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捅傷沈阿姨被送進監獄後。
那個每天下午三點和爸爸在床上打架的沈阿姨,成了我們新的媽媽。
大家都誇她賢惠,對前妻的孩子也好。
簡直是感動中國十大後媽。
我也信了。
所以,在她和我說,只要從窗戶飛出去,就能上天堂見到媽媽的時候。
我抱著她剛生下的弟弟,一起上了天堂。
1.
我記得是周末的早上。
沈阿姨最近嘴巴沒有味道,所以我很早就出門給她去買酸菜包子。
我準備出門的時候,弟弟在搖籃里醒了。
小孩子咿咿呀呀的。
可能會有點吵到睡覺的人。
我將他搬到我的房間了。
大概是七點鐘的時候。
早餐店就在小區東門邊,那一排都是早點麵食。
平時周末都沒什麼人的。
但是那天早上,排隊的人都快擠到小區門口。
等到我的時候,包子還沒好,我又多等了半個小時。
「周末的早上,早餐店有這麼多人?」
兩名警察中,比較年輕的那個叫小林警官,此刻他微微皺眉看向我。
我回憶了一下。
繼續道:「我聽爸爸說,是小區旁邊的廢棄商場重新動工,所以這段時間有很多人。」
「爸爸還叮囑我放學回家的時候,不要在商場旁邊逗留。」
「你繼續說吧。」另一個警察看起來約莫四十歲左右,皮膚黝黑,那位小林警官稱呼他為周隊。
他聽完我的話後,點頭對我示意。
我繼續回憶那個噩夢般的早上。
「我買好了包子,回到家的時候。」
我深呼吸了好幾口。
「我看見……」
我看了一眼病房門上的玻璃窗。
有一道人影在外面閃閃爍爍。
「看見沈阿姨要掐死弟弟!」
2.
「你個賤蹄子,你胡說!」
沈惠紅衝進病房。
她還在月子裡,頭上包著頭巾護著額頭,身上穿著寬大的月子服。
弟弟沒了後她或許忘了用吸奶器,胸口已經暈濕了一大片。
她張牙舞爪朝我撲過來,幸好被護士和警察攔住了。
「沈惠紅,你沒了兒子,你還要逼死這個女兒嗎?」
這句話刺得沈惠紅愣了一瞬。
我爸立刻把她拽出了病房。
我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圈入懷中。
說話的是住在隔壁的胡阿姨,也是這家醫院的護士長。
我和弟弟跳樓那天,她正好買菜回來。
弟弟就砸在她腳前。
胡阿姨心疼地用被子裹緊我。
「惠紅是個好女人,也是個好的後媽,要不是今天發生了這件事,她不會這樣對妙妙的。」
「我記得,她和妙妙爸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勸她來著,畢竟妙妙媽只是進了監獄,而且她這是上趕著去給人當後媽的。」
胡阿姨坐在我旁邊,對兩個警察道。
一年前,我媽進了監獄。
她有嚴重的抑鬱,受了刺激之下,拿刀子捅傷了人。
被捅傷的女人雖然保住了命,但是小產沒了孩子。
我媽被判了三年,但是她剛進監獄不久,就被發現在裡面用牙刷自殺了。
沈阿姨人很好。
她是爸爸醫院裡的同事。
雖然她身體不好,但還是經常來我們家照顧我和爸爸。
所以媽媽去世後第一個月,爸爸就順利和沈阿姨結婚了。
「妙妙啊。你爸爸娶了小沈,可真是祖上積德啊。」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我們妙妙了。」
這是沈阿姨嫁給爸爸當天,隔壁胡阿姨對我說的。
是啊,媽媽去世後,就再也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就打我一頓了。
我看著爸爸和沈阿姨甜甜蜜蜜的樣子,也不由自主地輕輕點了下頭。
胡阿姨的故事也說得差不多了。
無非就是沈阿姨怎麼怎麼對我好。
每天給我準備最新鮮的豆漿,豆子都是現磨的。
我數學差,沈阿姨就每晚熬夜陪著我,教我數學。
對我比對我爸還上心。
這樣好的後媽,說是感動中國十大後媽也不為過。
我在旁點頭。
「是啊,沈阿姨是最好的媽媽。」
3.
我的心情平復下來後。
周警官拿出本子記了幾筆,抬頭看我:
「繼續說吧。」
我喝了一口溫水,繼續回憶那個可怕的早晨。
「我當時就撲了上去,從後面抱住了沈阿姨。」
「幾點。」
「什麼?」
周警官鋒利的眼神,「當時你到家,幾點?」
「8:30。」
周警官低頭在本子上又記了幾句話,讓我繼續。
「我把弟弟搶了下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就掉下去了。」
我蜷起身體,雙手用力扯拉著頭髮,無數個片段在眼前閃回。
沈惠紅駭人的臉,弟弟咿咿呀呀的笑。
還有最後,弟弟摔到地上的聲音。
嘭的一聲,在我腦海里炸開。
「爸爸說,沈阿姨生下弟弟後心情不好,有產後抑鬱。」
「我都很小心了,不讓弟弟吵到她。」
「早知道我就不去買包子了。」
「要是我早點回家就好了。」
眼淚順著臉頰流過嘴角,咸苦在嘴裡蔓延開來。
胸口就像是堵著一團棉花。
難受得快要窒息。
「是我害死了小軍。」
「他還那么小…他會抓著我的手指笑得咯咯的。」
淚水從指縫間滲出。
「老師說,警察叔叔是抓壞人的,所以我是壞人,是嗎?」
胡阿姨心疼地將我摟在懷裡。
年輕的小林警官面露不忍,他聲音猶豫:「周隊,就是個孩子。」
周隊長倒是很平靜,
「張妙,你剛剛說你是幾點出門的?」
我錯愕了一瞬,時間在腦海里不斷閃過。
「7點。」
「出門前做了什麼?」
「小軍醒了,我把他和搖籃搬到我房間裡。」
「排了多久的隊?」
「半個小時。」
「回到家是幾點?」
「八點半。」
「你的時間,記得很準。」
人的記憶是會有偏差的。
其實我是不該記得這麼準的。
畢竟,我只是個九歲的孩子。
周警官的眼神就像看見兔子的獵鷹一般,鋒利敏銳。
他的目光落在我空蕩蕩的手腕處。
「你沒有任何看時間的電子設備。
我認真看著周警官:「沈阿姨說,一寸光陰一寸金。」
「她對我實行的是分鐘教育法,我可以清楚控制每天每個事情的時間,所以我對時間比較敏感。」
「分鐘教育?」
我點點頭,回憶道:「是的,就像吃飯,我可以控制在十分鐘,洗澡是八分鐘,上廁所是三分鐘一樣。」
4.
周隊長他們離開後,我又在醫院裡住了三天。
左手還包著紗布,弟弟就是從我的左手臂彎掉下去的。
幸好骨頭沒傷到。
我出院那天,正好是弟弟的葬禮。
我們一家三口穿著素白衣服。
沈阿姨跪坐在地上,哭得喉嚨都快發不出聲音。
我很想去安慰她,可是她一看見我,就恨不得掐死我。
我只好蜷縮在一旁,默默盯著來往的人。
今天好熱鬧啊。
來的都是我見過的叔叔阿姨,在爸爸和沈阿姨的婚禮上。
也在爸爸和媽媽每一次鬧離婚的時候。
好像都是這麼一群人。
「惠紅,你也想開點。」
「小軍走了是個意外,可是妙妙一直把你當親媽,你不能把小軍的死推到妙妙頭上。」勸沈阿姨的還是胡阿姨,她和沈阿姨是一個醫院的同事,又因著鄰里鄰居的關係,她們相處得還不錯。
沈阿姨只是怔怔燒著紙錢,嘴裡自言自語:
「我的小軍,他會笑,前兩天剛學會的翻身。」
說到這裡,她又再一次哭暈了過去。
爸爸只好把沈阿姨扶到後面休息。
偌大的靈堂,突然只剩下我一個穿著素衣的人,在很多黑衣服中間,顯得格外突兀。
「可惜了,她以前就小產過一次,那次傷得很厲害,懷上這一胎就不容易,聽說生下來也是糟了老大的罪。」
「不是還有個女兒嗎?我看她平時在醫院總念叨著自己女兒,就跟親生的一樣。」
「那是前頭那個留下來的,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再好又什麼用?」
「我聽人說,好像她那孩子沒了,和這個女兒有點關係。」
我的聽力一直很好。
一些閒言碎語就跟被擴音器放大一樣,在我耳邊不斷盤桓。
我蹲在沈惠紅剛剛跪著的地方。
手裡的元寶紙錢一個接一個扔進火盆里。
我察覺到身後始終有一道灼熱的目光。
轉頭看過去時,沈惠紅站在簾幔後面,扶著牆,冷冷盯著我。
這個眼神一直持續到深夜。
沈惠紅推開了我的房門。
「是你,是你故意害死小軍的!」
沈惠紅一雙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我雙手撲騰著推開她。
不行。
沒有力氣。
正當我意識渙散時,脖子上被勒住的感覺一瞬間散開了。
是爸爸及時趕到,拉開了沈阿姨。
因為是醫院分配到家屬樓,這晚上一鬧,本就不大的客廳擠滿了人,顯得更加逼仄。
「惠紅,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這件事就是意外。」
「惠紅,你那麼疼妙妙,她怎麼會害小軍?」
「惠紅,精神科的王主任你知道的吧,你最近心情不好,明天我陪你去看看。。」
她們三言兩語勸著。
可沈惠紅始終盯著我。
雙眼猩紅。
她知道,我做出這件事的動機,很大。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