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港城,謝斂之的助理面無表情地攔在我面前,一字一句複述他的話。
「怎麼,一年過去,還是沒本事忘掉我和孩子?」
「當年走得多瀟洒,現在就像條沒人要的狗,搖著尾巴又回來了。」
「想進謝家的大門?可以,先在外頭跪滿二十四小時。」
「至於能不能獲得露晞的原諒,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謝斂之向來戲謔的聲調被助理一板一眼毫無感情地念了出來。
有種詭異的幽默感。
我不禁啞然失笑。
風衣寬大,恰好蓋住我指間那枚嶄新的婚戒。
這次回港城……
我是為了和別人結婚的。
1
林助理的話音剛落,閃光燈便猛地炸開。
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記者們的話筒爭先恐後地遞到我面前。
「秦小姐!傳聞當年你持刀傷害謝總和白小姐,是真的嗎?你是怎麼逃脫法律制裁的?」
「這次回港城是不是打算和謝總復合?」
「秦小姐,請你回答!過去你在大陸做了什麼?為什麼杳無音信?」
「你對白露晞小姐現在是什麼看法?你會和她見面嗎?」
我微微側頭。
風衣領子擋住了一些閃光燈。
指間那枚嶄新的婚戒在布料下硌著皮膚,帶來一絲清醒的涼意。
我淡淡道:
「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這些陳年舊帳和憑空猜測,早已不值得浪費唇舌。
趁著林助理分神應付媒體的間隙,我壓低身形,試圖從側面繞過他。
機場外的通道盡頭,有事先安排好的車在等我。
然而,林助理的動作更快。
再次精準地擋在我面前。
「秦小姐,謝總吩咐,請您務必上車。」
我看了一眼不遠處那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車窗深暗,看不見裡面。
略一停頓,不再僵持,徑直走過去。
林助理為我拉開車門。
車內是謝斂之慣用的香氛味道,冷冽而壓抑。
沒有謝斂之,我鬆了一口氣。
我拿出手機,給原本安排來接我的司機發了條信息。
【臨時有事,先去謝家大宅一趟,取點舊物。請稍候。】
2
車子駛入熟悉的盤山道,穿過巨大的高爾夫球場,最終在那座熟悉的宅邸前停下。
外觀依舊宏偉,卻透著一股沉寂。
林助理下車,打開車門。
我預想中的場面並未出現。
沒有成群的黑衣保鏢嚴陣以待逼迫我下跪。
畢竟,為了平息白露晞的怒氣,謝斂之曾讓保鏢按著我跪在庭院裡。
整座宅邸安靜得異乎尋常。
連往來走動的僕人都稀疏了許多,透著一種人去樓空的蕭索。
推開沉重的客廳大門。
謝斂之就坐在正中的沙發上,姿態閒適,仿佛等候多時。
他抬腕看了看手錶,目光落在我身上。
「從你踏進大門算起,一分鐘都沒跪。怎麼,是想再體驗一次被趕出去的滋味?」
我迎上他的視線,聲音平靜。
「當年是我自己走的,不是被趕走的。」
「呵。」他冷笑一聲,「嘴硬的死瘋子。」
我沒再理會他,轉身徑直走上樓梯,走向二樓曾經屬於我的房間。
當年離開港城太過倉促狼狽,許多重要的東西都未能帶走。
3
推開房門,一股嗆人的灰塵味撲面而來。
開燈。
家具上蒙著厚厚的灰塵,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微塵。
我鬆了口氣。
這裡的東西大機率沒人動過。
我走到靠牆的那箇舊衣櫃前,打開櫃門,灰塵簌簌落下。
伸手向最裡面的暗格摸索。
一片空蕩。
心瞬間涼了半截。
那個盒子不見了。
「東西在我這裡。」
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我回頭。
是謝書允。
他懷裡抱著的,正是我那個心心念念的木盒子。
我沒有像之前那樣蹲下身與他平視,而是直接站了起來。
他需要很努力地仰起頭才能看清我的臉。
他的表情甚至有點淡漠。
「你想要?」
「你會給我嗎?」
「不會。」他回答得很快,「這是我白媽媽的東西。」
我很冷靜地陳述事實。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我的東西。」
「這本來是我外婆留給我媽媽的。」他邏輯清晰地反駁。
「但現在你不是我媽媽了,我的媽媽是白媽媽,所以這些東西是她的。」
「哦。」我淡淡地應了一聲,不再看他。
也不再看那個盒子,轉身就朝門外走去。
身後立刻傳來他略顯焦急的聲音,帶著孩童計謀未能得逞的意外。
「喂!你就這麼走了?你不要了?這可是你媽媽的遺物啊!」
我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答。
是的,我不要了。
我想起他六歲那年,我也是這樣想要回那個玉佛。
那時我跪在地上,用仰視的、近乎乞求的眼神看著他。
「書允,把這個給媽媽好嗎?這是外婆留給媽媽的東西,是媽媽和外婆唯一的聯繫了。」
他問:「這很重要嗎?」
我哭著說:「很重要,媽媽只有這個了。」
然後,他就那樣淡淡地看著我。
抬手,將玉佛狠狠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聲,至今還偶爾會在我夢裡響起。
此刻,他的威脅聲再次從身後傳來。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裡面的東西都摔碎!」
可我一步未停。
我知道,如果媽媽在天有靈。
她絕不會願意看到我為了這些冰冷的物件,一次次地糟踐自己。
在她的小外孫面前尊嚴盡失。
強求不來,不如放手。
4
我一步步走下樓梯。
客廳里,謝斂之還坐在原處。
我沒有看他,徑直走向大門,伸手去推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
「這麼晚了出去幹什麼?」他莫名生氣了。
「離開。」
「謝書允!」
他忽然猛地拔高聲音,卻不是沖我。
「把你手裡那些晦氣的死東西還給這個瘋女人!省得惹怒了她,又發起瘋來拿刀砍我們!」
話音未落,身後樓上便傳來「哐當」一聲重響。
是盒子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聲音。
我的心口像是被那聲音撞了一下,微微一頓,但推門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
門開了,夜晚微涼的空氣涌了進來。
「秦墨濃!」
謝斂之的暴怒聲追了出來。
「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你把謝家大宅當什麼了?!酒店嗎?!一年才回來一次,待了連一分鐘都沒有就要走!」
謝書允平靜地糾正道。
「是一年八個月零二十一天。」
他是個天才少年,對數字的敏感遺傳了我。
其實,我回謝家大宅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拿回母親的遺物。
如果剛才在門口,真的有保鏢強行按著我下跪。
我也會頭也不回地離開,絕不會踏進這宅子半步。
現在既然確定東西拿不到了,我自然沒有任何理由再多停留一秒鐘。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女人的叫聲,夾雜著僕人驚慌的勸阻。
「白太太,您慢點跑!小心腳下!」
我下意識地回頭。
白露晞正從宅子側面的走廊向我奔來。
她變了很多。
記憶中那個總是白凈素凈、我見猶憐的女人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妝容濃重的臉。
粉底很厚,唇色鮮艷。
哦。
我的原因。
當年我砍了謝斂之七刀,快把他砍死時。
白露晞撲過來擋在他面前,只挨了一刀。
但很不幸,那一刀斜斜划過了她的臉頰。
當時半張臉皮都掀飛了,場面可怖。
以現在的醫療手段,再怎麼修復,恐怕也會留下一道無法完全消除的淺疤。
所以她才會用這樣濃的妝來遮蓋吧。
5
她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審視。
「秦墨濃,你回來港城幹什麼?是不是還想糾纏斂之,想和他復合?你就這麼賤?」
我很平靜。
「我沒有當小三的愛好。」
白露晞的臉色瞬間一變,這話顯然戳到了她的痛處。
我繼續淡淡道。
「別擔心,謝斂之是個很長情的人。他從頭到尾只喜歡過你一個人。這點,我可以作證。」
畢竟,沒人比我更知道謝斂之對白露晞的喜歡。
她的臉色稍稍緩和。
有點炫耀。
「當然,畢竟我才是他的白月光。」
「所以你還擔心什麼?再擔心,賤的人可就是你。」
說罷,我扭頭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車。
「你不准再回謝家!」她在身後喊道。
「當然。」我頭也不回地應道。
走到車邊,我剛拉開車門。
一隻布滿皺紋、蒼老的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緊緊扒住了車門。
「太太!太太!您終於回來了!」一道哭腔響起。
我轉頭,是劉媽,以前在謝家負責照顧我起居的老傭人。
她老了很多,頭髮花白,此刻正用力拉著我的手腕,眼淚縱橫。
「太太,您去哪兒了?讓我跟著您吧!我給您當牛做馬,報答您當年的大恩!要不是您那兩百萬,我女兒早就沒命了啊!」
我試圖抽回手,語氣放緩了些。
「劉媽,我已經不是謝家的太太了。」
她死死扒著車門,不肯鬆開。
「我是跟著您的,不是跟著謝家!太太,求您帶上我吧!」
我看著她的眼淚,猶豫了片刻。
「我一周後就會離開港城,去大陸,以後再不會回來了。你確定要跟著?」
「跟!」
「好。你準備一下,一周後,我來接你。」
6
身體陷進床墊,難得的舒適感包裹著全身。
手機螢幕卻持續亮起,提示音接二連三。
是婚禮策劃團隊發來的最終方案,密密麻麻的文件和圖片。
我點開,仔細翻閱。
事無巨細,都按照我的偏好最終敲定。
方案很完美,挑不出錯處。
正瀏覽著花卉選擇的確認頁,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簡訊插了進來。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直接是一個 PDF 附件。
我遲疑片刻,點開下載。
竟然是一份婚前協議書草案。
我粗略掃了幾眼,內容出乎意料。
條款對女方極為優渥。
承諾了巨額的不動產和股權,甚至包括了未來若離婚,女方將獲得高額贍養費以及孩子的撫養權優先歸屬。
但此刻,我只覺得突兀和詭異。
發件人是誰?
【?】
對方几乎是秒回。
【滿意嗎?】
瞬間,我就確定了對面是謝斂之。
剛才睡前刷了會兒手機,港城熱搜鋪天蓋地都是我回來的消息。
我向來不太在意這些媒體,甚至帶著點冷眼旁觀的好奇。
想看看他們這次又能編排出什麼新故事。
也正是刷這些新聞,我才注意到一件事。
白露晞竟然還沒嫁給謝斂之。
當年我離開時,他們愛得轟轟烈烈。
所有人都斷言我一走,他們立刻會結婚。
如今快兩年過去,婚禮卻遲遲沒有舉行。
其實也正常。
謝斂之的父母絕不可能允許一個家世普通的女人進門。
謝斂之自己,也沒那個魄力脫離謝家這棵大樹。
所以,他發這份協議給我是什麼意思?
像以前一樣,把我辛苦做好的蛋糕端去給白露晞品嘗。
把我一手創建的公司項目拿去給她當生日禮物。
現在,是讓我來幫他審核給白露晞的婚前合約?
我直接將該號碼拉黑、刪除一條龍。
接下來的三天,我忙於和策劃團隊做最後的確認,試穿修改好的婚紗。
第四天,又一個陌生號碼發來信息,附帶一份新的合同文件。
我只看了一眼發信風格,就確定還是謝斂之。
他倒是執著。
這次,他發來的協議女方姓名欄,赫然寫著我的名字。
秦墨濃。
7
【謝家不允許白露晞進門。我可以重新接受你。書允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我們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是你不能再欺負露晞。】
一陣生理性的噁心湧上喉嚨。
我快速打字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