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竟意外發現了他曾經的日記――
【10年8月3日:今天是我的七歲生日,爸爸媽媽帶我去遊樂園玩了,還給我買了金項鍊,給我買了想要的手辦,好喜歡爸爸媽媽,只有掃興的老巫婆還要我練琴!】
【10年8月20日:老巫婆每天都叫我學習,可明明賣炸串也能賺到錢,而且爸爸都說了,外婆給我留了很多很多錢,一輩子也花不完,只有老巫婆什麼都不肯說。】
【10年12月13日:我在老巫婆衣櫃里找到了那份協議,爸爸說的是真的!】
【11年7月25日:爸爸媽媽提前給我過了生日,他們也想接我回去,但是我不留在這裡,老巫婆就會私吞掉外婆留給我的所有錢,我才不要讓她得逞!】
【14年5月7日:老巫婆又臭又凶,怎麼還不死!我想要回到香香軟軟的媽媽身邊!】
【18年6月20日:老巫婆的攤子今天被人砸了,她罵不過對面,還被人打了,真活該!】
放下日記,內心的很多疑問都得到了解答。
魏思言總不願與我多交流。
我一直以為是缺失父愛造成的傷害。
我嘗試過一百種方法彌補。
可我的愛沒有在他心裡激起一絲波瀾。
他選擇了恨。
那便繼續恨吧!
4
兩千萬信託基金還沒到帳前,我依舊重複著曾經的生活。
採購,備菜,按時出攤。
我用半個月的時間,明確了轉行的想法。
畢竟沒人想見到自己逐漸走樣的身材和粗糙油膩的皮膚。
信託基金到帳那天,我備了雙倍的菜量。
出發前,在顧客群里發了消息:
「最後一天營業,只送不賣,餐車免費贈送,先到先得。」
沒想到,到攤位時,竟已排起長隊。
菜品還剩最後一份時,餐車前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魏思言頭髮凌亂,嘴唇發白,眼睛布滿紅血絲:
「媽,信託基金呢?」
我笑了,「我家戶口本就我一個人,我可沒有兒子!」
幫忙打下手的小伙子麻利地將最後一份菜打包塞到魏思言手裡。
隨即興高采烈地將餐車騎回了家。
我也準備回家,卻被魏思言拉住了衣角。
「媽,我去信託公司問了,這合同是假的。」
「我要取信託基金必須要你的書面同意函,而且你一個月前就已經把所有錢全部取走了!」
「我爸和那個賤人發現我取不到錢,搶走了金項鍊,把我趕了出來,我沒有地方去,只能在附近商場蹭試吃喝自來水。」
「媽,我好餓,能不能讓我回家?」他的聲音里逐漸染上哭腔。
我狠狠甩開了魏思言的手,淡淡道:
「你忘了嗎?我們已經簽過斷親書了。」
「你爸對你怎麼樣,跟我可沒關係。」
他又衝上來,「我是你生的,你不能不管我!」
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我管了你十七年,現在還施捨給你一頓飯,已經仁至義盡了。」
「你難道就沒錯嗎?什麼都不告訴我,還刻意藏起真合同,偽造一份假合同。」他在我身後委屈大喊。
我腳步微頓,轉過身:
「我錯就錯在當初非要花兩百萬爭奪你的撫養權,用十七年時間試圖把你教成人!」
「我試圖培養你仁智禮愛信,你卻非要信豺狼的話。」
「信託基金的真合同一直就放在你房間書架上。」
「在那份我叮囑過你好幾次要仔細閱讀的文件夾里!」
他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
「不……」
「這不是真的……」
再抬眼,已滿臉是淚:
「那你……為什麼要將一份假合同藏這麼深?」
「因為這是我不孝的證據!更是媽媽愛我的痕跡……」
「我媽不想讓我帶上你這個累贅,更不想我因此向魏澤安妥協。」
「可我,沒有聽她的話。」
我媽是在不滿中咽氣的。
可她在死前,還是為我做了最好的打算。
她死後,一種名為愧疚的鈍痛持續蠶食著我的靈魂。
所以,那兩千萬信託基金我之前從未動過。
他喘著粗氣,踉蹌著往後退。
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我居高臨下盯著他的眼睛,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
「不管你信不信,這份信託基金我原本是打算作為畢業禮送你的。」
「在畢業典禮後。」
他茫然地看著我,像是沒有靈魂的娃娃。
我的腳步逐漸遠去。
身後傳來痛苦到極致的哀鳴。
5
突然有了兩千萬巨款,我卻有些坐立不安。
糾結兩天後,我去樓下花兩塊錢買了根雪糕。
甜滋滋的奶油在嘴裡化開的時候,我突然淚流滿面。
媽媽,謝謝你偉大的愛!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我開始心安理得地享受更好的生活。
我報名了幾千塊的私教課,買貴价的健身服。
每天做點運動,晚上能睡得很香。
偶爾和投機的朋友一起出門旅行,日子格外愜意。
這天我卻在健身房樓下里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
他看到我也滿臉錯愕,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確實,我比之前變化了太多。
瘦了二十斤,皮膚逐漸恢復了白皙細膩,還擁有了馬甲線。
和之前的照片看起來相差了二十歲。
而魏思言穿著健身房的定製T恤,正汗流浹背地向路人推薦健身課程。
我轉頭問了嘴店長。
「他啊,前兩天剛來的銷售,好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是有什麼服務不周嗎?」
我搖搖頭,卻看見她招了招手把魏思言叫了過來。
「小言啊,這是我們禮姐,你好好招待哈!」
館長離開了。
前台就只剩我和魏思言。
他看我一眼,頓時紅了眼圈:
「媽!」
我沒有回答,靜靜咽下一口咖啡。
他也沒再說話,就默默陪我看向窗外。
「已經九月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當時根本沒簽三方。」他無奈苦笑。
「那個照片是P的。」
「我和魏澤安的原計劃是拿到信託基金後,我進他公司當關係戶小高管。」
聽到這裡,我也笑了。
「把別人的錢算計得那麼清楚,妄圖不勞而獲。」
「你就沒想過他拿到錢就會馬上踹了你?」
「魏思言,你真讓我失望啊!」
他羞愧得垂下腦袋。
眼淚一滴一滴落到面前的桌面上。
我卻一眼未看,徑直起身離開。
身後傳來很輕的聲音:
「媽,我知道錯了,我後悔了……」
我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自己選的生活,哭著也要自己過下去。
這也是我對他最後一點仁慈。
令我比較滿意的是,魏思言從未刻意跟我套近乎。
也未曾向任何人透露我們兩人的關係。
他只是沉默地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
只是休息時,會時不時地偷看我。
新年那天,他還是背著包走進瑜伽館。
只是這一次,他穿了常服。
「習女士,我離職準備去沿海城市發展了,謝謝您這些年的照顧。」
說完,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眼睛依舊盯著平板螢幕,未曾挪動分毫。
只是在他的腳步聲遠去時,忍不住抬眼目送。
沒想到卻看見了魏澤安一家三口出現在了樓下。
幾人迎面相撞,不知道說了什麼。
魏澤安一耳光狠狠扇在了魏思言臉上。
許清月將自己親兒子護在身後冷眼旁觀。
隔著落地窗,我看見魏思言在怒吼。
他將背包狠狠砸在地上,衝到魏澤安面前。
卻在幾句言語交鋒後,緩緩蹲了下去。
將頭埋在臂彎里,哭到肩膀都在顫抖。
一家三口手拉手走了。
走之前,許清月還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背包。
魏澤安這種唯利是圖的人,對無用之人向來不講情面。
我心情複雜,但對魏思言的處境無動於衷。
但一切都是他自己選的,不是嗎?
正想著,樓下的魏思言抬頭正好與我對視。
眼中寫滿心碎、委屈與絕望,以及一絲……哀怨。
我想他在怪我。
怪我在他受難時,冷眼旁觀。
可我當初發著燒被五個人圍攻時,魏思言同樣無動於衷。
甚至在內心拍手稱快。
我無法與這些和解。
更無法釋懷魏思言前途無憂後的第一件事就是――
踹了我這個照顧了他二十二年的老母親。
不知道什麼時候,樓下的魏思言不見了。
從此,魏思言徹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6
再見魏思言,是兩個月後。
我清晨出門買菜,面前突然竄出一個人影。
他「撲通」跪在我面前,聲音顫抖:
「媽,求你借我點錢救命!」
「我會還的!我真的會還!」
魏思言比以前更瘦了,臉頰深深凹下去。
四月末的清晨,他穿著胸口處有明顯污漬的短袖襯衫。
雙臂因為寒意,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我俯視著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繞了道。
「媽――」
「求你救救我!我得了尿毒症,沒錢做透析。」
「我借錢可以打欠條,以後一定會還的。」
我心下咯噔一下。
突然想起半個月前收到的那條簡訊:
【你兒子尿毒症要換腎,想救他的話,打五十萬過來。】
可我到底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
「別叫我媽,有事找你爸去!」
「我爸已經拉黑我了,還搬了家。」
他衝上來,輕輕拉住我的手。
「媽,習女士,我真的不想來打擾你,可我確實沒辦法了。」
「媽,我想活!」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
壓抑不住的哭聲從喉間泄出。
我偏過頭,不想看他。
如果是之前的我,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捐出一個腎給他。
可現在,我只會愛自己。
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媽,求求你聽我說,好不好?」
原來,魏思言跟我告別後,真的打算靠自己自食其力。
他用應屆生身份和不錯的在校簡歷。
成功面試通過了一家發展前景不錯的公司。
卻在入職體檢時查出了尿毒症。
他因此被拒之門外。
不得已,他只能向魏澤安和許清月求助。
沒想到,話剛說出口。
就直接被拉黑了。
他又嘗試了好幾次找工作,結果都因為病情碰了壁。
最後,他選擇送了一個多月的外賣,才終於湊夠了回來的路費。
可是魏澤安已經搬了家。
「媽,我不求你能幫我換腎,我只想借點錢去做透析。」
「我真的快要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