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和丈夫是樂壇為人樂道的佳話。
他在台前演唱,我在幕後作詞作曲。
臨終前,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只不放心你,記住千萬不要為我做傻事。」
「我的瀟瀟一定要長命百歲,下一世,我還來找你做夫妻。」
我終究沒能做到答應他的事,他去世後不過半年,我也鬱鬱而終。
再睜眼,我回到他選我製作新專輯歌曲這天。
可這一次,他略過我,紅著眼走向另一個人。
他把她摟進懷中,嘴裡呢喃著:
「這次,我不會錯過你了!」
1.
窒息的感覺漸漸遠去,意識忽然清醒。
我低頭看見手機里倒映出一張年輕的臉。
環顧四周,看著熟悉的環境。
我終於想起,這是陸琛【心歸處】專輯的選歌現場。
我竟然重生了?
重生回了一切還沒發生前。
接受之後,是不解。
上輩子的人生,自負一點來講,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歌壇巨星和天才作詞人的愛情故事上了無數次雜誌和頭條,被媒體爭相傳頌。
舞台上,聚光燈下,掌聲里,我和陸琛一起享盡榮耀,各種獎項拿到手軟。
每次,致謝詞說完,他總是紅著眼睛看向站在他身側的我。
對全世界宣布:「我最要感謝的人,是我的太太,是她成就了我。」
名利場所,多少情侶迷失自我,漸漸走散。
可即使陸琛後來身家數十億,即使經過歲月侵蝕,我已不再年輕。
人前人後,他對我的愛,卻絲毫沒有變過。
一直到他五十歲去世前,病床上,他還緊緊拉著我的手,說最不放心的就是我。
我哽咽到說不出話,含淚吻在他手背:「很快,我會來陪你。」
我沒有自殺,只是相思難解,半年後,我也鬱鬱而終。
再睜開眼,就回到了這裡。
這一年,我青澀內向,還是個想把熱愛變成工作的透明作詞人。
這一年,陸琛拿了一檔歌唱選秀節目的冠軍,積累了不少粉絲,已經小有名氣。
我暗自思索,順風順水的一生,若說唯一的遺憾,那大概就是陸琛的早逝。
那這一次,我一定要叮囑他別太拚命,好好注意身體,與我相攜白頭。
人群開始微微躁動,驚嘆聲和議論聲傳進耳中。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我抬起頭,眼睛卻不受控制地濕潤。
這是年輕時的陸琛。
他一身休閒白襯衣,簡單的牛仔褲,挺拔俊朗,眉間帶著一點不羈,在人群里耀眼。
「哇噻,陸老師本人比電視上還帥耶!」
「集顏值與才華於一身,還帶點冷酷,是我喜歡的款。啊啊啊!」
冷酷?我在心底偷笑,她們大概沒見過陸琛抱著我手臂撒嬌,孩子氣的模樣。
聽著她們小聲的議論,我又驕傲又滿足,這樣好的男人,是屬於我黎瀟的。
陸琛的經紀人站了出來,所有人緊張地屏住呼吸。
只有我,自信地抬頭。
上一世,我的詞曲初稿在一眾稿子中脫穎而出。
詞入了陸琛的眼,作為作詞人的我,也在一次次合作中,入了陸琛的心。
我一向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卻在陸琛死後,拖著病體踏過數百層台階,在佛前虔誠跪拜,只求來生能與陸琛再續前緣。
大概是我的誠心感動了老天,才給了我們重新再來的機會。
想到此,我不由含著淺笑看向陸琛。
這時,經紀人的聲音響起:「我們的新專輯最後一首入選歌曲已經選出來了。」
「入選歌曲是《被風吹散的愛》,詞曲創作人,白洛洛。」
我的笑僵在臉上,跟著陸琛的目光,看向坐在角落,溫柔瘦弱,一臉震驚的女孩。
熟悉的側臉,有很多細碎的畫面在腦中快速閃過,卻理不清。
滿腔困惑充斥在胸中,找不到出口。
我不明白,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2.
明明他上一世選的歌曲是我的,憑著這首歌我在業內嶄露頭角,也讓陸琛的事業迎來高峰。
可是這一次,他為什麼沒有選我?
難道跟我的重生有關係?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啊。
還記得上一世,陸琛看了我寫的歌后,當場敲定為專輯的主打歌。
他認真地看著我,嗓音因激動隱隱顫抖:「黎瀟,你寫出了我的心聲。」
後來婚後無數個暗夜裡,他將吻落在我額頭:「瀟瀟,從第一眼看到你的初稿,我就知道你是個天才,你的前途肯定無可限量。」
他將我攬緊:「沒有你便沒有今天的我,是你成就了我。」
我笑著回抱他:「我們互相成就。」
可為什麼這一次,一切都不一樣了。
手心黏膩膩的全是汗,心中被恐懼充滿。
如果他不選我的歌,那我們會不會就這樣錯過,不再有任何交集。
上一世,陸琛唱了我的歌,紅遍九重天,自然而然與我簽訂了長期合約。
朝夕相處中,已經不知道誰先動的心。
他對自己嚴格得不像話,在錄音室里一遍遍練著歌,直到嗓音沙啞。
這麼一個對工作認真負責的人,有一次,卻因為我發高燒而失約了新歌宣傳的發布會。
面對賠償和外界的指責,他看著我,眼裡帶著細碎的光。
眸色溫柔得能將人溺斃:「瀟瀟,你倒在我面前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麼最重要。」
「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我靜靜聽著,他看我沒說話,彼時已經成名,貴氣儒雅的男人卻輕輕低下頭,隱隱不安:「只是,我怕這是我的一廂情願。」
感受著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我踮起腳,一個吻讓他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我哽咽著笑出聲:「我也喜歡你。」
我們就這樣相知,相愛,相濡以沫地過了一生。
「為什麼會是白洛洛啊?」
「對啊,她一貫的作詞風格跟陸老師新專輯好像也不搭啊。」
周圍不滿的議論聲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記得【心歸處】是一個以親情為賣點的專輯,在現在各種無病呻吟的情情愛愛里脫穎而出,一出售就被一搶而空。
而白洛洛,我皺著眉頭努力回憶,她的詞寫得不算差,但主要是寫情歌。
陸琛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開口卻堅定。
「是這樣,為了迎合市場,符合當下年輕人的聽歌需求,專輯收錄做了一部分調整,主要還是以情歌為主。」
他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這一次,卻是對著另一個人:「所以,白洛洛小姐的歌曲很符合我們的要求,至於其他人,希望下次有機會一起合作。」
我胸口猛地一窒,怎麼會?
【心歸處】是陸琛紀念亡母的專輯,他媽媽在他成名前患癌去世,沒來得及孝順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他將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和想念全融進了歌聲里,在唱到我寫的詞時數次哽咽。
你看我沒有哭……
在純白的小屋……
漸冷的懷抱也很有安全感……
無條件趕走我的所有心酸……
我不害怕再見要隔許多年……
時空是個圓圈……
直行或是轉彎……
我們最終都會相見……
那時再聽我說抱歉……
初出茅廬,只有滿腔熱愛和真心,我不否認那時我寫的詞還很稚嫩,但是陸琛毫無技巧全是感情的哽咽聲音打動了許多人。
【朋友,你要殺了我嗎?】
【哭成狗,今年我 25,我媽媽已經是個 3 歲的小女孩了,還會再見的吧。】
【陸琛,今天起,你在我這裡封神。】
……
可是,這一次,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想不通。
3.
陸琛解釋完,就帶著白洛洛離開了。
大家都不滿地嘟囔著起身,卻也沒有辦法。
腦中渾渾噩噩,思緒亂飛,我跟著熙攘的人群往外走。
旁邊幾個女生含著怨氣的聲音傳來。
「原來白洛洛說的是真的耶,早在陸琛還沒成名前兩人就好上了。」
「那還做這一齣戲給誰看,唉,虧我熬了好幾個大夜改詞。」
「果然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到處營銷公正,敬業,一切以作品為先,切,原來都是人設,粉轉黑了。」
話語聲漸漸模糊。
有什麼在胸中輕輕碎裂,手在顫抖,連腳步都虛浮。
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站在上一世人群散了後,他帶我簽合同的會議室門口。
門虛虛掩著,白洛洛委屈哽咽的聲音傳來。
「為什麼要選我的歌,你不是不聽我解釋嗎?你不是說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我嗎?」
一門之隔,咫尺之距,我清晰看見陸琛通紅的眼睛:「對不起。」
白洛洛終於哭出聲,她輕輕捶打他:「當初我不是嫌你窮才跟你提分手的,我爸那年剛出獄,他找我要錢,還調查我,我怕他傷害你。」
一貫冷靜自持的人,跟我相敬如賓了一輩子,永遠溫柔有禮。
即使去世前,連說不舍都是淡淡的神情。
此刻,卻狠狠吻著白洛洛。
他擁緊她,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語氣急促,盟誓般開口:「我改了專輯的收錄方向,這一次,我們一起。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白洛洛眼裡充滿不可置信,須臾,被笑意代替。
她伸出手指輕點陸琛的胸口,調皮的神態,特意拉長的音調:「你可是所有人口中一向公私分明的陸老師。」
陸琛抓住她的手,那麼寵溺地開口:「這叫英雄難過美人關。」
白洛洛輕輕在陸琛臉上一啄:「那我要你以後只唱我寫的歌。」
他眼尾染了一抹紅,應了聲好後,壓抑著呼吸又吻向她。
六月的天,身上卻一陣陣發冷。
我想上前質問,明明他說過,要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的。
為什麼,說話不算數?
手觸上門把手,看清兩人擁吻的畫面,我轉身,扯出一抹慘笑。
我無比確認,陸琛也重生了。
這一次,他親手改變了原本的路。
我記得他曾在【心歸處】專輯一片叫好時,酒後對我喃喃。
「黎瀟,我成功了,你說我媽媽會不會看到,這個專輯是我送給她遲來的禮物,裡面的每一首歌都是我選的,每一句詞,都是我想對她說的話。」
而重來一次,他什麼都不求,只要白洛洛一個。
我漫無目的向前走著,腦中恍恍惚惚,全是過往。
相伴幾十年的記憶朝我湧來,走馬觀花般,一幕幕倒退。
他的白髮,他的皺紋,他的笑,他的淚,他的手溫,他的懷抱。
春日梨花飄香,他也曾在我額頭印上淺淺的烙印。
冬夜月亮皎潔,也曾照亮他背著我回家的身影。
掌聲和人潮褪去的頒獎後台,他一手拿著獎盃,一手擁著我,笑意滿足,眼尾卻紅了:「瀟瀟,你是老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
最後一幕,停留在他和白洛洛相擁的畫面。
胸口一陣絞痛,撕心裂肺,我蹲下身,終於沒忍住,痛哭失聲。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個騎著三輪車撿垃圾的老婆婆停下車,她看了我許久,才彎著身走過來,粗糙的手掌撫在我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