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跑路後,我抱著李祈年,哭得很大聲。
「哥,他們不要你,我要。」
李祈年叼著煙,睨著半大點的我,壓根沒當回事兒。
後來,他抵在我肩窩,呼吸滾燙灼人。
連哭都哭不出來。
「李青序,你他媽……要什麼啊。」
1
「要你啊,哥。」
我拍了拍李祈年的臉,把他從我肩上揪出來。
低頭看了看。
還是那麼漂亮。
把我迷得要死。
「我都想了快十年了。」
我沒忍住,又壞心眼地親了他一下。
「你讓讓我吧,哥哥。」
李祈年整個人抖得不成樣,用氣音罵我混蛋。
睫毛沾了淚,平日裡囂張的氣勢弱了幾分。
誰讓他總是拿「哥哥」的身份壓我。
現在也該輪到我了。
吧?
2
李祈年是被我爸媽「討」回家的。
我爸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因為太混蛋被家族掃地出門,流落街頭時,遇到了好心的我媽。
不知怎麼就攪合到一塊去了。
愣是弄出來個我。
兩人都沒啥錢,生下我之後一頓亂養。
沒奶粉就灌熱湯,哭了我媽就跟我一塊哭,比誰嚎得更大聲。
讓先天身體就不好的我直接脆弱如玻璃碴。
一碰就碎。
三天兩頭進醫院。
他倆打工賺的錢只夠房租和基礎生活費。
多的一分沒有。
只好大冬天抱著我去大街上支了個攤兒,裝可憐。
「我的命苦啊——」我媽眼淚吧嗒掉。
「苦啊。」我爸搖頭嘆氣。
「嗚哇。」我嚎啕大哭。(冷得)
好心人不少,支付寶到帳聲此起彼伏。
我媽拿袖子抹抹眼角淚花。
遮住嘴角偷偷笑。
李祈年也是這時出現的。
3
他校服拉鏈拉到下巴,微長劉海遮住精緻眉眼。
瞳孔極黑。
輪廓隱在路燈里,聲音冷淡。
「一千塊,能和你們一塊兒生活麼?」
他長得太好看。
我哭到一半,忘了。呆呆仰頭望著他。
我媽也一愣,「啥玩意兒?」
「不夠?」
李祈年又在書包里翻了翻,摸了張卡。
「一萬?」
我爸媽直接異口同聲:「兒子。」
從此一家三口變四口。
我多了個漂亮哥。
4
我哥人漂亮,但脾氣凶。
他不准我媽再染亂七八糟的頭髮。
「折騰那玩意兒幹嘛?費錢,還致癌。」
「可是頭髮都新長出來了耶。」
我媽撒嬌嘀咕,「上下分層,都不好看了。」
李祈年沉默。
拎起把剪刀,咔嚓把我媽下面那截褪色黃毛剪了去。
我媽沉默了。
他也不許我爸再買一路飄綠的股票。
我爸緊急避難:
「那可是我看好的股!明天!明天鐵定逆風翻盤!我找大師算過了!」
李祈年沉默。
掰過我爸手機一頓按,全給他退嘍。
銀行,活期,儲蓄。
「這樣就好了。」李祈年拍拍我爸的肩,「穩賺不賠。」
我爸沉默了。
至於我——
「李青序,不想再生病,就好好吃飯。」
李祈年搶走我咬在嘴裡的棒棒糖,把碗推到我面前。
我小聲商量:
「哥,那吃完飯能把糖還給我嗎?」
「想都別想。」
李祈年一口咬碎,嚼得嘎嘣響。
「再大半夜把我吵醒背著你去醫院,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吃糖。」
「哦。」
我不滿的往嘴裡大口塞飯。
那可是荔枝味的!
大半夜。
我爸媽偷摸來到我房間裡。
把我嚇了個半死。
「兒砸。」
我媽陰森森的臉,被月光照得慘白。
「你有沒有覺得李祈年是妖怪!」
我欲哭無淚。
「媽,我看你比較像妖怪……」
我爸在旁邊翻著個大白眼。
「我就說當初一萬塊是騙局!騙局!
「我的心肝寶貝兒們啊!」
我把他眼睛翻回來。
「爸,這一萬塊咱確實也花得很嗨。」
而李祈年不知何時來到我房間。
他拉開燈,面無表情。
「吵死了,還嫌李青序身體好得快是吧?」
「都給我滾回自己房間睡覺。」
5
說來也奇怪。
李祈年宛如天降災星,來我家之後,愣是負負得正。
福至心靈。
我爸踏踏實實找了個班上,我媽也有模有樣開啟了小賣部。
我雖然還是經常生病,但個子竄了不少。
李祈年每天騎自行車載著我上學。
車軲轆捲起一陣勁風。
街里街坊婆婆爺爺都沖我們笑。
「李家那兩小子感情真是好。」
我拽著李祈年校服角,臉往他背上貼,聞到我媽買的洗衣粉的清香味兒。
「哥。」
「嗯?」
「我想吃荔枝味的棒棒糖。」
他反手把車筐里的書包遞給我。
「吃完早飯再吃。」
「誒,好嘞。」
我哥真好。
6
直到十四歲那年,爸媽決定南下去做生意了。
那時南方受扶持,機會多,需求大。
「聽說很多人都淘到第一桶金了。」
他們眼裡閃著光,卻又唉聲嘆氣。
「只是吧,實在捨不得你倆。」
李祈年依舊眉眼冷淡。
「行了去吧去吧,李青序我一個人也能養。」
而我那會兒剛在學校參加完封閉訓練。
回到家已經只剩空空蕩蕩的臥室。
和靠在沙發邊兒上咬著煙的李祈年。
我怔了半晌。
「哥,爸媽呢?」我聲音都在抖。
「跑了。」他吸了口煙,「不要你了。」
我嚇吐嚕皮了。
哇地一聲撲到他懷裡。
第一反應竟然是說。
「哥,他們不要你,我要。」
李祈年哭笑不得,「拜託,到底是誰爸媽啊?」
他伸手推了推我。
「你給我起開!」
「我不!」
我抱著不撒手,眼淚全部抹他衣服上。
「你都抽煙了,哥,你是不是在道別,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我走個屁。」
他抖抖煙灰。
「李青序,再不起來我抽你了啊。」
我抬頭。
堅定地向他表明決心,
「哥,只要你不丟下我。你不抽煙,抽我都行。
「你隨便抽。」
李祈年一愣。
眼神閃了閃。
最終也忘了推開我,只是轉而拍了拍我的背。
「行了,別哭了。
「我不走。」
7
最終他還是走了。
在我十八歲那年。
我現在已經不會哭了,實在丟臉。
只是靠著沙發蜷在地毯上。
仰頭。
沉默灌下一聽又一聽冰凍啤酒。
「真是混蛋啊,李祈年。」
苦澀的麥芽味充斥鼻腔,嗆得我咳嗽。
我不知道李祈年具體去了哪。
他就像突然出現在我生活中一樣。
悄無聲息消失了。
連張解釋的紙條都沒留下,只留下一張存了十萬塊的卡。
我爸媽也沒再回來。
說好會帶我去過好日子,連邊兒都摸不著。
都他媽的。
騙子。
最終,我喝到不省人事,發高燒燒得渾身沒了力氣。
掙扎著給自己撥了 120。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忽然就想明白了。
要是再遇到李祈年,我非把他剁碎了不可。
重逢比我預期中要早得多。
我沒出息。
真見到了又捨不得剁碎了。
但我堵著一口氣。
把李祈年——我哥。
辦了。
8
其實真不是我犯渾。
我也沒強迫李祈年。
他不高興是因為丟了面兒。
他大概也想不通。
為什麼明明是他先親了我。
把我扔上床。
卻被我反客為主。
扣住手腕壓著啃個沒完。
——畢竟我從小就身體差,力氣弱。
李祈年護了我快十年。
他圓睜著個眼,微微泛著紅,睫毛濕漉漉。
那顆我朝思暮想的淚痣在眼前晃啊晃。
我笑得沒臉沒皮。
「哥,主要這事兒吧,實在沒得商量。」
哥哥平時在上,就算了。
「滾蛋。」
李祈年狠狠踹了我一腳。
我眯著眼,順勢顛到床邊的椅子上。
從煙盒裡摸了根煙。
「李青序,你他媽還爽上了。」
李祈年湊過來,一把抽走我的煙。
叼到自個兒嘴邊,狠狠吸了口。
像小時候搶走我的荔枝味棒棒糖一樣。
一樣順手。
煙霧熏得我夠嗆。
我垂下眼。
終於還是問了那句。
「所以當初為什麼走。」
9
那年我二十,剛保上研,混天度日。
李祈年剛畢業,到處面試,昏天黑地。
在清吧喝了一晚的我。
剛碰上從網吧通宵完的他。
從他離開家那天起。
滿打滿算兩年了。
我閉眼,又睜開。
狠狠掐了把身邊胖子的胳膊。
「臥槽,胖子,見鬼了。」我眯瞪半晌。
「臥槽,序子,肉掐爛了。」胖子齜牙咧嘴。
而李祈年沉默注視我半晌。
轉過身。
跑了。
「追!」
我反應過來,推搡把胖子,「前面那人——」
胖子一愣,二話不說跟著我開始跑。
跑到一半胖子就開始喘。
我喘得更厲害。
快呼吸不上來。
眼前一陣黑。
最後倒地上,胖子搓著我的臉,扯著嗓子號。
「序子你別嚇我啊……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我想笑也沒力氣,心說爹還沒死你擱這哭喪呢。
最後有人把我扶上了背。
穩穩的。
恍惚間,聞到熟悉的皂香味。
我好像迷迷糊糊說了句。
「哥,你瘦了。」
我好想你。
後半句沒能說出來。
徹底昏了過去。
我知道李祈年心疼我。
我就知道。
10
再醒來是在醫院。
入目是胖子碩大的臉。
「哎喲我草,序子你終於醒了。」
「嗯。」
我點頭。
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又問。
「我哥呢?」
「啊?哦。那大哥啊。守了你一晚上,一大早就出去了。」
又跑?
我咬咬牙。
愣是拔了針管,掀開被子下床。
結果是——
腿又軟又麻,直接就給跪了。
我低聲罵了句,忍過眼前一團黑霧。
胖子被嚇了一大跳,連忙來扶我,「誒你幹啥啊這是,別是腦子給病糊塗了吧……」
「讓我緩緩。」我擺擺手。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了。
「這一大早給我拜年啊。」李祈年冷淡的聲音傳來。
我聞言抬眼望他。
看到熟悉的漂亮臉蛋。
心裡一下子就踏實了。
也不漏風了。
真是狼狽啊。
頭髮亂七八糟,臉肯定蒼白一片,眼睛通紅。
但我還是固執地。
死盯著他。
李祈年也垂著眼睫,回視著我。
胸腔劇烈起伏,我喘著氣,推了推胖子,「你先出去。」
胖子麻溜地就滾了。
房間裡只剩我和李祈年。
我啞聲問他。
「哥,你是不是…又打算不要我了?
「像當初,我十八歲那年一樣,偷偷就走了。
「像我爸媽一樣,你是不是也嫌我是個麻煩?」
我拽著病號服胸口的布料,按住瘋狂亂跳的心臟。
難受得像被扔進了水裡。
同樣窒息。
李祈年走到我面前。
蹲下。
揉了揉我的頭。
「沒有不要你。」
他嘆口氣,「我是去給你拿藥了,順便買早餐。」
揚了揚手裡的透明塑料袋。
「你病還沒好,先好好輸液,成麼?」
我看到密密麻麻的藥罐子縫隙間。
熟悉的包裝袋。
是荔枝味的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