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擺攤十七年獨自將兒子拉扯長大。
受邀參加畢業典禮那天,為了沾喜氣,我特意穿了一件大紅色裙子。
卻聽見台上的優秀畢業生兒子說:
「一路走來,我最想感謝的是我的後媽許清月女士,是她給了我繼續堅持的勇氣和動力。」
聞言,我如遭雷擊。
兒子繼續侃侃而談:
「母愛從不僅僅因為血緣關係存在,也不應該是某些人用來實施變態控制欲的藉口。」
說著,他直直看向我。
「你總是逼著我做不想做的事,我從未擁有過輕鬆快樂的童年。」
「所以,我決定從今天起,改名為魏思言,隨父姓,不再受你控制。」
「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看著他高高舉起的新身份證,我只是冷笑。
既然他不認我這個媽了,那千萬信託基金這份畢業禮物也不必給他了。
1
魏思言下台後,直奔我身旁的魏澤安和許清月。
連眼神都沒捨得分我一下。
他將身份證舉到許清月面前,笑道:
「媽!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喊你一聲媽了!」
「誒!我家小寶真帥!」許清月接過身份證。
「你聲音小點,一會兒你媽聽見要傷心了。」
魏思言撇撇嘴,毫不在意:
「她最多就是我生母,你才是我媽。」
「你看她身上那一股油味兒,還有那個大紅裙子,又土又丑又老,讓她來我都嫌丟人,還好你來幫我撐場面了。」
一股難言的酸澀湧上心頭。
來之前我洗了兩次澡,還特意噴了點香水。
雖然只是在快時尚零售店花九塊九買的。
我又低頭看了看精心搭配的紅裙子,依然覺得它很漂亮。
只是因為常年擺攤,我的膚色不再白皙細膩,手上也多了許多燙傷。
我似乎不再配得上它了。
魏思言坐定在兩人中間,倒真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這個親媽反而成了局外人。
周圍的竊竊私語越來越明顯。
我突然有些後悔剛入場時過於熱情地自我介紹。
又有些後悔穿了這樣一身炸眼的紅裙子。
我像是被壓在油鍋里炸的綠葉菜。
噼里啪啦地煎熬著。
「習女士,一會兒我跟你回去取東西,以後我就跟著我爸了。」
聽見這個稱呼,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將他拉扯到大學畢業,看他和五百強企業簽了三方協議。
覺得前途無憂了,不再需要我了,就迫不及待和我撇清關係,投奔父親的懷抱。
我看向面前的魏思言,只覺得這個親自養大的兒子格外陌生。
我深吸一口氣,冷冷道:「隨你。」
回到家後,魏思言沒脫鞋,直奔房間。
將不知名的手辦、遊戲機、新買的平板和鍵盤裝進了行李箱。
而他曾經喜歡的書、一直陪伴他的琴、朋友送的手工禮物、每年生日我寫給他的信,都像垃圾一樣被隨手丟在地上,隨意踩踏。
他在各個抽屜里翻翻找找,不要的東西就隨手往地上扔。
整個房子也越來越亂。
終於在他準備扭開我房間門的時候,我擋在了他面前。
「你在找什麼?」
「小時候,我爸給我買過一條金項鍊,你說你幫我保管,現在總該還給我了吧!」
他雙手抱胸,用一種討債的態度俯視著我。
金項鍊?我皺著眉,毫無印象。
「你該不會記不得了吧?是一個不小的葫蘆。」
他這樣說,我才終於想起來。
魏思言七歲那年生日,魏澤安帶他去了遊樂園玩。
回來脖子上就掛了根葫蘆項鍊,說是魏澤安送他的生日禮物。
寶貝得不行,看都不讓看。
直到魏思言玩的時候,那項鍊粘在了門吸上。
我被魏澤安的摳門膈應得不行,好說歹說讓他取下了那條垃圾。
第二天帶他去店裡選了根克重不大的真金。
「現在黃金價格這麼高,你不會是想私吞吧。」
魏思言有些急了,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後腰撞在堅硬的門把手上,被膏藥壓下去的痛感頓時放大百倍再次襲來。
我呲牙咧嘴地捂住腰。
可魏思言毫不在意。
他迫不及待地推開門,抬腿就往房間裡走,拉開抽屜一個個翻找。
房間一片狼藉時,我終於從疼痛中緩過勁,冷冷道:
「別找了,這裡沒有。」
「我把你爸買的給你,你把我買的那條還我,行麼?」
魏思言沒說話。
手上動作頓了一下。
門口卻傳來許清月的聲音:
「好歹母子一場,習小姐每筆帳都要算這麼清楚嗎?」
魏澤安攬著許清月,大搖大擺地進了家門。
「思言這麼久沒下來,我們上來看看能不能幫忙。」
魏思言見到魏澤安像是找到了救星:
「爸,你送我的七歲生日禮物,那個金項鍊被她私吞了。」
魏澤安乾咳一聲,顯然是想起了什麼。
「算了思言,畢竟她養你這麼多年,這點小事沒必要追究了。」
「不行!那可是你給我買的生日禮物!這些年她對我那麼狠,那麼重的金項鍊可不能便宜她了!」
看著魏思言面紅耳赤生怕我占了便宜的模樣。
我心中殘存的那絲母子情分也消失了。
我終於決定不要他了。
千萬信託基金也只給自己花。
2
我轉身進了雜物間。
取出那個滿是灰塵的不鏽鋼盒子。
「你爸送你的所有東西都在裡面,你都可以拿走。」
「我買的那條金項鍊我也不要了,就當喂了狗。」
「但是我要你遷走戶口,和我簽斷親書。」
魏思言盯著我手中的盒子,笑得開懷:
「正合我意,戶口遷出下午去辦,斷親書現在就可以簽!」
說著,他從背包里取出兩份已經列印好的斷親書。
我一怔。
難以言喻的悲涼爬上心頭。
原來他連這個都已經準備好了。
看著協議上那句:
【雙方自願斷絕母子關係,從此不再進行任何往來,彼此不必履行任何義務,並喪失對對方財產的法定繼承權。】
我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蓋完手印後,我疲憊地將盒子遞給魏思言。
「這是我最後一次允許你們三人進我的房子。」
魏思言明顯沒聽我說話。
只是迫不及待打開蓋子。
當他看見心心念念的金葫蘆已經黯淡無光銹跡斑斑時,他喊破了音:
「不可能!你偷換我東西!」
我拿起斷親書,冷笑道:
「魏澤安不就在你旁邊嗎?自己去問他唄!」
魏澤言低頭仔細檢查起項鍊。
當他看見葫蘆底部小小的磕碰痕跡時,終於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魏澤安,「爸!」
魏澤安掛不住面,訕笑道:
「你那時候才七歲,萬一丟了多可惜啊!」
「是啊小言,你爸其實想給你買金的,是我攔著他先不買,你要怪就怪我吧。不過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剛好可以擁有一條金項鍊作為畢業禮了。」
許清月的話瞬間安撫了魏思言。
「那我現在就要去挑,我要選個十克的!」
魏思言抱著盒子,高興地率先出了門。
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兩人隱秘的眼神交流。
我看在眼裡,突然很期待魏思言未來的生活。
我回到房間,用鑰匙打開衣櫃最裡面的暗層。
原本應該放著信託合同的地方現在放著一張小丑貼紙。
小丑咧著的嘴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愚蠢。
我竟真以為被推那一下是意外。
原來是「我的好兒子」提早配好鑰匙有預謀的行動。
看來,魏思言與魏澤安私下沒少聯繫。
才忍了這麼久,費盡周折演了這麼大場戲。
但全都是白費力氣――
當年,發現魏澤安出軌許清月後,我向他提出離婚。
可他利用魏思言的撫養權獅子大開口。
我本想一走了之。
可看見還在讀幼兒園的魏思言到底心軟妥協了。
我媽恨我不爭氣,身體不好,還給自己添累贅。
一氣之下,揚言要將所有遺產給魏思言設定信託基金。
魏澤安一定以為這就是全部。
所以將魏思言哄騙了過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媽到底是心疼我的。
魏思言只是第二順位附條件受益人。
需同時滿足大學畢業證明和我出具的書面同意函。
而我,才是這份信託基金的第一順位受益人。
可全額隨意支配。
而被偷走的那份合同,本來就是我媽為了嚇我的假合同。
直到她看我鐵了心,才嘆了口氣:
「養孩子真的不容易。」
將真實的信託基金情況告知了我。
我將小丑貼紙貼在了門口,警示自己再也不要過分天真。
在樓下的ATM機改掉了所有銀行卡密碼。
隨即去了趟信託公司,提交了書面申請。
3
下午兩點,我帶著戶口本趕到派出所門口時。
魏思言脖子上已經掛著一個克重不輕的大金墜子。
看我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他嗤笑:
「十七年你都沒捨得給我買的,愛我的人第一天就給我買了。你說是吧,老媽?」
「畢業禮嘛,我們小言開心就好!」
許清月在他身旁,大紅唇笑得明媚,身上大紅色弔帶拖尾裙艷得灼人。
她發現我的目光,眉眼間的得意怎麼也掩不住:
「人逢喜事就要穿點紅,老魏非要給我買,小言也說我穿著好看,確實有點張揚哈!」
她年紀本來就比我小十歲,平日又很注重保養,穿著確實挺好看。
但我懶得探究她話里的暗戳戳。
翻了個白眼。
抬腿準備進派出所。
魏思言跳起來拽住我:
「你什麼意思,衣服本來就挑人,不能別人比你好看就要翻白眼吧。」
我第一次發現魏思言原來是會維護人的。
可他曾親眼目睹,夫妻檔口加上幫工,四五個人一起當面辱罵我,上手砸我攤子。
我發著燒,一個人害怕得發抖,卻只能梗著脖子據理力爭。
他卻事不關己般立在一旁。
像根石柱子。
我過去總是用他年紀還小騙自己。
可現在,再也騙不了自己了。
原來,他只是把我當提供食宿的ATM機。
而不是家人。
想到這裡,我深吸一口氣,語氣沒有絲毫溫度:
「想遷戶口的話就鬆手!」
工作人員動作很快。
不到半個小時,所有手續就已經全部辦妥。
從此,我的戶口本上只剩我一個人。
但我不再像三十歲時那樣恐懼。
我可以靠自己賺到錢,也即將擁有一筆可以揮霍的資金。
我,徹底自由了!
對比三人溢出來的喜悅,我心裡都是平靜。
魏思言看向我,語氣里都是施捨:
「好歹母子一場,以後你賣不動炸串了,還是可以來我爸公司當個保潔,每個月八百……」
我沒聽他說完,腳步飛快地轉身離開了。
走出派出所大門,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花香。
清風拂面。
我只覺得天地皆寬。
回到家後,我開始清理魏思言留下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