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慘叫環繞耳邊。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心頭卻下起了一場雨。
腦海里儘是自己被三個男人壓在身下,無情磋磨的樣子。
我在哭,我在喊。
得到的卻是一個接一個的巴掌。
我咒罵,我哀求。
最終卻敵不過青伶一句假裝無辜的辯白。
青伶,你是否也和上一世的我一樣無助呢?
燭光閃爍,在窗戶上照映著兩人你追我趕的身影。
終於少女一個不察摔倒在地。
路恭欺身而上,布帛碎裂的聲音在夜晚如此清晰又刺耳。
屋裡的動靜也吸引了今日休息的姑娘注意。
零星幾個房間點燃了燭火,想必是在穿衣,準備出來查看。
我隨手拿起一個趁手的花瓶,踮著腳尖走了進去。
男人焦黃的牙齒在少女白凈的臉上啃咬。
青伶想要反抗。
但瘦小的她並不是男人對手,只能流著眼淚,無助地偏著頭。
直到她看見了我。
青伶如同看見了救星,但仍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還不快救我!」
路恭酒醉得狠了,又沉迷眼前美人,沒有注意到我。
我舉著花瓶冷冷看著,並不動彈。
這可不是求人的語氣。
「救我,救我啊!」
路恭幾下撕乾淨她的衣物。
骯髒之物就要進入時,青伶總算學會了低頭:「謝平歡,求你幫幫我!」
男人狠狠啃上了她的唇:「騷娘們,還想誰幫你?好哥哥幫你堵上好不好?」
青伶淚如雨下,嬌媚的臉蛋因為驚恐扭曲變形。
絕望的我和絕望的她在此刻重疊。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想看她嘗試一下我上輩子的痛苦。
可惜,我遠做不到和她一樣,拿女子的清白來做取樂的工具。
她還有利用的價值。
我有的是別的辦法讓她生不如死。
「發生何事了?」
這時房間外傳來詢問的聲音。
是時候了!
我狠下眼神,將花瓶往那賊子腦袋上重重一砸!
「碰!」
花瓶四分五裂,路恭的腦袋被開了瓤。
鮮血橫流,男人如同蛆蟲,往前撲騰了下,昏死在青伶身上。
我上前幾步,挑起青伶止不住顫抖的臉頰,對上她驚懼的目光。
「青伶姐姐,記得夾緊尾巴做人。」
「是……你是故意……」
房門打開的前一刻。
我脫下外衫罩在青伶身上。
滿臉驚恐地喊道:「來人啊!有登徒子闖後院!」
8
長樂坊畢竟是京城第一樓,能在天子腳下屹立幾十年,背後有不少高官撐腰。
沒有任何身份的普通人,差點毀了花魁備選人,這可不是件小事。
若是姑息,日後定會有登徒子效仿。
規矩不能壞。
當晚,龜公就將路恭打得半死,關在水牢,只待明日報官嚴懲。
官差將路恭拖走時,他已經只見出氣,不見進氣了。
「咦……他是嚇尿了還是怎的?那地方咋黑乎乎一團?」
有姐妹出聲詢問,我跟著往下一看。
只見鮮血順著他小腿流,在地上拖出一條血痕。
「不是尿,是子孫根。」
「他子孫根沒了!」
樓里的姑娘哪裡見過這樣的情形,紛紛驚呼出聲。
陽光灑下,照著那血水也浮光粼粼。
胸腔里竟溢出美妙的滿足感。
殘缺破碎的我,好像隨著路恭斷掉的子孫根補全了一部分。
上一世我身份低賤,路恭帶著凌辱我的兩位,是名門望族之子。
所以他也只是跟著挨了些板子,回頭照樣活得自在。
果然啊,人還是得往上爬。
有價值才能被人重視。
否則到最後只會落得一句:「陪客不周,誤了貴客。」
賊人雖送走了,可這事兒沒能就這麼過去。
青伶非說我和路恭是同夥,故意陷害她。
事關重大,林媽媽和祝嬈都來了。
小院裡圍滿了人。
青伶聲淚俱下,趴跪在祝嬈腳邊。
「姐姐!昨日之事是謝平歡設計的!她故意開了前院的門!」
我咬著唇,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
「若是平歡設計你,那她為何要救你?」
當天來的幾個姑娘,具是看見我從路恭手裡救下青伶的。
她現在說這話幾人會信?
幾個姑娘站出來為我說話。
我含著淚向她們道謝。
「她……她……」
青伶被噎得說不出話。
祝嬈平日溫柔的聲音顯得格外嚴肅:「阿伶,沒有根據的話不可亂說。」
青伶以為祝嬈該信任自己的,沒想到竟孤立無援。
名為悲憤的情緒溢滿胸腔,她口不擇言道:「她定是不滿我讓她做事,所以故意將路恭引了過來!」
我錯愕地看著她。
沒想到她如此蠢笨。
「昨日我的確看見平歡開了前院的門。」
有人小聲說。
林媽媽搖了搖扇子,審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說吧,青伶讓你做了什麼事?你又為何要開前院的門?」
還不等我開口,青伶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她微不可察地朝我搖了搖頭,攥緊衣角,嘴唇咬得發白。
「沒什麼事……」
林媽媽斜睨了她一眼,不怒自威:「讓她自己說!」
我無視青伶的表情,站了出來。
「昨日青伶姐姐要我去前院給她找簪子,我才來一月,還不知道前院的規矩。」
「幾個客人要我陪他們,差點……差點將我……」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匆匆逃回來時忘了鎖門,聽見房間傳來青伶姐姐呼救,才知道有登徒子跟了過來。」
我當場跪下,已泣不成聲:「是我陷青伶姐姐於險境,請林媽媽和姐姐責罰!」
院子裡安靜得只能聽見鳥鳴。
祝嬈一掌拍在石桌上,看青伶的眼神止不住失望:「青伶!你怎可做毀人清白之事!」
「別和我說你不知道前院不能去!」
姑娘們也紛紛露出鄙夷的神色。
「又是她,仗著有花魁娘子當靠山,不知道害了多少姑娘。」
「小小年紀心腸竟如此歹毒。」
「我昨日路過時,看見了青伶使喚平歡,當時沒聽清說的是前院,否則定會出面制止的。」
「昨日衣衫不整,一路哭著跑回後院的是不是也是平歡?」
「這姑娘真是可憐得緊,好不容易從柴房爬出來,又入了狼窟。」
零零散散的言語,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至此,真相大白。
青伶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的名聲徹底壞了。
林媽媽一臉陰寒:「把青伶拖下去打十個板子,關水牢十天!」
祝嬈驚呼出聲:「林媽媽!不可。」
水牢可是活人進去都能嚇死的地方啊。
青伶的慘白的臉色恢復了幾分,篤定祝嬈會為她兜底。
我的目光緊緊鎖定在一臉擔憂的祝嬈身上,心間微微發涼。
縱使我知道她是青伶的表姐,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壞得如此徹底的表妹上心。
我以為僅憑這一件事,就能讓祝嬈厭棄青伶。
可我想錯了。
她比我想像中更溺愛青伶。
絕對不能讓她逃過懲罰!
我苦澀地牽起唇角:「林媽媽,就饒了青伶姐姐這一次吧。」
低頭的瞬間,恰到好處地露出脖頸間若隱若現的抓痕。
祝嬈驚呼了一聲,大步上前掀起我的領子。
一整條拇指粗的猙獰傷口暴露在她眼前。
聯想到我差點被客人欺辱的說法,祝嬈的神色變得極為難看。
和我講話時都帶著些小心翼翼:「疼嗎?」
我委屈地搖搖頭。
「你這孩子,當時受傷就該和我說。」
「事分輕重緩急,還是青伶姐姐的事情重要,我身上只是小傷,不打緊的。」
祝嬈愈發心疼我的懂事。
眼見表姐即將被我策反,青伶一下子暴跳如雷,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賤人!她是裝的!她是故意博同情的!」
「昨天她身上都還沒有!」
祝嬈拉著我的力道重了幾分。
她輕皺眉頭,掩去了臉上的失望:
「林媽媽,該讓青伶長長記性,我收回方才的話。」
「日後她再敢欺負樓里姐妹,也不要姑息!」
「姐姐!」
青伶哭喊著,這次再沒有回應。
看完一場鬧劇,林媽媽似乎乏了,懶懶散散地揮了揮手:「王力,拖她下去。」
得到判決後,青伶兩眼一黑,沒了骨頭似的癱軟在地上。
「青伶姐姐!」
我連忙跑過去扶住她。
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聲說了句:「你鬥不過我呢。」
聽完,青伶徹底昏死過去。
9
從水牢出來時,青伶瘦了些,整個人都頹敗了,身上卻沒有遭太大罪。
她似乎學會了收斂脾氣,很少再來惹我了。
大多數時候都是黑著一張臉獨來獨往。
有幾次撞見她和王力同行,我權當作沒看見。
事後調查才知道,青伶關水牢那段時間裡,引誘了王力,這才須尾俱全地從水牢出來。
那王力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不過看來青伶接受良好,總往他那兒跑。
她的選擇和我無關。
沒了煩人的蒼蠅,我的日子過得無比安逸。
學藝日子忙碌。
因為有上一世的記憶,我學什麼都很快。
祝嬈總不吝嗇對我的誇獎。
「平歡的古琴彈得愈發好了。」
「是!她什麼都好!」
聽見祝嬈的話,青伶摔門而去。
我氣定神閒地擦著琴。
看來她收斂脾氣學得還不夠徹底。
祝嬈眼裡儘是疲倦:「平歡,我該怎麼做?」
我很想告訴祝嬈,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即便青伶對我做了如此過分之事,她還盼望著她改邪歸正。
還將她護在身邊,繼續教授她技藝。
練琴時祝嬈何嘗沒有誇她?
只是青伶從來聽不進去。
作為一個表姐,祝嬈已經仁至義盡。
我勉強地勾了勾唇角:「青伶姐姐興許只是還沒走出來。」
祝嬈嘆了口氣。
「她被我教壞了,被我教壞了……」
我起身,不願聽她再說:「我去勸勸她。」
推開門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低聲啜泣:「平歡,你可怨我?」
怨什麼?
怨她上次本能地替青伶求情,還是怨她教出來的孩子差點毀了我?
扶著木門的手忍不住蜷縮。
這算什麼,更惡毒的事情我也遇到過。
很少提起過往祝嬈陷入了回憶中:
「發配那日,押送我們的官兵拿我們當活靶子取樂,是青伶的娘親站出來替我擋災,被萬箭穿心射死。」
「那時的青伶還在搶襁褓中,我答應過她娘要保護好青伶的,所以平歡,我沒辦法……咳咳……」
我無所謂地笑笑,她倒是很坦誠:「姐姐的確將她保護得很好。」
好到過頭了。
「咳咳咳咳!」
祝嬈猛地咳嗽起來,忙用放方帕捂住嘴角:「……咳咳……可這對你不公平!」
得知原委後我反而很平靜。
「那姐姐打算怎麼做呢?」
我直視祝嬈,瞥見了她方帕上的一抹紅。
不知道是帕子上的梅花刺繡還是什麼,她擋得很快,看不真切。
上一世這個時候,祝嬈的身體還好,應當是我看錯了。
我按下不安的心跳,繼續道:「姐姐你不必愧疚,我知道天底下所有事都是不公平的。」
「難道說出來便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麼?」
病弱美人臉上愧色愈發濃烈,她眼中含淚,還想再說什麼。
我打斷了她:「再遠便追不上青伶姐姐了。」
鬼使神差地,我又補充了一句:「姐姐,我得空去請大夫過來看看,你最近咳得有些厲害,別讓病氣越拖越厲害。」
祝嬈僵硬了一瞬。
我關上門,將她的哭聲被隔絕在門後。
嘴裡苦澀蔓延。
說實在話,我是不怨祝嬈的。
可我需要她的愧疚,安撫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承認,我只是有些妒忌罷了。
妒忌被她全心照看的人不是我。
我多貪婪。
罷了,就想想辦法,幫祝嬈擺脫兩年後花柳這一劫吧。
青伶已經走遠了。
我拉了侍女問:「請問您看見青伶姐姐去哪兒了麼?」
「那邊。」侍女指了指東邊。
我疑惑地皺起眉頭。
那是柴房的方向。
柴房現下只住了一個刺頭謝平樂,她去做什麼?
我跟了上去。
透過的柴房漏風的縫隙,只見青伶舉著比她還長的鞭子,一下一下往謝平樂身上揮舞。
每一鞭都帶著破空的氣勢,竟有幾分王力的樣子。
她臉上肌肉緊繃,看謝平樂的視線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賤人!你憑什麼和我搶!」
「我才是最好的!你算什麼東西!」
少年臉埋在草垛里,不知死活。
「說啊!謝平歡!你不是那麼能耐嗎!怎麼這會兒啞巴了!」
聽到這裡,我心下瞭然。
原來她是將對我的仇恨,完全轉移到了謝平樂身上。
青伶一腳踹在謝平樂身上,將瘦小的他踢地翻了個身。
謝平樂的眼皮抽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我,我錯了。」
謝平樂咳嗽出一口血,抓著稻草無力地道歉。
「賤人!就知道裝委屈扮柔弱!」
我輕嗤一聲,她還真是說對了。
青伶似乎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下手更狠。
一鞭子抽到他肩上,謝平樂頭也跟著歪過去。
視線相對。
我猛地挪開身子,捂著心口,低低一笑。
他看見我了。
我的好弟弟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日子裡吃盡了苦頭。
晚間的時候,我帶著上好的金瘡藥來了柴房。
柴房昏暗,隱隱傳來腐臭的味道。
謝平樂正趴在稻草堆里,借著窗欞透過來的一縷月光,翻看著策論。
他的背後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鮮血淋漓,蚊蟲圍繞著他打轉。
就連一向被長輩誇讚俊俏的臉蛋,也被青伶指甲劃出了兩道長長的血痕。
奴隸還想讀書。
這在長樂坊是不被允許的。
我不否認謝平樂有讀書天賦,不否認他努力。
可他不該踩著我的血淚上位,還將我視為恥辱。
我長嘆了一口氣,來到謝平樂身邊。
「疼嗎?」
謝平樂看見是我,收起書,將自己縮到窗下去了。
大幅度挪動牽扯到了背上傷痕,痛得他面目扭曲。
我蹲下身,拂開謝平樂襤褸的衣衫,給他抹金瘡藥。
「平樂,別怪阿姐,我們身在青樓,不往上爬,就會做長樂坊後院的一捧花泥。」
「若我們能坐到人上人的位置,青伶還敢來欺辱我們嗎?」
謝平樂咬著下唇,喉間發出威脅的聲音:「你早上看見我挨打了。」
我沒有否認。
謝平樂大吼道:「那你為何不來救我!王力打我時,你也在冷眼旁觀!」
10
憑什麼我要拿命護你?
我面無表情,抹金瘡藥的力道重了幾分。
「我也怕死啊,平樂。」
「更何況做活不是應該的嗎,為何要和林媽媽和龜公作對?難不成還當自己是謝家小少爺?」
「若你真有少爺命,為何當初爹娘賣的是我和你,而不是大哥?」
謝平樂不知是痛的,還是被往事勾的。
張著嘴無聲哭了起來。
「平樂,該認命了。」
我拭乾他眼下淚水,柔聲寬慰:
「從前有我護著你,可往後的路還是需要自己走。」
「你真想做一輩子的龜奴嗎?」
「我知道你想讀書,想擺脫青伶,所以替你想了個法子。」
謝平樂哭聲未止,耳朵卻微張。
我知道他在聽,於是接著說:
「最近又有一個龜奴入了林媽媽的眼,如今已經得了允許能去書院念書了,你不如……」
「閉嘴!」
謝平樂惡狠狠地打落我手上的金瘡藥。
「敗讀書人氣節的事,我才不會做!」
謝平樂將我趕了出去,緊緊鎖上柴房門。
我靠在門邊,摩挲著手上的藥膏。
是啊,你不屑於去做。
所以上一世便央求我去做。
兩年半時光一晃而過。
長樂坊空前熱鬧起來,又掛上了許久不掛的紅綢。
明日便是我和青伶在內的幾個妓子第一次登台造勢的時候。
不露臉,只展示才藝。
引起恩客興趣,花魁選舉時才好拍賣出好價格。
今日練舞結束,祝嬈將我和青伶留下。
語重心長地說:「登台造勢事關重大,青伶,你和平歡一定要互相扶持。」
青伶面無表情,冷冷地點頭,一句話沒說。
祝嬈神色暗了暗。
這兩年,青伶的脾氣愈發古怪。
她墜在邊緣,已然和祝嬈離心。
我幫祝嬈梳開頭髮,打破了尷尬的氛圍:「我同青伶姐姐相處得很好呢,姐姐別擔心。」
青伶這才剜了我一眼。
回房時,她終於壓抑不住暴躁的脾氣。
猛地坐下,將桌子上的瓷杯亂拂一通。
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不如她神情猙獰。
青伶陰沉著臉:「謝平歡,這次登台你不許上。」
「憑什麼?」
我自顧自地卸下脂粉,沒有理她。
青伶壓低嗓音:「你弟弟近日似乎去了王叔身邊當差……」
這兩年青伶和王力走得很近的消息人盡皆知。
言外之意,就是她想對謝平樂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不枉我一直在她面前演戲。
只要她傷害謝平樂,我就會情緒外露。
青伶認定謝平樂是我的軟肋,總是趁我沒注意時,把他折磨地不成人樣。
這兩年,她在謝平樂身上找足了存在感。
已經淡忘上一次對我使壞得到了什麼後果。
想贏過我,想重新得到姐姐的誇讚,已經成了青伶的執念。
這次登台,她自知在技藝方面比不過我。
只能拿謝平樂做威脅。
我不禁冷笑。
她真以為登台是好事麼?
上一世登台造勢,攝政王楚瑜來了。
拔得頭籌的姑娘被楚瑜看中,沒等到花魁選舉,便被當場強要。
從那以後,這個姑娘人間蒸發。
直到半月後,才在後院枯井發現了她腐爛生蛆的屍體。
楚瑜折磨人的手段無數。
想起上輩子我為了讓謝平樂有學可上,被他凌辱的畫面,就忍不住戰慄。
既然青伶想要拔得頭籌,這福氣就給她好了。
我越是想要的,她越會發了瘋地搶去。
所以我不能輕易表現出想放棄。
我收拾著地上瓷片,搖了搖頭:「登台造勢事關花魁選舉,你威脅我也沒用。」
「賤人!」
青伶暴跳如雷,舉起桌上僅剩的一盞茶壺,直挺挺向我砸過來。
幸好我躲避及時,茶壺只是碎在腳邊。
我目光堅決:「青伶,這些年你使小動作有幾次贏過我?公平競爭不好麼。」
這番話刺激到了青伶。
她黝黑的眸子死死盯著我,半晌,冷笑了一聲。
「好啊,那就公平競爭。」
登台造勢當晚,我就收到了一封血書。
上書:想要謝平樂活命,花榭閣見。
血書旁用布包裹著什麼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用扇柄挑開。
看見裡面東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幾步。
那是一截齊根斬斷的小拇指,還在往外淌血。
指尾處一顆黑痣格外引人注目。
11
花榭閣里住的多是些得了病的女人。
這裡是長樂坊姑娘最畏懼的存在,鮮少有人踏足。
我氣喘吁吁趕到花榭閣。
只聽謝平樂小聲哀鳴著。
濕漉漉的頭髮胡亂貼在他的額頭上,眉毛擰作一團,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
地上是一攤血跡。
順著血跡往上看。
謝平樂左手缺了一根小拇指。
見狀,我第一反應是謝平樂以後當不成狀元了。
畢竟考狀元須得身體無缺,容貌俊朗。
我知道青伶一定在一旁偷看,哭號著撲到了謝平樂身上。
演戲還得演全套。
「平樂,平樂!你沒事吧!」眼淚說來就來。
顆顆滾落到謝平樂臉上,滑到他的唇縫。
少年嘴唇囁嚅。
他沒有醒,卻緊緊攥住了我袖口。
「你不是不在意謝平樂嗎?又趕來作甚。」
青伶從陰暗處走了出來,面上帶著些嘲笑的神情。
「快些解決,一會兒演出開場了。」
我這才發現,她身後還有人。
定睛一瞧,竟然是王力。
我沒有多驚訝,今日之事有王力的手筆是預料內的事。
青伶頓時柔和神色,軟軟地朝王力胸膛靠去。
她嘟著嘴,不滿道:「知道啦。」
美人食指順著王力胸膛一路往下,在他腰腹處打圈,最終勾起了他隨身攜帶的長鞭。
又聽王力說:「注意著點,花魁候選人傷不得!」
青伶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王力上前將我拉開,謝平樂的手無力落下。
我一個勁地掙扎:「鬆開我!」
「平樂!」
「別傷害我弟弟!」
聲嘶力竭的模樣,讓我都要信服自己真擔心他了。
「平日裡你不是很會裝嗎?怎麼這會兒子不裝了?」
青伶享受我崩潰的樣子。
帶著倒刺的鞭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狠厲的弧線。
鞭尾狠狠落下,打得謝平樂皮開肉綻。
不知打了多少下。
碎肉飛濺。
我的眼前一片猩紅。
「他會死的!」我發了狠地咬上王力的手。
他吃痛鬆手。
我便連忙朝謝平樂撲了過去,緊緊抱著他。
青伶目露寒霜,咬著銀牙又揮了一鞭子過來。
我抬手去擋。
鞭尾如同有靈性一般,纏上我的手腕。
頓時帶走一層皮肉。
就在青伶要再下手時,王力制止了她下一步動作。
「謝平歡是要賣錢的!讓老鴇知道了有我們好果子吃!」
青伶打紅了眼:「王叔,你去拉開她!我今天還沒玩夠謝平樂!你快去!」
「夠了!你只是要拿下登台造勢魁首而已,何必做多餘的事情。」
王力不由分說,一把抱起青伶。
落鎖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阿姐……」
懷裡謝平樂的聲音細若蚊吟。
他不知何時醒了,痴痴地看著自己還在流血的小拇指。
我拿出方帕,纏在他指根。
因為動作,手腕上的血珠凝成一團滴了下來。
謝平樂終於抬頭。
眼淚糊了一臉,聲音顫抖不已:
「阿姐……」
我捋開謝平樂被淚水打濕的髮絲,輕聲安撫:「阿姐在。」
一句阿姐在徹底擊碎了謝平樂住築起的心牆。
「阿姐,從前是我錯了。」
「我該聽你的話。」
被磋磨三載。
他失去了讀書人的傲骨,失去了尊嚴,只剩下我了。
「早些醒悟該多好呢。」
我輕輕拍著謝平樂尚且完好的右手臂,嘴裡哼著從前娘親哄我們入睡的歌謠。
謝平樂依賴的視線緊緊黏著我。
我知道,這大概就是話本子裡所說的救贖。
折斷他的傲骨,再稍微拉他一把。
從這一刻開始,我就是謝平樂的所有。
想毀掉謝平樂很簡單。
然而只有毀掉他的一切,慢慢折磨他的精神,才能讓上一世慘死的我心安。
多謝青伶。
若不是她走這麼一步險棋,想拿下謝平樂恐怕還要花些功夫。
我放下謝平樂。
他頓時變得不安,緊緊抓著我的衣角:「阿姐,別拋下我。」
我握住他的手,引誘道:「平樂,我不會拋下你,但是你要完完全全聽我的話。」
謝平樂重重點下了頭。
12
天擦亮,東方傳來幾聲雞鳴。
沉寂的市井喧鬧起來,昨夜熱鬧的長樂坊卻漸漸歸於平靜。
我拖著虛弱的謝平樂逃出了花榭閣。
將他安頓在醫館後,去找祝嬈。
路上看見了上一世被攝政王帶走的姑娘穎兒。
她還活著,正一臉艷羨地同好友談論昨夜青伶的盛況。
「青伶昨夜身披灑金紅紗出場,王爺看得眼睛都直了,表演還未結束,便闖上高台將她抱走。」
「聽說王爺給她一擲千金,真是好命。」
穎兒陷入沉思:「只是她編的胡旋舞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到過。」
聽到這裡,我勾了勾唇角。
那支胡旋舞是我編的。
灑金紅紗也是我為登台準備的。
不適合我,卻完美適配青伶,能將她八分的美貌,六分的技藝發揮到十二分。
她果真沒讓我失望,原原本本地偷了去。
祝嬈這些天一直發著高燒,大夫來了好幾次也不見好,也查不出病因。
林媽媽昨日大發慈悲,准了她一天假。
昨夜的事她全然不知。
紗簾里,祝嬈低聲咳嗽著。
我打開緊閉的房門,給她驅散病氣。
「昨夜結果如何?」
我沉默著沒說話,又打來涼水,仔細替她擦去額角虛寒。
「發揮失常也沒關係,盡力就好。」
祝嬈以為我是沒有奪得魁首而難過,拉起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正好碰上了受傷的手腕。
「嘶——」
眼角淚花溢出,我死死地咬著唇。
祝嬈察覺到不對,忙拉開我的袖口,入目一片鮮血淋漓。
「又是青伶麼!」
我勉強地勾了勾唇:「姐姐,讓你失望了,昨夜我沒能參加登台。」
隨著敘述,眼淚肆意從面頰淌過。
我的聲音已哽咽得不像樣子:「只是可憐了我的平樂。」
祝嬈臉色青黑,咳得愈發厲害。
她弓著腰,止不住地顫抖:
「叫青伶來!叫她來!」
攀上了貴人後,青伶變得不聽話了。
祝嬈找人請她過來,也從清晨等到了晌午。
不知過了多久,青伶才裊裊娜娜,扭著腰來了。
她一臉不耐地搖著胸前團扇。
挪開時,故意露出脖頸上點點紅痕。
「沒眼力見的,不知道我正在忙?」
祝嬈一口氣沒喘上來,胸膛劇烈起伏著。
我忙給她順氣,好半天才緩過來。
祝嬈指著青伶的鼻子怒罵:「孽障!你怎麼能做斷人手指的事情!」
「你又可知那攝政王是我祝家的仇人!」
青伶不屑地癟癟嘴,揮開她的指尖。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祝嬈被青伶的話傷到了,往後踉蹌了幾步。
我攙著她,她才將將站穩。
可青伶卻不想這樣放過祝嬈,繼續挑釁道:
「我如今是攝政王的心上人,遲早會取代你這個病秧子花魁的位置。」
我忍不住開口:「青伶,你可知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
她高傲極了,扭頭用那充滿惡意的眸子對準了我。
「起碼我今天有權有勢。」
「我想要誰死就誰死,今天是一根手指,明天就該是你的人頭。」
「和你們這群低賤之人待在一起,真是有辱我身份。」
說著青伶就要走。
祝嬈臉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死死抓著我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數十年養育出來的孩子,竟還比不過我這個陌生人。
「青伶,你今日若是走出這扇門,我祝家便沒有你這號人!」
青伶停下翻了個白眼:「求之不得,反賊就是反賊,別擋了我的王妃路。」
青伶耀武揚威地走了。
我扶著祝嬈的手一沉。
包紮完的手臂上傳來滴滴冰涼的觸感。
低頭一瞧,竟是血!
鮮血不斷從祝嬈的口鼻溢出,不過一瞬,她便失去了生息。
「姐姐!」
13
「大夫!我阿姐怎麼樣了!」
大夫不斷搖頭,我抓著他的藥箱,手腳一片冰涼。
「祝嬈姑娘積鬱成疾,又突然遭受重創,沒幾日可活了。」
「哎,本來好好靜養,還能多活幾年的。」
怎麼可能!
明明前些日子,她還帶著我去樓外遊船買脂粉,怎麼會沒幾日可活呢?
更何況上輩子的祝嬈是得花柳死的。
我已十分小心,阻攔了她接那些有髒病的男人啊!
乍聞噩耗,我腦子裡只剩下轟鳴聲音,甚至忘記了該怎麼發出聲音。
最後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求您,再替我阿姐好好看看。」
大夫面露不忍:「實不相瞞,兩年前就已看過了,只是祝嬈姑娘讓我替她瞞著。」
兩年前!
我突然想到了那張繡紅梅的方帕。
這才明白,那恐怕不是紅梅,而是鮮血。
原來即便重生了,我也沒辦法阻止她步入死亡麼?
臉上一片冰涼。
我伸手去碰,已淚流滿面。
娘親說,眼淚要為有價值的事情流。
於是自重生後,我用眼淚騙得了很多同情。
可得知祝嬈將死的消息,我卻做不到帶上慣有的委屈表情。
只是無聲的痛。
甚至怕驚擾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平歡,死沒什麼大不了的。」
溫柔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撫去淚水。
我怔怔地看著祝嬈,有好多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彎腰伸手已經費去了她的全部力氣。
祝嬈喘著氣,躺倒在床上,無神地盯著帷幔。
「其實我早該死的,在祝家覆滅的那一年,在青伶她娘替我擋箭的那一年。」
「我欠青伶娘親的,這十幾年也已還清。」
「如今,我終於能和爹娘團聚了。」
她轉過頭又看向我:「平歡,你只跟了我三年。」
「這三年我卻讓你處處受委屈。」
我死死咬著牙關,眼淚連成線。
「不,我從不覺得委屈。」
祝嬈牽過我緊扣床沿的手,將我僵硬的手指一點點打開。
一枚刻著槍頭的玉佩落在了我手心。
「平歡,若我兄長能活著回來,憑著這枚令牌,你便是我祝家的一分子。」
「若是不能……取了我的銀錢,贖了自己,離開長樂坊罷。」
我攥著令牌,一邊流淚,一邊搖頭。
「不,我不要!」
謀劃三年,我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枚身份令牌。
可如果這是以祝嬈死亡為代價拿到的,我寧願不要。
祝嬈溫柔地看著我,眼裡淚花盈盈。
「咳咳咳……平歡,拿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以後便做自己吧。」
她的口鼻又開始溢出鮮血了。
我用方帕擦拭,卻怎麼也擦不幹凈。
「你這孩子,總是裝作一副懂事極了的樣子,實際上啊,可沒少給青伶使絆子。」
「阿姐知道你本心不壞,不然青伶被欺辱的那夜,你又何必心軟呢?」
「可是平歡,面具戴久了很累,阿姐要你做回謝平歡,咳咳咳.....」
「不,是祝平歡。」
她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
「姐姐你不會死,你不會死!」
我抽泣著,緊緊抱住了祝嬈。
14
祝嬈死了。
死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
一個死掉的花魁娘子,在長樂坊也沒什麼大不了。
死了一個祝娘子,多的是王娘子,李娘子。
對於長樂坊來說,無非是麻煩了點,需要把新一屆的花魁選舉提前。
林媽媽命人在花榭閣挖了個大坑。
「馬上就要花魁選舉了,死得真不是時候,」林媽媽摸著一株病懨懨的花感嘆道:「也不知你吸收了這名動天下的花魁,來年會不會開得更好。」
「也是我好心,否則和其他人一樣,丟井裡多省事。」
我冷冷地看著她。
是啊,多省事。
好的做花泥,不好丟枯井。
賣身在長樂坊的女人,從契約生效的那天開始,就已經定好了死法。
只是死得早晚的問題。
紅綢飄搖的長樂坊,在我眼裡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
在裡面走動的全不是活人,都是被抽出脊樑的鬼。
雨霧中享受俊秀龜奴撐傘得林媽媽,是長滿的四肢的笑臉的怪物。
祝嬈下葬這天,青伶沒來。
我在祝嬈從前的居所找到了她。
房間裡時不時傳來男人的吼聲,和青伶的哭泣低吟。
「王爺,後日便是花魁選舉了,您到時候可一定要幫幫奴家。」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青伶痛呼出聲。
「賤東西,想要本王幫你,總得付出點代價。」
隨後房間裡就只剩下女人的痛哭。
窒息的仇恨高山一般壓了過來,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
祝嬈還屍骨未寒,青伶就占了她的房間行骯髒之事。
九泉之下的她如何能安息!
我按捺住衝進去殺人的衝動,去了隔壁房間。
房間裡有一處小眼,能看見祝嬈房間裡的模樣。
青伶光著身子,背對著華服男子。
紅燭滾燙的蠟油一點點滴在她私密位置。
青伶痛得臉色慘白,嘴裡還得應和著發出低吟。
「死木頭!」
不知青伶的舉動哪裡惹惱了楚瑜,他狠狠給了青伶一巴掌,將她翻了個面。
猙獰地掐上了青伶的脖子。
呼吸愈發稀薄,青伶伸著舌頭掙扎了幾下。
很快翻起了白眼。
「救,救命……」
眼見青伶就要不行了,楚瑜滿意地收手,骯髒之物在放手的同時侵入眼前女子。
我說青伶為何得勢後,沒有來噁心我。
原來根本脫不開身啊。
人模狗樣的男人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看向角落:
「還不快來給本王推床!」
我這才看見了正蜷縮在角落當燭台的謝平樂。
謝平樂麻木地起身,走向兩人。
他推著楚瑜的腰,從縫隙中看見了我的眼睛。
一滴淚從他眼角無聲滑落。
口型還喊著:「阿姐。」
……
一早謝平樂就告訴我,青伶要他去侍奉她和攝政王。
沒想到竟是這樣侍奉。
這對他無疑是極端的屈辱。
命運的車轍推著他被迫向前,最後一點點尊嚴也被無情剝奪。
他明明什麼都失去了,卻還是印證了我剛重生回來時,林媽媽說的那句話。
房間裡骯髒的模樣讓我幾欲作嘔。
我多想問,青伶,謝平樂。
在我鋪好的路上,你們可還舒坦?
我撫摸了下腰上掛起的玉佩,腦海里浮現出祝嬈的模樣。
該收網了。
15
花魁選舉如火如荼籌備著。
青伶和楚瑜在祝嬈的院子裡,幾日沒有出來了。
每天夜裡,謝平樂都會從他們房裡出來,拖著滿是新傷的身體來我房間。
我細緻地給他上完藥。
幾滴虛偽的眼淚落在他背後的傷痕上。
「阿姐別哭。」
我抹乾眼淚,又拿來篦子輕輕給謝平樂梳開打結的長髮。
一不留神扯斷了他幾縷髮絲。
謝平樂這才黏黏糊糊哼唧了幾聲:「阿姐,痛。」
「傻小子,你明明最怕疼,上藥的時候竟然一聲不吭。」
謝平樂扭過頭來,神色複雜地看著我:「阿姐從前也是這麼疼嗎?」
我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謝平樂的表情有些慌亂,趕忙找補:「我是說,剛入長樂坊時,阿姐替我做事,被王力打的時候是不是也不這樣疼……」
這有什麼關聯?
自從在花榭閣救出謝平樂後,他就成熟了許多。
總是用一種莫名其妙,後悔又心疼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中覺得古怪。
轉念一想,或許是經歷了生死後,才更加粘著我吧。
這份古怪也就被壓下了。
我點了點頭:「疼。」
謝平樂眼中悔意更盛。
我皺了皺眉,將這個奇怪的話題轉移:「我讓你去黑市買的東西買到了嗎?」
謝平樂坐起身,將一個死死封著,食指大小的葫蘆放在我手裡。
他緊張地看著我把玩:「小心不要碰到了裡面的東西。」
「嗯。」
確認東西沒問題後,我將葫蘆又遞給謝平樂。
「明日你伺候他倆時,將這東西撒進薰香里。」
謝平樂苦澀地看著我,遲遲沒有伸手接。
「可是阿姐,那樣我也會得病。」
我將謝平樂攬進懷裡。
「平樂,我不想你繼續在他們身邊受辱。」
懷裡傳來悶悶的聲音:「可……」
「平樂,你還不信阿姐嗎,事成之後,我會請最好的醫者來為你診治,不做出犧牲,如何獲得尊嚴?」
謝平樂沒有抬頭,將那葫蘆從我手裡摸了去,死死攥著。
「好,阿姐,不要騙我。」
我摸了摸謝平樂的頭,忍不住冷笑。
當然會騙你。
直到他走後,我才察覺到自己衣襟處一片冰涼。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16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靡靡之音伴著古琴古箏,在長樂坊奏響。
我同起名候選人一起,戴著面紗,坐在高台上被他們待價而沽。
台下男人的眼神在我們中間輪番流轉著。
其中一個穿著墨色衣袍,臉上貫穿一道猙獰疤痕的冷麵男人最惹人眼。
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個面色陰沉的楚瑜。
祝長安領著二十萬精兵回京了,楚瑜高興得起來才怪。
看見祝長安後,我的一顆心安定下來。
還以為選舉提前,他會錯過。
人到得差不多了,林媽媽笑著上台:「各位爺,這一批都是樓里最拔尖的姑娘,若是看上哪位,就在那位面前投紙片,一張紙片代表十兩銀子,價高者可做這位姑娘入幕之賓。」
青伶就在我旁邊,她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眼中儘是疲態。
即便如此,她還不忘挑釁我:「謝平歡,今日的花魁只會是我,放心,我已為你想好了千百種死法。」
說完,青伶衝著台下楚瑜撫摸了下自己漂亮的蝴蝶骨。
我沒有說話。
只是盯著她控制不住抓撓大腿的手,稍微站得遠了些。
第一輪,讓這些男人評選身形最好的女子。
穿得最為耀眼的青伶得了第一。
她眼中得意就快溢出了。
如同一隻花枝招展的孔雀,將本就單薄的衣領拉得更往下了些。
引得台下男人陣陣驚呼。
第二輪,比拼才藝。
青伶又復刻了一遍我在造勢時廣獲好評的胡旋舞。
紅綢故意往我臉上甩。
一個將死之人罷了。
我權當沒看見,擺好了祝嬈送我的古琴。
抬手,奏響的不是靡靡之音,而是金石之聲。
台下的祝長安失手打碎了身邊酒盞。
我模仿著祝嬈彈琴時愛勾尾指的小動作,將這首無名曲奏完。
這首曲子,祝嬈沒有在我面前演奏第二遍。
我憑著記憶,在腦海中無數次彈奏學習,等的就是今天。
「小女獻醜了。」
我對著眾人行禮,就連手放的位置都與祝嬈一致。
祝長安頓時按捺不住。
厚厚一疊紙片投到我面前。
「平歡!黃金千兩!」
這可是天大的數目!
除了攝政王,全場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拿得出這個數目。
「這人誰啊!誰不知道求青伶姑娘才是王爺看上的人!」
「居然敢和王爺叫板!」
所有人沸騰起來,都在好奇這個生面孔是哪路神仙。
我驚訝抬眸,面前男人迫切盯著我,想透過面紗看出些什麼。
他的扶著高台的手微微顫抖,我又看見了一條貫穿手背的疤痕。
林媽媽笑得合不攏嘴:「王爺可還加價?」
青伶緊張地握緊雙拳。
可楚瑜遲遲沒有反應。
他瞪著祝長安,咬著牙道:「恭喜祝將軍得償所願!」
全場譁然。
知曉內情的人面面相覷。
他們當然知道楚瑜為什麼不和他爭。
「怎麼可能!王爺!王爺!」
青伶一把扯下面紗,指著楚瑜質問:
「王爺,你答應過我,要幫我做花魁的!」
她還沒發現,眾人看見她的臉之後,眼神都變了。
「她臉上是花柳的疹子!」
17
青伶臉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紅點。
聽見眾人的話後,她驚恐地撩開衣裙。
上面是一片片黑斑。
花柳無疑。
「她得了髒病!會傳染!」
一時間所有人如同見到了洪水猛獸,都慌亂地往後跑。
楚瑜也撩開手臂,果然也看見了相同的東西。
「賤人!」
他衝上前狠狠給了青伶一巴掌。
可他不敢聲張,一個王爺得了花柳病,傳出去多可笑。
於是讓侍衛拖著不省人事的青伶走了。
林媽媽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阻止。
我趁著混亂,拉起祝長安的袖子躲進了一個房間。
「阿兄?」
「嬈兒?」
祝長安的聲線顫抖。
我搖了搖頭,一把拽下面紗,露出一張和祝嬈神態極其相似的臉。
「阿姐她前些日子過世了。」
祝長安難以置信地後退,幾乎站不穩。
「那你是?」
「阿姐給我起名祝平歡,她走前將我認作親妹,讓我替她等兄長歸家。」
因著我和祝嬈相似的動作神態,還有那首他做的曲子,祝長安絲毫沒對我起疑心。
我將和祝嬈的樁樁件件都說與他聽。
聽完後,祝長安攥著手中玉佩痛哭流涕。
「是我來遲了,是我沒保護好你!」
「嬈兒!哥哥對不起你!」
看著他哭,我竟也忍不住難受起來。
「姐姐說,要你一定要好好生活,還祝家一個公道。」
我拿出和祝長安一模一樣的玉佩,哽咽道:
「這是姐姐留下的唯一東西,祝將軍,還給你。」
「我給攝政王他們下藥,他們肯定會查出來的,不能拖累了祝家。」
祝長安的情緒終於平復,森然道:
「既然嬈兒認你做親妹,從此你便是我祝家一分子。」
「誰敢傷我祝家人,我定會讓他死無全屍!」
18
第二天,祝長安將我秘密接出了長樂坊,還將祝嬈的屍體遷出,風光大葬。
長樂坊沒有人敢攔著。
因為想攔的林媽媽死了。
如今正和龜公王力,躺在祝嬈先前躺的深坑裡。
我想,他們骯髒屍體生成的花,必定不會長得艷麗。
長樂坊里再沒有妓子平歡。
將軍府多了一位叫祝平歡的小姐。
睡在將軍府的搖步床上,聽著外面士兵訓練一聲又一聲的喊聲,我還有些恍惚。
先前的一切都好像一場夢。
這段日子我都不敢睡覺,怕睡醒睜開眼,看見的又是長樂坊艷俗的帷幔。
「小姐, 小姐!將軍讓您趕緊收拾一下去前廳!」
新配的小侍女咋咋呼呼跑了進來。
我連忙起身洗漱。
前廳圍滿了人, 我看著這模樣, 心中忐忑不安。
究竟發生了何事?
祝長安溫和地朝我招了招手:「過來聽旨。」
我迷茫地走了過去。
迷茫地在祝長安地陪同下跪下。
直到聽到太監尖聲念道:「祝平歡有勇有謀,救國有功,特賜安邦郡主之位,欽此。」
我猛地驚醒!
為何!
我明明什麼也沒做!
接旨後祝長安笑著拍了拍我的頭:「楚瑜死了,你給他下的花柳,替陛下省去了好大麻煩。」
我頓時明悟,祝長安剛扶持新帝登基, 正是被百官盯著的時候。
皇上就不好再對楚瑜下手了,免得落人手刃血親的把柄。
「若不是你,我們想啃下楚瑜的勢力, 還要多花不少工夫, 這個封號是你應得的。」
我重重點了點頭。
「對了,不日我又將出征,替陛下掃清邊關叛亂, 平歡,你有何打算?」
我不想被困在後宅!
於是忙不迭道:「我可以學槍學劍, 和你一起去戍邊嗎?我不能辜負陛下給我的封號,也不怕吃苦, 不會丟我們祝家的臉!」
我緊張地看著祝長安。
他失神了片刻,認真看著我:「從前嬈兒也說過和你相似的話,好!好啊!不愧是我祝家子女!」
19
出征前一天,我又去了一趟長樂坊。
坊里的媽媽換成了陛下的線人,對我的到來畢恭畢敬。
我沒有聲張,帶著一碗毒藥, 暗中去找了謝平樂。
他躺在。
身上沒有了鞭傷, 卻多了一身膿瘡。
看見亮光他擋了擋眼睛, 虛弱地問:「阿姐?你來接我啦?」
我端著藥走到他身邊蹲下:「不是, 我要走了, 來把藥喝了吧。」
眼淚從他的指縫溢出。
謝平樂接過藥,也沒有問這是什麼,直接一飲而盡。
他祈求道:「阿姐, 再多待一會兒吧。」
我點了點頭, 在他身邊坐下。
如今正是我和謝平樂被賣進長樂坊的第一個月。
「一我」不過片刻, 謝平樂的嘴角就溢出鮮血。
他擦乾血跡, 一臉悲戚地想拉我的手,卻被我不著痕跡地躲開。
於是他又失魂落魄地收回去:
「阿姐,上輩子我對不起你。」
「斷指那天我便清醒了,從前我總覺得你給我的東西得來輕易,那一日才知道是那樣苦楚。」
「上一世, 是我聽信了青伶讒言……」
眼淚混著血一道流下, 謝平樂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斷斷續續地說:
「阿姐,如今一命抵一命, 你能原諒上一世的我嗎?」
我冷漠地聽著,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謝平樂終究沒有等到我的回答,在柴房沒了聲息。
我闔上了他還在流淚的眼睛。
「平樂,若我原諒你, 怎麼對得起上一世的自己啊?」
20
行軍當天,一個一身爛瘡的女人攔住北上的車隊。
她瘋癲地大喊著:「我才是將軍妹妹!你們搞錯了!我才是郡主!」
「賤人!謝平歡!你偷了我的人生!」
祝長安冷冷地看著她,提起了長槍。
我按住他的手:
「我來。」
我微笑著拉起彎弓。
一支箭矢直直射向她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