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話鋒一轉,變得無比銳利。
「另外。」
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王老闆。
「你剛才當眾羞辱我妹妹,說她是來要飯的。現在,你必須當著所有人的面,向她鞠躬道歉。」
王老闆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
讓他給錢已經是割肉了,現在還要他當眾給一個被開除的員工鞠躬道歉?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可他攥著拳頭憋了半天,最終還是泄了氣。
嫂子手裡的手機還停在 110 撥號介面,螢幕亮得刺眼。
她甚至沒多費口舌,只是輕輕往他眼前晃了晃,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王老闆僵硬地走到我面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對……不……起。」
那躬鞠得敷衍又僵硬,頭還沒低下去就立刻抬了起來,臉上滿是屈辱。
財務很快把欠薪和賠償金轉到了我的帳戶。
看到手機里的到帳通知,又看到王老闆屈辱地道了謙後,嫂子才滿意地點點頭。
她收起手機,大手一揮:「走,回家!」
嫂子話音一落,剛剛還「病危」的我爸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精神十足。
我媽也瞬間收住了哭聲,抹了把臉,利索地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我們一家四口,在全公司員工混雜著敬佩和畏懼的目光中,挺直腰杆,走出了公司大門。
5
回家的路上,嫂子開著三蹦子,嘴裡高興地哼著不成調的歌。
我腦子裡,還反覆迴響著她剛才倒背如流的勞動法條文。
要知道,我嫂子可是中專都沒讀完的人。
沒想到這勞動法比我還清楚。
我忍不住問她怎麼懂這麼多。
她咧嘴一笑:「你說這個啊?短視頻上刷到的。」
「我上班那廠子,老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心黑著呢。」
「以前我不懂法,他就敢把我當驢使喚,我就專門在短視頻上搜這些法律條文,一條一條地記。」
「現在?」
她哼笑一聲,語氣裡帶著一股壓不住的野氣和得意。
「他再想動我,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
我看著嫂子被夜風吹得散亂的頭髮。
忽然想起了我第一次見她的樣子。
那時候我還在讀高中。
我哥嫂是自由戀愛。
但到了談婚論嫁那一步,雙方家長總要見一面。
那天,我嫂和她爸媽上門。
我爸媽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嫂子爸媽一坐下就拍著桌子說:「親家,咱們也是爽快人。」
「這倆孩子雖然是自由戀愛,但規矩不能壞。」
「我們這彩禮也不多要,就想圖個吉利,28.8 萬就行,寓意著發發發。」
我們家是農村的,我爸媽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28.8 萬對我們家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
我爸媽和我哥都面露難色。
嫂子的媽看我們家不說話,吊著三角眼又補了一句。
「親家,說實在的,真不是我們老兩口貪財。」
「主要是勝楠下面還有個弟弟,眼瞅著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將來娶媳婦,蓋房子,哪樣不要錢?」
她說著,嘆了口氣,仿佛自己才是那個最委屈、最無奈的人。
「這彩禮錢,我們一分不動,就是想留著,等她弟以後用得上的時候幫襯一把。」
「咱們農村不都這規矩嘛,姐姐幫襯弟弟,天經地義。」
「你們家是真心實意娶勝楠,我們心裡也高興。就是勝楠她弟這事,我們當老的實在不能不管。求你們互相體諒一把,您看行不?」
這話一出空氣瞬間凝固了。
我媽偷偷拉著我爸進廚房,壓低聲音說:「他爸,要不……我回娘家,去挨家挨戶借借?總不能因為這個,耽誤了兒子的婚事啊。」
這話剛好被要去廚房倒水的嫂子聽見了。
等我爸媽重新回到飯桌,臉上強撐著笑,準備開口時。
嫂子先說話了。
她把手裡的筷子「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桌上。
「爸,媽。」
「二十八萬八,你們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
她爸媽的臉當場就掛不住了。
她媽一拍大腿,嗓門立刻拔高:「李勝楠!你個死丫頭!你胳膊肘往哪拐!」
我嫂子看著她媽冷靜地開口:
「我胳膊肘往哪拐?」
「我往『理』字上拐。」
「我弟娶媳婦沒錢,是他自己沒本事,是你們當爹媽的沒盡到責任。」
「憑什麼要靠賣我這個姐姐來給他湊錢?」
嫂子的媽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最後只能耍橫:「我養你這麼大,要你點錢怎麼了!這是你應該孝敬我們的!」
嫂子聽完說:
「你們要是非得要那二十八萬八……」
「也行。」
「那這婚,我不結了。」
「從今往後,我就當沒你們這兩個爹媽。你們也別指望,再從我身上拿到一分錢。」
我嫂子爸媽被唬住了。
他們知道,我嫂子說得出,就做得到。
最終,彩禮就定了十二萬八。
我嫂子剛進門那會兒,我爸媽覺得彩禮這方面虧待了她,處處對她小心翼翼。
吃飯給她夾最好的肉,洗碗拖地搶著干,簡直把她當成了貴客。
結果沒過兩天,我嫂子就把筷子一放,看著我爸媽,認真地說:
「爸,媽,你們再這樣,我可就在這家裡待不下去了。」
「咱們是一家人,不是主僕。以後家裡的活,大家分著干,你們也別老是給我夾菜,我自己有手。」
有了嫂子以後,我們家那根松垮垮的弦,像是瞬間被擰緊了。
我哥更是努力工作,他去跑長途,開夜車,什麼苦活累活都搶著干。
他說,勝楠這麼好的媳婦,他不能讓她跟著自己吃苦受累,他要給她一個安安穩穩的家。
就在去年,靠著我哥攢下的錢和嫂子精打細算的幫襯,我們家終於在小縣城裡買了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6
處理完王老闆的事。
我開始找新工作。
可投出去的簡歷全都石沉大海,沒任何消息。
連個「已讀」的反饋都沒有。
我開始懷疑人生,一個 985 研究生,畢業就等於失業,我是不是真的這麼差勁?
爸媽看我天天在家唉聲嘆氣,也跟著著急,我媽甚至開始打聽小區里哪個親戚家公司招人,哪怕是做個前台。
我嫂子攔住了她。
「媽,您別急,阮梨是 985 研究生,有真本事,好工作早晚能找到,犯不著靠關係去做前台這種屈才的活兒。」
她把我從床上薅了起來。
「走,我帶你去人才市場轉轉,總憋在家裡得發霉。」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手機終於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
一個面試通知。
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感覺自己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7
我特意穿上了最得體的職業裝,化了精緻的淡妝,提前半小時到了面試公司。
前台領我進了一間小會議室。
我緊張地整理著自己的簡歷,腦子裡反覆演練著自我介紹。
門開了。
一個穿著西裝,頭髮梳得油亮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將一份資料摔在桌上,慢悠悠地坐下,抬起頭。
在看清他臉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何以誠。
那個在我整個高中時代,投下巨大陰影的男同學。
他變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眉眼間多了幾分成年人的世故和傲慢。
但沒變是那雙看著我的眼睛裡,依舊充滿了戲謔和不加掩飾的惡意。
就像當年,他坐在我身後,一次又一次,扯我文胸肩帶。
我縮著肩膀,不敢反抗。
他便變本加厲。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下午。
體育課後,我提前回了教室,卻看到何以誠拿著我的衛生巾。
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將紅墨水一滴一滴地倒在上面。
那刺眼的紅色,像血。
他笑著,把那片濕透的衛生巾,「啪」地一下,貼在我的課桌正中央。
「大家快看!阮梨來大姨媽了!流了好多血啊!」
整個教室爆發出哄堂大笑。
那些笑聲,像無數根針,扎進我的身體里。
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眼淚模糊了視線。
他爸是學校的副領導,我怕告訴爸媽,只會給他們惹麻煩。
我只能忍。
一直忍到高中畢業,我考上外地的大學,才終於逃離了這個噩夢。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
……
「阮梨,好久不見。」
何以誠的聲音把我從地獄般的記憶里拉了回來。
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用一種審視貨物的姿態打量著我。
「呵,研究生畢業,混成這樣?」
他拿起我的簡歷,用指尖輕蔑地點了點。
「你還不知道吧,你被前老闆全行業拉黑了。」
「說你手腳不幹凈,職業道德有問題。」
「現在,沒人敢要你。」
我猛地抬頭,滿臉錯愕。
原來王老闆那天認慫道歉,私下卻散布謠言,要斷了我的生路。
這場面試我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
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何以誠那些輕蔑又惡毒的話,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面試結束後,何以誠以敘舊為名,強行把我拉上了他的車。
我下車後,他也打開車門跟著下來,一把拉住我說:
「阮梨,我們這個小地方,現在沒有公司敢要你。」
「看在老同學的份上,我破格讓你入職,當我的私人助理,怎麼樣?」
「我不需要。」
我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他卻一步上前,再次抓住我,力道更重。
「何以誠!你放開我!」我急了,開始大聲掙扎。
「放開她!」
一聲爆喝。
我嫂子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手裡還提著一把鐵鍬。
她幾步衝上來,直接將我們倆隔開。
何以誠愣了一下,隨即看清了我嫂子的臉,他鬆開我,整了整自己的領帶,露出一抹自以為迷人的笑。
「這位就是阮梨的嫂子吧,你好。」
「我是阮梨的男朋友。」
「男朋友?」
我嫂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我咋從來沒聽過,我家阮梨有你這麼個玩意兒當男朋友?」
我趕緊拉住我嫂子的胳膊。
「嫂子,他不是我對象。」
何以誠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根本沒把我嫂子放在眼裡。
他再次伸手,一把將我強行摟進懷裡,滾燙的手掌貼著我的腰。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壓迫感瞬間將我淹沒。
「阮梨,現在又不是高中讀書那會兒了,怎麼還這麼害羞?」
「咱們都成年了,有些事,不用藏著掖著。」
他話音剛落。
嫂子掄起鐵鍬,毫不猶豫照著他摟我肩膀的手狠狠砸下去!
「啊——!」
何以誠發出一聲慘叫,觸電般鬆開了我。
他疼得滿頭大汗,指著我嫂子,話都說不完整。
「你……你敢打我!瘋婆子!我要報警!」
「報!」
我嫂子把鐵鍬往地上一杵,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她掏出手機,比何以誠更快地按下了 110。
「我現在報警,我要告訴警察。」
「這裡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意圖強行猥褻婦女。」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何以誠的聲音都在發顫,「我們是老同學!我跟她開玩笑呢!」
「開玩笑?」
「大半夜把我妹妹從車裡往下拽,摟著腰就想上嘴啃,這也叫開玩笑?」
「要不要我現在就把街坊鄰居都喊出來,讓大家評評理,你這是開玩笑,還是耍流氓?!」
何以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家就在這附近,父母都是老師,最重名聲。
這要是鬧得人盡皆知,他爸能打斷他的腿。
「阮梨……對不起,我……我剛才是昏了頭,我錯了……」
嫂子抬了抬手機:「誠意不夠,重新說,我錄視頻,給你留著證據,省得你以後又忘記,再犯渾。」
她瞥向他那隻抖個不停的手,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再有下次——」
她頓了頓,語氣冷得像冰:「我讓你這輩子都做不了男人。」
8
王老闆的公司突然被查了,稅務問題,聽說直接封了公司帳戶。
那天嫂子下班回來,嗑著瓜子,一臉雲淡風輕地告訴我。
「阮梨,王胖子那公司,是我舉報的。」
我手裡的蘋果「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拍拍我的頭,說:「敢背地裡壞你名聲,斷你生路,這就是下場。」
……
我哥跑完長途回來的那天。
一家人其樂融融。
飯桌上,我宣布了一個消息。
海市有家公司正式給了我 offer。
薪資待遇,比我們這個小縣城,翻了兩倍不止。
我以為他們會為我高興。
可飯桌上的氣氛,瞬間就冷了。
我爸第一個放下筷子,眉頭擰成了疙瘩。
「去海市?那麼遠!」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我媽也跟著附和,眼圈都紅了。
「梨梨,你這性子,我們還不清楚?軟得跟麵糰一樣,在大城市要吃大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