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關上,我立刻攤開手心,對著裝死的小蛇低吼:「崽,你別那麼皮!」
祂卻生氣了,一甩尾巴,靈活地從我手中滑脫,像一道青煙,從門縫底下鑽了出去。
「安安,我的。」我耳邊,傳來祂宣誓主權的冷聲。
我不解。
不到三十秒,門外傳來動靜。
鬧哄哄的,驚喊著蛇蛇蛇!
不好!學長!
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水澆頭。
我赤著腳跳下病床,不顧一切地衝到門口,猛地拉開門——
走廊上一片混亂,學長倒在地上,雙目緊閉,人事不省。
周圍圍滿了驚慌的醫護人員和病人。
而在不遠處一個護工帽檐上,青色的小蛇,正昂著頭,沖我快速地上下點了點,仿佛在取笑我。
隨即身影一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呆立在原地,看著學長被匆忙抬上擔架車,叮叮噹噹地推走。
回到病房,我哭了。
祂這算什麼?
咬騷擾男,可以說是替我出頭;咬警察,可以說是為了幫我脫困;
可咬傷無辜的學長……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保護」或「幫助」的範疇。
祂對我的占有欲,過於病態了。
09
晚上,查房的醫生走了進來。
做完例行檢查後,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門外,隨口問道:「門口那位……是你朋友嗎?站了好久了,樣子有點……特別。」
我心臟猛地一沉,緩緩地望向門口。
那裡,站著一個「人」。
祂化成了人形,穿著不合身的休閒服,身形修長,卻透著一股不協調的僵硬感。
長發濕漉漉地垂在肩頭,仿佛剛從深水中走出。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張臉,皮膚是玉石般的冷白,美麗得妖異,五官精緻絕倫,拼湊出非人的質感,尤其是一雙微微上挑、瞳孔深處泛著暗紅幽光的眼睛。
呵,祂還有臉回來。
「是,我的朋友。」可我仍然下意識地維護祂。
醫生小聲嘀咕:「這……長得有點怪啊……」
我脫口而出:「祂……祂喜歡 Cosplay。比較……投入。」
醫生將信將疑地看了我一眼,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
病房門被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面的祂。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著門口道:「進來。」
祂走了進來,動作還帶著蛇類的滑行感,輕盈而無聲。
祂蹲在我的病床邊,仰頭看著我,大眼水潤,異常馴順。
祂也知道自己錯了?
然而,並不是。
「我、有、手、有腳了。」祂沙啞地、一字一頓地說,舉起蒼白頎長的手,「能、照顧、你了。」
「我也有手有腳,不需要你照顧。」我冷漠地說。
「那、你、為什麼、要、學長、照顧?」祂的語調里染上了不悅和執拗,暗紅的瞳孔微微收縮。
「那是人情往來,為了面子,社交,傻蛇,你懂嗎?」我有些無力地解釋。
「我、想、照顧你。」祂固執地重複,伸手想碰我的臉。
我偏頭躲開,但沒躲過。
祂扣住我的下巴,目光鎖在我臉上,高大的陰影籠罩下來,一種無形的壓力瀰漫在小小的病房裡。
「誰、都、不讓、來看你。」祂宣布。
「你怎麼這麼霸道?」我忍不住一縮。
「我、還要、更霸道。」祂說著,手指按住我的後頸,另一隻手則環住我的腰,將我牢牢固定在祂懷裡。
祂妖異的臉在我眼前放大,柔軟的唇散發著微醺苦澀的酒氣,覆了上來。
唇齒糾纏。
祂是愛的高手,唯獨這方面不見半點生澀。
我被迫仰頭承受著,氧氣被掠奪,大腦一片空白。
酒氣濃郁,仿佛我與祂共同浸泡在玻璃缸中。
不知過了多久,祂稍稍退開,豎瞳仍緊鎖著我,裡面是翻湧的痴迷與滿足。
微涼的指尖撫過我微微紅腫的唇瓣,沙啞的嗓音帶著饜足:
「我的。」
「你的。」我無奈地縱容祂。
10
我以為,最壞不過如此。
祂的偏執,祂的獨占,也就這樣了。
直到學長的消息傳來。
學長中的並非讓我們麻痹昏迷的蛇毒,而是一種更惡毒的毒素,侵蝕了視神經。
學長瞎了。
「毒理分析顯示,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神經毒素,作用於眼部視覺傳導……復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醫生的話,砸得我魂飛魄散。
我諮詢完,渾渾噩噩地回到病房,看著正笨拙地用人類的手指擰乾毛巾的「人」。
「安安,照顧你。」
熱水燙得祂指尖發紅,祂卻毫無所覺,只是純凈地笑著,執著地想用毛巾來給我「擦擦」。
小蛇嗎?
不。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條真正的、擁有莫測手段的毒蛇!
我憤怒地猛地揮開祂的手,毛巾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不管不顧,沖了出去,一路跑到學長的病房外。
隔著玻璃,我看到學長茫然地睜著雙眼。
那曾經溫和明亮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像是蒙塵的玻璃。
我蹲在冰冷的走廊角落,把臉埋進膝蓋,痛哭失聲。
可祂又來了。
一雙冰冷的臂膀從身後環住了我,陰冷的藥酒氣息裹住了我。
「別哭,」祂的聲音貼著我的耳廓,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他讓你難過,我去咬死他,好不好?」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瞪著祂:「你與他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祂歪著頭,暗紅的豎瞳里滿是純粹的不解:「他要搶我的獵物。」
「我不是你的獵物!」我幾乎是嘶吼出來。
祂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檢索貧瘠的人類詞彙庫。
然後,祂笑了起來,用更準確的詞替換:「老婆。」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是我?!」
祂眨巴著那雙非人的眼睛,奇異認真地地說:「我的逆鱗,認準了你。我,認準了你。爺爺說的,我是好蛇,你救了我,我要以身相許報答你。」
胡說,祂明明是壞蛇!
我渾身發冷。「我不要!我不要你這樣的報答!」
「你不要,也得要。」祂的語氣平靜依舊,卻帶著蛇類般的占有欲。
我崩潰地捶打著祂冰冷的胸膛,哭喊著:「你根本不是人!人沒有你這樣的!你這是害人!」
祂沉沉地看著我,看著我歇斯底里的痛苦。
半晌,妖異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艷麗的驚心動魄。
「我能救他,」祂蠱惑般說,「安安,但要有代價。」
「……什麼代價?」我聲音顫抖地問。
祂的指尖撫上我的臉頰,拭去淚痕,一字一句:「你,永遠是我的。心甘情願,靈魂烙印,不再逃離。」
用我的永恆自由,換取學長的光明。
我看著祂,寒意從腳底蔓延至頭頂。
看吧,祂多會耍陰謀詭計。
可笑我還認為祂單純。
良久,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如同嘆息:「好。」
祂笑了,妖艷而滿足,仿佛終於將覬覦已久的珍寶徹底打上了獨屬的印記。
祂溫柔地打橫抱起我,無視周圍的視線,將我帶回病房。
第二天一早,奇蹟發生了。
學長的視覺神經不可思議地自我修復,重見光明。
醫學專家們稱之為「罕見的自愈案例」。
只有我知道,那是我用自由換來的「神跡」。
11
這之後,我心底對祂生了懼意,開始抗拒祂的觸碰。
即使祂纏著我,殷紅的舌尖輕顫,軟如水地喊我安安,我也硬著心腸不理祂。
可僅僅過了一周,我的身體就用最直接的方式背叛了我。
小腹傳來撕裂般的絞痛,比以往更疼,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蛇在啃噬我的內臟。
祂倒是不纏我了,而是像個冷酷的殺手,靜靜地站在床邊,俯視我蜷縮成一團。
我咬緊牙關,倔強地不肯向祂示弱求救。
在我痛得幾乎暈厥時,一隻冰冷的手覆上了我的額頭。
「安安,你出了好多汗。擦擦。」
祂擦著我的汗,我的疼痛在祂冰冷的觸摸中消散。
該死的……
逆鱗入腹,我真和祂,從身體到靈魂,都被徹底捆綁在了一起。
「……嗯。」我終是屈服,主動伸手攀上祂冰涼的頸項。
祂的敏感之處,我早已瞭然於心。
在我的刻意撩撥下,祂的軀體竟透出驚人的滾燙。
我從未想過,一條蛇竟能熾熱至此。
祂尖利的牙齒流連於我全身,時輕時重地啃咬,帶著懲罰與占有的意味。
毒牙甚至兩次刺入肌膚,注入微量的毒素。
並非為了傷害,而是讓我變得更加敏感、火熱。
最終徹底沉淪於祂帶來的浪潮,無力,亦不願再反抗。
12
清醒過來,我不甘心被祂這麼愚弄。
我假裝順從,精心策劃了一場逃亡。
我出了院,帶著祂去逛街,故意擠在熙攘的人群里,笑話祂手忙腳亂的樣子。
「安安,你好壞。」祂撅著嘴埋怨。
哼,我再壞也沒祂壞。
我帶祂去吃肯德基,看著祂學著周圍人的樣子,笨拙又兇猛啃食著炸雞,嘴角沾滿了醬料。
我拿出紙巾,自然地替祂擦拭。
祂乖乖地昂著頭,像個孩童,大眼睛純潔地望著我,主動配合我的擦拭。
「累不累?」走出肯德基,我輕聲問。
祂疑惑地看著我。
「變成小蛇,我帶你回去休息,這樣方便些。」
祂很享受我的溫順,青光一閃,乖巧地變回小蛇,盤繞在我手腕上,像一隻詭異的青玉鐲。
「閉上眼,崽,我給你驚喜。」我哄騙祂道。
「嗯。我閉著眼呢,安安。」
我抱著祂,捂住祂的雙眼,走街串巷,最終來到城郊一個廢棄的公園。
在一棵老槐樹下,我挖出了早已藏好的雄黃酒罈。
拍開泥封,濃烈刺鼻的氣味瀰漫開來。
我毫不猶豫地將手腕上的小蛇拽下,扔進壇中,迅速蓋上蓋子,用早就準備好的膠帶死死封住。
然後奮力將罈子埋進深坑,填土,踩實。
我成功了。
這一次,祂絕對跑不出來了。
雄黃是蛇的剋星,密封的酒罈是絕境。
我是跑回宿舍的,精疲力盡,卻感到解脫。
我拉上床簾,將自己裹進被子,終於能喘一口輕鬆的氣。
可心裡惴惴不安,還有些難過。
很多時候……祂也是很乖的。
有祂作伴,我也很享受。
我又想起爺爺在時:大多時候祂都死氣沉沉的,唯獨我來,祂會睜開眼,在酒液中浮動著對我跳海草舞。
我能覺察出來,祂是很喜歡我的。
但是沒辦法,祂太危險了。
我這樣做是對的……
半夢半醒時,我的脖頸處突然傳來熟悉的冰涼纏繞感。
「嘶——嘶嘶——」蛇信輕舔著我的耳垂,沙啞的人語隨之響起,「安安,你請我喝的酒,好飽。你走,怎麼不叫我?」
祂又回來了。
趕不走的妖孽!
我閉上眼,壓下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溫柔地說:「想你……如果是真的愛我,一定能跑回來找我。」
祂愣了一下。
隨即,我仿佛聽到了一聲低啞的輕笑:「安安,你說話,茶茶的。」
「呵呵,」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不能光喝酒,也要喝茶。」
「好呀,」祂心情極好,冰涼的腦袋蹭了蹭我的臉頰,「明天,給我買奶茶喝,甜甜的。」
我認命般地點頭。
至此,祂完完全全地纏上了我。
我不想別人受到傷害, 就變得孤身一人,斷絕了與所有人的交往。
我的手腕上常年纏繞著一條看似溫順的青蛇,宛若青手鐲。
閒暇時, 我會與⼀個戴著「美瞳」、容貌妖異的長髮⻘年親昵地出⼊各種場合。
我在⽇間寵愛祂, 祂在夜間寵愛我。
⽽祂最愛的地⽅竟是酒吧。
我這才明白,祂根本不怕雄黃酒,祂只是愛喝酒, 老是貪杯喝多,變得醉醺醺的。
在迷離燈光下, 祂會小口啜飲色彩艷麗的調酒,再借著醉意把臉埋在我頸窩。
「安安好暖, 」帶著酒氣的呢喃燙著我的皮膚, 「想把你泡進我的酒⾥……只給我一個人嘗。」
我看祂這麼享受,竟然覺得開懷,揉揉祂的腦袋, 說:「蛇蛇, 你還沒名字, 乾脆叫⼩酒。」
祂搖搖頭, 「我要當安安的寶⻉。」
我憋著笑, 「那你叫安寶貝得了。」
「好呀。」祂欣喜地纏緊我, 像得到獎賞的孩⼦。
有⼀天,我⼜遇到了那個天橋下的算命先生。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 完全沒有認出我來過,高深莫測道:「姑娘,你好姻緣啊,紅鸞星動,只是這星……非比尋常。來,這塊靈石贈你, 或許能安魂定驚。」
我看著他,嘆了口氣, 給了他兩百塊。
「⼤師, 我已經有姻緣, 還是你給牽的紅線。」
畢業後,我進⼊了蛇類研究院。
帶著祂, 一起深入野外, 尋找、研究各種蛇類。
我還在網上發布一些探險和研究視頻。
視頻底下,有一條評論被頂得很高:
【UP 主, 你跟蛇待久了,感覺……你也⻓得有點像蛇了,尤其是眼睛。】
我看著這條評論,沒有回覆, 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己的眼⻆。
⾝邊, 祂倚在研究所門框上,慵懶地吸著果酒, 朝我露牙笑了笑,暗紅的豎瞳在燈光下流轉著魅惑的光。
這叫,夫妻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