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塞進花轎替妹妹嫁給蘇家早夭的少爺。
紅燭搖曳的喜堂里,陰濕的男鬼挑開我的蓋頭:「活人的血……最暖和了。」
他用青灰的指甲挑開我的嫁衣,發現我並非女子。
「男子陽氣更足,」他冰冷的氣息纏繞我的脖頸,「暖得更久……只不過是被人碰過的。」
我被他掐著脖子按進棺材時,看到他的手臂上有被我家鍛造出的毒暗器浸染的印記。
「你是被人害死的?」
他冰冷的手指突然鬆開。
後來我替他擋下毒箭,替他拔出困他於此的毒暗器,他用他僅存的鬼氣換回了我的命。
1
紅布蒙住了我的頭臉,沉甸甸的,花轎外面,沒有歡快的嗩吶調子,更沒有喧鬧的人聲,寂靜一片。
風卷著紙錢灰燼的焦糊味,撲進轎簾縫隙里,嗆得我喉嚨發癢,卻不敢出聲。
我是林秀,一個平凡的鄉下漢子,此刻正代替我的妹妹林嬌,被當成新嫁娘,塞進了這頂送往蘇家給那死鬼少爺蘇曄結冥婚的花轎里。
他們怎麼說的來著?
「阿秀啊,你是哥哥,你得護著嬌嬌……」
娘的聲音打著顫,帶著哭腔,可那雙眼睛卻死死盯著我,裡面沒有一點水光,只有乾涸的算計。
「那蘇家……那蘇家少爺是橫死的,怨氣重!前面抬進去的三個姑娘,聽說……聽說都……」
爹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鍋里的火明明滅滅,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一片陰沉。
「蘇家給的錢,夠我們全家下半輩子活命,夠給嬌嬌置辦一份風光的嫁妝,找個好人家。我找村口的陰婆看過了,你八字硬,又是個男人,頂多病一場……死不了。」
死不了?我聽著手腳冰涼。
前三個姑娘,可是連屍骨都沒找回來,只留下一些沾血的衣裳首飾,家裡人找蘇家要說法都被草草打發了。
花轎停了下來,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竄上來,激得我頭皮發麻,我下意識地攥緊了大紅的嫁衣。
轎簾被掀開了,帶著濕腐氣息的風直直灌進轎子,那味道腥臭粘膩,熏得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進來,指甲卻泛著青灰色,就……就不像活人。
那隻手沒有攙扶,直接攥住了我的手腕,拽下了花轎。
「嘶……」
我踉踉蹌蹌地下了花轎,腳踩在地上,軟綿綿的,低頭一看,地上鋪的不是紅毯,而是厚厚一層紙錢。
被掀開蓋頭,眼前,就是蘇家所謂的「喜堂」。
沒有賓客,沒有高堂,只有兩根白蠟燭,將堂上映得慘白,燭光能照到的地方,皆是破敗。桌子上擺著一塊漆黑的牌位——蘇曄之靈位,牌位前面,放著一個陶碗,裡面盛著半碗暗紅的液體,正散發著腥氣。
我被迫抬起頭。
蘇家少爺就站在我面前,離我不足一尺,一身紅袍松垮地掛在他的身體上,長發如同水草,貼在他蒼白的臉頰上。
而他的五官原本應是極俊朗的,但此刻,那雙眼睛卻深陷在濃重的陰影里,眼珠是不透光的黑。
他的視線向下移動,停留在我格外平坦的胸前。
那毫無血色的嘴唇勾起弧度,是充滿惡意的玩味。
「呵……活人的血……最暖和了。」
我嚇得直打哆嗦,他想幹什麼?要像對前三個新娘那樣,吸干我的血嗎?
嗤啦——
胸前一涼,大紅嫁衣從領口直到腰際被青灰色的指甲撕開,露出我裡面穿著的中衣,以及一片平坦的胸膛。
慘白的燭火跳躍著,將他臉上玩味的笑意一點點凝固,那雙黑眸死死釘在我暴露的胸口,似乎在重新審視我。
突然,他的薄唇向上,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意。
「男子……陽氣更足。」
他微微俯下身,那張毫無人氣的臉瞬間逼近,幾乎要貼上我的鼻尖,一股濃烈的濕腐氣息將我籠罩。
「暖得更久……只不過是被人碰過的。」
2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隻冰冷的手猛地抬起,狠狠扼住了我的咽喉。
他怎麼知道我曾經被男人侵犯過?那是三年前的夜晚,我獨自上山砍柴迷了路,直至天黑才找到小道準備回家,路上被一個蒙著面的男子拉入山洞,就是一番強行凌辱。
那是荒郊野外,我崩潰的哭喊聲盡數落空,那名男子似乎中了藥,強暴我的過程很不美好,事後也很快消失不見。
我不敢告訴爹娘,只能忍著身體和心靈上的痛將這個秘密死死埋在心中。
卻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暴露出來。
蘇曄是鬼,鬼有鬼的門道,我一點也不驚訝於他知道這些。
「呃……」窒息的劇痛剝奪了我的感知,眼前金星亂迸。
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肺里的空氣快被抽空,求生的本能讓我瘋狂掙紮起來,雙腳胡亂地蹬著地面。
而我的掙扎在他看來,如同蚍蜉撼樹,他欣賞著我因窒息而漲紅的臉,仿佛是開胃小菜。
就在我的意識因為缺氧而開始模糊時,一個細微的聲響,打破了瀕死的絕望。
叮鈴……
是金屬墜地的清脆聲響。
扼住我咽喉的力道頓了一下。
我渙散的視線,下意識地順著聲音的來源向下移動。
水坑裡躺著一枚耳墜。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耳墜……我太認得了。
是妹妹林嬌最寶貝的飾品,去年她及笄時,爹娘咬著牙用家裡攢了半年的積蓄特意去縣城給她打的,雖然不大,但在我們這窮地方極為難得,林嬌平時根本捨不得戴,逢年過節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戴上半天。
它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從鬼新郎的袖子裡掉出來?
難道林嬌已經被他……
我更加用力地掙紮起來,想要確認妹妹是否安然無恙,爹娘說只要我代替妹妹,她就不會有事的。
掐著我脖子的鬼新郎,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他那雙深井般的黑眸,閃過一絲困惑。
他扼住我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另一隻手狠狠一推,我被他粗暴地摜倒,後背重重砸在堅硬的地面上,喉頭的一股腥甜漫了上來。
「咳咳……咳咳咳……」我劇烈地嗆咳著,咳出不少血沫。
視線艱難地聚焦,我才發現自己身下根本不是什麼地面,而是一口漆黑的棺材,我現在就這麼躺在棺材裡,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就在他也將踏入這棺材俯身靠近的剎那,暗紅色的袖口隨著動作滑落了一小截。
燭光慘白,恰好照亮了他手腕上的皮膚。
不是淤青,不是屍斑。
那是一個……印記,已經深深嵌入他的皮肉里,印記周圍的皮膚呈現出紫黑色,像被劇毒侵蝕過。
我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個印記上,電光火石間,腦子裡混沌炸開。
我家祖上是打鐵的,或者說,是專門給十里八鄉打造農具的鐵匠鋪。
爺爺那輩不知從哪弄來一張古舊的方子,偷偷摸摸地開始給一些「特殊」的客人打造一種陰毒的東西——三棱透骨錐。
那東西極小,細如牛毛,三面開刃,淬上特製的毒,是狠厲的暗器。
三棱透骨錐打造起來費神費料,價格離譜,爺爺臨死前,拉著我爹的手,渾濁的眼裡滿是後怕和告誡。
「兒啊……那玩意兒……造孽啊……沾上就沒活路……記著,咱家……以後絕不能再碰了……就當是為孩子們積德了。」
爹不是不想沾,只是沒這個手藝,據說只開了一單,還只做了個半成品,就草草結束了這門行當,但就算只是個半成品,也被人高價收走了。
眼前這鬼新郎手腕上的印記,分明就是被我家的三棱透骨錐刺入後留下的致命傷疤。
蘇家少爺這年齡……
難道是被從我家買走半成品三棱透骨錐的人蓄意害死的?
這個認知,讓我沒來由地心口鈍痛,傳說中中了這法的死者不下地府不得輪迴,我還以為是爺爺用來嚇唬我們的。
「你……你是……被人……害死的?」
我從嗓子眼裡擠出的聲音弱如蚊蚋,在死寂的棺材裡顯得異常清晰。
那隻即將扼斷我喉嚨的鬼爪猛地僵住。
3
蘇家的鬼新郎就這麼瞪著我,兩隻沒有眼白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
扼住我的手猛然鬆開,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強行彈出棺材,重重地摔在屋外的雜草堆里。
「咳咳咳咳……」
肺部重新湧入空氣,使得我劇烈地嗆咳起來,眼前一片模糊的淚光。
我抬起眼皮,看向棺材邊,鬼新郎依舊站在那裡,佝僂著背,雙手的指甲已經深深插入棺材的木料里。
那張慘白的臉,在慘白燭光下繃得死緊。
我悄悄地往後挪了挪,想趁他不在意之際逃走,剛挪了一寸,就被發現,這鬼瞬移到了我的身前,卻沒有再度攻擊我。
「你的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他開口,青灰色的指尖緩緩將一縷髮絲從我的臉頰上攏至耳後,僅這一個動作給我度日如年的感覺,冷汗順著額頭泌出。
做完這個動作,他不再看我,轉過身,暗紅色的衣角划過,帶起一陣陰風,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喜堂外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他走了,那個叫蘇曄的惡鬼消失了。
對我而言,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他為什麼鬆手?因為我那句話?那句似乎戳中了他的痛處,讓他瞬間失控。
但……這能代表什麼?他也許只是緩一緩,再換一種更殘忍的方式來折磨我這個知曉了他秘密的祭品?
而我卻無處可逃,人跟鬼斗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喜堂上的蠟燭徹底燃滅,瞬間周圍就被黑暗包裹住了,周圍的陰風更甚,誰知道這鬼地方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我蹲在地下,低聲地嗚咽起來,脖頸處仿佛有東西在一直吹著冷風,嚇得我根本不敢抬頭。
就在我的意志力即將被這絕望徹底壓垮時,一點幽冷的光在不遠處的地面上悄然亮起。
不是燭光,不是火光,只是泛著青色的磷光。
光點只有一個銅錢大小,幽幽地懸在空中。
什麼意思?是蘇曄的把戲?新的折磨方式?
我盯著幽青的冷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生怕一點動靜就會驚動黑暗中潛藏的恐怖。
火光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我的凝視下,搖曳了一下,開始移動。
緩緩向著宅邸的某個方向飄了過去。
它在給我引路!
我強迫自己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踉蹌地追了上去。這個宅邸布滿不祥,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
不知走了多久,它懸浮在一扇低矮的門洞前。我停在門洞外悄悄往裡看,猶豫著,不敢貿然踏入。裡面是個小院落,比之前看到的更加破敗荒涼,院中雜草叢生,角落裡堆著看不出原貌的雜物,而在院子的最深處是幾座低矮的土墳。
沒有墓碑,這裡或許是從前蘇家的亂葬崗,埋著不受重視的、早夭的、或者像蘇曄這樣橫死的家族成員。
那點引路的青光,在將我帶到這個小院後就徹底熄滅。但這一次,我沒有之前那麼恐慌,至少這裡似乎沒有蘇曄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喵……嗚……」
是貓叫?這裡……怎麼會有貓?
我渾身的寒毛再次豎了起來。蘇家這鬼氣森森的地方,怎麼會有活物?
那微弱的貓叫聲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我攥緊了拳頭,一腳踏進了小院。
順著聲音,我從一堆廢棄的雜物里摸到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有熱氣還在呼吸,是活的。
我小心翼翼地將小東西捧了起來,確實是只小貓,只有我巴掌大,渾身濕漉漉的,沾滿了泥土和枯草。
它快凍死了。
看著掌心這團隨時會熄滅的小生命,我的鼻尖酸了酸。在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鬼地方,竟然還有這樣一個脆弱的小東西在掙扎求生,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我解開身上被撕扯得破爛不堪的嫁衣外袍,將小貓裹了起來。
「別怕,會暖和的。」
小東西感覺到了些許暖意,微弱的嗚咽聲漸漸停止了。
4
蘇曄,那個陰冷的惡鬼,把我丟在這裡,他看著我的眼神,最後那個攏頭髮的僵硬動作到底意味著什麼?還有妹妹的耳墜,他那致命的毒錐印記都是怎麼回事。
紛亂的念頭在腦海中翻騰,身體疲憊到了極點,我抱著小貓推開破敗的屋門,靠在角落裡昏昏欲睡。
最初的幾天,我尋找著能讓我和小貓活下去的東西。
食物和水成了最大的難題。
我在那些荒廢的院子裡尋找,運氣好的時候,能在牆角找到幾株頑強活著的野菜或者幾棵乾枯的野果樹,最幸運的一次,是在一個結著冰的小池塘邊,翻到了幾條凍僵的泥鰍。
當升起的柴火堆里傳來焦香撲鼻的氣味時,一人一貓發出滿足的喟嘆。
有一次,我在收拾院子時,又看到了角落裡的幾座無名墳冢。
難以言喻的悲涼就這麼湧上心頭,在這家大業大的蘇家,人死了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就這樣孤零零地躺在泥土裡,被世界遺忘。
就像蘇曄,他生前也是顯赫的少爺,死後卻成了盤踞老宅的怨鬼,連自己的死因都成了最深的痛處。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那幾座墳前,用手一點點拔掉墳堆上的枯草,手指被草葉尖劃破,火辣辣地疼,拔完雜草,又尋來幾塊石頭,壓在墳頭鬆動的泥土上,算是簡陋地加固了一下,防止被雨水沖刷。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出於一種同病相憐,又或許只是在這死寂的絕望中,想做一點「活人」該做的事情,證明自己還活著!
「你們都會安穩轉世的,下輩子大家都別做人了吧,太苦了!」
我暗暗嘆了口氣,抱起小貓準備離開,就在我轉身的剎那,眼角的餘光瞥見荒墳的側面似乎多了一堆東西。
我腳步一頓,疑惑地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