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鬼回來的路上,我在路邊撿了個瘋子。
我用畢生所學治好了他的病。
他成了聚光燈下的大提琴家,自此與我陌路。
我捨棄了關於他的一切,就像他從未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而他在暴雨中,穿著從垃圾桶撿回的破洞舊衣。
站在我窗下,仰著頭,求我。
「鳴哥,你能不能再回頭看看我?」
1
我坐在觀眾席中,看著曾經撿來的他端坐高台上。
大提琴在他手中,暗柔的燈光籠罩著他。
卷髮下那張清秀的臉,像他,又不像他。
他目光掠過觀眾席,卻裝作沒有看到我。
我心冷透,提前離場。
準備收拾東西,退掉出租屋。
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我起身關窗,卻見窗下站著一個人。
髒兮兮的臉,破爛的衣服,如同我撿到他時那樣。
「鳴哥——」
他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因夜晚的寂靜無比清晰。
我也裝作看不到,關窗,拉簾。
沒多久,房門便被打開了。
忘了,他手裡有鑰匙。
他隨手關上門,站在房裡,當初的懵懂變成了愁郁。
我一瞬間竟不知是不是自己認錯了。
他脫下衣服,褲子也踢到一邊。
又整那死出。
2
撿到他,是三年前的事。
收鬼回來的路上,他坐在牆角,呆呆望著月亮。
細看他的臉,好像還能看出曾經的幾分清秀。
師父說過,干我們這行窺得天機太多。
後半輩子多少會有反噬,最好多多行善。
我把自己幾年前的衣服找出來,給了他,又拿了些吃的。
他迷茫地看了我片刻,不情不願地開始解褲子上的死結。
「幹什麼?廁所在那!去那尿!」
他循著我手指的方向走過去,卻仍是迷茫地站在那。
晚上吃過飯,我試圖改造他。
他被我拖進浴室,剪了頭髮,洗了澡。
我累得像殺了一頭豬,浴室髒得像殺人現場。
他光著身子哭嚎。
「冷——」
「穿衣服啊!」
「啊——冷——」
「你他媽穿衣服啊!」
「冷啊——冷——」
我抬手給了他個大逼兜。
這下清凈了!
3
他穿上衣服,倒是頗有幾分帥氣,只不過瘦得脫了相。
我把舊床墊鋪在地上,自己躺上床準備睡覺。
他又再一次對著我解褲腰帶。
我抬起手敲他腦殼。
「你老對著我解褲腰帶幹嘛?老子雖身在成都,可……」
話說到一半,我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這麼做。
心中一陣酸,聲音也啞了。
他捲曲的頭髮掩著那雙懵懂的眼,這張臉也才二十出頭。
我拍拍床,示意他坐下。
「怎麼瘋的?被女朋友甩了?還是學業不順?」
他眼中一陣驚恐。
「鬼!」
說著,他目光防備地在屋內掠過,緊抱住我,倒在了床上。
你大爺的,老子說了,我是直……
哎呦喂?他這腰真細!
我拍拍他,示意他鬆手,誰知他越抱越緊。
無奈,我倆抱著睡了一宿。
4
三天後,我開始讓他自己拿著錢出去買吃的。
他明明認識路,可有時卻拿著買來的饅頭去曾經的牆角吃。
有時兩三天不見人,幾天後,又一身髒兮兮的回來。
我這就像旅館,他不討厭也不喜歡,想起來才住上一晚。
我也不強求,做善事嘛!
可自從那天后,他便開始粘我。
那天我接了捉鬼的活,回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兩天沒有回來過,我樂得清凈,路上買了啤酒、炸雞。
拐進巷子,卻聽到了他的聲音。
「別!啊!別!」
我循聲過去,兩個流浪漢正騎在他身上打,手裡還攥著我給他的錢。
我提起啤酒砸過去,那兩個流浪漢抬頭看了看一米九,一身肌肉的我,沒用我動手,自己跑了。
我背起他,帶他回了出租屋。
路上,他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嗚嗚哭個沒完。
後來他便把這當成了家,每天準時回來,比上班打卡還准。
他時常在夢裡叫鬼,有時做夢嚇醒,還要鑽到我被窩,「鳴哥」「鳴哥」地叫一夜。
他越來越粘我。
我去哪他都要跟著,可我在外是收鬼大師,總不能走哪都帶個他。
於是每次被他纏得無可奈何時,便把他鎖在出租屋。
5
發現不對勁,是半年後。
他總叫著鬼,我從前從沒當回事。
自己乾的行當陰氣重,身邊跟著些東西很正常。
他、傻子、孩子常常能看到那些。
我便以為他是看到了我身邊的鬼。
直到有一次,他又在夢中驚醒。
鑽進我被窩,瑟縮在我手臂下,指著牆角。
「鬼……鬼……她……她抓……怕……」
「鳴哥……抱!」
「鳴哥!」
我從床頭拿起一張符,在手中燃起,扔向了牆角。
屋裡有三個,但其中一個眼生,也不像尋常鬼。
我問他「是她嗎?」
一低頭,他的魂魄在符光下透得厲害。
分明是丟了兩魂。
「原來你是因為丟了魂瘋的。」
符火熄滅,我摟著他,輕輕拍著他。
腦袋有那麼一瞬間像要開竅。
那鬼是專門沖他來的,他丟的兩魂與鬼脫不了關係。
這種事,要麼是他跟那鬼有仇,鬼來報復。
要麼就是有人養著那鬼,指使鬼來害他。
眼前情況分明,那鬼身上拴著紅繩,顯然是有人養著。
我又拿出一張符,口中喊出法咒,連著幾句髒話,把鬼嚇走了。
「他!他!」我叫他,「你還記不記得魂是在哪丟的?」
他搖搖頭。
「那你第一次見到那鬼是在哪裡?」
他又搖搖頭,只知道喊「鳴哥」。
6
我一面留意這那鬼,一面幹著自己的活。
那天去抓鬼,我又把他鎖在了家。
自從那鬼被我嚇跑,他就不再怕獨自在家了。
臨走,他還對我指指垃圾桶里的冰激凌盒,讓我回來的時候給他買。
「知道了,祖宗!真是撿回個活爹!」
可我提著冰激凌回到出租屋時,卻見他又縮到了我的被子裡。
懷裡抱著我的衣服,哭得滿臉淚。
「她又來了?」
他點點頭,起身巴到我身上,像條八爪魚,死活不鬆手。
我燃符看去,屋裡早沒了鬼影,想是聽到我回來,跑了。
他嗚嗚哭著,我聽得腦瓜子嗡嗡的。
正想扔他下去,一轉頭,桌上卻是他為我「精心」準備的饅頭夾辣條。
他最愛吃這口,卻把屋裡最後一包辣條留給了我。
我拍拍他。
「別哭了!走!鳴哥帶你去吃好的!」
我給他換上乾淨衣服。
他最近胖了些,走在街上,比街上路人都好看。
像個大學生,還是個搞藝術的大學生。
帶著出去,那叫一個有面兒。
7
他指指餐廳,我探頭看了看裡面的裝修和燈光。
好好好!這是要把我往死里宰。
幸好我是有錢的,只不過平時對自己摳慣了。
我帶他進去坐下,他像模像樣地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點了幾個貴掉牙的菜。
我咬著牙,狗崽子,你最好明天嘎嘣死了,讓這頓飯送你上路。
因為一包辣條,老子七千九百八十四沒了。
我剛要拿起大閘蟹,對面他竟拿起了盤邊精緻的小剪刀。
剪開蟹腿,挖出蟹肉,將蟹擺得端端正正,又把盤子推到了我面前。
我心一暖。
轉念一想,孩子今天都哭了,吃頓好的又怎麼了?
見我吃完,他滿臉都是傻傻的笑,又緊接著推過來一盤,自己卻是一口都沒吃。
「你吃!蟹寒,我吃不了那麼多!」
聽到我這樣說,他才把盤子拉到自己手邊。
8
不知是不是錯覺,自那鬼不來了,他好像漸漸在恢復。
雖仍呆傻,可冷了知道穿衣服,下雨了知道往屋裡躲,這就是進步啊!
再後來,我拎他去浴室洗澡,他甚至還害臊了。
雙腿蜷在浴缸里,臉被熱氣熏得通紅。
「呦!還怕羞了!」
他搶過我手上的澡巾,把我往外推。
「自己洗,會洗!」
可好景不長,一個月後,那鬼又來了。
他被我教聰明了,拉著我衣角,小聲叫我。
「鳴哥……鬼……那兒!」
我假裝沒聽到。
「啥?剛吃完兩盒冰激凌,還吃?拉不死你!」
我起身朝冰箱走,拉開冰箱,裡面是我早已偷偷布置好的羅盤。
針正指向我身後。
我扔出一張符,空空的角落瞬間響起一陣哀嚎。
我正想拿出牛眼淚抹到眼皮上,一陣陰風便撲了過來。
「鳴哥——」
他急得破了音,幾步上前抱住我。
後背擋住那陣陰風,在我懷裡昏死了過去。
9
他醒來時,鬼已被我拘住了。
趁著夜色,我逼那鬼帶我們去了抓他魂魄的地方。
那是郊外的一座樹林,夜霧四散,我一手牽著他,一手牽著鬼。
「他,你叫什麼?」
我需要他的名字,才能叫他的魂。
他痴痴地看著我,又捂住腦袋,拚命回憶。
「他,使勁兒想,想不起來,你就一輩子都是他了!」
他急得要哭,一轉頭,正看到了遠處別墅區的燈光。
他放下手,口中喃喃念出了一個名字。
「念遠……何念遠。」
我拿出鈴鐺,一面搖一面叫著他的名字。
每隔一段路又放上一張引魂符。
後半夜,才終於把他丟的那兩魂找回來。
我擺上香燭、紙錢,起了個簡單的壇。
再一回頭,他已累得躺在一旁睡著了。
我聽著他均勻的呼吸,曾經瘦骨嶙峋的小貓已毛髮豐滿。
我定定心,開始做法,他的魂回到了他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