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聲音滿是關切:「小姑娘,別哭了,這個世界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的路可還長著呢。」
我慢慢止住哭聲,是啊,這個世界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曾讀過那麼多酸詩,最喜歡的一句卻是『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陸琛,這一次,你放棄了黎瀟,選了另一個人,選了另一種人生。
我,尊重你。
4.
畢竟人總要吃飯,我簽了另一個小型唱片公司,靜下心好好寫歌。
新來的小姑娘姍姍八卦地將手機里的娛樂新聞推給我。
「瀟瀟姐,你看陸琛的新專輯預熱宣傳會,都成那幫腦殘 cp 粉的狂歡大本營了,一個正經的問題都不問,在那讓兩人親親抱抱舉高高。」
我瞥了一眼那些評論。
【哇塞,小說照進現實,歌壇新星和天才女作詞家的愛情,啊啊啊。】
【你們快親啊,就當是為了我。】
【我可以單身,但我的 CP 一定要結婚。】
心上湧起一股苦澀,我記得上一世,他在發布會上甚至對記者黑臉,他說希望大家把重點放在歌上。
這一次,他卻高調地攬著白洛洛,紳士地站在她身側,把 C 位讓給她。
在記者挖坑時,自然接過話筒,不動聲色地替她解圍。
甚至海報上也印了她的名字。
巨大的海報前,兩人並肩而立。
他帥氣俊朗,她白裙嬌俏。
天造地設,就像上一世的他和我。
他還帶著她頻繁地上各種情侶綜藝,在鏡頭前配合著各種各樣的劇本,這樣的他,陌生得可怕。
明明他上一世曾言辭認真地拒絕了各種綜藝邀約:「我只想好好唱歌,我相信有真本事的人不需要曝光度也一定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到大家面前。」
他曾對我說,娛樂圈更迭太快,但是自己千萬不能迷失,二十多歲可以靠顏值靠流量靠緋聞,但是長久的走下去,靠的一定是努力和敬業。
可是這一次,他背棄了自己的原則,彎了脊樑,折了傲骨。
原來,這才是他愛一個人的模樣。
綜藝上,他牽著她的手,坦蕩地對著所有人介紹:「這是我女朋友,白洛洛。」
我眼神落在電視里眉眼溫柔的白洛洛身上。
上一世,我對她並沒有太大的印象,唯一記得的,是她的死。
舌尖輕輕咀嚼著這個名字,一些模糊的印象漸漸清晰。
我記得上一世她死時,曾上過新聞,好像是因為抄襲風波被網暴自殺。
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那天是陸琛的生日,但他那次一整晚沒回家,後來,就再也不過生日。
我不解,後來的某一年生日,我親手給他做了蛋糕,買了禮物。
那一次,他沒有喝醉,卻罕見地發了火。
後來,他靜靜收拾了散落一地的奶油,才抱著淚流滿面的我安慰,卻終究沒說出一句解釋的話。
那次之後,我便不再自討沒趣。
所有細節在腦中串聯,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網,讓人喘不過氣。
她死在他生日那天,他的生日,她的忌日。
原來,他心裡一直都有她。
即使上一世跟我在一起那麼多年,他也從來沒有放下過她。
在我無比慶幸能與他相愛時,他想著的是另一個人。
在他去世後,我因思念夜夜垂淚時,他已經先一步改了我們人生的劇本。
白洛洛成了他選擇的人生女主角,而我,被排除在外。
腿一軟,我癱倒在地。
原來,這才是真相。
5.
時間會慢慢抹平一切心傷,而忙碌會暫時讓人忘記疼痛。
我答應為一部電視劇作詞作曲,正逐字逐句地看著劇本。
姍姍好奇地湊過來,誇張地張著嘴巴。
「瀟瀟姐,劇本你都快翻爛了,一個小插曲而已,隨便寫寫就好啦,再說了,這部戲的演員都沒什麼名氣。」
她撇著嘴搖搖頭:「我看這部劇,夠懸。」
我輕點她的額頭:「那也要努力做到最好啊,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
我收起玩笑的表情,認真看著她:「結果不受我們控制,但我相信,每一步路都不會白走的。」
她喔了聲,頭蹭在我肩頭:「知道啦知道啦。」
我坐在電腦前,將寫出來的詞刪刪改改,無意識地哼著亂寫的曲。
卻突然被一聲驚呼打斷,我回頭看向經紀人楊姐在我面前放大的臉。
她笑得花枝亂顫:「瀟瀟,你這聲音簡直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啊,咱要不考慮考慮自己唱?」
我下意識脫口而出:「我不太會唱歌。」
楊姐攬著我的肩膀:「不會可以學啊,你還這麼年輕。」
「姐閱人無數,相信姐的眼光,你就是下一個天后。」
是啊,這一次,我才二十多歲,一切都來得及,還有那麼多條路擺在我面前供我選擇。
再者,我是創作者,為什麼不可以做演繹者,沒人比我更懂我的曲中意。
這一次,我想試試,不再借著誰的光,靠自己,站在聚光燈下,享受屬於我的榮耀。
我看著楊姐的眼睛,堅定開口:「好。」
楊姐安排我進了專業聲樂學院,從最基礎的學起,音準,節奏,咬字,氣息,轉音……
我不放過一點空隙,連洗澡都在唱歌,我相信重複的力量。
一件事情,如果做到極致,還是不行的話,那就放棄,至少不會遺憾。
忙碌且充實,一年後,我在學校的小舞台上壓軸唱了一首自己作詞作曲的歌。
無關情愛,只是平凡中的溫暖。
最後一個尾音落下,久久沒動靜。
幾秒後,掌聲雷動。
楊姐站在觀眾席上看著我,驕傲得激動得不得了的表情。
6.
我著手寫新歌時,陸琛的專輯正式上線了,宣傳做得很到位,熱度很高。
評價卻好壞參半。
【陸琛的唱功沒得說,但咱就是說,作曲和作詞的是同一個人嗎?】
【同意樓上,我正經音樂學院的,這詞乍一聽挺好,仔細一聽還不如乍一聽。】
【+10086,拼接式歌詞,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大家忍忍吧,『天才女作詞家』可是你們的哥哥當初力排眾議欽點的。】
爭議和熱度成正比,討論多了,大家都想聽聽有多誇張。
正所謂黑紅也是紅,陸琛的這張專輯同樣賣爆了,只是口碑一般般。
好奇是人的天性,再說這一次我與陸琛雖然不再是夫妻,但終歸在一個圈子裡。
我挨個聽了他專輯裡的歌,卻越聽越心驚。
那些熟悉的旋律,出自我手,那是上一世,我不知熬了多少個夜晚為他作的曲。
十二首歌,其中有五首,用的我的曲,甚至沒有絲毫變動。
只是,白洛洛不知我創作的初衷,所以才詞不達意。
我笑出聲,心卻冷得一片冰涼。
一世夫妻,相伴幾十載,我陪陸琛淌過谷底,登過頂峰。
人紅是非多,他有才華,性子卻也真的直,得罪了很多媒體。
我陪著他享盡了鮮花和掌聲,也曾陪著他被全網謾罵。
卻不想,我積累了一世的經驗,到頭來,被他拿來給別人做了嫁衣。
用我的曲,冠她的名。
我曾經深愛的那個陸琛,他赤忱坦蕩,無愧於心。
看著專輯封面上那張熟悉的面孔,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出胸中的鬱氣。
陸琛,如果你知道我也重生了,如果……
沒有如果,這一次,我不想和你再有一點交集。
陸琛新專輯的討論度居高不下,對白洛洛質疑的聲音也越來越多,頻繁上黑熱搜。
直到陸琛為維護她發了一條帖子,一夜之間瀏覽量破億。
【沒有誰的來路全是鮮花,請大家多給新人機會,我願意陪她一起成長。】
配圖是白洛洛趴在電腦前握著筆沉沉睡去的模樣。
她自然垂下來的手腕上,一個平平無奇的手錶,時針指向凌晨 4 點。
一夜之間,口碑反轉,全網都在傳白洛洛的敬業。
還炸出了許多 cp 粉,兩人的各種甜蜜視頻在網上瘋傳,經過剪輯,配上音樂,隨便一條點贊都幾十萬。
評論區都是羨慕。
【一人血書,結婚結婚結婚。】
【配一臉,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該羨慕你倆誰。】
【有擔當,為了她願意跟全世界作對,啊啊啊,他好愛。】
……
我淡淡一笑,放下手機,又拿起手中的筆。
外面紛紛擾擾,我只想專注自己腳下的路。
7.
我曾經寫了插曲的小成本電視劇《長安》上映了。
播出首日,不出意外地反響平平。
製作這部片子的是個不擅長人際關係,被圈內人稱之為怪人的導演。
他不迎合市場,不用所謂的頂流明星。
他很摳,連宣傳海報都自己設計,不用專業團隊。
這樣的一個人,卻帶著演員跋山涉水地取實景拍攝。
這是一部只有三十集的古裝群像劇。
講君王死社稷,講天子守國門,講反派悲慘的童年,講貪官差點餓死的經歷。
講一向作妖的嫡母,卻在叛軍來時用血肉之軀為女主換取了生機。
講家暴妻子的男人卻把最後一塊餅留給了她:「你不吃老子弄死你。」
講貪生怕死的妓子在床上將簪子插進敵人的脖頸,她笑出眼淚:「老娘才不髒,老娘是英雄。」
講人性複雜,講家國大義,講國破山河在。
講佞臣心底的柔軟,講舍小家為大家的一對有情人,男兒縱馬戍邊關,女兒入宮護江山。
至死,沒見到最後一面。
講外敵來犯時,所有人放下私人恩怨,一致對外。
最後,烏雲散,血河清。
佞臣誓死不降,貪官倒在了日出前。
她的小將軍馬革裹屍,連殘骸都沒見到一塊。
擊退外敵的那天,有人笑,有人哭。
只有她一襲嫁衣,登上了城樓。
旁白伴著插曲,我沒忍住流出了眼淚。
在各種無腦短劇霸屏,神仙歷劫談戀愛的劇情影響下,這種劇難免格格不入。
但有些事,總得有人堅持。
導演曾說,就算有一天他窮得吃不起飯,寧願去送外賣跑滴滴,也絕不會背叛自己的夢想。
卻沒想到,一周後我被姍姍的電話吵醒。
她帶著哭腔,卻難掩激動:「瀟瀟姐,長安火了,你也火了,嗚嗚嗚,咋就唱得這麼讓人想哭。」
我打開手機,才看到這部劇上了熱搜,不止男女主,連只出現一次的小配角都漲了好幾萬粉。
評論區全是哭唧唧的表情。
【媽媽,終於吃到細糠了,導演,你是怎麼把這幫演技怪搜羅起來的。】
【這是唯一一部讓我一個純路人站起來守護的劇。】
【導演都好幾小時了,還沒有拍好第二部嗎。】
【這插曲究竟是誰唱的,你出來我找你聊聊,哭死我了。】
《長安》一炮而紅,萬能的網友扒完演員扒歌手,扒出作詞作曲都是我時,那些年輕小姑娘毫不掩飾的誇誇直接讓活了兩世的我老臉一紅。
楊姐趁熱打鐵,推出了我新創作的好幾首歌。
我將那些所見所聞所感都寫進了歌聲里,一字一句。
我唱善良孤苦的老人,唱鬱郁不得志的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