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之川完整後續

直接就吐了。

喉嚨湧上血腥味，好像吐了很多紅色的液體。

到最後，只剩耳鳴。

很遙遠地聽到李祈年打電話的聲音，模糊地看到他急得快哭了的表情。

以為他害怕得發抖，後來發現是自己在抖。

我想說沒事，吐出來好多了。

想說哥別擔心，我福大命大，每次不都挺過來了嗎。

又想問他這次待多久，什麼時候會走。

但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徹底失去了意識。

22

又是熟悉的消毒水的氣味。

熟悉的護士幫我換了吊瓶，她嘆氣。

我也跟著嘆氣。

恢復了點力氣，我習慣性地在病房裡找熟悉的身影。

發現李祈年正抱臂靠在柜子邊，還是那副清泠泠的模樣。

「李青序你能耐啊。」

他冷冷睨我一眼，「喝酒把自個兒喝成胃出血了是吧。」

「哎操，真不是我。」

我憋了一肚子火，啞著聲告狀。

「是組裡那個孫子存心刁難。

「非說我瞧不上他走後門兒，要整他，拉著我擋酒還逮著機會就灌。

「天地良心我哪來那麼多心眼啊？」

喉嚨里還留著殘存的血腥味，我不適地眨了眨眼。

「哥我疼死了快，你別凶了。」

「哪個部門的，叫什麼名字？」李祈年忽然問。

「市場部，王……」我一愣，「哥你要幹嘛？」

他沒回答，掏出手機，低頭按了幾個鍵。

再抬頭時眼神里是轉瞬即逝的狠意。

又迅速恢復一貫的平靜。

「不幹嘛。給你訂餐。」他搖搖頭，「還疼嗎？」

訂哪門子餐啊。胃出血禁水禁食。

不過他不想說，我也不多問。

「疼。」我答。

又抬手示意他靠近點。

「你陪我說說話唄。」

23

李祈年走過來，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李青序。」

他低聲叫我的名字，「你嚇死我了。」

我抬頭，望見他發紅的眼眶，張開手。

「讓我抱一下。」

他順從地彎腰，摟住我的後頸和腰，俯身貼了下來。

柔軟又溫暖的擁抱。

「你在我面前吐了好多血。」

李祈年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一直在抖。等在手術室外面的時候，我真挺害怕的。」

「怕我會死？」我問。

「嗯。」他點頭，「李青序，我很害怕。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把手伸進病號服，輕輕摸了摸我的上腹。

「還疼嗎？」

「疼。」我賊委屈，皺眉。

他急了，要去叫醫生。

我按住他的手，往懷裡帶，「別動，再抱會兒。

「多抱會兒就好了。」

麻藥勁兒過了，困意上涌。

我闔上眼，輕聲道。

「別害怕，我這不是沒事兒了嗎？

「會好的，哥。

「你在就好了。」

李祈年身體一僵，接著順從地抵在我肩上，抬手圈住了我。

耳朵尖被他親了一下，擁抱變得更加嚴絲合縫。

我心滿意足，沉沉睡去。

24

身體好利索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出院時，果然已經沒了李祈年的身影。

回到公司，同組的實習生小七見到我，眼睛唰地亮了。

是個剛畢業的小孩兒，老實肯干，平時我也樂得帶他。

他湊到我跟前，眼淚汪汪。

「李哥你終於回來了！」說完張開手，就要撲過來抱我。

「打住啊。」我無情把他推開，「我不在的時候，沒偷懶吧？」

「那哪能啊。」小七神秘道，「但李哥你知道嗎？那孫子被開了。」

「誰？關係戶？」

他點頭：「你住院第二天人事部就通知他走人了，我們公司不是前段時間被收購了嘛，新來的老闆新官上任三把火，搞了個抽樣複查，針對部分員工重新做了背調。

「你猜怎麼著？還真給查出問題了，老闆在會上直接點名批評，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負責他的 HR 也連帶著一起處理了，最後還是關係戶他爸親自來提的人……」

信息量太大，我腦袋嗡嗡響，鬼使神差便問。

「新來的老闆姓李，對吧？」

「是啊。怎麼了？」

「李祈年？」我聲音顫抖，「老闆是不是叫李祈年？」

沒等小七說話，我抓著工牌就往外走。

直接刷卡上了頂層。

總裁辦。

我極力控制呼吸，卻還是心跳如鼓。

我急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從電梯出來，卻被秘書攔下。

「請問您有預約嗎？」她禮貌頷首。

「我有急事，需要找老闆。」

「沒有預約不能進。」

「我真的有急事，我……你就跟他說，我是他弟弟。」

秘書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抱歉，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老闆昨天出差了，人不在公司。」

我生生頓住了腳步，根本藏不住失望的眼神。

「或許您可以直接給老闆打電話。」秘書似乎有些不忍。

「電話打不通。」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謝謝您了。」

轉身離開。

25

為什麼李祈年會是公司老闆？

為什麼他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為什麼每次都是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

「滴滴——」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喇叭聲。

思緒被打亂，我往右挪，喇叭聲卻窮追不捨。

「滴，滴——」

「這他媽路上都沒幾輛車，你丫……」

我煩躁地回頭，卻忽然頓住了。

透過玻璃窗，後車駕駛座上，李祈年含著笑，單手把著方向盤，嘴裡還叼著根煙。

喇叭聲被他極有耐心地按出了節奏。

他望著我，揚了揚眉。

我瞬間熄了火，拉開車門。

在他落下車窗的一瞬間探身進去吻住了他。

接著把他的煙叼過來，咬在嘴裡，點燃。

橘光襯著他的淚痣，在夜裡顯得極深邃。

「解釋一下吧，李老闆。」

我掐著他的下巴，垂眼冷冷道，「怎麼個事兒？」

26

「就這麼回事。」

回到家，我仰躺在李祈年腿上，逼著他講真相。

我整個人都聽懵了。

據李祈年講，他在公司開項目會呢，很突然就穿到了另一個時空。

「身上的西裝換成了校服，雙肩包里是我公文包里的東西，有銀行卡和身份證，但身份證上是十年前的照片。」他說，「我當時以為做夢呢，結果抬頭就看到了爸媽和你。」

瞬間的興奮上涌，李祈年幾乎是跑著來到我們面前。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你們了。」他輕嘆，「當時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要讓你們迅速接納我。」

於是他用錢，換了一個家庭成員的位置。

李祈年不讓爸炒股，因為在他的世界裡，爸爸因為虧空，跳了樓，留下成堆的債務和滿地雞毛。

而我爸去世後，我媽獨自撫養我和李祈年。

她染各式各樣的漂亮頭髮，把自己打扮得風塵又妖冶。

我們那會兒年齡小，壓根兒看不出她每天都在做什麼。

只知道她早出晚歸，總是很累，包里裝著成堆的化妝品，又帶回來很多錢。

她笑著撫摸我的頭，讓我和李祈年別擔心她。

「媽媽有在好好賺錢，要給寶貝們買大雞腿吃。」

後來，雞腿吃到了，媽媽也死掉了。

家裡只剩我和李祈年。

後院立了兩座小小的石碑，葬著爸爸和媽媽。

我抱著李祈年哭了很久很久。

他單薄的脊背隨著我的動作小幅度地顫抖。

擁抱卻溫暖又踏實。

「李青序，別哭了。」

他緊緊攬著我，「哥養你。」

我從小身體差，三天兩頭進醫院，李祈年就養著我，拼死拼活掙錢。

累病了高燒燒成了肺炎，他也一聲不吭，偷偷摸摸出了院，又去拳場打拳。

看著他渾身的青紫和可怖的血痕。

我忽然就不想活了。

「哥，非要這麼辛苦嗎？」我拽著他衣袖。

他彎彎眼睛，「花膠雞還是乾貝粥？

「李青序，你多吃一點健健康康，我比誰都開心。」

可是我不開心。

之前我已經去問過我的主治醫生，他雖不忍還是告訴了我。

「小序，也別太悲觀，還是有治癒的可能性，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

不要放棄希望，嗎？

——可我知道。

我的病就是無底洞，哪怕填再多錢也治不好。

只會拖累我哥，只會拖累李祈年。

軟弱如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只想到了放棄。

講到這裡，李祈年猛地彈了彈我的腦袋。

「李青序你是真能耐，瘋起來連樓都跳。」

語氣里壓不住的陰陽怪氣。

我自知理虧，「沒事的哥，畢竟這個時空里，我瘋起來連我哥都睡。」

「……」他無語道，「你閉嘴吧，又不是親哥。」

李祈年是被我爸媽撿回家的。

「你和爸媽，給了我一個家。

「我那時想，我一定要快點長大，要特別成功才行。賺很多很多錢，帶你們去過更好的生活。」

他輕聲道，「事實上，我後來的確賺了很多，但你們都已經不在了。我經常半夜醒來，會想，我現在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

想要回饋愛意的對象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所有的付出，擁有的一切。

都黯然失色。

「我第一次，開始想到了死。」

李祈年聲音輕飄飄的，卻聽得我心裡一驚。

我嘗試去碰他冰涼的指尖，被他反握住。

他示意我別擔心。

「很幸運的是，在我想放棄時，上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

「穿越時空？」我問。

「嗯。」李祈年點頭，「起初我也以為是我出現幻覺了，做夢呢。

「後來發現不是那回事，一切都是真實的。快樂是，痛苦也是，連親到你，還有…那什麼，都和做夢不一樣。

「你，爸媽，其他人，都和原時空存在的一模一樣。但發生的事卻有不同。

「所以我想，能不能通過干涉這個空間，改變原時空的結局。」

「那哥。」我垂下眼睫，「現在你那邊的時空里，還有我麼？」

他一怔，沒回答。

我從眼神里瞬間讀懂了。

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在意我的身體。

應該還是死了。

我試圖回他一個笑，但沒成功，有些沮喪地耷下肩。

終究會走向既定的結局麼？

「不會的，我已經努力改變了。」

半晌，李祈年開口，是在安慰。

「你看，爸媽不是也……」

「爸媽沒了。」想了想，我還是說出了口。

李祈年不說話了。

眼睛瞬間就紅了。

我不忍心，拉過他的手，蓋得嚴嚴實實。

「爸媽這些年過得並不好，前段時間趕海出了意外，人沒了。託人給我捎了信，遺物和錢都沒多少。

「哥，你別哭啊，看你哭我也難受。

「我真不怕死。這輩子沒你我早死八百回了。我命不好，過一天就算一天。哥，我很知足了，真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眼淚就往我身上砸，順著肩膀滾到裡面去。

燙了一路。

最後坐著的姿勢就變成了擁抱。

他埋進我的肩，一抽一抽的。

衣服布料濕了一大半。

我抬手順著他的脊背，嘆了口氣。

27

第一次穿越。

在李祈年的干涉下，爸媽的確好好活了下來，日子甚至有了起色。

在原時空里，我十八歲時生病住院，便是因為父親的死，在墓碑前淋了一天一夜的雨。

那也是我第一次被查出患有白血病。

這個時空里，父親沒死，只是南下務工了。

我卻還是因為高燒住院了。

第二次穿越。

在原時空里，我在網吧通宵後，正巧在巷子裡碰到打劫學生的慣犯。

推搡的時候被圍堵，受了傷。

於是李祈年穿越過來，提前報了警，把慣犯抓進了看守所。

我卻還是進了醫院。

第三次穿越。

李祈年提前知曉會發生地震，便第一時間打電話叫醒了胖子，讓他帶著我跑。

沒想到逃跑途中，為了救躲在角落裡的小孩。

還是被砸傷。

第四次。

哪怕他收購公司，提前辭退了在原時空會為難我的組長。

卻沒想到還是來了空降的關係戶。

……

每次穿越的時間是有限的。

而危機只是換了種形式降臨，並不能徹底避開。

「所以哥，哪怕我不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最後也會死的，對麼？」

「我不會讓你死的！」

李祈年眼眶通紅，猛地握住我的手，力道很大。

「之前不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擔心如果貿然讓你知情，會產生蝴蝶效應，所以只能先嘗試行動，再觀察，逐漸調整修正。

「這個時空的你，是沒有患癌的。證明事件的軌跡已經發生了偏移。」

他堅定道。

「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的，這個不行就試別的，一次不行就多試幾次……」

他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瘋狂往下砸。嘴唇蒼白, 渾身都在抖。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李祈年如此失態, 我有些慌張, 想要去吻掉他的眼淚, 卻怎麼也吻不完。

「哥，李祈年，看著我。」

我捏住他的下頜, 逼迫他抬眼直視我。

「我擁有得已經夠多了, 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他無數次出現，從死神手上把我搶回來。」

我用指腹揩他眼尾的淚，「你別自責，哥，你做得很好了。我活夠了，我……」

「可我還沒和你過夠！」

他摟住我的後頸，猛地一勾，緊貼著, 幾乎瘋狂地撕咬我的唇。

聲音冷淡, 眼眶通紅。

唇舌卻滾燙，混著眼淚的鹹濕。

我舌根發麻，喘息不已。

「李青序, 不夠。」

他鬆開我，語氣又軟了下來。

頭埋進我的頸窩, 難過得不像話。

帶著哭腔的低啞聲音撞進胸口。

「這麼點時間，怎麼夠？」

28

不夠。

我感覺自己也快瘋了。

李祈年的眼淚伴隨著極致的失控, 澆在我心裡, 瞬間燃起了火。

我鉗住他的手腕, 猛地往床上一推。

整個人覆了上去。

貼著他的肩胛骨。

膝蓋頂開他的腿。

「不夠。」

我俯身吻他，連綿不絕的愛意化開, 經久不衰。

感受到李祈年在顫抖, 在流淚。

滾燙的呼吸帶著渴望, 和無限的焦灼不安。

我吻著他耳尖，忍著聲顫。

「哥，這次不會再丟下你了。

「我和你一起，我永遠和你一起。」

世界從來不公, 凡人自有命數。

倘若無法預知那滅頂的, 戛然而止的終結何時會到來。

那就——

去他媽的。

此時此刻。

「李祈年, 我只要你。」

29

晝城的凜冬下了罕見一場大雪。

李祈年一身羊絨大衣，輪廓逆著路燈的光, 深刻而清晰。

「哥, 這次打算離開多久？」

香煙的白霧在眼前升騰，我撥弄著李祈年睫毛上墜著的融雪。

他沒有說話。

只是看著我。

雪花紛揚而下, 零點鐘聲敲響。

我平安度過了上一個時空里的死亡日。

李祈年抱我很緊，力氣大到似乎想把我嵌入身體。

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我好像救下你了，小序。」李祈年說, 「這不像是夢。」

而趁著煙霧吸入, 我吻上他。

尼古丁刺得呼吸發麻。

「不是夢。」

我捧著他的臉，觸感真實而柔軟。

「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再次出現在我的時空。」

我咬了口他的頸側，留下烙印。

哪怕等待遙遙無期。

哪怕未來天崩地裂。

又有什麼關係？

我眷戀又貪婪, 肆無忌憚，掠奪他的呼吸。

「我一直都知道。」李祈年忽然顫聲道。

「知道什麼？」我問。

「你愛我。」

他微微喘息，更深地回應了我的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