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剛被認回的妹妹,第一件事就是毀了我為兄長準備的護身寶甲圖紙。
「姐姐,兄長乃不世將才,神勇無雙,豈會需外物庇護?」
「這玄鐵耗費千金,不過是滿足姐姐的虛榮心。」
「若將此錢財用於犒賞三軍,豈不更能收買人心?」
她義正詞嚴,大義凜然,將我的苦心孤詣貶得一文不值。
父親頷首讚許,兄長更是感動。
我沒有像前世那般,爭得面紅耳赤,只為證明這寶甲能救他一命。
而是垂眸輕笑。
「妹妹深明大義,是我短視了。」
「此事,便由妹妹定奪。」
前世,兄長出征身中毒箭,被敵軍掛在城樓曝曬三日。
父親散盡家財,只為收一具不全的屍骨。
而我那妹妹,卻早已卷了家中細軟,與敵國將軍床笫廝磨。
1
我重生在妹妹林月嬋被認回府的第三日。
她站在書房中央,手中拿著我耗費四年心血繪製的'玄龍甲'圖紙。
前世,為了這副能抵禦北疆奇毒的寶甲。
我踏遍南川北嶺,尋訪能工巧匠。耗散重金,才最終求得這圖紙。
可此刻,林月嬋只是輕蔑一笑,便將圖紙撕成了碎片。
不等我開口。
我的父親,當朝兵部尚書林建業,便已撫掌讚嘆。
「月嬋此言,深得我心!為將者,當與士兵同甘共苦,方能得軍心。一副鎧甲而已,如何比得上我軍鐵蹄?」
兄長林照遠,大咸最年輕的將軍,更是感動地握住林月嬋的手。
「月嬋,你雖在鄉野長大,見識卻遠勝京中貴女。你放心,兄長定不負你期望,為我林家再添榮光!」
「至於書薇,你從小飽讀詩書,更應該明白我林家身居高位,怎可做出這種又失風骨的事,豈不是留下被賊人詬病的話柄!」
「還是月嬋想的周到,此舉更能凸顯我林家清流傲骨之風。」
父親也是對我厲聲呵斥:「枉我林家栽培你多年,竟不如你妹妹半分見識。」
「你看看你,整日沉迷這些奇技淫巧,竟想讓你兄長做那貪生怕死之輩!還不快向月嬋道歉,謝她點醒你!」
我看著他們,只覺荒謬。
前世,我據理力爭,幾乎是跪在地上哀求他們。
告訴他們北疆蠻族新得一詭異毒箭,尋常鐵甲一觸即潰,唯有此甲能擋。
可他們不信。
他們只信林月嬋口中的「大義"和「風骨」。
最終,兄長死於毒箭之下,血肉消融,屍骨不全。
父親為他收屍,被蠻族百般羞辱,一夜白頭。
林家,滿門榮耀,一夕傾塌。
而林月嬋,則踩著我們的屍骨,成了敵國將軍的枕邊人。
這一世,我不想爭了。
我平靜地走上前,對著林月嬋深深一拜。
「妹妹說的是,是姐姐糊塗了。」
「兄長神勇,是我多此一舉。」
我認錯如此乾脆,林照遠反而不適應,面色彆扭。
林月嬋眼中閃過一絲不滿,隨即調整好寬容的神情,扶起我。
「姐姐言重了,我也是為兄長和林家著想。我們姐妹一心,定能助父親和兄長再創林家輝煌。」
她語氣真摯,仿佛真是個一心為家的好妹妹。
父親欣慰點頭:「月嬋有此心,林家何愁不興!」
他看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考量和命令。
「書薇,月嬋剛回府,對家中事務尚不熟悉。你已參與掌家多年,從明日起,便將帳房鑰匙和庫房名冊交給月嬋,好生教導她。」
「讓她也學學如何當家,為你兄長分憂。」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恭順應下。
「是,父親。」
交出去,自然要交出去。
不僅要交,我還要親手,將這催命的刀,遞到她的手上。
2
林家漂泊在外的愛女歸家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
不出三日,兄長的未婚妻,安陽公主便策馬而來。
她一身火紅騎裝,明艷張揚,人未至,聲先到。
「本宮的未來小姑子回來了,怎能不來看看?」
往日,她來府中總是先尋我說話,抱怨林照遠那個木頭又在軍營待了多久。
今日,她卻目不斜視地越過我,徑直走向林月嬋。
她拉著林月嬋的手,將一支嵌滿紅寶石的金釵插入她的發間。
「好妹妹,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你不知道,以前這府里,有些人仗著自己管家,花錢如流水。把你兄長的軍餉都貼補進去了,也不知買了些什麼破銅爛鐵。估摸著,都是給自己昧下當嫁妝了。」
安陽公主睨了我一眼,毫不掩飾她的鄙夷。
前世,直到林家敗落,我才從她的哭訴中得知。
原來林月嬋一早就派人告訴她,我這個林府嫡女心術不正,慣會用些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實則背地裡貪墨軍餉,中飽私囊。
而我為兄長準備寶甲,在她口中...
也成了我妄圖用金錢堆砌出好名聲的手段。
安陽公主深愛兄長,自然對「一心為兄長著想」的林月嬋深信不疑。
她立刻將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我垂眸侍立一旁,對她的冷言冷語充耳不聞。
林月嬋卻故作驚慌,拉了拉安陽公主的衣袖。
「公主您慎言,姐姐她……她也是一番好意。」
「她有什麼好意?」安陽公主冷哼。
「我看她就是見不得你回來!月嬋你放心,以後有我給你撐腰,這林府,該是你當家做主了!」
林月嬋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滿是為難。
「可是…姐姐管家多年,我怕我做不好。」
「有什麼做不好的?」安陽公主將她按在主位上。
「你也是林家正經的嫡女,這中饋之權本就該是你的。誰敢不服,就是跟本宮作對!」
我看著她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毫無波瀾。
前世我有多看重這份與公主的友誼,此刻就有多冷漠。
愚蠢的人,不配得到我的善意。
當晚,我便將府中所有帳冊、庫房鑰匙,悉數交給了林月嬋。
她接過那沉甸甸的鑰匙串,眼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
我特意指著一本冊子。
「這是軍械庫的採買名錄,兄長此次出征北疆,所需的一應軍備物資,都記錄在此。」
「父親的意思是,此事也交由你全權負責,算是對你的歷練。」
林月嬋的呼吸都急促了些。
她強壓著狂喜,對我假意推辭:「姐姐,這太貴重了,你真當放心交付給我?」
「無妨,」我溫和地看著她,「你不是說,要將錢財用在刀刃上,為兄長分憂嗎?」
「如今,機會來了。」
她眼中終於閃現出得意,不在隱藏:「那妹妹就收下了,一定替姐姐管理好林府。」
3
林月嬋接管中饋和軍備採買後,第一件事,就是將我重金聘請的王鐵匠辭退了。
王鐵匠是京中最好的匠人,一手鍛造術出神入化,我那玄龍甲的圖紙,也只有他能看懂一二。
林月嬋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
「王鐵匠工錢太高,不過是鍛造些尋常兵刃,何須用他?城西的李記鐵鋪,價格只有他的一半。」
父親和兄長對此大加讚賞。
「月嬋此舉,甚好!勤儉持家,方是治家之本!」
「區區兵刃,何必精益求精,能殺敵便可。省下的銀錢,正好可以多買些糧草,犒勞將士。」
無人記得,當初正是王鐵匠改良的馬刀,讓林家軍在對陣西涼時,削鐵如泥,大獲全勝。
很快,府中一半的老人都被林月嬋以「年老體衰,不堪驅使」為由,發賣了出去。
換上了一批她從外面帶來的「伶俐人」。
整個林府,被她不動聲色地換了血。
而軍械庫中,那些我精心挑選,用以鍛造良兵的精鐵礦石,被她悄悄換成了最劣質的生鐵。
換下來的精鐵,則被她偷偷流入了京城最大的地下錢莊。
我發現了這一切,選擇冷眼旁觀。
丫鬟晚晴為那些被發賣的老人氣不過,在我面前哭訴。
「小姐,二小姐她怎能如此狠心!那些都是府里的老人啊!」
我只是淡淡道:「她現在是府中的掌權者,權力人執行的事,輪不到我們置喙。」
晚晴不懂,也只能氣憤地咬牙根。
前世,我為了保下那些老人,與林月嬋起了第一次正面衝突。
結果,兄長罰我跪在祠堂三天三夜,說我心胸狹隘,容不下一個剛回家的妹妹。
父親更是冷言道:「你若再如此善妒,便滾回你的莊子去,放著林府嫡女不做,非逼我把你逐出家門去做那低賤的商賈嗎?」
我那時才明白,在這個家裡,我早已不是那個被捧在手心的嫡女。
我只是個不知好歹的次貨。
而他們要傾盡所有補償真正的珍寶。
這一世,我不會再做任何多餘的事。
我只需靜靜地看著,看林月嬋如何親手將林府,一磚一瓦地拆掉。
4
安陽公主來得更勤了。
她幾乎日日都來,與林月嬋形影不離。
林月嬋用變賣精鐵得來的錢,為安陽公主買了無數奇珍異寶,哄得她心花怒放。
安陽公主便在皇帝面前盛讚林月嬋聰慧賢良,是林家失而復得的天才。
皇帝龍心大悅,竟下旨,將此次北征大軍的軍備之權,全權交由林家。
這本是潑天的榮耀。
消息傳來,父親在書房大笑三聲,連說「天助我林家」。
更是把林月嬋視作瑰寶。
兄長更是意氣風發,在演武場上,將一套槍法使得虎虎生風。
他們都以為,這是林家更進一步的階梯。
可他們不知,地獄之門,向林家敞開了。
5
兄長出征之日,定在三日後。
滿城都洋溢著一股壯志豪情的氣氛。
人人都說,有戰神林照遠在,北疆蠻族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
安陽公主親手為兄長披上了她尋來的金絲軟甲。
那軟甲華美無比,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卻中看不中用,不可能抵擋的住蠻族毒箭。
兄長卻愛不釋手,視若珍寶。
「公主厚愛,照遠沒齒難忘。」
林月嬋則捧著一個香囊上前。
「兄長,這是月嬋去寺廟為您求來的平安符,願兄長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兄長珍重地將香囊掛在腰間,滿眼動容。
他不知道,那香囊里裝的不是什麼平安符。
而是一種名為「引魂香」的草藥。
此香無毒,卻能將佩戴者身上已有的毒性,放大十倍。
前世,我死後魂魄不散,親眼看到林月嬋與那敵國將軍在帳中歡好。
那將軍說:「你這引魂香,當真好用。林照遠那廝渾身潰爛,連他親娘都認不出來。」
「林照遠跟蠻族鷸蚌相爭,我坐享漁翁之利。待大咸國兵力頹靡,正是我軍突擊之時!」
林月嬋嬌笑著說:「那是他活該。誰讓他占了我兄長的位置,享受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將軍親昵地落下一吻:「放心,大咸易主之後,我必冊立你為皇后。」
兄長他們怎麼會知道,林月嬋憎恨的,是整個林家。
輪到我上前送行。
我手中空無一物。
兄長皺眉,表情期待:「書薇,你的送行禮呢?」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兄長,此去北疆,萬事小心。」
「若遇毒箭,切記,屏住呼吸,或可留得一命。」
這是我最後能給他的忠告。
林照遠聞言,勃然大怒。
「閉嘴!大軍出征在即,你怎敢在此妖言惑眾,動搖軍心!」
安陽公主怒不可遏,竟跑上前來,扇了我一記耳光。我頓時眼冒金星。
她怒斥:「林書薇!你安的什麼心?你是巴不得照遠死在戰場上嗎?」
「你這賤人在再敢胡說,本宮撕爛你的嘴!」
林月嬋急忙上前打圓場。
「公主息怒,兄長息怒。姐姐定是聽了些莫須有的傳聞,太過擔憂兄長了才口出狂言。」
她轉向我,語重心長:「姐姐,我知道你心疼兄長,但這種不吉利的話,以後切莫再說了。兄長乃天佑之將,定會平安歸來的。」
她演得真好。
一番話,既安撫了暴怒的兩人,又坐實了我戰前詛咒的惡毒罪名。
父親冷冷地看著我,眼中是徹骨的失望。
「來人,將大小姐帶回房中,禁足一月,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我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押著,離開了這片喧鬧。
身後,是兄長與安陽公主的濃情蜜意,是林月嬋得意的笑。
我被關進了從前住的院子。
也好。
接下來的血腥與崩塌,我眼不見為凈。
6
兄長出征半月,捷報頻傳。
信使一日三報,說林家軍勢如破竹,連下三城,蠻族大軍節節敗退。
京城一片歡騰。
府上,父親前來道賀的同僚幾乎要踏破門檻。
父親紅光滿面,在宴席上逢人便夸:「小女月嬋失而復得,實乃我林家福星!」
「都是她成日犒勞將士們,才導致士卒軍心穩固,不僅如此,她將我林府打理的井井有條,讓我兒沒有後顧之憂。」
林月嬋名聲打響,京城最炙手可熱的貴女。
她每日車馬不絕,周旋於各大宴會中,風光無限。
安陽公主更是將她引為知己,兩人出入成雙,儼然一對親姐妹。
無人再提起我這個被禁足的「大小姐」。
晚晴每日為我送飯,總是唉聲嘆氣。
「小姐,您就一點不急嗎?再這樣下去,府中真就沒您的容身之地了!」
我只是平靜地翻著書。
急什麼?
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前世也是如此。
先是無數的捷報,將林家捧上雲端。
然後,在最高點,狠狠地摔下來。
心急,可就沒有好戲看了。
果然,第二十天,消息斷了。
沒有捷報,沒有信使,仿佛那支遠征的大軍,憑空消失在了茫茫雪原。
父親開始焦躁不安。
安陽公主也日日來府中,卻不再有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