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著眼睛,眼淚似乎是流乾了,只是麻木的坐在椅子上。
幾個護士小心翼翼的給我處理傷口。
護士長在外面將他們趕走後,罵罵咧咧的進來關上了門,「這一家人是瘋了嗎?」
「什麼新藥,讓他們這麼魔怔。」
她身後的李醫生鬼鬼祟祟看跟了進來。
「那個新藥我查了,也問了在德國研究所的教授,還沒上臨床呢。」,李醫生壓低了聲音說道。
「問了好多同僚,有知情的說這個藥沒上臨床是因為副作用太嚴重了。」
護士長拿了新的白大褂過來給我換,「有多嚴重?」
「引發心血管方面的疾病、腎衰竭。」
碘伏塗在傷口上,疼的我倒吸一口氣,「這個副作用是和病情相關聯的。」
「是的,但是激素藥的那些副作用它也都有的。」,李醫生補充道。
所以發胖、痤瘡、脫髮這些激素藥普遍存在的問題,在這個新研藥上都有。
周悅的情況我很清楚,原本按照我的治療進度,雖然痊癒很難,但是足夠維持住病情穩定。
她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只需要按時複查,每周在家裡打針吃藥。
「你這些年的付出,都看在眼裡。」
「這家人怎麼這麼沒良心啊?不信你,要信一個國外回來的人。」
護士長憤憤不平的說道。
我苦笑著嘆氣,沒有說話。
如果沒有前面發生的那些事,我或許會盡全力查資料、聯繫國外的同僚老師。
和周家探討新藥的風險和可行性。
但現在看來不必了。對他們來說,如果不能讓他們在醫院用新藥,那我的價值已經徹底耗盡了。
章新月能有那麼好心嗎?專程從國外帶昂貴的新研藥給周悅治療。
只不過想將她做成推動新藥臨床報告里的小白鼠。
既然周家迫不及待的想要擺脫我,那我也沒必要在這艘即將沉水的船上浪費時間了。
原來在這個和睦美滿的家庭里,我不是參與者,我只是他們證明親情牢固的一環。
11
那天他們風風火火拿著新藥和自願協議去了章新月推薦的私立醫院。
為了陪護周悅的新藥治療,她父母整日守在病房裡。
周明佑也幾乎夜不歸宿,偶爾回來也是我值夜班的時候。
聽說章新月承擔了周悅在私立醫院的所有治療費用。
周家就差跪在地上磕頭謝她的大恩。
和我拒絕他們使用新藥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我在周家成了透明人和仇人。
和他們不打照面,他們也從沒有問過一句我的傷情。
而我照顧了六年多的周悅,更是一句道歉都沒有。
可能是為了氣我,他父母回來拿東西還順手把客廳的全家福拿出去丟了。
我下班路過垃圾站,正巧看見垃圾車將那個28寸大的全家福和垃圾混在一起準備拉走。
真難為他們了,這個相框定的是最大尺寸的,很重。
擺在客廳的電視柜上,他們曾向拜訪的每一位客人炫耀,現在卻成了垃圾。
周悅在私立醫院治療了兩個月,得到了基本痊癒的好消息。
他們一家恨不得敲鑼打鼓的慶祝三天三夜。
讓認識的所有親朋友好友都知道周悅痊癒了。
出院的接風宴,周明佑破天荒給我打了電話。
「秦晴,悅悅的病好了。明天來一起吃飯吧。」
「好的。」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猜得到他們會在接風宴整么蛾子,所以我提前擬好了離婚協議。
周明佑的朋友圈裡,有幾個朋友和我關係很好,經常諮詢用藥看病方面的事情。
所以他這段時間頻繁和章新月接觸的消息,一直有人跟我通風報信。
「你們離婚了?上次聚會周明佑居然帶的是章新月。」
「他倆同居了嗎?章新月居然知道他用的什麼牌子的牙膏。」
「章新月生日,周明佑陪她去了馬爾地夫。」
原來愛不愛需要對比才知道。
我無數次的提過想要去看的果凍海,都被周明佑以不能帶妹妹一起去回絕了。
我真的以為他事事以周悅為先。
哪怕是蜜月旅行,我們在省內玩,也是帶著周悅和他父母的。
但是現在章新月的生日,他原來是可以過二人世界的。只是不會是和我。
章新月想盡辦法挑撥周家人怨恨我,只不過是怕我阻止他們用新研藥。
如果我們真的是一條心的一家人,不會被外人輕易挑撥。
可惜這一家人根本不是。
他們對我從頭到尾都只是唯利是圖的算計。
再加上周明佑對她舊情未了。
一切都在她的預設下進行著。
但十二歲以下兒童不得參與任何新研藥試驗。
他們是雙贏還是雙輸。
來日方長。
12
一個月的冷靜期很快就到了,我和周明佑約了上午十點拿離婚證。
「你要冷靜,要克制,要拿到證,知道嗎?」護士長嚴肅的跟我說道。
「你現在萬事俱備,只差這一張證了。」
我點點頭,三天前她就開始嘮叨了。
科室里唯一的出國進修名額給了我。
只要我拿到離婚證,就可以立刻審批通過。
下個月啟程出發,去德國進修三年。
周明佑說他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我開車進民政局停車場的時候,看見有個車裡坐了一個女人。
只是餘光一撇,就能確認那個人是章新月。
我以為我會看見一個堅決、急不可耐要離婚的周明佑。
結果站在門口的他,滿臉的猶豫和擔憂。
遠遠看都能感受到他的焦慮和不安。
「秦晴,你來了。」他勉強擠出笑意,輕聲和我說道。
心死之後,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了,「嗯。」
我越過他,徑直往裡走去。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你想好了嗎?」
真可笑,舊情復燃的是他,選擇相信章新月的是他,對我不聞不問的也是他。
這些他想都沒想就做的事情,現在要離婚了,他卻一遍遍問我想好了沒。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口袋裡的手機適時震動了一下,再次提醒了他。
怪不得章新月要跟到離婚現場來。
她是察覺到周明佑的搖擺,有些脫離她的掌控了吧。
我克制住自己的委屈和怒火,裝作無事發生和他在窗口遞交了申請離婚的材料。
幾分鐘的等待並不漫長,周明佑卻一直低著頭。
好像他終於有那麼一點空餘的時間思考回憶起我們從前,以及他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究竟有多殘忍和離譜。
「我真的很抱歉,秦晴。」
「我......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我只是太心急悅悅的病了。」
「我們真的從來都沒有利用你的意思,是真的——」
他沒完沒了的自我感動式懺悔被工作人員打斷:「證給你們,可以走了。」
我把離婚證裝進包里,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完全忘了他還在旁邊。
周明佑一臉詫異的看著我,「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這麼痛苦嗎?」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他做那麼多噁心的事情,我現在解脫了鬆口氣不行嗎?
「你覺得我家一直以來拖累你了是吧?和我們一家住在一起委屈你了。」
我現在是真的懶得和他說話了,壞事做絕,還想我來背鍋。
我沒理他往停車場走去。
「秦晴,終於拿了離婚證擺脫我了,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和我說了嗎?」
他在我身後不停地追著問。
一直追到車前,我拉開車門做進去正要關上,被他拉住車門。
我無語的看著他。
不遠處車裡的章新月終於坐不住了,她下車站在車前。
微風輕拂,揚起她映著稀碎陽光的長髮和連衣裙,溫柔中透著擔憂的喊了一聲:「明佑。」
隨即她看見了周明佑手中的離婚證,便將目光移向了我。
我抬頭看向周明佑,他慢慢垂下手,「秦晴,對不起。」
「我——」
砰的一聲,我關上了車門。
戴上墨鏡踩緊油門,從章新月面前呼嘯而過。
我瞥了一眼後視鏡,很好,讓她吃了滿滿的汽車尾氣。
現在好了,尾氣是她的,垃圾男人也是她的了。
我如釋重負。
13
申請出國進修的程序很順利,我在機場候機準備出發。
周明佑的電話不合時宜的打了進來。
「秦晴,求你了,我錯了,是我們錯了。」
「救救悅悅吧,新月的藥出問題了!」
我看著一覽無餘的落地窗外一架架起飛的客機,「我們已經離婚了。」
他沉默了半晌,手機被他母親搶過去:「秦晴,你是醫生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電話那頭適時傳來周悅的哭聲:「嫂子求你了,別不要我!我知道錯了!」
「嫂子救我。章新月是壞女人。她騙我,還要害死我。」
我在落地窗上看見了我的倒影,額頭上有一個不是很突兀卻難以忽視的疤痕。
是那天她用章新月挎包砸的傷口。
「嫂子,是章新月說我發脾氣拿包丟你,你就會同意我用新藥的。是她教我的。」
「嫂子,救救我。」
周悅在電話那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晴晴,我們老兩口給你跪下了,給你磕頭,求你回來救救悅悅吧。」連續不斷額頭磕在地板上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我無奈地開口:「周悅的病歷已經從醫院轉出去了。」
「我現在不是她的主治了。」
也不是周明佑的妻子,更不是周家隨意哄騙的棋子了。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緊接著護士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聲音壓的很低,「你千萬不要理那一家人,趕緊上飛機!」
「周悅的檢查報告李醫生看了,後遺症沒那麼嚴重。」
「就是普通的發胖、脫髮和痤瘡。」
我反問道:「那不是治療的挺成功的?」
「成功什麼呀。她才十二歲,這個激素會導致她發育不全,可能這輩子就一米三了。」
我控制不住的笑出聲。
護士長見我狀態沒有問題,語氣里也帶了幸災樂禍的味道:「他們說那個國外回來的章新月拿了周悅全部的檢查報告和病歷跑了。」
「在那個私立醫院欠了三十多萬的治療費用,現在醫院要他們還錢呢。」
「幸好你們離婚了,你可千萬別心軟再被那家人騙回來了。」
我再三向她保證不會放棄登機,她才掛了電話。
坐上飛機發現手機全是未接,周家一刻不停的電話轟炸著。
消息也是接二連三的發過來,他們四個可真夠忙的。
我挨個把他們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想起母親一個人獨居,趕緊給她打電話,讓她不要理會。
「放心,小區門口的保安和那幾條大狗可不是擺設。」 ,母親語氣還是那麼輕鬆隨意。
「媽媽,對不起,前幾年沒好好孝敬你,等我回來......」,我愧疚的說道。
她卻笑了:「我的女兒我知道,在國外好好學習和生活就是對媽媽最好的孝敬了。」
14
我在德國進修的三年,真的研發出了一款針對周悅的罕見病的新藥。
極微弱的副作用,在臨床試驗中表現也非常好。
只可惜周悅用不了了,章新月給她用的那款藥嚴重摧毀了她的免疫系統。
她的身體經受不起任何治療了。
我到了德國才聽說了章新月原來在學術圈裡臭名昭著。
剽竊他人成果、考試作弊、實驗造假是家常便飯。
她哄騙周悅自願參與的臨床試驗,因為治療效果非常好登上了學術期刊。
研究所也因此獲得了著名藥企的大量資金支持。
但是有人通過周悅使用的劑量推測出她的真實年齡,多方佐證周悅是個十二歲兒童。
父母無權通過簽署監護人自願接受治療的協議,讓兒童參與新研藥臨床試驗。
這學術醜聞的一曝光,直接拖垮了章新月的研究所,幾乎所有資金支持都撤離。
她也被開除,丟了工作簽證,被整個行業的企業都拉入了僱傭黑名單。
「可是也沒聽說她回國呀?」我說道。
坐我對面吃飯的同僚眨了眨眼睛暗示著我往她身後看,低聲說道:「那不是還能在中餐館打黑工。」
我順著她的目光,瞪大眼睛看向後廚正蹲在地上洗碗的背影。
帶著廚師帽,穿著沾滿油污的廚師服的女人,正佝僂著腰清洗著兩大盆餐盤。
和當年亭亭玉立的章新月判若兩人。
15
在德國的進修結束後,我很快回國。
和護士長聯繫的時候說起前夫一家,有點擔心他們知道我回去了來鬧。
「這個你不用擔心,他們把房賣了,搬去老家鄉下了。」,護士長是真的很開心。
「怎麼突然搬走了。」,我問道。
她不以為意,「為了還私立醫院的治療費呀。而且你前夫又在工作上出了大問題,讓公司虧了幾百萬,直接被辭退了。」
「這下好了,一家老小安心回家種地養老了。」
我研發的新藥成功上市,拿到了很大一筆錢。
在醫院附近買了個三室套,把母親和我的兩隻小貓都接了過來。
下班回家就有做好的晚飯和安靜的獨處空間。
母親可能是脫敏治療卓有成效,已經對貓毛不過敏了。
兩隻小貓被她養成了兩輛半掛。
每天早上都能吃到新鮮現做的雞蛋水餅。
我的人生終於輕鬆明朗了起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