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提出了當年的那件事。
「我就說了,哪會那麼多好事都落在他張國明頭上,又能升職又死老婆娶新媳婦的。」
「就是造孽,自己老婆剛走就找新的,德行不夠啊。」
「我聽說,這沈惠紅早就和他勾搭上了。」
他們的聲音傳到了爸爸的耳朵里,喪禮結束後,他整個人看上去老了十幾歲。
昏黃的客廳里,他整個人陷在沙發里。
「張妙。」
我進房間前,爸爸突然喊住我。
我站在客廳中間,直勾勾一雙眼看向他。
「你沈阿姨摔下去,真的是她不小心嗎?」
我注視著他的眼神。
客廳的光落在我們身上,一左一右,我的身影被燈光拉長。
「爸爸,我沒有媽媽了。」
那夜之後,我和爸爸就保持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他回家,我在學習、在圖書館、或者在房間裡不出來。
我出現在飯桌上,他會在樓下小飯店糊弄一餐飯,也不會回家。
九年的時間,我經歷了初高中到高考。
我和爸爸之間,除了生活費,再也沒有其他的話了。
「明天高考,別有壓力。」
因為高考前三天假,我在家中的時間變長,我們難免會遇上。
晚上的飯桌上,爸爸破天荒地關心起我的學習。
可是我們之間,早已沒了普通父女的寒暄和溫情,只是僵硬尷尬地進行你問我答。
爸爸自顧自喝著酒,也許是年紀大了,幾杯下肚,他兩邊臉頰就紅了起來。
「妙妙,爸爸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了。」
「你和爸爸說句實話,到底是不是你?」
一行濁淚從他眼睛裡滾下。
「爸,我過兩天高考,你平時不關心我的學習,現在要毀了我這三年來的努力嗎?」
我起身要回房間時,他直接掀翻了桌子。
酒水飯菜灑了一地,碗碟落在地上,碎片四濺。
就好像多年前,沈惠紅扔出的那個熱水瓶。
爸爸茫然看著地上的碎片,他的瞳孔慢慢聚焦。
再次看向我時,眼底浮現了幾分恐懼。
還有厭惡。
「那天晚上的事情,你真的都看到了?」
「爸,我不明白。」
他突然癲狂大笑,抓著我的胳膊用力搖晃。
我只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搖暈過去。
「你是不是看到了?就像惠紅說的那樣,你一直在報仇是不是?」
「你在為你媽報仇是不是?」
我用力推開他。
幸好他今晚多喝了幾杯酒,他沒站穩腳步,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冷冷看著地上的這個男人。
他曾經是我媽媽的丈夫,是我的爸爸。
「爸,幾年前,我還是個孩子。」
在進房間前,我轉身看向他,「我早就沒有媽媽了。」
「爸,等我英語最後一門考完,我們去看看媽媽吧。」
「我16:30從考場出來。」
身後傳來低沉的嗚咽聲,等到我關上房門後,嗚咽聲變成了嚎啕大哭。
哭吧。
他該哭的。
就當為我媽媽哭這一場。
9.
高考前幾門進行得格外順利。
最後一門英語考試當天,社區正好召開業主大會,我們左右鄰居都不在家。
我出門前,爸爸還在家睡覺。
他前一天晚上通宵做了好幾台手術,所以我幫他和物業說明了情況。
下午16:50,我考完英語回到小區的時候,只看見單元樓下圍著一群又一群人。
火勢還沒撲滅,滾滾濃煙從失火的那一戶窗戶里冒出來。
失火的,正是我家。
我瘋了一樣要往單元樓里衝去,被鄰居們攔下。
「我爸,我爸還在家!」
「他這段時間情緒不好,好不容易吃了藥在家睡著,他還在家!」
我聲嘶力竭吼叫著,眼淚混著鼻涕流下。
樓下的鄰居王大嬸將我牢牢抱住,隔壁的胡阿姨也在一直勸我。
「妙妙啊,你要相信消防員,他們一定會救出你爸爸的。」
十幾分鐘後,火勢被控制。
只是我爸被抬了出來。
我掙開所有人撲了上去,他的身體已經被燒成焦炭。
我悲痛欲絕。
「爸,你說過今天陪我去給媽媽掃墓的。」
「爸爸,我已經沒有媽媽了,不能沒有爸爸了。」
我好幾次差點哭暈過去。
周圍人也小聲議論起來。
「怎麼所有倒霉事都被他們家攤上了,前幾年好像死了小孩和她媽,現在又死了她爸,該不會是她邪氣剋死全家的吧。」
「去去去,胡說什麼,著火這件事本來就算不准。」
「是啊,妙妙是個好孩子啊,我記得以前還提醒我要拆了牆外面的晾衣架,後來政府來查違規建築,幸好我家早就拆了,這才沒罰錢。」
我從小耳力很好。
樓下王大嬸的這句話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我抬起頭看向她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也出現在人群里。
是周隊長。
他站的位置,顯然,他也聽見了王大嬸說的話。
10.
我在小區叔叔嬸嬸的幫助下,順利辦完了爸爸的喪事。
幸好爸爸生前就買了保險,這筆錢也足以讓我輕鬆念完大學。
我沒想到,時隔九年,周隊長還會再次找到我。
這一次,我們依舊是面對面坐著。
只是地點不在審訊室,只是我家樓下的一個小餐館。
聽說周隊長也已經升職到了副局,不過我還是習慣稱呼他周隊長。
「好久不見,張妙,聽說你考上了復大,考得不錯。」
我點點頭,「是的,還好。」
一陣沉默。
片刻後,周隊長沉聲道:
「我查過當年的事情,也了解了你母親的死因。」
「她是在監獄裡面遇到了欺凌,身心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所以用牙刷結束了生命的。」
「張妙,你媽媽的去世,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我用吸管攪動著杯子裡的冰塊。
媽媽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或者說,我比所有人知道的都要多一點。
在周隊長再次開口前,我抬頭問他:
「你知道有一種藥物能控制人的情緒嗎?」
媽媽被關進監獄前,是在拘留所待過一段時間。
我央求鄰居阿姨陪我去見過媽媽的。
我原以為她會暴躁發怒,會像以往一樣,隨手用手邊的東西朝我砸過來。
可是這一次的媽媽很平靜,甚至我還看見了她溫柔的一面。
她拉著我的手,說她對不起我,說她會在監獄裡好好表現,爭取早點減刑出來,以後我們母女就能好好生活在一起。
我相信媽媽的話。
就像孩子天生會愛媽媽一樣。
可是媽媽食言了,她進監獄不久,就在裡面自殺了。
爸爸和我說,媽媽抑鬱發作,承受不了壓力就走了。
可是,我媽媽根本沒有病啊。
十一年前的那個晚上。
媽媽從醫院趕回來捉姦時,我躲在衣櫃里。
那天還是媽媽的生日。
我原本想把禮物藏在媽媽房間,給她一個驚喜。
結果卻看見爸爸把沈惠紅帶回了家。
「給她吃這個藥有什麼用?不就是情緒壓抑,脾氣不受控制?」
我爸將沈惠紅抱在懷裡,他手裡舉著媽媽床頭櫃的小藥瓶。
這是媽媽每天要吃的藥,聽說是為了控制媽媽的情緒。
「要不是她發瘋,你能頂替她的位置升職?」
沈惠紅一臉委屈,「我也不是催你,就是心疼我們的孩子,我可不想孩子出生就沒爸爸。」
我爸嘴角微微揚起,看向藥瓶的眼底滿是兇狠。
「放心吧,抑鬱症病人,隨時都能想不開自殺的。」
媽媽回家的時候,就看見他們在床上翻雲覆雨。
她手裡握著從醫院帶回的手術刀。
就這樣,直接捅進了沈惠紅的肚子。
那一晚。
媽媽進了警察局,沈惠紅進了搶救室,爸爸請來最好的律師,只為將媽媽故意傷人這件事錘死。
後來,媽媽死在了監獄裡。
我也是一年後才知道。
沈惠紅肚子裡的根本不是爸爸的孩子,而且,那一晚是她故意引誘媽媽回家的。
而媽媽的自殺。
我說過了,孩子天生愛媽媽。
媽媽也是如此。
一個女人拿她的孩子威脅她。
她沒有辦法了。
我的故事說完了。
我喝了一口面前的飲料,冰塊已經化了,冷冽的口感在嘴裡炸開。
周隊長几乎全程皺著眉。
「那時你才九歲。」
他還是質疑整個故事的真實性。
不重要了。
反正該死的人也都死了。
「周隊長,我很早就沒有媽媽了。」
只有媽媽在,孩子才能是孩子。
我起身向他告別,「周隊長,我還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
「等等。」
他喊住我,欲言又止後,終於開口道:「可那是你的爸爸。」
我朝他笑了笑。
「在警察局的玻璃房間裡,他就不是我的爸爸了。」
「你怎麼算準時間的?」
我想了想,會心一笑。
「這次我沒算時間,應該是他突然想當一個好爸爸了吧。」
所以他設置了鬧鐘。
在他吃了被換了芯子的安眠藥後,他睡得很沉。
所以聞不到濃郁的煤氣味。
時間是16:30。
他死在了這輩子唯一想當一個好父親的時刻。
也算是便宜他了。
去上大學前,我去了看了媽媽。
每一年,我都給媽媽送上一束她最愛的鬱金香。
可今年,我只帶了黃菊花。
「媽媽,他們都下去了。」
「現在,你能安息了。」
微風起,吹動花香。
沈惠紅沒想到的是,多年前她和我爸謀害媽媽的那瓶藥,被我偷偷藏了下來。
沈惠紅髮瘋是真的。
可惜了,警察沒找到我故意給他們營造的監控證據。
不然,沈惠紅早就應該進監獄了。
所以。
在聽到對自己極為有利的消息時,而且那個證據還是我親手留下時,我又怎麼會有害怕恐懼的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