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上課的時候,我又被警察帶走問話。
原來,沈惠紅一大早就去警局自首。
她坦白了在她和我爸爸結婚這一年來,對我做下的所有惡行。
所謂磨的新鮮的豆漿,拿著鍛鍊我的體能的幌子,讓我凌晨起床自己用石磨去磨,推不動,這一天就得挨餓。
所謂教我數學,是她將幾萬顆黃豆、綠豆和紅豆混在一起,讓我通宵熬夜分出來。
還有她的分鐘教育法,一旦我洗澡超過時間,她就關掉熱水。
諸如此類。
沈惠紅一直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她不打罵我,她在我爸爸、小區鄰居、醫院同事眼中都是個好後媽。
她向來看重名聲。
可這一次,她要撕下自己辛苦經營的好名聲,只是為了捶死一件事:
她不是個好後媽。
而我,有殺人的動機。
我緊張地坐在審訊室里,強烈的燈光打在我頭頂。
狹窄的審訊室里,周隊長和小林警官正坐在我對面。
小林警官給我端來一杯熱水。
也許是剛剛得知沈惠紅對我的虐待,小林警官眼底帶著幾分同情,聲音也溫柔起來。
「別怕,因為你後媽鬧這一出,所以我們才讓你過來一下。」
「一會叔叔們問你幾個問題,你實話實說就好了。」
我抱著杯子,啜飲了一小口,乖巧點點頭。
「沈惠紅說,你從來沒有去買過早點,為什麼那一次會去?」
「而且,你們的關係是那麼的差。」
衣角在手心裡被反覆擰緊。
「我沒有媽媽了。」
鼻尖一酸,眼圈瞬間紅了。
我看著周隊長,忍住要流下的眼淚。
「她們說,沈阿姨有了小弟弟,爸爸就會不要我。」
「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我不能沒有爸爸。」
我抬起頭,對上周隊長的視線。
「我想著我乖一點,沈阿姨喜歡我,就不會讓爸爸趕走我了。」
「好的,下一個問題......」
周隊長剛開口,審訊室的門被陡然推開。
「夠了!」
一束亮光刺了進來。
爸爸站在門口,一張臉半明半暗。
「夠了,不要再問了。」
他臉上爬過渾濁的淚,看向我的眼中滿是心疼。
「妙妙,是爸爸不好,爸爸帶你回家。」
爸爸牽起我的手,對著周隊長深深鞠躬道:
「周隊長,我相信這次的事是個意外。」
「不管是我愛人還是妙妙,我都相信她們。」
爸爸牽著我走出了審訊室。
「妙妙,你坐在這裡等一下爸爸,我去簽個字。」
我乖巧點頭。
坐在外面等著的間隙,有兩個警察叔叔從我面前路過。
「聽說那戶死了小孩的家裡,搜到了監控,已經送到鑑證科修復還原了。」
監控麼?我知道有的。
媽媽精神最不正常的時候,她在家裡安裝了很多微型監控,專門用來監視爸爸。
「只要監控視頻出來,就能知道那天早上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他們說完這段話就離開了。
我搖晃著兩條腿,直愣愣看著對面的玻璃屋子。
看不見裡面。
科學課上老師提到過,這種是單面玻璃。
用來監視最方便了。
房間裡,周隊長看著坐在外面的張妙。
就在不久前,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未被拆除的監控。
但很可惜,監控沒有充電,很早就用不了了。
原本是想故意在張妙面前說的,只要她露出一點破綻。
畢竟是九歲的孩子。
只要有一點細微的變化,他就能將她抓住。
可是,她太正常了。
沈惠紅抓著周隊長的衣袖,歇斯底里,完全不顧及這是在警局。
「快抓她啊,不是說她很有可疑嗎?」
「就是她殺了我的兒子,是她!」
「不是說只要故意在她面前說監控,就能看出來嗎!」
周隊長凝視著玻璃外的張妙。
正常情況下,在已經確定自己安全的時候。
一旦聽到不利自己的消息,正常人是難以偽裝的。
「如果是裝的……」周隊長低聲自語。
那她還是個孩子嗎?
6.
我們離開警局的時候,外面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走到單元樓下時,地面上還有一點殷紅。
沈惠紅近乎逃離一般跑上樓。
我剛走進門,她就將熱水瓶朝我砸過來。
我躲閃不及,一個內膽碎片從我胳膊上划過,幾秒鐘後,鮮血從劃破的口子裡冒出來。
「你發什麼瘋!」爸爸看了一眼我的胳膊後,將沈惠紅拖拽到一旁。
「我發什麼瘋?我兒子死了我能發什麼瘋!」
沈惠紅瞪著一雙眼睛,看向我的時候,快要將我生吞活剝,拆骨剝皮。
爸爸擋在我和沈惠紅之間。
「好了,妙妙,你先進房間。」
我被爸爸推進房間裡。
老房子隔音效果並不好,他們爭吵的聲音清晰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是她殺了小軍,為什麼不把她抓起來!」
我爸沉默地看著沈惠紅,許久後,他平靜開口:「惠紅,明天我陪你去找精神科的王主任!」
沈惠紅不可置信地後退了幾步,尖叫道:「你也以為我有問題?!」
「你相信了那個死丫頭的話?你以為是我要掐死小軍?」
說到最後,她幾乎帶著哭腔:「老張,你相信我,真的是她,我看見了我看見是張妙抱著小軍跳樓的!」
「小軍才出生兩個多月,他已經會對著我咯咯地笑,會握著我的手,他很聰明,他都學會翻身了。」
「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那一天!如果不把害死小軍的兇手抓住,我這輩子都走不出去的!」
「她不可能這麼做!」我爸的聲音也帶上了疲憊,「要不是樓下的晾衣架,妙妙也會死的!」
沉默幾瞬後,沈惠紅突然平靜了下來。
「是因為那件事!」
「那天晚上,她一定看見了,老張,她看見那件事了!」
我爸怒吼道:「她現在才九歲,她能做什麼!」
「她都七歲了,怎麼會不記得!」
幾乎是同時開口。
他們兩個人的聲音交織穿插,直到彼此從眼神里讀出了恐懼。
7.
房間外的聲音斷斷續續。
頭頂的白熾燈閃閃爍爍,房間是昏昏沉沉的白。
弟弟的搖籃還擺在我房間裡。
他出生的那天,我看著睡在沈惠紅身邊的他,臉紅紅的,皺巴巴地擠在一起。
他會對我笑。
他也會用小小的手指握著我的手指。
他是我的弟弟。
他本應該是我除卻爸爸外,最親的人了。
我抱著枕頭,眼淚還是滴在了枕頭上。
我輕手輕腳靠近房門,仔細聽著外面逐漸細微的聲音。
「妙妙只是個九歲的孩子,她想不到那麼多的。」
「惠紅,我知道沒了小軍你很難受,但那只是個意外。」
爸爸還在勸解沈惠紅。
幾分鐘後,沈惠紅聲音沙啞,「我知道了。」
「老張,我只要問一個答案,問明白後,我再也不鬧了。」
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我立刻關燈,睡到了床上。
咯吱。
是門打開的聲音。
一束光照了進來,沈惠紅的身影也映在牆壁上。
「我知道你沒睡著。」
沈惠紅坐在床邊。
「妙妙,沈阿姨有話想要問你。」
我從被子裡鑽出來。
從小軍死後,這是我和沈惠紅第一次心平氣和地面對面溝通。
「那天晚上,你看見了是嗎?」
我歪著頭看她,試圖理解她話里的意思,但最後還是懵懂搖了搖頭。
「你媽媽被抓進監獄的那晚,發生了什麼,你都知道的,對不對?」
兩年前的晚上,媽媽因為故意傷人被帶走。
她用手術刀戳穿了一個孕婦的肚子。
孕婦當即沒了孩子,孕婦的愛人給出對媽媽極為不利的證詞。
媽媽鋃鐺入獄。
故事講述到這裡,這是一個我媽媽罪有應得的故事。
可是,如果加上身份呢?
孕婦是沈惠紅,孕婦的愛人叫張國明,是我爸爸,也是我媽媽的丈夫。
是的,這是一個俗到大街上的出軌故事了。
還是閨蜜偷老公的那種。
他們三個人的感情糾葛理不清道不明。
我看著沈惠紅,說道:「我知道媽媽弄掉了你的寶寶,媽媽進了監獄。」
「所以你要殺死小軍,你要報復我是不是?」
提到小軍,沈惠紅呼吸都開始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激烈起來。
「是你殺死小軍的是不是?」
我看著她,輕輕說了一句話。
「沈阿姨,你不應該讓我在晚上磨豆子的。」
「我的手很酸。」
我看見沈惠紅的瞳孔極速放大。
她直接朝我撲了過來。
沈惠紅畢竟是個成年人,還是一頭剛剛失去幼崽的母獅。
她的所有悲傷憤怒都集中到我身上,集中到她掐住我的脖子到雙手上。
我拚命掙扎,雙腿踢到了她的膝蓋處。
沈惠紅腿一彎。
我掙脫出去,可也只能往窗邊躲去。
在她又一次衝上來,將我抵在窗台上,用力要掐死我時,
房間門被踹開。
周隊長舉著槍衝進來。
「沈惠紅,舉起雙手!」
可沈惠紅沒管他,我只感覺脖子上的力道越來越緊。
呼吸不上來了。
砰。
沈惠紅的腿被槍擊中。
巨大的疼痛使得她身形不穩。
她搖搖晃晃,我想要抓住她的。
可是我的手很酸,沒有力氣,就像抱不住弟弟那天。
就這樣,沈惠紅從窗戶上摔了下去。
位置,應該正好是她兒子掉下去的地方。
我的房間,是唯一沒有防盜窗的房間。
8.
家裡一連死了兩個人。
氣氛低到了冰點。
沈惠紅葬禮上,來往的還是同一撥人。
他們從一開始的唏噓到感慨我們家風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