我那剛強的父親,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和悔恨。
是啊,災星。
前世,他們也是這麼說的。
他們將林家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在我的頭上。
仿佛只要除掉了我,一切就能回到原點。
然後,我被家法懲罰,打的差點筋骨寸斷。
如不是我提早含下固心丹,怕是被打死了。
父親解氣後,便開始不計代價地籌錢,他要贖回兄長的屍骨,讓他入土為安。
他賣了城外的莊子,賣了祖宅,甚至將母親的嫁妝鋪子都變賣了。
蠻族獅子大開口,要價黃金十萬兩。
整個林家,被徹底掏空了。
林月嬋表現得比誰都悲痛。
她當著父親和安陽公主的面,拔下頭上所有首飾,哭著說:「月嬋願傾盡所有,只求兄長能魂歸故里。」
她這番「深明大義」,感動了所有人。
父親老淚縱橫,拉著她的手:「好孩子,林家有你,是林家的福氣。」
安陽公主也抱著她痛哭:「月嬋,委屈你了。照遠落葉歸根,地下也能安息了。」
真是可笑。
她那些首飾,哪一件不是用我林家的軍備款買的?
如今拿出來,倒成了她的恩賜。
我被關在院中,聽著外面一出又一出的鬧劇,只覺得安寧。
直到我的傷勢剛好。
晚晴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小姐,不好了!老爺他…他聽了二小姐的話,要把您送去給蠻族和親!」
我手中的書卷,終於落下。
來了。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軌跡。
9
我被帶到了祠堂。
父親,安陽公主,林月嬋,都在。
父親看著我,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蠻族那邊傳來消息,他們的大汗指名,要你過去和親。」
「只要你嫁過去,他們便立刻歸還照遠的屍骨,並且退兵三十里,十年內不再犯我大咸邊境。」
安陽公主冷笑道:「林書薇,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能用你這副殘軀,換回照遠的屍骨和十年安寧,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林月嬋則是一臉不忍。
「姐姐,委屈你了。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為了兄長,為了大咸,只能犧牲你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我聽說那蠻族大汗,對姐姐你傾慕已久。想來,他定不會虧待你的。」
一唱一和,將這樁骯髒的交易,說得冠冕堂皇。
仿佛我不是去和親,而是去享福。
前世,我哭求著他們。
我告訴他們,那蠻族大汗年過六旬,殘暴好色,死在他手裡的女人不計其數。
我去,就是死路一條。
可他們不聽。
父親說:「能為國捐軀,是你的榮耀。」
安陽公主說:「能換回照遠,你死也值了。」
最後,我被他們強行灌下迷藥,捆上馬車,送往了北疆。
那一路,我受盡屈辱。
而這一世,我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們。
「好。」
我只說了一個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預想了我的所有反應,哭鬧,掙扎,咒罵。
唯獨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平靜地接受。
父親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但稍縱即逝。
「你...既想通了,那便好。」
「明日便啟程吧,早去一日,你兄長也能早日回來。」
我點點頭。
「可以。」
「但我有一個條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我要林月嬋,親自送我出嫁。」
林月嬋的臉色,瞬間變了。
10
林月嬋不想去。
北疆苦寒,路途遙遠,她如今在京城風光正好,如何肯去受那份罪。
可我咬死了這一個條件。
「父親,女兒此去,生死未卜。身邊連一個親近之人都沒有,心中實在不安。」
「月嬋是我的親妹妹,有她陪我一程,我也能安心上路。」
我話說得情真意切,眼中甚至擠出幾滴淚水。
安陽公主也開口了:「月嬋,這…確實有些為難你。不過,林書薇說得也有道理。她畢竟是為了照遠才...」
父親沉吟片刻,看向林月嬋:「她畢竟也是林家的女兒,你就當、替我們送她最後一程吧。」
安陽公主如今對我恨之入骨,巴不得我早點去死。
只要能讓我順利上路,別說讓林月嬋去送,就是讓她親自把我綁去都行。
在父親和公主的雙重壓力下,林月嬋無法拒絕。
她只能咬著牙,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姐姐說的是,是妹妹思慮不周。能送姐姐出嫁,是妹妹的福分。」
我看著她扭曲的臉,心中暢快無比。
好戲,才剛剛開始。
11
去北疆的路,和我記憶中一樣難走。
黃沙漫天,寒風如刀。
林月嬋嬌生慣養,哪裡受過這種苦。
不過三日,她嬌嫩的皮膚就被吹得皴裂,嘴唇乾得起了皮。
她日日在馬車裡抱怨,咒罵。
我卻毫不在意,甚至還有心情掀開車簾,看看沿途的風景。
前世,我被捆在囚車裡,像貨物一樣被押送。
這一世,我坐在寬敞的馬車裡,享受著公主級別的待遇。
這一切,都是我親自向皇權「爭取」來的。
「我此去是為國和親,代表的是大鹹的顏面,斷不能失了體統。」
於是,我的車隊,極盡奢華。
拉車的,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寶馬。
車廂里,鋪著厚厚的狐裘。
吃的用的,無一不是精品。
行至半路,車隊在驛站休整。
這是大咸北境最後一個關口,出了此關,便是蠻族的領地。
當晚,驛站里來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是一個高大粗武的男人,穿著蠻族的服飾,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
正是蠻族大汗的親信,也是此次負責接親的將軍,巴圖。
前世就是他,將我從囚車裡拖出來、百般凌辱。
林月嬋一見到他,便嚇得花容失色,躲在我身後瑟瑟發抖。
巴圖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到我面前,單膝跪下。
「屬下巴圖,恭迎王后。」
他態度恭敬,與前世判若兩人。
林月嬋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她不懂,為什麼一個蠻族將軍,會對我和顏悅色。
這一世,我早已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林書薇了。
我在林月嬋最是春風得意之時,暗中做了林府假帳。
早早就轉移了父親一半的家產,買通了蠻族內部的人。
我告訴他們,我願意獻上整個林家的財富和兵防圖,只求一個合作的機會。
蠻族大汗,是個聰明人。
一個女人和一座金山,他知道該怎麼選。
我看著驚疑不定的林月嬋,緩緩笑了。
「妹妹,別怕。」
「接下來的路,會很有趣的。」
12
巴圖的到來,讓林月嬋徹底安分了。
她不敢再抱怨,甚至不敢大聲說話,整日縮在馬車角落,像一隻受驚的鵪鶉。
我卻與巴圖相談甚歡。
我向他描述京城的繁華,講述大咸官場的種種趣聞。
巴圖聽得津津有味,對我越發恭敬。
林月嬋在旁邊聽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想不明白,我一個深閨女子,為何會對這些了如指掌。
她更想不明白,我為何要跟一個蠻族將軍,說這麼多。
出了雁門關,便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蠻族的王庭,就在草原深處。
我們又行了五日,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蠻族的王庭,頗為雄偉,俘虜眾多大咸將士後,如今更顯威猛。
金色的帳篷連綿成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蠻族大汗阿史那,親自在王庭外迎接我。
他眼神銳利如鷹,看到我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哈哈哈,大鹹的明珠,果然名不虛傳!有你這樣的王后,是我阿史那的福氣!」
他上前,想來拉我的手。
我卻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微微屈膝。
「書薇見過大汗。」
阿史那也不惱,只是笑得更開心了。
「好,好!有性格,我喜歡!」
他隨即看到了我身後的林月嬋,眉頭一皺。
「這是誰?」
我柔聲道:「這是我的妹妹,林月嬋。特地送我來和親的。」
阿史那的目光在林月嬋身上掃過,眼中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慾望。
林月嬋嚇得渾身一抖,幾乎要癱軟在地。
我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
「大汗,我妹妹膽子小,還請大汗不要嚇著她。」
「而且,我與大汗的交易里,可沒有包括我妹妹。」
阿史那哈哈大笑:「王后說的是。放心,我阿史那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他揮了揮手,立刻有侍女上前來,引著我和林月嬋去往早已準備好的帳篷。
那是我見過的,最華麗的帳篷。
地上鋪著雪白的狼皮,牆上掛著金絲織就的掛毯,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和葡萄美酒。
林月嬋一進來,就被這奢華驚呆了。
她喃喃道:「這裡竟比皇宮還要奢靡…」
我坐到主位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妹妹,坐吧。」
林月嬋這才回過神,拘謹地坐到我對面。
「林書...姐姐,你到底做了什麼?才讓他們對你如此尊敬?」她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晃了晃酒杯,看著杯中殷紅的液體。
「只不過是拿回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