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沒了脾氣。
11
李祈年把我抱上床。
叫來護士重新紮上針。
「簡直是瞎鬧!」
護士嗔怪道,「你做哥哥的,多管管他,這針是能隨便取的麼?多危險啊。」
李祈年抱歉地朝她笑,「是弟弟太任性了。」
又伸手捏我的臉。
「聽見沒?李青序,要聽話。」
「我聽話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我被他捏得疼,往被子裡縮,只留下一雙眼睛看他。
「哥,這次就不走了唄。」
我聲音低低的,「你不走我就不鬧。」
「……嗯。不走了。」
我從被子裡伸出手,豎起小拇指。
「拉勾。」
「多大了你還——」
李祈年笑,但還是敷衍地勾了勾,「行吧。」
輸液久了,我手太冰。
他皺著眉,抓進他手心認真搓了搓。
溫熱的體溫傳來。
我眼眶一熱,肉麻的話信手拈來。
「哥,你真好。」
「是挺不錯的。」他答。
「哥,我有點想你。」
「行了夠了啊,雞皮疙瘩掉一地了都。」
「哥,我挺喜歡你的。」
「……」
他把熱毛巾一把糊上我的臉。
「你給我閉嘴吧李青序。」
12
李祈年還是走了。
第二次了。
辦完出院手續,我就找不著人了。
這次比上次呆的時間還短。
又留了張卡,塞在我口袋夾層里。
一查餘額,二十萬。
「誰他媽稀罕你這破錢啊。」
我氣得呼吸都在抖。
把卡扔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我去你大爺的。」
最後,還是認命地撿起來,又塞回了外套口袋。
我咬了根煙,蹲在馬路牙子上。
呼出的白霧在冬天的冷空氣里暈染開。
嗆得我肺管子疼。
我瘋狂咳嗽,難受得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我惡狠狠抹了把。
罵自己沒出息。
李祈年,再碰到就打斷腿。
遲早把他鎖我身邊。
我是這樣想的。
13
是二十一歲吧。
應該是。
李祈年不在,我連生日都懶得記。
總之那會兒晝城降了場特大地震。
特大。
沒人預測到。
忽然就來了。
我當時還在床上睡覺呢,胖子哆哆嗦嗦就從上鋪爬下來,拽著我就往外邊兒跑。
「序子,地,地震了…」
頭頂的燈噼里啪啦爆,碎片瓦礫往下掉,逃生通道烏泱泱全是人。
我和胖子瞬間就被擠散了。
餘光瞥見走廊角落裡蹲了個丁點大的小女孩。
應該是宿管阿姨的女兒。
人實在太多,沒人注意到她。
我猶豫幾秒,還是過去把她抱了起來,往樓下跑。
緊接著。
眼前一黑。
頭頂橫樑突然砸了下來。
下意識只來得及把小孩的頭護到懷裡。
橫樑實打實撞背上,差點直接給我砸吐了。
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血腥味湧上喉間。
我忽然很想李祈年。
14
最後搜救人員找到了我。
我呼吸已經很微弱,連眼睛都沒力氣睜。
卻聽到熟悉的聲音叫我。
「李青序,別睡。」
都出現幻覺了麼。
真是快死了。
嘴唇驀地傳來濕潤清甜的觸感。
我下意識貼了回去。
流進口腔的水很甜。
終於有了些力氣。
我掀起眼皮,先看到的是李祈年漂亮的眼睛。
「哥。」只剩氣音。「不是說不走了?」
鼻尖蹭著鼻尖。
潮濕淚水溢出眼眶。
「每次都得我要死不活了,你才肯見我。
「是麼?」
我運氣差,三天兩頭就得渡個劫。
原來人比起怕死,更怕無人在意。
怕的是生命臨到頭了,都見不著想見的人。
多殘忍。
15
「阿嚏——」
我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縮在圍巾里,給堆的雪人插上樹枝。
「搞定!」
隔著紛揚雪花,我抬頭望。
李祈年坐在旁邊椅子上,淡得跟天仙兒一樣。
漂亮,又虛焦。
在病床躺了大半年,骨頭都酥了。
李祈年倒也一直沒走。
照顧我。
但我生怕他一眨眼又跑了。
隔三秒,就瞥他一次。
堆個雪人,看了不下一百次。
最後。
我把李祈年拽到堆得歪歪扭扭的雪人旁。
「抽象派。」我閉眼瞎夸,「絕世佳作!」
「合個影唄,哥。」
我下巴抵到他肩上,雙手摟著腰不放。
「你舉。」我命令。
李祈年無奈地舉起拍立得,把鏡頭對準我倆。
「咔嚓——」
「笑得好假,重來。」我不滿意。
「我眯眼了,重來。」
「哥你看哪兒呢!重來。」
……
最後愣是拍了百八十張,李祈年凍得沒了脾氣。
他把我手揣進他兜里。
沿著雪路往家走。
踩得嘎吱響。
「我哥長得真漂亮。」
我還對著照片傻樂呢,「回去我全貼床邊,天天看。」
「得把你未來媳婦兒嚇死。」他冷不丁冒了句。
「我才不娶媳婦兒。」
我搖頭。
「跟著我多苦啊,多災多難的。」
李祈年半晌沒再說話。
「再說了。」
我存了心思逗他,「我初吻不是都給哥你了?你別想抵賴啊。」
說完佯裝委屈,壓了壓眉。
「那是為了救命。」他毫不留情地戳穿。
「那命都給你了。」
「……」李祈年被氣笑,「你就不怕我苦?」
「你不一樣。」我往他懷裡蹭,「你是哥,不是外人。」
「行了滾蛋吧。」
他一巴掌呼上我的臉。
16
是滾了。
滾床上去了。
哈哈,沒想到吧。
我也沒想到。
我對李祈年存那點兒心思,他稍微一撩我就受不了了。
他親我的嘴角我能在心裡放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
年三十兒也沒這響。
他喝得有點醉了,我比他更醉。
呼吸纏著呼吸,兩個人都滾燙。
我實在沒經驗,技術爛得要死。
我哥疼得眼淚都下來了。
「李青序,有空多練練吧。」
他吸著氣,一口咬上我的頸窩。
我也疼,也跟著他紅眼睛。
「哥,對不起啊。我下回輕點。」
「下回?」他微微眯眼,「我是哥,我比你大。」
「我知道的。」我順從地親了親他的額頭,「我會努力的。」
「……」他咬牙切齒地罵。
「哥,你讓讓我。」我掐他的腰。
這事沒得商量。
17
洗了澡,隨便放了盤光碟。
我煮了兩碗面,跟李祈年一起裹著毯子縮沙發上。
「我現在好幸福。」
我把碗里的又勻了一半給他,「我怎麼感覺這麼不真實啊。」
「你喂貓啊。」李祈年吐槽,又想給我夾回來。
我沒讓。
「誒哥,我真吃不下那麼多。」
他陷入沉思,「被一個這麼弱的小子壓,我是真想不通。」
「想不通的地方還多著呢。」
我小口吞著面,「以後哥可以慢慢都試一遍。」
「我試你……」他樂了,「大爺。」
這時,自動播放的碟片忽然傳出一聲。
「張大爺,李大爺,王大爺,各位大爺都過年好!」
我沒忍住,直接一口水笑噴了。
李祈年一哽,面無表情地伸手,遞了張紙,又給我拍背。
「嗆死你得了。」
「謝謝李大爺啊。」我彎眼睛笑,「李大爺真可愛。」
「滾吧。」李祈年捏我的後頸,「真服了你了。」
18
「哥,你該不會是穿過來的吧。」
有點睏了。
我把腦袋枕在李祈年腿上。
「不是說有那個什麼,重生?」
「成天都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垂眼,伸出手指彈了彈我的額頭,「電影看多了吧。」
我笑著拽住他的手指。
他縮了一下,我沒讓。
也不是我瞎說。
李祈年不讓我媽去染髮。
那髮廊年前剛失火,被燒了個精光。
按我媽那三天一光顧的習慣,恐怕骨頭都燒沒了。
而我爸那買股的公司被查出非法交易,虧了個底朝天。
投資股民天天聚眾,在公司樓底下,聲討遊行。
被抓走大一堆。
還有些被逼得實在沒轍,轉頭就跑馬路中間,逮著車一頭撞上去。
腦漿流了滿街。
李祈年阻止的每一件小事,最後都導向悲慘的結局。
就像是一根一根看似不經意的小稻草。
壘起來可不得了。
壓得垮人的。
而當初要是沒他留下的十萬塊,我連院都住不起。
更別提之後的每一次出現。
都是在我快要死掉的時候。
他把我從閻王爺手上就給撈回去了。
宛如天神降臨。
這世上巧合是很多。
但這也太多了。
雖然我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但——
「那哥,你有沒有預測到會被我上啊。」
我還是很好奇。
「李青序。」
他蹙眉,淡聲道,「我真懷疑你這麼多年書都白讀了,講些話也太糙了。」
「哎哎,在哥面前我連裝都懶得裝。」
我又玩了會兒他的手指。
拉到嘴唇邊,貼了貼。
「誰讓我這麼喜歡你。」
當然更關心你在不在意我了唄。
19
李祈年第三次消失,我已經不鬧了。
我篤定了他會再回來。
等等吧。
等等也沒什麼的。
日子如常繼續。
我常年泡在實驗室里,被論文數據折騰得焦頭爛額。
年底答辯前,回了趟家。
是除夕夜。
窗外燈火通明,鞭炮煙花聲淌過大街小巷。
我坐在床沿邊,沒開燈,借著煙頭上的星點光線看拍立得照片。
我裹著李祈年的圍巾,站雪地里呲著個牙傻樂。
他就在旁邊,眼裡揉著淡淡笑意。
我用指腹蹭了蹭照片上的人臉。
「真沒良心啊哥。」
濕潤液體砸下,暈染開,又被我抹去。
卻還是成了串。
我吸了吸鼻子,仰頭倒上床。
鄰居電視聲開得有些大。
【零點的鐘聲就要敲響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倒計時,十——
【九——】
……
【一。
【新年快樂!】
爸爸媽媽,新年快樂。
李祈年,新年快樂。
我在心裡默念。
沒忍住,最後望了眼空空蕩蕩的客廳。
和那扇不會被推開的大門。
20
畢業後我順利入職一家公司。
我乾得認真,成績也出色。
奈何組內突然空降了個關係戶上司,愣是看我不順眼,逮著機會就挑刺兒,壓著職不讓升。
和經銷商的飯局,他點名要我去。
笑得眼皮褶子堆了幾層,「小李,晚上陪我去一趟望北樓。」
「有什麼需要我注意的嗎?」我畢恭畢敬,心裡罵了十里長街。
他意味深長:「該擋的酒心裡有數就好。」
沒想到對面直接上茅台。
菜還沒上酒已經敬了一輪,喝了幾杯我的冷汗已經浸了一身。
胃裡像起火一樣疼。
我微微欠身,撐著精神笑著道歉。
「不好意思我去躺衛生間。」
幾乎是碰到池子我就吐了,眼前黑霧陣陣,頭暈得看不清任何東西。
我呼吸不穩,鏡子裡卻出現了關係戶的臉。
他似笑非笑,「這才哪到哪啊,李組長這就不行了?」
胃裡的絞痛一陣強過一陣,我手臂顫抖著撐在台子上。
沒搭話。
他忽然冷笑了聲向前,把我往後拉。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覺得我關係戶沒本事什麼都搶不過你嗎?
「說什麼今晚這酒你也得給我陪高興了。這單生意,你別想跟我搶,更別想攪黃!」
我什麼心思?我啞然。
但渾身沒力氣,愣是被他硬扯著又回了包廂。
最後我蹲在飯店門口,連看頭頂的燈都打晃。
埋著頭緩勁兒。
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李祈年嘆口氣,手臂穿過腿彎,把我抱進了車。
我渾身都在顫,哆哆嗦嗦喊哥。
他擦掉我額角的冷汗。
「哥在。」
21
回家後疼痛已經到了頂點。
我咬著牙拿手抵著,蜷著腿就往床上倒。
李祈年嚇得趴我邊上。
「怎麼了李青序,哪裡難受?」
他拽著我的小臂,湊近了看。
「胃疼?」
我壓根兒說不出話,只剩吸氣的聲音。
「別…別動。」
他於是從身後環住我,慢慢摸到我按著的地方,強勢地將手掌鑽了進來,很輕很輕地壓了一下,「是這裡疼嗎?」
我幾乎快跳起來,手指在他手背上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