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的業務都交給了秘書和職業經理人打理,我開始享受起老年退休生活。
瑞士人很開放,我剛搬來半年,已經陸續有金髮碧眼的男男女女過來串門搭訕。這裡東方人不多,且我似乎很對他們胃口。
不過由於語言不怎麼通且我還沒有戀愛的打算,這一切艷遇都被我拒絕了。
這段時間,我一直接到秘書的電話,說之前的那位鄭先生多次找上門來,指明要見我。
我實在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能為他所用的,只以為是那張卡的事,就草草吩咐秘書將卡拿回來即可。
但秘書一直強調,對方似乎不是要還卡。
我不怎麼想聽這人的事,幾次秘書的彙報都被我打斷。
一個月後,別墅的門被敲響。
10
我慢吞吞地打開門,還以為是快遞,沒想到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半年不見,鄭凜變了,稚氣全脫的漂亮面龐多了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一雙滿是紅血絲的雙瞳,翻湧著一股子執拗。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這個動作仿佛激怒了他,他將門徹底推開,抱著我的腰就往別墅裡帶。
「為什麼拉黑我?為什麼躲著我?還藏在這種地方?你不是在包養我嗎?跑什麼?」
為什麼?
這三個字對我來說太諷刺了。
我看著他,這個曾被我捧在手心、卻始終走不進他心房的男人如今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
可說起話來還是可笑地幼稚。
「你也知道我們只是包養,又不是談戀愛,我不想包養你了還不是說結束就結束,都是成年人,還需要我大張旗鼓地通知你嗎?」
我用審視陌生人的目光盯著他,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慌張和錯愕,我掙脫開他的手,緩聲道。
「你是過來玩順便看我的話已經看完了,沈叔叔最近精神不太好要休息了,滾吧!」
「誰說我們沒談戀愛?我們躺一張床,干最親密的事,這不是戀人間的行為嗎?這不算戀愛嗎?」
鄭凜攔在我面前,像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拽著我衣角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戀愛?誰會跟「爺爺」談戀愛,到底是他自欺欺人還是我?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說完了?可以離開這裡了嗎?」
「不可以!我找了你很久,你的場子關了好幾個,房子也賣了,我不知道你在哪工作,以為你出事了,好不容易在路上遇到王秘書,追了很久她才肯告訴我你在哪兒!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生氣?我納悶,生哪次的氣?我都記不清了。
我們之前的開始就是個錯誤,一個錯誤導致了後期的連環錯誤。
「我告訴過你我的公司在哪裡,只是你當初不曾記在腦子裡,其實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之間本來就是過客關係。」
一絲冷淡的笑爬上了我的嘴角。
「我的肩膀和心臟中了彈,但已經取出來了,我承認我曾經很喜歡你,但現在你就像子彈一樣從我的心裡被取了出來。」
11
我的目光從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移開,掃過他搖搖欲墜的身軀,最後落在他那張寫滿痛苦的臉上。
「你……」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那通電話……沈燃……那通電話……」
「電話?」
我打斷他,笑意中滿是嘲諷。
「哦,你說那個啊,祝你那位心尖上的江臨小朋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不是的!」
鄭凜猛地嘶吼出聲,他向前踉蹌一步,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我不知道!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你打來電話!更不知道你後來會……」
「我的手機放在桌上……是江臨接的,可他什麼也沒告訴我!我甚至不知道你打過電話,直到後來我打電話給你發現被拉黑了……」
「後來?」
我重複著這兩個字,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後來是多久?一天?一個月?還是半年?」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
「鄭凜,你告訴我,當你終於『知道』的時候,我在哪裡?是在太平間,還是在地獄門口排隊?」
他被我逼得後退一步,脊背撞在門框上,眼中滿是悔恨。
「你的每一個不知道都像在打我的耳光,求你別再羞辱我了,我們斷得乾淨些行嗎?」
「沈燃……」他痛苦地閉上眼,濃密的睫毛顫抖著。
「對不起……我……」
「對不起?」我猛地打斷他,這三個字徹底點燃了我心中壓抑的怒火。
我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將他狠狠摜在牆上。
動作牽動了左肩的舊傷,一陣刺痛傳來,下意識地護住肩膀。
「你的『對不起』能配得上老子?」我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質問道。
「能抹掉你身邊躺著我,心裡住個他的可笑畫面嗎?」
「我沒有!」
鄭凜大吼一聲,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不是你想的那樣,那些錢,不是你想的那樣,江臨他……」
「夠了!」我厲聲喝止,將他狠狠推開。
「鄭凜。」我喘著氣,壓下心口翻騰的血氣。
「收起你的解釋和道歉,當年夜場裡,我買你替你平債,你付出你的時間和……身體。」
「契約結束,錢貨兩訖,我們之間……不,往後就沒有我們了。」
「結束?」鄭凜喃喃地重複著。
「沒有結束,沈燃,不可能結束……」
他雙臂如同鐵箍,死死地將我禁錮在懷裡,下巴抵在我的頸窩,灼熱的呼吸噴在我的皮膚上,帶著哽咽。
「別推開我,求你,沈燃。」他語無倫次,我感覺自己的脖頸處傳來濕意,才發現他哭了。
「我發現你不見的時候找了你很久,一開始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過些日子就會好,後來才發現自己幾乎不了解你,你是真的打算離開我了!王秘書跟我說了很多你的事,我真的有認真補習,我好後悔,沒有珍惜你!」
他的手臂收得更緊,勒得我幾乎窒息,牽動著左肩和心口的舊傷一陣陣悶痛。
「那筆錢,江臨他騙了我,他根本不是什麼孤兒,他是我那個賭鬼爹的私生子,他接近我,就是為了報復,為了毀掉我僅剩的東西,可我明明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
「那晚我們只是在一個同學組的聚會上,他趁我不在接了電話,等我發現真相,等我終於從那個騙局裡清醒過來,你已經……」
他喘著粗氣,哽咽著。
「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蠢,我知道我傷透了你!」
他抬起頭,臉上是徹底的絕望,那雙曾盛滿冰霜的漂亮眼睛,此刻只剩下卑微的乞求。
他猛地鬆開禁錮我的手臂,轟然跪倒在地板上。
他跪在那裡,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通紅的眼睛望著我。
「我錯了沈燃,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別不要我,我可以做你聽話的小狗,求你給我個機會……」
我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頸側被他淚水灼燙的地方,皮膚還在隱隱作痛。
心口被子彈穿透的空洞,此刻正隨著他的懺悔,一陣陣抽痛。
「抱歉!我不需要過期小狗!」
12
自那天我拒絕了鄭凜後,這人便總在我身邊「偶然」出現,像個驅離不了的影子。
我不想看見他,卻又無可奈何。
我身邊的王秘書自我成立公司起就一直跟著我,對外做事很麻利,但這次我對她的做法卻不認可。
「你跟了我許多年了,規矩肯定是明白的,現在鄭凜跑到我這兒來了,你說怎麼辦?我都安頓好了,還得為了避開他挪地方?」
電話里王秘書沉默了會兒,開口道。
「沈總,鄭凜沒跟你說?」
我額間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說什麼?」
「開始我也沒告訴他你在哪兒,但他說即使我不說他自己也能查出來。」王秘書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辭。
「自他知道你因為誰受傷以後,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我們對頭的公司就倒了好幾個,有的負責人甚至進了局子,我開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派人查了一番才順藤摸瓜摸到了這小子身上,沒人知道他怎麼辦到的,我看他幫你報了仇才……」
什麼?幾個下屬彙報時只說對頭公司下線了幾個,我沒細問原因,也不想關注,沒想到是因為鄭凜……
這小子在學校里品學兼優我是知道的,但私下裡也玩得這麼溜嗎?
他不是我「資助」的貧困大學生嗎?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我仍舊當他是空氣,只是偶爾在郊外的漁場、去咖啡店的路上以及中國餐廳里「偶遇」。
轉機在一次野釣之後,我將魚桶收好,準備回家。
再次遇見他是在郊外的漁場,他提著個桶,穿了套休閒服,看起來跟初識那會兒一樣。
見到我只是微微點頭,便準備擦肩而過。
我咬著唇,在他快要離開時忍不住開口。
「你不是貧困大學生嗎?怎麼有錢在這裡浪費時間?」
我真懷疑顧凜識在演,就像王秘書看的不少言情小說的男主一樣,身份其實是二世祖。
「我炒股賺了點錢。」
他似乎對我突然跟他說話受寵若驚,臉上立刻暈開一片紅暈。
炒股賺錢?我又不是傻子!害!跟他費勁說這些做什麼,我提著釣桶三兩步上了車。
回家的路上還在想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能滾遠點,直到車要剎車時我才發現剎車系統已經失靈。
「草!」
我瞠目欲裂,沒想到在這犄角旮旯還能被人下陰招,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搞轉型發展,徹底解決掉這幫王八蛋得了。
就在我死死抓著方向盤,腦門子熱得一頭汗時,隔壁並行的車開始瘋狂沖我按喇叭。
我側目一看,是鄭凜!
「沈燃!把車換到低檔位,用手機支架支撐方向盤,這條是直路,我把車靠近,你跳過來。」
我咬著唇,抽空看了眼隔壁比我還緊張的鄭凜。
跳?我他媽的怎麼跳?他當這是好萊塢大片?
見我遲遲沒反應,鄭凜又大吼了幾聲。
片刻後,車猛然一震,在內側道路的我被鄭凜的車死死卡住,他在剎車,刺耳的聲音震得我耳膜生疼。
「你他媽活膩味了?給我滾遠點。」
13
「沈燃,你別想丟下我!」
這小子執拗地替我降速,車頭微微超過我的瞬間,我驚得大吼出聲。
「你幹什麼?瘋了是不是,停下停下!」
他要給我做緩衝……
十分鐘後,巨大的衝擊力讓駕駛室的安全氣囊爆開,徹底昏死之前看到替我擋下衝擊力的車爆出驚天的火焰。
幾年時間,我都數不清自己多少次被醫院的刺鼻味道喚醒,唯獨這次很特別,剛醒來時我的腦子是懵的。
片刻後才想起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胳膊和頭部受了輕傷,三兩下跳下床,衝著外面的醫生就問起鄭凜。
語言不通,一陣雞同鴨講後,我在特護病房見到了他。
他被包成了粽子,渾身插滿了管子,床頭的監控儀器告訴我, 他還沒死。
這一瞬間, 我像得了失心瘋似的低低笑出了聲。
如果當初我沒包養他, 也許他會活得艱難些,但不至於現在這副模樣;如果當初他肯離我遠遠的, 也許會跟江臨在一起,更不至於如此半死不活的。
怪我嗎?還是怪他自己?又或者我與他是段孽緣。
如果他醒來,會不會就此賴上我?如果他醒不來,我又要怎麼辦?
這一切在我腦子裡炸響。
瑞士的醫院醫療條件很好, 眼見著鄭凜逐漸可以自主呼吸, 外傷好轉, 卻絲毫沒有甦醒的跡象。
而忙於處理繁瑣後續的我, 不得已暫時回了國,讓王秘書親自到瑞士看著他。
「沈哥!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是……是我家門口突然多了個包裹, 包裹里有您的地址和照片, 我……鬼迷心竅, 想著賭把大的, 只要您不在了, A 市的場子還不是說來就來……」
我冷眼看著跪在地下被揍得面目全非的男人, 腦子裡炸了個響雷, 深吸了口氣,開口。
「什麼包裹?」
「我……我也不知道,就……就是個包裹,沒有寄件人。」
我抬眼,向手下使了個眼色,這人便被死狗一樣拖了下去。
昏暗的屋子裡, 我的臉色在窗外的霓虹燈下忽明忽暗, 一股被狠狠拿捏住的直覺讓心臟就這麼不尷不尬地懸在半空。
我拿起手機, 打了個電話給王秘書,讓她立刻回國。
三個月後, 一個鬼魅般的人影, 陰著臉拄著拐杖站在了我家門口。
「沈燃, 你又丟下我!」
我認命似的扶額冷笑。
「你到底是壞狗還是男鬼?陰魂不散的!」
對方一把將半掩著的門推開,走進我的家開始「巡視」,確認裡面只有我一個人後,衝過來抱緊了我。
「是你最乖的小狗!」
小狗?哪只小狗能自導自演這齣鬧劇博同情?你他媽的到底是哪裡的大神!
一年後,我坐在按摩椅上曬著太陽,鄭凜推門而入,後面還跟著王秘書, 他扯開修長脖子上的領帶, 吻了吻我的唇。
「燃哥, 事兒都搞定了, 兩邊都沒問題, 合同也簽過了。」
我抬了抬眼, 瞄了眼王秘書, 對方趕緊捂著眼走開了。
「你辦事我放心, 但你今天不是出差去了嗎?」
「我不想去,安排其他人去了,我想陪著你!」
鄭凜蹭了蹭我的臉頰, 親昵地握上了我的腰。
我趕緊拍開他不對勁的手。
「大白天的,幹什麼呢?」
「想和燃哥生一窩小狗!」
我立刻從椅子上彈開。
「滾你大爺的,我不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