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河帶著血漬的手撫上我的臉,這冰冷的觸感令我感到害怕,好像下一秒他就會徹底消失一般。
這一瞬間,我已經無所謂害我的人到底是誰,我只想要眼前的人平安無事。
「沈家呢?」他背後的勢力應該不可估量,怎麼可能放他一個人在此凋零。
聽聞我提及沈家,他原本就黯淡無光的雙眼更是灰暗。
「沈家……不需要廢物!如……如果我搞不定這種事……就不配回沈家。」
沈長河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我能擁有今天的一切,全憑白手起家,從不明白他們這種家族會如此勾心鬥角,怪不得每次我與他在商場上起衝突,他總是全力以赴做到最好,絲毫沒把我當個老同學,我一直以為彼此是情敵的原因,現在看來也不見得如此。
「別……別怕……還有退路,給……給你,拿著……都打點好了……」
他見我許久沒有作聲,從床邊摸出一個黑色手包遞給我,裡面沉甸甸的,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什麼。
9
「沈長河!」我抓著黑色手包扔在了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作勢就要抱起他。
「都這個時候了,還給我留什麼退路,我孤家寡人的本就爛命一條,你他媽撐住!我送你去醫院!」
我的指尖觸碰到他冰冷的皮膚時,他猛地瑟縮了一下。
「別…碰…」他艱難地喘息著,渙散的目光看向門口的方向。
「別管我了,我……我畢竟姓沈,周家不敢拿我怎樣……倒是你…有關部門會再次找上你的……走…快走…」
「閉嘴。」我低吼了一聲。
我看著他瀕臨極限還執意給我留條「後路」的樣子……胸口難受得緊,這一刻,什麼林芍,什麼勢均力敵的爭鬥!都化為了微不足道。
我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猛地伸出手臂,穿過他的頸後和膝彎,將他從床上抱了起來。
沈長河的身體比我想像中更沉,他滾燙的額頭無力地抵著我的頸側,呼吸微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
「沈長河…其實我…我特別恨你…」話語在喉頭哽住,我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讓後半句衝口而出。
「但……比愛他多。」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死寂,也劈開了我自己混沌的內心。
原來兜兜轉轉,那個讓我在恨意中沉淪的人,早已不知在何時,用原始的方式,占據了我心中比月光更重的位置。
恨,竟成就了刻骨銘心。
懷裡的人身體震了一下,片刻後,我聽見一道顫顫巍巍的低語。
「彼此…彼此…」
醫院急診刺目的紅燈亮起,像地獄的入口。
沈長河被推進搶救室,而我則雙手沾滿鮮血地立在門外。
「家屬外面等!」
沉重的門在眼前「砰」地關上,門上那盞「手術中」的紅燈,像一個倒計時器。
時間在等待里被拉長,我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沈長河,你他媽要是敢死……
我從懷裡拿出他的手機,上面同樣沾滿了血漬。
密碼……我輸入了沈長河的生日,不對;我又輸入了林芍的生日,仍舊顯示錯誤。
最後我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居然他媽的打開了!
我紅著眼笑得像個瘋子。
半分鐘後,我拿著他的手機撥通了沈家家主的電話。
電話里,傳來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
「我憑什麼幫你?又憑什麼要幫沈長河?」
「我給沈家讓出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我的產業目前往新能源以及高端醫藥方面走,是沈家需要的。」
電話里的人沉吟了一陣,後又聊了兩句,便掛斷了電話。
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對我來說算是壯士斷腕了,但幹掉周家值這百分之四十。
當醫生走出手術室時,我站在走道上近乎麻木。
「沈長河的家屬?他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腹部開放性損傷,失血性休克,再送遲一步就……你是他什麼人?先去辦手續吧。」
「我是……」我張了張嘴,卻卡住了。
我是他什麼人?死對頭?情敵?還是在他瀕死時抱著他說「恨你比愛他多」的人?
最終,我只啞著嗓子擠出一句:「我是顧淮,我去辦手續。」
10
沈長河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並不是我,而是沈家的人。
幾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圍在他的床邊,離得太遠,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沈長河的情緒似乎不是很好。
沈家的效率高得驚人,沈長河的特護病房門口不僅多了幾個保鏢,整個樓層的安保級別也提升了好幾個檔次,閒雜人等根本無法靠近。
我看著沈家人公事公辦的臉,又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沈長河已經安全了,被納入了沈家強大的羽翼之下,我這個「外人」,似乎該退場了。
回到那個被查封的「家」,我只感到疲憊,沈家人好手段,僅僅幾天就把我「洗白」,雖然我根本沒做過什麼。
股權轉讓協議也隨之送到了我的面前,我看也沒看,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幾天後,我接到了沈長河的電話,他沙啞的聲音順著電流聲傳到我的耳朵里,激得我渾身打顫。
我硬著頭皮踏入那間豪華病房。
他看到我進來,蒼白的臉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嘴角向上牽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卻又沒什麼力氣。
「顧總。」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你可真大方,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你的資產等於白白送給了沈家。」
這帶著刺的語氣,竟讓我心頭莫名一松,他還是那個沈長河。
「我只要有口氣,總能掙回來的……」
我拖了把椅子毫不客氣在床邊坐下。
「倒是沈少您,這英雄救美結果把自己搭進去的戲碼,唱得真夠慘烈的。」
他扯了扯嘴角,沒接我這茬,目光沉沉地看著我:「顧淮,你可真捨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語氣帶了些嘲弄。
「沈長河,你未免太小看我顧淮了,我從不平白無故拿人錢,就當還你當初給我的注資了。」
「你……」
他皺著眉,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門口立著個年輕人,恭敬地對沈長河說:「少爺,人帶來了。」
沈長河的目光瞬間冷了下去,剛才那點虛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微微頷首:「帶他進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門被完全推開,林芍低著頭,腳步踉蹌地被一個保鏢推搡了進來。
他再沒有了往日精心營造的清雅脫俗,頭髮凌亂,臉色灰敗,眼底是濃重的恐懼。
他看到病床上臉色冰冷的沈長河,又看到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我,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長河……阿淮……」他抬起頭,滿眼是淚,聲音帶著哭腔。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們……放過我這一次,是周家……是周家逼我的!他們拿我爸媽威脅我,我也不想的,我沒辦法啊……」
他哭得聲嘶力竭,試圖去夠沈長河垂在床邊的手。
「長河,看在……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求你……」
沈長河垂眸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
「情分?林芍,你配提這兩個字嗎?」
11
林芍不是傻子,見沈長河那裡行不通,立刻跪著蹭到了我的身邊,抓住我的褲腿哀求道。
「阿淮,我知道你喜歡我,只要你肯原諒我,我什麼都給你,或者你們一起都可以的!」
這一瞬,我噁心得想吐,還沒等我撤開身子,病床上的沈長河就快我一步,竄下了病床,動作之快根本不像個病人。
他一腳踹開了林芍,將我死死擋在身後。
「別拿你的髒手碰他。」
我和林芍同時怔了怔。
「趙助理,把他給我扔去東南亞。」
「是,少爺。」年輕人面無表情地應道。
兩個高大的保鏢立刻上前,架起仍在求饒的林芍,將他拖離了病房。
病房裡恢復了死寂。
沈長河剛剛下床的動作幅度太大,如今額角已經滲出細密的冷汗,顯然牽動了他未愈的傷口。
沈家出手,快、准、狠,瞬間席捲了商界。
周家的產業,在短短一周內以驚人的速度崩塌。
先是爆出驚天財務造假醜聞,緊接著是核心資產被各大資本閃電收購,銀行集體抽貸。
曾經依附於周家的各方勢力,也紛紛遭到打擊,要麼斷臂求生,要麼一同陪葬。
整個上流圈子風聲鶴唳, 都在猜測沈家當家的這次為何突然出手。
風暴的中心, 沈長河卻在病房裡安然養傷。
「周家完了!爺爺處理起問題還是那麼快, 就連我也差點被他處理掉。」他的笑聲帶著自嘲。
他抬眼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我,眼神恢復了往日的銳利。
「你的公司, 破產清算流程已經中止,銀行那邊沈家打過招呼,新的授信很快會下來,沈氏也會注資一部分。顧淮……」他頓了頓, 語氣帶著些小心翼翼, 「你按照你的說法, 我們是不是兩清了?」
我放下手中的雜誌, 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
「是!沈總有何指教?」
「挺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了。」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語氣頗為輕鬆。
「重新開始, 我們仍舊是商場上的敵人, 我可不會因為你是我老同學就給你放水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但並不想回應。成年人在感情上需要背負的太多, 我過慣了暗戀別人的日子, 一下子太大的反差可受不了。
「顧總, 你是在這兒故意裝聽不懂?呵……不會是不敢接招吧?」
「沈總不必激我, 我顧淮不吃這套,想追人,你還差好幾十年的路呢。」
半個月後,一場高端慈善拍賣晚宴在城中舉行。
這是沈長河「病癒」後首次公開露面,意義非凡。
我坐在距離他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不時被他一條接一條的簡訊騷擾著。
無非就是那些老式情話, 真不知道當初林芍是怎麼受得了他的追求的。
拍賣環節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一件件價值不菲的藝術品被拍出。
輪到壓軸拍品, 由已故大師設計的藍鑽戒指終於出現。
這個寶貝是我今天到這裡的主要目的,我想將這枚戒指作為見面禮送給我的下個合作對象。
競拍開始, 價格一路飆升, 當價格攀升到一個令人窒息的數字時, 我放下了手中的號牌。我是個商人,對我來說,超過價值的再高就沒有意義了。
此刻,沈長河終於動了,他舉起了手中的號牌。
「翻倍。」
全場譁然!他出的這個價格已經遠超戒指的實際價值,純粹是財力的炫耀。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有病!
我剛想轉身離開, 聚光燈便打到了我的身上。
沈長河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這枚戒指, 我想送給一個追了很久的人!我和他或狹路相逢、或棋逢對手, 到最後再也沒想到會是惺惺相惜……顧淮, 我喜歡你!」
三秒鐘後, 全場爆發出驚天的掌聲, 我的臉紅得像個柿子, 站在那兒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直到被沈長河牽起手戴上戒指,我都沒反應過來。
「你這混蛋, 我沒答應你啊!」
我拉住他的手腕,不讓他碰我。
「那你也沒拒絕我!」
他反扣住我,將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