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坊完整後續

2025-12-20     游啊游     反饋
1/3
爹娘把我和幼弟一起賣入青樓。

我做妓子,他做龜奴。

弟弟年幼,學不會龜公的腌臢手段。

我便日日將他護在身後,為保他自由身,甘願做龜公玩物。

為送他上學,跪遍恩客,受盡欺辱。

弟弟向我許諾:「阿姐,來日平樂考上狀元,必定贖你出樓。」

他確實來贖我了。

弟弟考上狀元那天,兩頂轎子抬進長樂坊。

一頂破爛小轎將我抬向墳地。

一頂八抬大轎將我的死對頭抬入狀元郎的新府邸。

泥土一點點填進早就為我挖好的深坑。

青伶倚靠在弟弟懷裡,笑得花枝招展:

「謝平歡,你向來寵平樂,也該知道娶將軍妹妹乃是美談,有個妓子阿姐是恥辱吧?」

1

「讓你倒恭桶便是折辱你了?來日老娘讓你去給客人推床,你豈不是要以死證清白?」

林媽媽的怒罵傳到耳朵里時,我還未從窒息的痛楚里緩過神來。

「阿姐,阿姐幫幫我……」

熟悉的低泣聲傳來。

我扭頭一看,竟看見了弟弟那張叫人膽寒的臉!

可我不是已被他和青伶活埋了嗎?

我心中狂跳,攥緊破爛的布衫,打量著周遭環境。

屋內紅綢飄搖,濃烈的脂粉香氣鑽進鼻腔。

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

如今正是我和謝平樂被賣進長樂坊的第一個月。

他因不願替花魁娘子倒恭桶,正在被老鴇和龜公訓斥。

上一世,謝平樂自負讀書人氣節,不願做下等人的髒活。

我心疼弟弟年幼。

只要他一流眼淚,便替他攬下所有活計。

倒恭桶更是不必說。

為了謝平樂,我常和龜公來往,那賊人見我有幾分顏色,便對我心生歹意。

他知道謝平樂是我的軟肋,就以他為威脅,要我供他玩樂。

受盡凌辱那天晚上,我回到柴房。

謝平樂抱著渾身是傷的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說:「阿姐,來日平樂考上狀元,必定贖你出樓。」

那時我身心俱疲。

卻覺得有弟弟一句承諾便夠了。

為了讓他不再被樓中雜事耽誤背書,我發了狠地接客。

恩客給的打賞錢,大半送進了龜公口袋。

龜公被我伺候滿意後,終於換來謝平樂自由外出的機會。

可謝平樂遠遠不滿足。

他想去學堂,想繼續跟夫子念書。

夫子卻不肯收一個在青樓打雜的龜奴。

於是我放棄尊嚴,一個恩客一個恩客地跪,求他們為我弟弟贖回白身。

我磕到頭破血流,也無一人願意幫我這個青樓妓子。

在弟弟哀求的目光下。

我咬著牙關,主動去服侍了那個樓里姐妹都懼怕的攝政王。

終於,我拖著瀕死的身軀,換回了弟弟的賣身契。

樓里的姐妹都說我瘋了。

那時奄奄一息的我還反駁:「我阿弟是心疼我的,值得。」

到死我才知自己錯得離譜。

他不僅不心疼我,甚至以我為恥辱!

他當上狀元郎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在花魁選舉時差點害死我的青伶。

還和她一同謀劃將我殺死!

被掩埋前,我哭著問:「謝平樂,我對你掏心掏肺,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弟弟眼裡閃過一抹複雜情緒,卻一句話沒說。

倒是青伶倚靠在弟弟懷裡,笑得花枝招展:

「謝平歡,你向來寵平樂,也該知道娶將軍妹妹乃是美談,有個妓子阿姐是恥辱吧。」

我絕望流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有人都有資格嫌我骯髒,嫌我萬人枕。

唯有喝著我血長大的謝平樂沒資格!

萬千思緒回籠,我竭力壓制著眼底的恨意。

我倒要看看,沒有我,他謝平樂此生該如何有尊嚴地活著!

2

謝平樂在我身後求我庇護。

我冷淡地說:「平樂,林媽媽說得沒錯,我們是她花錢買回來的,就該聽話幹活,你不要鬧從前的少爺脾氣。」

少年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他似乎沒想到,從前將他護著供著的我,這次竟會向著外人說話。

「阿姐,你!」

見我如此識趣,林媽媽難看的神色緩和了幾分。

不等謝平樂說完,她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詰問:「他若還不願意去倒恭桶,阿力,鞭刑伺候。」

「得嘞。」

龜公王力的臉上閃過一抹陰毒,將手中帶倒刺的鞭子甩地獵獵作響。

熟悉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在示威,嚇得我四肢百骸發涼。

上一世我不知在這條鞭子上吃了多少苦頭。

倒刺扎進皮肉,帶出碎肉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我僵硬地挪開視線。

謝平樂還躲在我身後不肯出來。

他攥著我的衣角,大聲道:「讀書人才不可做如此低賤之事,我不倒!」

我可不會再替他白白挨鞭子。

我奮力扯出衣角,往林媽媽的方向走了過去。

如此一來,徹底和謝平樂劃清界限。

他還保持著扯衣角的動作,茫然地看著我。

「阿姐?」

意識到我和他涇渭分明後,他咬著唇,眼中淚光閃爍。

從前我看慣了他這副可憐樣,如今只覺得噁心。

他當真以為老鴇和龜公不存在嗎?

樓里需要的是打手,可不是只會哭哭啼啼的廢物。

他這樣的行為,只會招來他們更嚴厲的懲罰。

果然,下一秒王力的鞭子狠狠揮上了謝平樂後背。

「哭什麼哭!」

「啊!阿姐!救命!」

頓時,他的後背被鞭子打出一條二指寬的血痕。

鮮血點點溢出,打濕了破爛的衣衫。

謝平樂痛得癱倒在地上,渾身顫抖。

聽著他的慘叫,我心中快意升騰。

面上卻仍做出一副不忍的表情。

打,多打打。

讓他也嘗嘗我曾受過的痛!

一鞭,兩鞭,三鞭……

謝平樂終於受不住了。

他再也顧不得讀書人風骨,手腳並用地爬向恭桶:

「我倒!我去倒!別打了,好痛!阿姐救命,我好痛!」

弟弟,可我當初為你受的是三十鞭啊。

我也好痛。

誰又來聽我哭呢?

從那時起,我就有了一個想法。

若我能活著,我定要坐上人上人的位置,只聽別人哭著求我。

林媽媽看著謝平樂滑稽的模樣,捂著嘴笑。

我心中一跳。

如今唯一能讓我改變命運的人就在眼前。

上一世我為了不接客故意弄髒自己的臉,埋沒自己。

惹得林媽媽厭棄不說,還便宜了王力。

當初的我真是蠢得可恨。

這一次只要我能入林媽媽的眼,王力必定不敢再動我。

我抹了把淚水,讓衣袖帶走臉上故意抹的灰。

隨後揚起臉,顫聲乞求林媽媽:「林媽媽,就饒了他這一回吧,諒他以後也不敢了,日後我定會幫著力爺嚴加管教他。」

林媽媽收斂笑意,掐起我的下頜,仔細打量了一番。

我楚楚可憐地垂下眼瞼。

服侍的人多了,自然知道他們最喜歡女子什麼樣的表情。

林媽媽滿意地點了點頭:「模樣周正,倒也是個會來事的。」

她鬆開我,隨後囑咐王力停手:「盯著這小子,讓他今日之內倒完樓里所有姑娘的恭桶,倒不完鞭刑三十。」

「嗚嗚嗚,我去倒,別打我。」

謝平樂終於知道求我沒用了。

他不想再挨打,快速提起了從前碰都不會碰的恭桶往外走。

佝僂著腰,眼淚橫流。

可他身上帶著傷,走路不穩,難免有穢物濺到身上。

他竭力避開,濺出來的卻更多。

讀書人的傲骨?

呵。

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眼中儘是寒意。

今日是謝平樂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吃苦頭。

但絕不是最後一次。

我的好弟弟,來日方長。

「你叫什麼名字?」

林媽媽撥弄著頭上簪花,頗有興致地問我。

「回媽媽,我叫平歡。」

「三年後選舉新任花魁,你可願爭一爭?」

3

我認真答道:「我願意。」

當天下午,我就被林媽媽帶出了柴房,還領了一身像樣的衣裳。

「平歡是個好苗子,讓她跟著你學些技藝,以後就住你院子裡。」

林媽媽如是囑咐現任花魁娘子。

「好。」

溫柔如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低著頭,餘光掃過面前的病弱美人,還有她身後一臉不耐煩的青伶,心跳猶如擂鼓。

終於見到了。

祝嬈,罪臣祝無憂的嫡長女。

青伶,祝嬈的遠房表親。

她們才是我要爭花魁的目的。

祝家當初因為泄露軍事圖,導致邊疆戰役大敗。

攝政王下令把祝家男丁盡數抄斬,女眷發賣青樓。

三年後,祝嬈的兄長祝長安帶著大隊兵馬包圍京城,斬殺攝政王,扶持新帝掌權,徹底為祝家平反。

他第一時間來到青樓救妹妹,卻得知妹妹的死訊。

於是祝長安便將青伶贖了出去,認作親妹妹,還給了她郡主封號。

若非如此,謝平樂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怎會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

青伶又哪兒來的機會,嫁給我弟弟故意噁心我呢。

我的瞳仁緊縮,血液在疾馳。

重活一世,我不想再困在長樂坊,被抹去姓氏,做人盡可欺的平歡。

我要的是取代青伶的位置,去看看外面廣闊天地。

只有爭花魁之位,我才能跟著祝嬈學技藝。

才能徹底蠶食青伶,取代她。

我感激地朝祝嬈福禮:「多謝姐姐願意教我。」

聞言青伶扇了扇鼻子,嫌棄地看著我。

「誰允許你喊她姐姐的!」

她又拉著祝嬈抱怨:「姐姐,她這種低賤的人和我們住一個院子好髒啊,我不許你教她!」

低賤,又是低賤。

大家都在青樓苟延殘喘,誰又比誰高貴?

她和謝平樂當真是天生一對。

我泫然欲泣,可憐兮兮地彎下腰:「這位姐姐說得是,我身份地位不配留在這裡,我可以回柴房睡,不會打擾到您,只求花魁娘子能教我。」

如此一來,更顯得青伶盛氣凌人。

一個仰仗花魁鼻息生存的小嘍囉,竟擺起了比花魁還大的譜。

林媽媽臉頓時沉了下去。

「你算什麼東西,我長樂坊的事何時輪得到你做主!」

青伶被這一聲吼,嚇得頭飾都歪了幾分。

她面色青白,絞著手帕不敢吭聲。

祝嬈也頗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病弱美人款款上前,攙住我的手:「是我沒教好青伶,平歡,日後你便是我院裡的人,無須拘束,同青伶一道喚我姐姐也無妨。」

「多謝姐姐。」

祝嬈話里在點青伶的不是,話外卻在為她找台階下。

林媽媽斜眼恨了一眼青伶,看著祝嬈的面子,終究沒再說什麼。

對於這個得花柳死了的花魁,我無甚惡意。

我心裡清楚,青伶畢竟是祝嬈表親。

而我只是一個被老鴇塞過來的陌生人。

她護著青伶很正常。

可青伶卻不這麼覺得。

她咬著牙,手上用力地幾乎要將帕子撕爛。

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哪裡懂成人之間的彎彎繞繞。

她只知道我來了不過一刻鐘,所有人都偏向我。

一向被自家表姐保護得很好的她破功了。

如今喜怒於色的她,根本看不出來給我下毒,殘殺樓中姐妹的狠辣樣子。

我只覺得無趣,更加堅定了取代她的想法。

若上一世的我有這麼一位護著自己的姐姐,絕不會將自己變得如此不堪。

既然她不珍惜好命,給我又如何。

4

我終究是留了下來。

林媽媽安排我和青伶一個房間,她睡裡屋,我睡外屋。

初夜尚在的姑娘是沒有資格獨門獨院的。

我又搶了屬於青伶的地盤。

入睡沒多久,竟聽見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眯縫著眼,看見了端著洗腳盆的青伶。

她雙手往前一送,就要將那髒水往我身上潑!

我猛地驚醒,本能地抓起竹枕頭往水盆的方向一砸。

「哐當!」

水盆應聲落地,未潑出的髒水的反潑了青伶一身。

少女散亂的髮髻往下滴著水。

手上還做著捧盆的姿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狼狽的模樣可笑至極。

「青伶姐姐!怎的是你!」

我慌張地跑去架子上拿了根布巾,給青伶擦拭。

「抱歉青伶姐姐,我一向睡眠淺,以為是什麼賊人,沒料到是你出來倒水。」

青伶忍著一腔怒火,正要發作。

卻瞧見我在她臉上擦拭的東西,聲音止不住顫抖:「你用的什麼布巾?」

「呀!」

我驚呼出聲,手一松,吸滿髒水的布巾直直貼在青伶臉上。

「一時心急,竟忘了這是你擦腳的!對不起青伶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賤人!」

少女的慘叫驚醒了樓里所有人。

看著青伶狼狽逃竄的背影,我勾了勾唇。

和我玩?

如今的她還太嫩了。

深夜,青伶使喚龜奴給她送了兩桶熱水。

第二日,她給我使壞,卻反被噁心的消息便被頗有怨氣的龜奴傳遍了長樂坊。

練習茶藝時,幾個同期的姐妹圍著我笑得開懷:

「聽說她那擦腳布巾從來不洗,怕不是熏死了自己?」

「總算有人治治青伶那惡脾氣了。」

我羞愧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年長的姐姐摸了摸我的頭:

「你倒是心善,青伶都這麼欺辱你了,還問什麼都不肯說。」

「小心著點她,今日潑的是洗腳水,明日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垂眸斟茶。

她們的提醒我都記下了。

說我心善,卻讓我有些無地自容。

若是剖開我的心看看,怕是比烏鴉還黑。

笑料一傳十,十傳百。

青伶深知自己丟了大人,窩在房間裡不肯出來。

很快到了和祝嬈約定學古琴的時間。

我刻意在人多的時候敲響了門:

「青伶姐姐,不能因為氣我耽誤了學琴。」

裡屋傳來氣急敗壞的怒罵:「賤人,滾!」

一隻繡花鞋砸過來。

好在有屏風的遮擋,屋內只是發出了聲巨大的聲響,便沒了下文。

我挑了挑眉,收拾好自己,找祝嬈去了。

亭子裡,美人一襲白衣跪坐,蔥白指尖撥動琴弦。

肅殺的曲子聽得我的心也跟著鼓譟起來。

曲子彈完,我跟著漸緩的琴音鬆了口氣。

「姐姐,您彈的似乎不是樓里的曲譜。」

祝嬈抿唇一笑,周身凝著散不開的愁緒:「曲子乃家兄所作。」

祝長安?

祝嬈撥弄琴弦,不願再多說往事。

我卻將譜子牢牢記在了心底。

美人掃了眼我身後,柳眉微蹙:「青伶為何沒來?」

我將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祝嬈說了。

「姐姐,我占據青伶姐姐的位置,惹她不快了。」

祝嬈上下打量著我,表情嚴肅:「所以你是故意捉弄她?」

我心底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若是因此讓祝嬈覺得我有心機,恐怕得不償失。

不能再裝了。

我咬著唇,點了點頭。

「我不想再過被人欺負的日子了,所以才小小懲戒青伶姐姐一下,沒有惡意。」

我拉著祝嬈的衣袖,忍著眼淚:「姐姐,我知道不該這麼做,可林媽媽說只有自己硬氣起來,才不會被人欺辱。」

「若是任由那盆髒水潑過來,恐怕就要日日受辱了。」

淚水順著臉龐滑落。

我大可以繼續裝委屈,裝柔弱,裝什麼都不知道。

可青樓里個個是人精,一眼就會被人看透。

真假參半,下次再裝才能叫人信服。

果然,聽完我的話祝嬈長嘆了一口氣。

她揉了揉我的髮髻,眼裡閃過一絲憐憫:「我會教訓青伶,日後別怕,若是她再這樣,你儘管來和姐姐說。」

被祝嬈溫柔以待,我有些恍神。

沒想到她這一關就這麼過了。

一整天我都跟著祝嬈學古琴。

不動聲色地模仿著她的神態,還有她的小癖好。

直到夜幕快降臨祝嬈才讓我回去。

女人抱起古琴,往前門走去。

臨開門時,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頭朝我溫柔地笑了笑:「記得從後門回房。」

「好。」

我怔怔看著她孱弱的背影,心中浮起一股莫名情緒。

晚上是接客的時候,走前門可能會遇上愛褻玩小童的客人。

上一世,沒人告知我這些。

那時候,我還深陷在龜公的泥潭裡找不到出路。

為了能讓自己和謝平樂的日子過得好點,拼了命地討好所有人。

一日撞上青伶,她趾高氣揚地指使我:「我有根簪子落在前院了,你去幫我找。」

我沒有留意到她看好戲的神情,當真去了。

5

那一晚是我的噩夢。

我被三名客人輪番羞辱。

林媽媽事後得知,將我毒打一頓。

「誰讓你去的前院!你陪客不周,誤的是我長樂坊名聲!」

「是青伶害的我!」

青伶一臉無辜地搖頭:「林媽媽,她就是想攀附客人走捷徑,居然還想誣陷我。」

我只是一個還未拍賣,便被破身的低賤妓子,青伶卻是花魁候選人。

她的背後還有祝嬈。

就算林媽媽不信,也不打算追究。

此事以我一身傷痛草草結尾。

就算我不服,也只能絕望咽下這口氣。

從那時起,我就和青伶水火不容了。

今日,第一次有人對我施以善意。

可這人卻是青伶表親。

這樣溫柔的人不該死的……

我壓著心底的酸澀情緒。

謝平歡啊謝平歡。

死過一次的人了還這般優柔寡斷,如何能成事。

別有太多不該有的感情,往上爬才是你該做的事情。

別人的命與你無關。

我垂下眼帘,如是告誡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

祝嬈當真履行諾言,對青伶耳提面命,斷了她一個月月錢。

青伶晚間便不敢來捉弄我了。

又一次練琴回來,卻發現門口蜷縮著一個不速之客。

「阿姐,我在柴房等了你好幾晚。」

謝平樂看見我來,連忙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綢緞做的衣衫,又攥緊自己身上骯髒的破布。

窘迫到了極點。

離了我竟不會自己換衣服?

我忍不住皺眉後退了兩步:「日後不必等我,我如今跟著……」

「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賤人的賤人弟弟!」

話音未落,少女尖酸的聲音插了進來。

「髒東西來我們姑娘睡的樓里,別是有什麼可恥的心思。」

謝平樂臉漲得通紅,急忙反駁:「我只是來找我阿姐!」

見他反應我就知道免不了一場大戰。

這種好欺負的人,反而能引起了青伶凌虐的快意。

果然。

青伶下頜微抬,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你說不是便不是了?非要等到你對樓里的姐妹下手,才能懲戒你?」

「王叔,他這種不要臉的玩意兒,就該好好治一治。」

聽見青伶喊王力,謝平樂本能地顫抖。

下一刻,王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嫌惡地拎起謝平樂的領子。

「狗東西,真會給爺找麻煩。」

謝平樂捂著臉哀嚎:「我不來了,我再也不敢來了,放過我吧!」

慘叫聲愈發遠了,青伶興奮地沖我挑眉:「謝平歡,以後夾著尾巴做人,今天你弟弟的後果,就是你不敬我的懲罰!」

「以後再敢和我姐姐告狀……」

聽見青伶的話,我頓時明悟。

我說呢,謝平樂為何知道我在樓里,王力又為何來得這麼及時。

原來都是青伶的手筆。

無非是想借著謝平樂,報復我上次讓她丟臉的事。

可她想錯了。

我倒是希望他們這對上一世的鴛鴦,這一世反目成仇。

當真是有意思。

好弟弟,你未來的狀元夫人想弄死你呢。

我又低眉順眼,往裡縱了把火:「平樂只是來找我,他還小,青伶姐姐放過他吧,有什麼事朝我來。」

青伶,我這麼心疼謝平樂,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一定要多磋磨他。

見我服軟,青伶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想要他活,就必須聽我的。」

隨後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微笑:

「我有根簪子落在前院,你去幫我找找。」

竟是和上一世相差無幾的言論!

我的心間狂跳。

6

抬眸審視青伶。

終於在女孩狐狸似的眼睛裡,看見了上一世漏掉的惡意。

我以為她現在還小,沒有到惡毒的地步。

現在才知道是自己想錯了。

青伶完全是天生的壞種。

「還看什麼,讓你做事就趕緊去做!」

我的呼吸粗重了幾分。

既然青伶自己送上門來,我必須送她一份大禮。

心裡有了打算,就可以開始行動了。

我屈辱地應了聲:「好。」

前院歌舞昇平。

姑娘們哭著,笑著,卑躬屈膝討好著醉酒的恩客。

喝得到位了,大腹便便的男人就要拉著姑娘的手回客房。

也不管她是否願意。

長樂坊最底層的姑娘,從來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嘆了口氣,躲在閣樓上,鎖定著目標。

終於將目光落到在大廳賊眉鼠眼的男人身上。

他興致缺缺地看著台上豐腴美人表演。

看到倒酒的年幼侍女時,眼裡反而多了幾分興致。

剎那間冷意瀰漫。

此人便是上一世帶頭欺辱我之人,路恭。

他常年混跡長樂坊,因為沒有銀子的緣故,請不起姑娘,只能要一壺清酒在長樂坊里飽飽眼福。

半刻鐘後,路恭起身準備解手。

我借著身材嬌小的優勢,一路躲開來往的人。

等路恭從茅房出來,便急匆匆地往他懷裡撞去。

「投懷送抱?」

男人油膩的聲音從胸膛傳出。

我慌亂地抬頭,撞進他色迷迷的瞳孔里。

「實在抱歉大人!方才有人想對我動手動腳!」

我刻意放軟聲線,又緊張地看著外面。

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我淚眼矇矓地推開路恭:「下次再同您好好道歉。」

說罷,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髮髻在跑動時散亂了幾分,香肩半露不露。

男人喜歡的無非就這些東西。

不怕他不上鉤。

到門口時,我回頭一看。

路恭果真痴迷地跟了過來。

被酒意控制的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來了什麼地方。

我放緩腳步,不緊不慢地將他吊在身後。

直到來到和青伶的房間前。

我將發簪丟在門口,隨後便加快步伐,躲遠了些。

「撞了老子就想走!快滾出來!」

路恭踉蹌地走了過來,一路小聲呼喚著。

直到他來到門前,撿起我故意落下的發簪。

尖嘴猴腮的男人親了親花柄,揚起一個陰森的笑:「抓到你了。」

隨即他推開房門。

「啊!你是誰!救命!」

房間裡傳出少女的驚呼。

7

「放開我啊!放開我!」

「老子就是要睡你!怎麼,你這賤人也看不起老子是不是!」

緊接著是東西碎裂的聲音。

少女的慘叫環繞耳邊。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心頭卻下起了一場雨。

腦海里儘是自己被三個男人壓在身下,無情磋磨的樣子。

我在哭,我在喊。

得到的卻是一個接一個的巴掌。

我咒罵,我哀求。

最終卻敵不過青伶一句假裝無辜的辯白。

青伶,你是否也和上一世的我一樣無助呢?

燭光閃爍,在窗戶上照映著兩人你追我趕的身影。

終於少女一個不察摔倒在地。

路恭欺身而上,布帛碎裂的聲音在夜晚如此清晰又刺耳。

屋裡的動靜也吸引了今日休息的姑娘注意。

零星幾個房間點燃了燭火,想必是在穿衣,準備出來查看。

我隨手拿起一個趁手的花瓶,踮著腳尖走了進去。

男人焦黃的牙齒在少女白凈的臉上啃咬。

青伶想要反抗。

但瘦小的她並不是男人對手,只能流著眼淚,無助地偏著頭。

直到她看見了我。

青伶如同看見了救星,但仍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還不快救我!」

路恭酒醉得狠了,又沉迷眼前美人,沒有注意到我。

我舉著花瓶冷冷看著,並不動彈。

這可不是求人的語氣。

「救我,救我啊!」

路恭幾下撕乾淨她的衣物。

骯髒之物就要進入時,青伶總算學會了低頭:「謝平歡,求你幫幫我!」

男人狠狠啃上了她的唇:「騷娘們,還想誰幫你?好哥哥幫你堵上好不好?」

青伶淚如雨下,嬌媚的臉蛋因為驚恐扭曲變形。

絕望的我和絕望的她在此刻重疊。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想看她嘗試一下我上輩子的痛苦。

可惜,我遠做不到和她一樣,拿女子的清白來做取樂的工具。

她還有利用的價值。

我有的是別的辦法讓她生不如死。

「發生何事了?」

這時房間外傳來詢問的聲音。

是時候了!

我狠下眼神,將花瓶往那賊子腦袋上重重一砸!

「碰!」

花瓶四分五裂,路恭的腦袋被開了瓤。

鮮血橫流,男人如同蛆蟲,往前撲騰了下,昏死在青伶身上。

我上前幾步,挑起青伶止不住顫抖的臉頰,對上她驚懼的目光。

「青伶姐姐,記得夾緊尾巴做人。」

「是……你是故意……」

房門打開的前一刻。

我脫下外衫罩在青伶身上。

滿臉驚恐地喊道:「來人啊!有登徒子闖後院!」

8

長樂坊畢竟是京城第一樓,能在天子腳下屹立幾十年,背後有不少高官撐腰。

沒有任何身份的普通人,差點毀了花魁備選人,這可不是件小事。

若是姑息,日後定會有登徒子效仿。

規矩不能壞。

當晚,龜公就將路恭打得半死,關在水牢,只待明日報官嚴懲。

官差將路恭拖走時,他已經只見出氣,不見進氣了。

「咦……他是嚇尿了還是怎的?那地方咋黑乎乎一團?」

有姐妹出聲詢問,我跟著往下一看。

只見鮮血順著他小腿流,在地上拖出一條血痕。

「不是尿,是子孫根。」

「他子孫根沒了!」

樓里的姑娘哪裡見過這樣的情形,紛紛驚呼出聲。

陽光灑下,照著那血水也浮光粼粼。

胸腔里竟溢出美妙的滿足感。

殘缺破碎的我,好像隨著路恭斷掉的子孫根補全了一部分。

上一世我身份低賤,路恭帶著凌辱我的兩位,是名門望族之子。

所以他也只是跟著挨了些板子,回頭照樣活得自在。

果然啊,人還是得往上爬。

有價值才能被人重視。

否則到最後只會落得一句:「陪客不周,誤了貴客。」

賊人雖送走了,可這事兒沒能就這麼過去。

青伶非說我和路恭是同夥,故意陷害她。

事關重大,林媽媽和祝嬈都來了。

小院裡圍滿了人。

青伶聲淚俱下,趴跪在祝嬈腳邊。

「姐姐!昨日之事是謝平歡設計的!她故意開了前院的門!」

我咬著唇,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

「若是平歡設計你,那她為何要救你?」

當天來的幾個姑娘,具是看見我從路恭手裡救下青伶的。

她現在說這話幾人會信?

幾個姑娘站出來為我說話。

我含著淚向她們道謝。

「她……她……」

青伶被噎得說不出話。

祝嬈平日溫柔的聲音顯得格外嚴肅:「阿伶,沒有根據的話不可亂說。」

青伶以為祝嬈該信任自己的,沒想到竟孤立無援。

名為悲憤的情緒溢滿胸腔,她口不擇言道:「她定是不滿我讓她做事,所以故意將路恭引了過來!」

我錯愕地看著她。

沒想到她如此蠢笨。

「昨日我的確看見平歡開了前院的門。」

有人小聲說。

林媽媽搖了搖扇子,審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說吧,青伶讓你做了什麼事?你又為何要開前院的門?」

還不等我開口,青伶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她微不可察地朝我搖了搖頭,攥緊衣角,嘴唇咬得發白。

「沒什麼事……」

林媽媽斜睨了她一眼,不怒自威:「讓她自己說!」

我無視青伶的表情,站了出來。

「昨日青伶姐姐要我去前院給她找簪子,我才來一月,還不知道前院的規矩。」

「幾個客人要我陪他們,差點……差點將我……」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匆匆逃回來時忘了鎖門,聽見房間傳來青伶姐姐呼救,才知道有登徒子跟了過來。」

我當場跪下,已泣不成聲:「是我陷青伶姐姐於險境,請林媽媽和姐姐責罰!」

院子裡安靜得只能聽見鳥鳴。

祝嬈一掌拍在石桌上,看青伶的眼神止不住失望:「青伶!你怎可做毀人清白之事!」

「別和我說你不知道前院不能去!」

姑娘們也紛紛露出鄙夷的神色。

「又是她,仗著有花魁娘子當靠山,不知道害了多少姑娘。」

「小小年紀心腸竟如此歹毒。」

「我昨日路過時,看見了青伶使喚平歡,當時沒聽清說的是前院,否則定會出面制止的。」

「昨日衣衫不整,一路哭著跑回後院的是不是也是平歡?」

「這姑娘真是可憐得緊,好不容易從柴房爬出來,又入了狼窟。」

零零散散的言語,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至此,真相大白。

青伶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的名聲徹底壞了。

林媽媽一臉陰寒:「把青伶拖下去打十個板子,關水牢十天!」

祝嬈驚呼出聲:「林媽媽!不可。」

水牢可是活人進去都能嚇死的地方啊。

青伶的慘白的臉色恢復了幾分,篤定祝嬈會為她兜底。

我的目光緊緊鎖定在一臉擔憂的祝嬈身上,心間微微發涼。

縱使我知道她是青伶的表姐,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壞得如此徹底的表妹上心。

我以為僅憑這一件事,就能讓祝嬈厭棄青伶。

可我想錯了。

她比我想像中更溺愛青伶。

絕對不能讓她逃過懲罰!

我苦澀地牽起唇角:「林媽媽,就饒了青伶姐姐這一次吧。」

低頭的瞬間,恰到好處地露出脖頸間若隱若現的抓痕。

祝嬈驚呼了一聲,大步上前掀起我的領子。

一整條拇指粗的猙獰傷口暴露在她眼前。

聯想到我差點被客人欺辱的說法,祝嬈的神色變得極為難看。

和我講話時都帶著些小心翼翼:「疼嗎?」

我委屈地搖搖頭。

「你這孩子,當時受傷就該和我說。」

「事分輕重緩急,還是青伶姐姐的事情重要,我身上只是小傷,不打緊的。」

祝嬈愈發心疼我的懂事。

眼見表姐即將被我策反,青伶一下子暴跳如雷,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賤人!她是裝的!她是故意博同情的!」

「昨天她身上都還沒有!」

祝嬈拉著我的力道重了幾分。

她輕皺眉頭,掩去了臉上的失望:

「林媽媽,該讓青伶長長記性,我收回方才的話。」

「日後她再敢欺負樓里姐妹,也不要姑息!」

「姐姐!」

青伶哭喊著,這次再沒有回應。

看完一場鬧劇,林媽媽似乎乏了,懶懶散散地揮了揮手:「王力,拖她下去。」

得到判決後,青伶兩眼一黑,沒了骨頭似的癱軟在地上。

「青伶姐姐!」

我連忙跑過去扶住她。

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聲說了句:「你鬥不過我呢。」

聽完,青伶徹底昏死過去。

9

從水牢出來時,青伶瘦了些,整個人都頹敗了,身上卻沒有遭太大罪。

她似乎學會了收斂脾氣,很少再來惹我了。

大多數時候都是黑著一張臉獨來獨往。

有幾次撞見她和王力同行,我權當作沒看見。

事後調查才知道,青伶關水牢那段時間裡,引誘了王力,這才須尾俱全地從水牢出來。

那王力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不過看來青伶接受良好,總往他那兒跑。

她的選擇和我無關。

沒了煩人的蒼蠅,我的日子過得無比安逸。

學藝日子忙碌。

因為有上一世的記憶,我學什麼都很快。

祝嬈總不吝嗇對我的誇獎。

「平歡的古琴彈得愈發好了。」

「是!她什麼都好!」

聽見祝嬈的話,青伶摔門而去。

我氣定神閒地擦著琴。

看來她收斂脾氣學得還不夠徹底。

祝嬈眼裡儘是疲倦:「平歡,我該怎麼做?」

我很想告訴祝嬈,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即便青伶對我做了如此過分之事,她還盼望著她改邪歸正。

還將她護在身邊,繼續教授她技藝。

練琴時祝嬈何嘗沒有誇她?

只是青伶從來聽不進去。

作為一個表姐,祝嬈已經仁至義盡。

我勉強地勾了勾唇角:「青伶姐姐興許只是還沒走出來。」

祝嬈嘆了口氣。

「她被我教壞了,被我教壞了……」

我起身,不願聽她再說:「我去勸勸她。」

推開門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低聲啜泣:「平歡,你可怨我?」

怨什麼?

怨她上次本能地替青伶求情,還是怨她教出來的孩子差點毀了我?

扶著木門的手忍不住蜷縮。

這算什麼,更惡毒的事情我也遇到過。

很少提起過往祝嬈陷入了回憶中:

「發配那日,押送我們的官兵拿我們當活靶子取樂,是青伶的娘親站出來替我擋災,被萬箭穿心射死。」

「那時的青伶還在搶襁褓中,我答應過她娘要保護好青伶的,所以平歡,我沒辦法……咳咳……」

我無所謂地笑笑,她倒是很坦誠:「姐姐的確將她保護得很好。」

好到過頭了。

「咳咳咳咳!」

祝嬈猛地咳嗽起來,忙用放方帕捂住嘴角:「……咳咳……可這對你不公平!」

得知原委後我反而很平靜。

「那姐姐打算怎麼做呢?」

我直視祝嬈,瞥見了她方帕上的一抹紅。

不知道是帕子上的梅花刺繡還是什麼,她擋得很快,看不真切。

上一世這個時候,祝嬈的身體還好,應當是我看錯了。

我按下不安的心跳,繼續道:「姐姐你不必愧疚,我知道天底下所有事都是不公平的。」

「難道說出來便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麼?」

病弱美人臉上愧色愈發濃烈,她眼中含淚,還想再說什麼。

我打斷了她:「再遠便追不上青伶姐姐了。」

鬼使神差地,我又補充了一句:「姐姐,我得空去請大夫過來看看,你最近咳得有些厲害,別讓病氣越拖越厲害。」

祝嬈僵硬了一瞬。

我關上門,將她的哭聲被隔絕在門後。

嘴裡苦澀蔓延。

說實在話,我是不怨祝嬈的。

可我需要她的愧疚,安撫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承認,我只是有些妒忌罷了。

妒忌被她全心照看的人不是我。

我多貪婪。

罷了,就想想辦法,幫祝嬈擺脫兩年後花柳這一劫吧。

青伶已經走遠了。

我拉了侍女問:「請問您看見青伶姐姐去哪兒了麼?」

「那邊。」侍女指了指東邊。

我疑惑地皺起眉頭。

那是柴房的方向。

柴房現下只住了一個刺頭謝平樂,她去做什麼?

我跟了上去。

透過的柴房漏風的縫隙,只見青伶舉著比她還長的鞭子,一下一下往謝平樂身上揮舞。

每一鞭都帶著破空的氣勢,竟有幾分王力的樣子。

她臉上肌肉緊繃,看謝平樂的視線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賤人!你憑什麼和我搶!」

「我才是最好的!你算什麼東西!」

少年臉埋在草垛里,不知死活。

「說啊!謝平歡!你不是那麼能耐嗎!怎麼這會兒啞巴了!」

聽到這裡,我心下瞭然。

原來她是將對我的仇恨,完全轉移到了謝平樂身上。

青伶一腳踹在謝平樂身上,將瘦小的他踢地翻了個身。

謝平樂的眼皮抽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我,我錯了。」

謝平樂咳嗽出一口血,抓著稻草無力地道歉。

「賤人!就知道裝委屈扮柔弱!」

我輕嗤一聲,她還真是說對了。

青伶似乎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下手更狠。

一鞭子抽到他肩上,謝平樂頭也跟著歪過去。

視線相對。

我猛地挪開身子,捂著心口,低低一笑。

他看見我了。

我的好弟弟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日子裡吃盡了苦頭。

晚間的時候,我帶著上好的金瘡藥來了柴房。

柴房昏暗,隱隱傳來腐臭的味道。

謝平樂正趴在稻草堆里,借著窗欞透過來的一縷月光,翻看著策論。

他的背後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鮮血淋漓,蚊蟲圍繞著他打轉。

就連一向被長輩誇讚俊俏的臉蛋,也被青伶指甲劃出了兩道長長的血痕。

奴隸還想讀書。

這在長樂坊是不被允許的。

我不否認謝平樂有讀書天賦,不否認他努力。

可他不該踩著我的血淚上位,還將我視為恥辱。

我長嘆了一口氣,來到謝平樂身邊。

「疼嗎?」

謝平樂看見是我,收起書,將自己縮到窗下去了。

大幅度挪動牽扯到了背上傷痕,痛得他面目扭曲。

我蹲下身,拂開謝平樂襤褸的衣衫,給他抹金瘡藥。

「平樂,別怪阿姐,我們身在青樓,不往上爬,就會做長樂坊後院的一捧花泥。」

「若我們能坐到人上人的位置,青伶還敢來欺辱我們嗎?」

謝平樂咬著下唇,喉間發出威脅的聲音:「你早上看見我挨打了。」

我沒有否認。

謝平樂大吼道:「那你為何不來救我!王力打我時,你也在冷眼旁觀!」

10

憑什麼我要拿命護你?

我面無表情,抹金瘡藥的力道重了幾分。

「我也怕死啊,平樂。」

「更何況做活不是應該的嗎,為何要和林媽媽和龜公作對?難不成還當自己是謝家小少爺?」

「若你真有少爺命,為何當初爹娘賣的是我和你,而不是大哥?」

謝平樂不知是痛的,還是被往事勾的。

張著嘴無聲哭了起來。

「平樂,該認命了。」

我拭乾他眼下淚水,柔聲寬慰:

「從前有我護著你,可往後的路還是需要自己走。」

「你真想做一輩子的龜奴嗎?」

「我知道你想讀書,想擺脫青伶,所以替你想了個法子。」

謝平樂哭聲未止,耳朵卻微張。

我知道他在聽,於是接著說:

「最近又有一個龜奴入了林媽媽的眼,如今已經得了允許能去書院念書了,你不如……」

「閉嘴!」

謝平樂惡狠狠地打落我手上的金瘡藥。

「敗讀書人氣節的事,我才不會做!」

謝平樂將我趕了出去,緊緊鎖上柴房門。

我靠在門邊,摩挲著手上的藥膏。

是啊,你不屑於去做。

所以上一世便央求我去做。

兩年半時光一晃而過。

長樂坊空前熱鬧起來,又掛上了許久不掛的紅綢。

明日便是我和青伶在內的幾個妓子第一次登台造勢的時候。

不露臉,只展示才藝。

引起恩客興趣,花魁選舉時才好拍賣出好價格。

今日練舞結束,祝嬈將我和青伶留下。

語重心長地說:「登台造勢事關重大,青伶,你和平歡一定要互相扶持。」

青伶面無表情,冷冷地點頭,一句話沒說。

祝嬈神色暗了暗。

這兩年,青伶的脾氣愈發古怪。

她墜在邊緣,已然和祝嬈離心。

我幫祝嬈梳開頭髮,打破了尷尬的氛圍:「我同青伶姐姐相處得很好呢,姐姐別擔心。」

青伶這才剜了我一眼。

回房時,她終於壓抑不住暴躁的脾氣。

猛地坐下,將桌子上的瓷杯亂拂一通。

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不如她神情猙獰。

青伶陰沉著臉:「謝平歡,這次登台你不許上。」

「憑什麼?」

我自顧自地卸下脂粉,沒有理她。

青伶壓低嗓音:「你弟弟近日似乎去了王叔身邊當差……」

這兩年青伶和王力走得很近的消息人盡皆知。

言外之意,就是她想對謝平樂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不枉我一直在她面前演戲。

只要她傷害謝平樂,我就會情緒外露。

青伶認定謝平樂是我的軟肋,總是趁我沒注意時,把他折磨地不成人樣。

這兩年,她在謝平樂身上找足了存在感。

已經淡忘上一次對我使壞得到了什麼後果。

想贏過我,想重新得到姐姐的誇讚,已經成了青伶的執念。

這次登台,她自知在技藝方面比不過我。

只能拿謝平樂做威脅。

我不禁冷笑。

她真以為登台是好事麼?

上一世登台造勢,攝政王楚瑜來了。

拔得頭籌的姑娘被楚瑜看中,沒等到花魁選舉,便被當場強要。

從那以後,這個姑娘人間蒸發。

直到半月後,才在後院枯井發現了她腐爛生蛆的屍體。

楚瑜折磨人的手段無數。

想起上輩子我為了讓謝平樂有學可上,被他凌辱的畫面,就忍不住戰慄。

既然青伶想要拔得頭籌,這福氣就給她好了。

我越是想要的,她越會發了瘋地搶去。

所以我不能輕易表現出想放棄。

我收拾著地上瓷片,搖了搖頭:「登台造勢事關花魁選舉,你威脅我也沒用。」

「賤人!」

青伶暴跳如雷,舉起桌上僅剩的一盞茶壺,直挺挺向我砸過來。

幸好我躲避及時,茶壺只是碎在腳邊。

我目光堅決:「青伶,這些年你使小動作有幾次贏過我?公平競爭不好麼。」

這番話刺激到了青伶。

她黝黑的眸子死死盯著我,半晌,冷笑了一聲。

「好啊,那就公平競爭。」

登台造勢當晚,我就收到了一封血書。

上書:想要謝平樂活命,花榭閣見。

血書旁用布包裹著什麼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用扇柄挑開。

看見裡面東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幾步。

那是一截齊根斬斷的小拇指,還在往外淌血。

指尾處一顆黑痣格外引人注目。

11

花榭閣里住的多是些得了病的女人。

這裡是長樂坊姑娘最畏懼的存在,鮮少有人踏足。

我氣喘吁吁趕到花榭閣。

只聽謝平樂小聲哀鳴著。

濕漉漉的頭髮胡亂貼在他的額頭上,眉毛擰作一團,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

地上是一攤血跡。

順著血跡往上看。

謝平樂左手缺了一根小拇指。

見狀,我第一反應是謝平樂以後當不成狀元了。

畢竟考狀元須得身體無缺,容貌俊朗。

我知道青伶一定在一旁偷看,哭號著撲到了謝平樂身上。

演戲還得演全套。

「平樂,平樂!你沒事吧!」眼淚說來就來。

顆顆滾落到謝平樂臉上,滑到他的唇縫。

少年嘴唇囁嚅。

他沒有醒,卻緊緊攥住了我袖口。

「你不是不在意謝平樂嗎?又趕來作甚。」

青伶從陰暗處走了出來,面上帶著些嘲笑的神情。

「快些解決,一會兒演出開場了。」

我這才發現,她身後還有人。

定睛一瞧,竟然是王力。

我沒有多驚訝,今日之事有王力的手筆是預料內的事。

青伶頓時柔和神色,軟軟地朝王力胸膛靠去。

她嘟著嘴,不滿道:「知道啦。」

美人食指順著王力胸膛一路往下,在他腰腹處打圈,最終勾起了他隨身攜帶的長鞭。

又聽王力說:「注意著點,花魁候選人傷不得!」

青伶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王力上前將我拉開,謝平樂的手無力落下。

我一個勁地掙扎:「鬆開我!」

「平樂!」

「別傷害我弟弟!」

聲嘶力竭的模樣,讓我都要信服自己真擔心他了。

「平日裡你不是很會裝嗎?怎麼這會兒子不裝了?」

青伶享受我崩潰的樣子。

帶著倒刺的鞭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狠厲的弧線。

鞭尾狠狠落下,打得謝平樂皮開肉綻。

不知打了多少下。

碎肉飛濺。

我的眼前一片猩紅。

「他會死的!」我發了狠地咬上王力的手。

他吃痛鬆手。

我便連忙朝謝平樂撲了過去,緊緊抱著他。

青伶目露寒霜,咬著銀牙又揮了一鞭子過來。

我抬手去擋。

鞭尾如同有靈性一般,纏上我的手腕。

頓時帶走一層皮肉。

就在青伶要再下手時,王力制止了她下一步動作。

「謝平歡是要賣錢的!讓老鴇知道了有我們好果子吃!」

青伶打紅了眼:「王叔,你去拉開她!我今天還沒玩夠謝平樂!你快去!」

「夠了!你只是要拿下登台造勢魁首而已,何必做多餘的事情。」

王力不由分說,一把抱起青伶。

落鎖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阿姐……」

懷裡謝平樂的聲音細若蚊吟。

他不知何時醒了,痴痴地看著自己還在流血的小拇指。

我拿出方帕,纏在他指根。

因為動作,手腕上的血珠凝成一團滴了下來。

謝平樂終於抬頭。

眼淚糊了一臉,聲音顫抖不已:

「阿姐……」

我捋開謝平樂被淚水打濕的髮絲,輕聲安撫:「阿姐在。」

一句阿姐在徹底擊碎了謝平樂住築起的心牆。
1/3
下一頁
游啊游 • 173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25K次觀看
游啊游 • 17K次觀看
游啊游 • 11K次觀看
游啊游 • 19K次觀看
游啊游 • 26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39K次觀看
游啊游 • 15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8K次觀看
游啊游 • 10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43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33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37K次觀看
游啊游 • 46K次觀看
游啊游 • 15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