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東西是新鮮的,明顯剛放上去不久。
是幾顆野果,顏色紅艷艷的,飽滿水靈,在冬日裡顯得格外突兀,旁邊還有一堆乾枯的松針。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抬頭四顧,荒蕪的小院裡,除了我們一人一貓,再也找不到任何活物。
是誰?難道是……他?
這個念頭讓我頭皮發麻,隨即又覺得荒謬,那個陰冷嗜血的惡鬼,會給我送野果和引火的松針?他恨不得吸干我的血才對。
可……這宅子裡,除了他,還有別的「東西」嗎?
我盯著那堆東西,恐懼和猜測交織,最終,飢餓和對引火材料的迫切需要,壓倒了疑慮。
我咬了咬牙,飛快地走過去,將那幾顆野果和松針拿了起來。
野果散發著淡淡的果香,是真實的。
我抱著東西,像做賊一樣,飛快地打開屋門沖了進去。
回到那個簡陋的棲身偏房,我用松針升起一小堆火,溫暖的火光跳躍著,驅散了寒意。吃下野果,清甜的汁水溢滿口腔,好吃得讓我落淚。
小貓似乎也被果香吸引,在我懷裡拱了拱。我掰開柔軟的果肉,送到它嘴邊。
我低頭看著溫暖的篝火,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外濃重的黑暗。
蘇曄……還會讓我離開嗎?
5
翌日,我打開屋門,門口竟然放著幾件新衣。白日太陽探出了頭,我便沒那麼害怕,溫暖的陽光將這個小院照得明媚了些。但只要走出這個院子,外面還是死一樣陰冷。
我抓起衣服,摸了摸布料,是上好的緞子,我這輩子都沒穿過。
「呵呵……」
我自嘲般地扯出個難看的笑容,如果不是嫁給這鬼少爺,我恐怕這輩子也摸不到這種上等布料。
不管這衣服是不是蘇曄送的,他起碼暫時沒有要害我的意思了。
我對著空氣張了張口。
「謝謝!」
當天夜裡,颳起了北風,漏風的門窗被拍打得嗡嗡作響,我抱著小貓害怕地蜷縮在角落裡,剛昏昏欲睡,就聽到木門被嘎吱一下推開的聲音,我以為是風,定睛一看卻是個人影立在門口。
是蘇曄?不!不對!鬼哪有影子,這……這是個人。
這個想法讓我腦海中驚雷乍起,這座宅邸里有人,這個人能不能救救我?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就要往門口跑去。
剛走了兩步就發現門口的人影站在月下,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刀,我遲疑地頓了頓,這人為什麼帶著武器?
對面的人顯然是看到了我,舉著刀就向我衝來,我被嚇得定格在原地,長刀的勁風在我耳邊呼嘯而過,讓我下意識地閉上眼,想像中的疼痛沒有襲來,一陣物體撞擊在牆上的聲音倒是傳來。
我睜開眼,眼前立著紅色的身影。
「蘇少爺……」
陰冷的風灌入我的鼻腔,我遲疑地叫了身前的鬼,他側過臉,沒有情緒的黑眸在瞪我。
「我晚來一步你現在已經是死人了。」
「謝……謝謝你!」
我偷瞧了一眼,那舉著刀的賊人已經躺在牆邊吐血而亡,眼中滿是臨死前的恐懼之色,形狀恐怖。
蘇曄見我瑟縮著,揮了揮衣袖,那具屍體便憑空消失了。
小院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但這賊人又是誰?很顯然他的目標是我,只是我身無分文又身處這鬼宅,誰又會追殺我至此呢?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我驚恐地瞪大了眼。
也許……也許之前那三個姑娘也遭遇過這種事。
這蘇家少爺以及老宅身上有太多秘密。
我壯著膽子湊到蘇曄身邊與他說話。
「這人是誰?」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將視線從我被凍得發青的臉緩緩下移,最終落在了我懷裡的小貓身上。
「這是什麼?」
懷裡的貓似乎也感覺到了那股冰冷氣息,在我衣服里瑟縮著,發出一聲嗚咽。
我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將那小小的身體護在懷裡,儘管不敢忤逆他,卻還是鼓起勇氣,迎向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搖了搖頭。
「求……求你別傷害它,是只小貓。」
他輕哼了一聲,不再看我懷裡的貓,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消失在荒墳與黑暗交織的背景之中。
6
從那夜以後,蘇曄沒再出現,我的精神倒也不再緊繃。
一到夜晚,我便蜷縮在破木板臨時拼湊成的床上,身下墊著好不容易尋覓到的乾草。房裡已經沒有能生火的材料了,即使裹緊了身上的衣物,依舊被凍得牙齒打顫。
太冷了,這樣下去,我和小貓都會凍死在這裡。
必須去找點能燒的東西,哪怕爛木頭也行。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貓用破布裹好,放在避風的牆角里,自己則搓了搓凍僵的手,推開了那扇破木門。
吹著哨子的寒風如同刀子,瞬間灌了進來,颳得我臉頰生疼。
夜色濃重如墨,我走得飛快,只想快點找到能燒的東西,然後立刻回去。
就在我穿過一道高牆的迴廊時,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猛地灌進了我的鼻腔。
我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僵立在黑暗的迴廊中。刺骨的寒風卷著那股腥氣,一陣陣扑打在我的臉上、身上,激起雞皮疙瘩。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帶來的麻痹,我轉身想沿著來路狂奔回那個小院。
然而,前方角落處躺著一個模糊的輪廓。
是一個人!
不……準確地說,是一個死人。
這人仰面倒在地上,穿著一身粗布短打,像是附近山裡的樵夫或者獵戶,一張因驚恐而扭曲變形的臉,眼睛瞪得滾圓,凝固著臨死前無法言喻的恐懼。
他的脖子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喉嚨處血肉模糊,像是被野獸的利爪硬生生撕開的,暗紅的血液正從創口裡汩汩地湧出。這人緊握著拳頭,手心裡露出一截暗紅色的布料,這布料的顏色和質地怎麼看都像蘇曄身上的紅袍。
「嘔……」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趕緊捂住嘴,才沒有當場吐出來。這突如其來的視覺衝擊讓我雙腿發軟。
難道是這個樵夫誤入鬼宅,撞見了蘇曄,然後被殺了?他臨死前,還從蘇曄身上扯下了一角衣袍!
就在這時,一陣陰風毫無預兆地從我身後猛地卷了過來。
我來不及回頭,但身體的本能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向前一撲栽倒在地。
是他!
一身紅衣的蘇曄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的身旁,他的目光先看了看屍體,隨後釘在了我的身上。
那雙眼睛裡帶著一絲……急切?
沒等我理解那眼神的含義,他已經抬起手,朝著我的面門,不!是朝著我身後的方向猛地揮出。
「滾!」
一聲低沉沙啞的嘶吼,在宅邸里炸響。
轟隆!
一股陰冷的風,凝聚成型化為漩渦,咆哮著沖向我身後的黑暗。
漩渦所過之處,隱隱傳來尖銳的嘶鳴。
蘇曄的目標是我身後的東西。
我顫抖著回過頭,只見漩渦中隱隱閃著幾個灰色影子。
這裡的鬼影居然不止蘇曄一個。
樵夫大機率是被其他鬼影所殺,而蘇曄剛才那一下是在救我。
7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我根本沒時間細想,就在鬼影被漩渦暫時阻擋的同時,異變陡生。
一支漆黑的箭劃破虛空,直擊目標蘇曄。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不似鬼怪,明明來自活人的偷襲。
蘇曄的動作一滯!黑眸中掠過一絲錯愕,似乎也沒料到,除了鬼怪,還有活人敢在這時候對他出手。
就是這一瞬的錯愕,讓那支閃著寒光的箭直擊他的後心!
「小心!」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大吼一聲,朝著蘇曄猛地撲了過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被射中。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我撲出的動作快,但那毒箭更快,就在我撲到蘇曄身後,試圖推開他的剎那,利器已經插入了我的身體。
「呃啊……」劇痛瞬間將我填滿。
箭頭插在我的左肩,如同被燒紅的烙鐵貫穿,我的身體向前一栽,撞在了一個蘇曄的後背上。
這隻箭的箭頭一定淬了毒,我清晰地感覺自己正無力地向下滑。
被一隻冰冷的大手一把撈住。
我極力聚焦著視線,恰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飛快地縮回臂弩,轉身就逃,動作迅捷如鬼魅。
而那身影和輪廓雖然模糊,卻帶著一種熟悉感。
林……林嬌?
在我被黑暗徹底包裹前,我的腦海里被這個認知嚇了一跳。
隨後便是托著我的蘇曄發出的一聲蘊含著狂暴怒火的非人嘶吼。
「吼!」
又痛又冷,我終於要死了嗎?也好!在這冰冷絕望的鬼地方,這種疑似被親人背叛拋棄的人生,也許只有死了才能解脫。
意識混沌之際,一個冰冷柔軟的東西撬開了我的唇角鑽了進去,與我的舌相互交纏,緊接著,一股腥臭的液體被強硬地灌進了我的嘴裡。
「唔……」我卷著舌想要抗拒,卻被吻得快要喘不上氣,那液體就趁著這一瞬滑入喉管。
是血!誰的血?這麼冷,這麼腥。
隨著那液體進入我的身體,瞬間衝散了死氣,本已經開始發硬的身體也漸漸變得溫暖了些。
我艱難地掀開了眼皮,視線勉強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蘇曄那張慘白的臉,他貼我貼得太近了,有幾縷髮絲垂落下來,已經碰到了我的臉頰。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正凝視著我,像在確認我是否還活著。
他的一隻手,正按在我肩上的傷口,傷口居然開始慢慢癒合。
我的嘴裡還彌散著一股血腥味。
鬼血!我竟然……喝了他的血?
「呃……嘔……」
「別動,傷口還沒完全癒合……想死?」
我微微瑟縮,不敢再動,任由他為我治療。
「那箭上淬的是對付鬼物的毒,對活人沒什麼影響。」
肩頭的傷口在蘇曄冰冷的手掌下傳來麻癢,如同針在皮肉下縫合。
他抬起頭,黑眸鎖住我。
「你撲過來時,想清楚了?」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緊,那是電光石火之間身體的反應。我避開他的審視,目光飄向窗外,那個酷似林嬌的身影仍舊在我眼前晃悠。
「沒想那麼多,總不能……看著你被射中。」
蘇曄沉默著,視線在我臉上逡巡了片刻便緩緩收回手,他冰冷的指尖擦過我的頸側皮膚,激起一陣戰慄。
「哼,算你命大,這人來過好幾次了,認識這個嗎?是她的!」
蘇曄將一個熟悉的耳墜扔給我,我卻如墜深淵,真的是林嬌。
「既然死不了,那就來做點正事。」
8
他轉過身,走出了屋子。
我不敢忤逆,撐著虛軟的身體,扶住牆壁一步步跟了出去。
這老宅子太破敗了,在數次穿過迷宮般的迴廊後,我們停在了一扇黑漆木門前。
門上雕刻著我叫不上名的獸紋,看起來很是華貴,卻充滿不祥之氣。
蘇曄沒有抬手,那扇沉重的門便向內滑開,一股難聞的死氣撲面而來。
「進來。」他率先踏入那片黑暗。
門內是空曠的廳堂,中央擺著一口巨大的黑檀木棺材,要比喜堂里的棺木大得多。這裡太陰沉了,我止不住地發抖。
蘇曄走到棺材旁,背對著我,聲音平靜。
「三年前,蘇家嫡子死於新婚當夜,年方十九。」
「死因……」他側過頭,慘白的臉在這幽暗的廳堂里更顯驚悚。
「心脈被三棱透骨錐洞穿,靈魂受禁錮不得解脫,化為厲鬼,永困此宅。」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心臟的位置。
「就在這裡,林家祖傳之物!三棱透骨錐,猶在。」
林家!爺爺臨終前那悔恨的眼神,爹提起時那諱莫如深的表情……
「不……」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不可能……我爹他……他根本做不成那東西,僅僅成了個半成品。」
「半成品?」蘇曄發出一聲嗤笑,轉過身,黑眸刺向我,裡面翻湧著怨毒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