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西裝革履,目光如炬,條理清晰地陳述著條款,每一個字都在切割我的利益。
我坐在長桌另一端,強迫自己迎視他的目光。
空氣里瀰漫著看不見的硝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當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我會立刻聯想起那晚他掐著我的腰瘋狂的模樣。
這場談判我全盤皆輸,太多的把柄在對面兩家手裡,這些隱晦的點只在我和林芍難得的約會裡吐槽過,當時的林芍只是安靜地聽著,時不時搭上一兩句,大多是安慰我的話。
沒想到再被提及,會在這種正式場合,沈長河、林芍真有你們的。
兩個億的項目,就這麼被其他兩家瓜分掉了,我恨得牙癢,恨不得當場咬死沈長河。
「周總,大頭還是在咱們顧總那邊,我們兩家也是配合,干好自己的比什麼都重要。」
「那是那是!跟著顧總咱們都有肉吃。」
酒席間,沈長河沖我眨了眨眼,被我徹底無視,這會兒說的風涼話沒比事後煙好到哪裡去。
明顯得了便宜還賣乖,只有大腹便便的周總會應和他。
我扯了扯嘴角,揚起了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
5
地下停車場我們狹路相逢,彼此都帶著一身酒氣,他直接攔住了我。
「顧淮,這個項目風險太大,三家一起做你不用承擔這麼多風險點。」他沖我吐出一口煙圈,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臉上的神情,讓我看不真切。
「你他媽少自以為是,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損失多少錢?」我硬邦邦地頂回去,喉嚨卻有些發緊,他這話什麼意思?我用他幫我承擔風險點?
「我不會害你!」
最終,他掐滅了煙,丟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駕著跑車滑入了黑暗。
我站在原地,直到那抹尾燈的光徹底消失,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真憋屈。
在床上輸了,在商場上居然也一樣……
那件事之後,林芍來找過我幾次,已經恢復了初識那會兒的模樣,努力地跟我解釋著那天的事,小模樣看得我一陣心猿意馬,但一想到他和沈長河有可能在合起來搞我,我就恨不得揍他一頓。
「我追求了你這麼久,總該給個答覆吧?能不能在一起今天你一句話,能的話以前的事一概不再提。」
回應我的只有林芍的沉默。
我苦笑著,多年的暗戀和追捧,在這天總算是落幕了。
就在我還沉浸在情場失戀、商場失策中時,颶風毫無徵兆地降臨了。
「顧總!不好了!銀行…銀行那邊突然通知,那筆關鍵的過橋貸款…他們不放款了!」秘書的電話打到我手機上時,我還在健身房裡揮汗。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健身器材被捏得咯吱作響。
「理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說…說我們最新的項目審計報告…存在重大風險疑點…還有…還有…我們收到了一筆匿名的注資,但是太遲了……」秘書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稅務那邊…今天早上突擊來了…帶走了財務部的所有帳本…顧總…外面…外面全是記者!」
我的手有些發抖,駕著車狂飆到辦公室樓下,那裡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長槍短炮的閃光燈連成一片刺目的光海。
手機像催命符一樣瘋狂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不同的名字——合作夥伴、投資人,甚至還有幾個平日裡稱兄道弟的「朋友」。
我知道,他們不是來問候的。
完了。
6
我通過大樓後面的貨梯上了樓,扶著辦公桌邊緣,才勉強站穩。
這麼多年精心構築的商業帝國,在短短几個小時內,被人從根基爆破。
銀行斷貸、稅務稽查、負面輿論海嘯……環環相扣,狠辣精準。
這是要置我於死地。
是誰?誰有這麼大的能量,這麼深的仇恨?
一個名字,瞬間浮現在我的腦海——沈長河。
只有他,只有他有這個能力,有這個動機!
談判桌上的步步緊逼,那些被他揪住不放的所謂「風險點」……
原來都是鋪墊,他一定是在等這一刻。
等著看我高樓崩塌,等著看我像條喪家之犬一樣匍匐在地。
那個酒吧里的吻,床上的博弈對峙……都他媽是假的!
是他麻痹我的毒藥,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徹底毀了我……
我的雙眼泛紅。沈長河!我他媽要殺了你!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粗暴推開,幾個穿著制服的人走了進來。
「顧淮先生,我們是市局支隊的,關於貴公司涉嫌的幾項經濟問題,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冰冷的手銬「咔嗒」一聲鎖上手腕。
被帶上車的時候,鎂光燈瘋狂閃爍,幾乎要刺瞎我的眼睛。
記者們拋來的提問一針見血,能看得出經過指點。
在被塞進車的前一秒,我用盡全身力氣,對著蜂擁而至的鏡頭嘶吼出聲:
「沈長河——!我操你祖宗——!!!」
被拘傳的二十四小時,是足以將人逼瘋的煉獄。
經偵的人輪番上陣,問題尖銳得像刀子,不斷切割著我的神經。
那些所謂的「證據」,居然是我完全不知道的合同漏洞以及被刻意引導的資金流向……
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困死在中央。
我咬緊牙關,一遍遍重複著事實,喉嚨乾得冒煙,眼底布滿血絲。
「顧淮,負隅頑抗沒有意義,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對面經驗豐富的老警察敲著桌子,眼神銳利如鷹。
「我沒有做過的事情,讓我坦白什麼?」我氣極反笑,這些「證據」做得太「乾淨」了,就憑我,會做出如此沒有實力的把柄嗎?
「你們拿出的所謂證據漏洞百出,很明顯是有人栽贓,你們該好好查查,誰是我的對家。」
我知道自己也沒有證據證明這是沈長河乾的,內心深處居然也不希望這件事與他有關,但這一切太湊巧了,不是他還能是誰?我明明已經放棄了林芍,他卻還要把我逼到如此境地。
提到「對家」時,我看到對面兩個警察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那眼神里沒有驚訝,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瞭然。
我的心猛地一沉,難道……我的猜測都是真的?
二十四小時的極限終於熬到,手續辦完,走出那棟壓抑的大樓時,外面天色陰沉得如同傍晚。
7
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臉上,我揉了揉臉,公司被查封,資產凍結,連我名下的車和房產也未能倖免。
一夜之間,我從雲端跌落泥沼,身無分文,舉目無親。
手機早已沒電關機,我像個孤魂野鬼,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下一步去哪?我還能做什麼?沈長河那張英俊的臉不時在我眼前晃動,帶著勝利者的嘲弄。這個混蛋!
就在這時,一輛網約車滑到我身邊停下,司機搖下車窗,是個中年男人。
「顧先生?」他試探著問。
我警惕地看著他。
「有位先生給您叫的車,預付了費用,讓我送您去個地方。」司機遞過來一張摺疊的紙條和一張房卡。
我遲疑地接過,上面是一個酒店的地址和房間號,字跡是列印的,沒有任何落款。
誰?誰會在這個時候……
但此刻,除了這輛憑空出現的車,我無處可去。
心一橫,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呵!管他是誰,我現在爛命一條,大不了魚死網破。
車子最終停在一家位置偏僻的酒店門口,我按照紙條上的房間號,找到那扇緊閉的門。
房間裡光線昏暗,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聞起來就像醫院裡的味道。
窗簾緊閉,只有床頭一盞昏黃的小燈亮著。
那張單人床上,蜷縮著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沾滿塵土的運動服,背對著門口,身體微微顫抖著。
露出的脖頸和手臂上,布滿了青紫的淤痕和擦傷。
「誰?」我後退兩步,警惕地問出聲,同時下意識地摸向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別開燈!」床上的人猛地出聲阻止,聲音嘶啞虛弱。
這個聲音……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像被一道閃電劈中,整個人僵在門口,動彈不得。
是他!沈長河!
他怎麼會在這兒?又怎麼會變成這個鬼樣子?
我猛地撲到床邊,心臟瘋狂擂動,借著床頭那點昏黃的光,我看清了他的臉。
那張總是冷峻睿智的臉,此刻一片駭人的灰敗,額角猙獰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絲。
沈長河的嘴唇乾裂發白,沒有一絲血色,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腹部,被血浸透了一大片。
「沈長河!」我失聲喊出他的名字,聲音比自己被拉進去談話還要抖,難以言喻的恐慌壓過了恨意。
「你……你怎麼弄成這樣?」
他艱難地睜開眼,我的樣子也沒比他好太多,鬍子拉碴、形容枯槁。看到我,似乎想扯出一個慣常的笑,卻牽動了傷口,痛得猛地抽了一口冷氣,額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我見他疲憊的目光中只剩渙散,趕忙扶住他,不讓他再動。
「呵…顧總…出來了?」他的聲音微弱得只剩氣音,斷斷續續。
「恭喜…啊…」
8
「少他媽廢話!」我低吼著,幾乎喘不過氣,目光釘在他不斷滲血的腹部,慌忙去找一旁散落一地的藥。
「誰幹的?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
沈長河急促地喘了幾口氣,似乎想積蓄一點力氣。
他渙散的目光聚焦在我臉上,裡面翻湧著疲憊。
「周…周家…養的打手…」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頓了頓,調整著呼吸又道。
「姓周的…老東西…想…吞掉你…那塊…臨港的地…順便…把我…也踢出局…咳咳…」
血沫從他嘴角湧出,我找到雲南白藥就往他的傷口上按,疼得他驚呼一聲。
「別動!你想死在這種地方嗎?」
周家?那個在合作案中一直當好人的合作方?
我的腦子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一片混亂。
不是他?搞垮我的不是沈長河?是周家?而他這副樣子是因為……
一個念頭如驚雷般在我腦海中炸開,是他讓司機接我……怕我無處可去?還是……
「那筆錢……」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我公司…最後關頭…收到的那筆匿名注資…是不是…你?」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眼睛死死盯著他。
沈長河的身體猛地一僵,那渙散的眼神里沒有否認,沒有辯解,他沉默著,沒有回答,但那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林芍……出賣了我們,他是周家那邊的,你我公司的核心機密……都被他……」
居然是林芍?我千算萬算,沒想過這個人。
我曾以為林芍會跟沈長河合作,這已經是我能夠接受的最後底線,卻沒想到林芍會更爛。
「你早就知道是林芍?所以才為我扛下風險?」
我的心中只剩下被徹底顛覆認知後的茫然無措。
原來不是他。
他一直知道是誰在背後捅刀子,甚至在我被徹底踩進泥里時,用他自己的力量,不惜把自己也拖下水,給我遞了一根救命稻草!
而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正被周家的人追殺,像條瀕死的野狗一樣躲在這個破旅館裡,獨自舔舐著傷口。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是應該站在一邊看我狼狽掙扎嗎?
還是在那個混亂的夜,一些被我刻意忽略的東西……並不全是恨?
「我……怕你難受,就沒告訴你,本來想自己……咳咳……自己解決的,沒想到林芍的背後是……周家,是我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