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幾年,平添痛苦。
一抬眼,他低著頭,眼裡似有晶亮。
我存了個疑心,總覺得他是在假裝不認識我。
17
第二天,我撒謊說有活兒要出門。
像從前那樣留了錢,交代他自己出去買吃的。
只不過臨走前在屋裡偷偷留了部手機,鏡頭正對著屋裡。
我走後,他先是對著門看了許久。
之後開始收拾地上的髒衣服,然後又出門買東西。
那舉止根本就是一個正常人。
我懵了,乾脆趁他出門回了出租屋,躲在柜子里。
他很快回來了,廚房傳來一陣煎炒烹炸聲。
我悄聲接近廚房,正瞧見他把做好的飯菜翻得亂七八糟。
「呔!」
我大喝一聲,他嚇得臉色青白,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鳴哥?」
「你騙我!」
我把他逼到牆角,拎著他衣領。
「我不瘋,你會要我嗎?」
我抬起拳頭要揍他,可看到他那副小雞崽的樣子又下不去手。
我轉身要走,他突然瘋了一樣,跪下抱住了我的腿。
「鳴哥,我錯了!你別走!」
「視頻爆出來的那天,我一個人在國外。」
「天亮的時候,我給我爸打去了電話,問他到底知不知道是誰害我。」
「他說,音樂天才只能有一個,兩個就不值錢了。從前他最看好的是我,可後來發現我不夠狠。」
「他說,只有斗贏了的,才有本事托起家族。」
「我斗累了,我不想再回那個家。只有瘋了,他們才會放過我,我瘋了,你才會來接我回家。」
「鳴哥,你知道我在那裡等你的時候有多絕望嗎?」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你是不是不會來!快三年了,也許你早忘了我。」
他哭得泣不成聲,我強硬地抽出腿,把他也帶倒了。
「鳴哥——」
「別嚎了!我出去抽根煙!」
18
老子可能生下來就欠他的,為他傷心,還要為他牽腸掛肚。
雖生他的氣,可若真的趕走他,我又能不去關注他,不去挂念他嗎?
真應了師父說的那句話,只要認了是自己的崽,就算是只養一天,也會為他牽掛一輩子。
我踩滅煙,起身往出租屋走。
拐過樓梯,他正站在門口遠遠盼著我的身影,一雙眼像水灌的。
「鳴哥!」
成,我懂了!
他就是我的反噬,我泄露天機太多,絕後就是我的報應。
我勉強咽了兩口他做的菜,又在沙發上歪了一會兒。
他一步不離地跟著我,生怕我下一秒就去收拾行李。
心情平復了下來,我打開手機,找了個家具城。
他看到我的手機頁面,一把抱住了我的手。
「鳴哥,我……」
「放手!我要換個兩米大床!」
他愣了愣,終於破涕為笑。
19
我們和這張床做了隆重的告別儀式。
他抽抽搭搭和我講了從小到大的所有事,
每一件我都聽得牙痒痒。
當初那隻鬼的確是他繼母和弟弟養的,弟弟引他去了那個樹林,繼母放出了那鬼害他。
我緊了緊他的腰,懷裡的人睡夢中還在抽噎。
他斗累了,那就換我來!
我扔出一張符,想叫那隻跳樓鬼。
符光閃過,又他媽一屋子鬼。
都是老觀眾了,我也不要臉了。
「誰給我找個厲鬼來?最好年紀小點,事成之後,我幫他超度投胎,你們的好處也少不了。」
鬼影四散,十天之後,跳樓鬼帶來了消息,城東豐槐路上有個七八歲孩子模樣的厲鬼。
我瞞著他,抹上牛眼淚,跟著跳樓鬼去了那。
後半夜,見到了那個小孩鬼。
我用了點手段,把他拘了來。
這小崽子是凶得厲害,但幸好年紀小,多少好控制些。
「怎麼死的?」
一聲鬼叫尖利刺耳。
「想不想投胎?」
又是一聲鬼叫。
我打量他幾眼,像是車禍死的。
印象中,我剛到這裡時,有一對母子出車禍死了,死得慘烈。
看情況,應該是媽媽被陰差帶走了。
他陰差陽錯留在了這,小孩子找不到媽,時間久了,恐懼加上怨恨也就成了這樣。
「想不想見你媽?」
他終於安靜了下來。
我與他談好條件,帶他去了那座小樹林不遠處的別墅區。
那天他看到那裡的燈光,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想他家一定就在那。
「小鬼,這裡面有家姓何的,你找到那個何念晟,先把他手廢了,燒也行,砸也行。總之別一下把他弄死了。」
小孩鬼點點頭,鑽進了別墅區。
一個星期後,跳樓鬼來了,說何念晟的手斷了。
小孩鬼下手沒輕沒重,把他家吊燈拽下來了,差點砸死何念晟。
幸好他在旁邊推了一把,正好砸到了他手上。
「什麼時候的事?」
「剛送到醫院去。」
我點點頭。
「你把小孩鬼叫回來吧!你也回來,他家養過鬼,回過神來一定會找人去家裡看的。」
20
一個月後,這事風頭過了,我又叫跳樓鬼去了一趟。
他說,何家門上掛上了八卦鏡,每間屋子都貼上了符。
我給師父打去了電話,要了老家的芭蕉葉,加急發過來的。
我用芭蕉葉做了兩把傘,給了他們兩個。
那些葉子屬陰,能遮鬼。
有了芭蕉做成的傘,他們就能直入何家。
跳樓鬼指使小孩鬼剃了他繼母的頭髮,又趴在床頭嚇她。
何家又是一團亂。
三天後,一個同行打來了電話。
說是一個姓穆的接了一個活,可事太兇,他搞不定了。
於是到處託人,找到了我,說要湊三個人,一起掙這錢。
時機巧合,我多問了幾句,正是何家。
只是這次瞞不過去了,因為他在我電話里聽到了他家的地址。
我乾脆攤了牌。
「我找人……不對,找鬼把你弟的手砸斷了,把你繼母頭髮剃了。」
「下一步就要衝著你爸去了,不過決定權在你。」
他呆呆地在窗邊坐了很久,喃喃念著什麼。
像自言自語,又像在對誰控訴著這二十多年的委屈。
許久,他對我說。
「鳴哥,他嫌我不夠狠,我不能再讓他失望了,給他留口氣就行。」
「讓他看著家族衰敗,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看重的東西泡影一場。」
「好!」
我給那邊回了電話,告訴他不必再找人了,我帶上我師父去。
「我也去。」
他說得堅定。
21
我找了個常年跑龍套的老頭,老爺子一扮上,還真挺像樣。
隨後我聯繫了姓穆的同行,帶上「師父」先隨他去何家看了一趟。
何柯傲得很,全程是個管家模樣的人跟我們談。
直到「師父」說,房子風水不好,人需先移出去,要在房子裡布陣時,何柯才露了面。
何念遠瘋了,成了廢棋,他現在需全力保住何念晟。
就算他的手已斷,他也不會放棄一絲一毫的希望。
三天後,何家所有人臨時搬到了酒店。
我約了穆姓同行,帶上租來的「師父」要去何家。
他帶上口罩、穿上帽衫,捂得認不出樣子,隨我們一同去了。
穆清畢恭畢敬地將「師父」請進門,我對「師父」使了使眼色。
「師父」拿起派頭,吩咐一句。
「小鳴和小遠去吧!我在這看著,布置妥當了我再去看一遍。」
我點點頭,上了二樓,他搬著東西跟著我,活像個乖巧的小徒。
風水這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我按照書上和師父教的,給何家布置了個辟邪招財的風水陣。
穆清跟上來看,滿意地連連點頭。
干我們這行的, 收鬼、養鬼、超度、風水多多少少都會一點皮毛。
穆清在, 我不能做得太明顯。
我甩掉穆清, 拐進一間房,他正呆滯地站在裡面。
房裡空蕩蕩, 只剩了一張床、一個柜子還有一些雜物堆在牆角。
估計這是當初他的房間。
我拍拍他。
「昨天教你的,還記得嗎?」
「記得。」
他這腦子比我好使,什麼事一教就會。
傍晚,整座房子都布置好了, 「師父」按照之前同我約好的, 半夸半罵地調整了一兩處。
我們一行人便出了何家。
22
剛要走出別墅區, 他一摸口袋。
「哎呀!鳴哥, 我手機落在那了!」
我一個腦瓜崩敲過去。
「你全身上下就那顆腦袋丟不了了。快去拿!」
他勉強擠出一抹笑,小跑著回去了。
我昨晚早教會了他怎麼把那風水陣換成引鬼的。
只需「破」開一個口子,之前布置的那些便全部作廢, 甚至還會引些孤魂野鬼進來。
穆清倚靠一旁, 點上一支煙, 同我們商量著怎麼分錢。
一切商議結束, 他還未回來。
我怕他搞不定, 折身回去找他, 卻見他站在別墅窗下, 仰面望著這座房子。
眼中恨意洶湧,下一刻卻又平靜得可怕。
「他,後悔了?」
「不後悔。只是厲鬼作亂不可控制,我在想,接下來他們會發生什麼事。」
我攬住他肩。
「走吧!別總這副憂憂鬱郁的樣,搞成什麼樣都是他們活該。放任你他一樣在外面受罪的時候, 他們想過你嗎?」
他釋然地笑笑。
「鳴哥。」
「嗯?」
「我可太傷心了, 你得好好安慰我。」
「去你的吧!」我一拳頭把他砸出老遠, 「大白天的說這些也不害臊!」
23
事情遠比我們想得來得更快。
三天後,何家著火了。
聽說是何柯在家裡見到了一個綠臉弔死鬼, 被嚇得狠了, 手裡煙頭引燃了窗簾。
所幸火救得及時, 周圍鄰居沒有損失。
只有何柯被火熏暈,醒來後有些呆傻,何念晟半邊臉也被燒毀了。
我本以為穆清會來質問我,誰知他一句話沒有,直接把我拉黑了。
想想也是,辦了這麼丟人的事,他也怕口碑倒了。
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什麼都不知道。
我放下手機, 他在陽台擺弄著大提琴。
風撩起紗簾, 他身上白襯衫鬆鬆垮垮, 那叫一個好看。
「他, 」我問, 「你那琴多少斤?」
他噗嗤笑出來。
「鳴哥, 你是第一個這麼問的。」
兩個月後, 我帶他回了老家。
我媽追著我滿院子打,打累了我才讓他進家門。
還得是我呀!我特意把他的琴一路帶回來了。
他長得乖,學歷高, 又一身藝術氣息。
琴一拉,我媽眼神瞬間變了。
我趴在床頭拽拽她。
「怎麼樣,媽?這不就是你盼了半輩子的那種兒子嗎?」
我媽抬手一個大逼兜。
「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