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夜校完整後續

2025-10-3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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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有餘和馮如意一起長大。

兩個女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本來,她們最擔心的事,是誰會先結婚。

突然有一天,她們的生活就變成了無數 momo 許願的那樣:

「我最好的朋友,一夜暴富了。」

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歡迎你,走入「相親夜校」大型迷局。

看到一半之後,你會忍不住從頭看。

重新再開始的時候,這將是另一個故事。

1

春日,一個尋常的周四傍晚,傅有餘戰戰兢兢地走進教室,離 7 點上課還有 10 分鐘,教室里已經坐了二十幾個人。

傅有餘低著頭,徑直走到最後一排坐定,生怕別人發現她的心術不正。她摸了一下課桌,怎麼是濕的?哦,原來是自己的手汗,太緊張了。

這是上海老城區的一家群眾藝術館,一堂面向普通市民的中醫養生課即將開始。

傅有餘用濕紙巾把桌子擦好,才想起來閨蜜馮如意的咆哮式叮囑:「傅有餘,你千萬不能坐最後一排!你敢坐你試試!」

完蛋了,開局滅。

傅有餘不是來上課的,是來相親的。

沒錯,不要懷疑你的眼睛,傅有餘,三十三,想上夜校來脫單。

這不是她的主意,是馮如意的主意。

所謂都市青年「邪修秘籍」里的相親攻略,與其把錢給職業紅娘,不如多搶幾門夜校課,一門 500 塊,五門才 2500。2500 這點錢,在相親機構辦不了會員,但在夜校這裡,你能在幾周內見 100 多個男青年,若是選直男最愛的課程,這個「遇見」數字可翻倍。

傅有餘斗膽抬起頭來,巡視了一下同學們的背影。男女比例平均,男性裡面,已經看到了三個疑似謝頂,OUT!其餘的單從背影,無法獲得更多信息,只能深呼吸,等待課堂上的互動了。

傅有餘裸妝出席,極為重視。所謂裸妝,就是遠看沒化,近看連睫毛都是翹的。淡粉腮紅可謊稱是自己的天然膚質,口紅用了低調斬男色,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光澤,燈光下看極為曖昧。

馮如意說,打扮一定要 effortless,要很努力地呈現出毫不費力,用力就輸了。

傅有餘連打幾個噴嚏,香水長時間沒噴過,一噴就多了,自己把自己香得難受。

老師掐點兒走進教室,正要開口說話,一位白 T 男青年風一般炫進來,沒地方坐了,只能坐到最後一排,也就是傅有餘的旁邊。

傅有餘很難不注意到他,畢竟除了六十多歲的老師本人,這是第一個看到正臉的男子。他竟然白白凈凈的,挺耐看,鼻樑挺高,像承重牆一樣撐起了整張臉,其他五官單看不驚艷,組合在一起,挺別致,挺立體……誒,鼻頭還有顆淡淡的小痣,在面相學上這算是好的,還是壞的呢……

這個男的打了一個噴嚏,斜眼看了一眼傅有餘。

傅有餘心跳加速,怕白 T 男聽到自己的心聲。

侯老師開始介紹這門課要帶大家對中醫理論有個基礎認識,每節課會教大家一兩個日常養生小知識……

白 T 男再次打噴嚏,這一回,他直接看向了傅有餘,傅有餘臉「唰」地紅了。他與傅有餘中間隔著一個座,為了不影響老師講課,他故意湊近了,像是有話要說,傅有餘要瘋了,這,靠這麼近是要幹嘛呀……

「誒,同學,你可以往裡面挪一個座嗎?我好像對你的香水過敏。」

於是,傅有餘在最後一排靠著牆的這個犄角旮旯,尷尬了一整節課。她想鑽洞,還好,這裡就是洞。

2

傅有餘在選夜校課的時候,馮如意給她畫了幾個位置,說選課不要超出這幾個圈兒。傅有餘不解,這是為何?馮如意拿筆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說在市中心上夜校課的人,要麼公司在附近,說明有前途,要麼住在附近,說明有家底兒。你跑到郊區上課是想親近大自然?那直接去公園好了。別忘了你的終極目標!

傅有餘下了課,穿過兩條馬路,就到了馮如意上班的 S 金店。隔著櫥窗,她發現如意正笑臉接待一對小夫妻,她記得如意說過,最討厭給小夫妻挑戒指了,一挑就是一兩個鐘頭,男的希望挑小點,女的希望挑大點,我夾在中間,端水平衡,表面上要幫男的省錢,實際上要幫女的爭大,累死累活,人家說再去別家店看看。

馮如意看到了有餘,眨眼做鬼臉,有餘因為在店外,雙手越過頭頂,比了一個大大的心來回應。

這家 S 金店,沒有開在商場裡,開在大名鼎鼎的南京路步行街。人流量巨大,遊客多。馮如意因出色的業績,去年才調到這邊,她信誓旦旦,不出兩年,定能登上店長寶座。

馮如意下班,傅有餘遞上了奶茶和烤腸。

如意故作誇張:「喲喲喲,不得了啦,傅有餘真的富有餘呢!」

有餘笑:「既然知道,這個月的業績還差多少?我幫你沖一下!」

如意吸一口珍珠:「不要啦!你都幫我衝過多少回啦!就差 2 萬,這個月還有三天呢,應該能完成。」

有餘趕緊說:「我托你的福,買金後金價都上漲啦,我這是在理財好不好!趁你們店長還在,快點,幫我拿個 2 萬塊的金鐲子吧。」

如意推脫了幾次,有餘堅持,於是,她們回去弄了一個鐲子出來,當然,是有餘掃碼付款,記在如意的業績上。

傅有餘和馮如意從小一起長大,她倆的友誼,有點複雜。不是任何人都有機會擁有這樣的友誼的。

傅爸和馮爸曾經是同事,以前都是開公交車的司機。單位分房,就在一塊兒,後來趕上了拆遷,兩家又住在一起,真是一輩子的老鄰居。他們拆遷早,沒有因拆遷致富,但對普通人來說,有房住的小日子還算安穩。兩家生的都是女兒,走得更近了。

傅有餘喜靜,馮如意愛鬧,兩個人在一起就像逗哏和捧哏,極為協調。

傅有餘 12 歲那年,沒了媽媽。媽媽得的是慢性病,一家人雖早有準備,但對於有餘來說,是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擊。如意就說,我的媽媽分你一半,你還是有媽媽,我媽媽有兩個女兒啦。

所以,傅有餘和馮如意的友誼,很早很早,就是夾雜了親情的。

至於為何傅有餘現在變得這麼有錢,這又是另一個複雜的故事了。也不是任何人都有機會變得這麼有錢的。

當如意問第一節夜校課怎麼樣的時候,有餘趕緊轉移話題:「這個周末,帶上爸媽一起來新家吧!我做一大桌好吃的,就當是暖房啦!」

「這麼快就收拾好啦?」如意詫異。

「我又不像你,天天上班,每天收拾一些,這都三周啦。」

有餘說者無心,如意聽者有意。

「你現在過上所有人羨慕的生活啦,有大房子住,不用上班,真羨慕呀。」

有餘沒接話,她多麼羨慕如意啊,爸爸媽媽健健康康地守在自己身邊,如意又是一個工作能力強、能融入社會的人……這些,她通通都沒有。

「怎麼啦,我羨慕一下你,都不可以哦?」如意打趣有餘。

有餘恢復笑容:「難得被長得好看、能說會道、很多人追的如意公主羨慕,我就多享受一會兒啦!」

3

有餘回到家,換好拖鞋,走到書房裡父母的牌位前,拜了三拜,上了香。

她 12 歲喪母,30 歲喪父。父母親臨終時,她都守在身旁。

兩個人的遺言驚人一致:「孩子,人生終歸是要靠自己的。你人生唯一重要的事,就是照顧好自己。你可以的。」

父母在上,有餘不敢不照顧好自己。

有餘會做飯、擅養花,喜歡曬太陽,喜歡摸大樹,喜歡小動物。可惜,她不會上班。

30 歲之前,有父親撐腰,她換了十幾份工作,當然,有一半是被人家開除的。上班遲到、開會睡覺、領導和同事面前說錯話、發錯文件讓客戶生氣等幾乎所有的職場禁忌,她都犯過。

如意很早就拍板定調,「工作和傅有餘的八字不合。」

有一回,有餘和如意躺在森林公園的草坪上,望著藍天上星星點點的風箏發獃。如意悠悠地說:「有餘啊,你生錯時代了。若是必須要生活在這個時代,那麼你最好生活在三四線城市,大城市不適合你。」

有餘疑惑:「哈?什麼意思?」

如意打了個飽嗝:「你出來逛公園,隨便做的三明治,煮的小奶茶,都秒殺網紅店!你啊,最適合的職業是——賢妻良母。你要是在古代,一定嫁得非常好!你要是生活在三四線城市,孩子都有仨了。可惜了,在上海,人人都需要當獨立女性!」

有餘瞬間就坐起來了,她過於激動了,她人生的疑惑就這麼三言兩語地被如意點破了。

凡是有流程、有規章制度、有複雜人事關係的事兒,她都蒙圈兒。但是,生活里的那些瑣碎,煮雞蛋怎麼能順利剝皮、多肉是喜陰還是喜陽、羽絨被應該怎麼曬……她門清兒。

這,不就適合當「賢內助」嗎?

說完這個詞兒,有餘趕緊捂嘴,在上海,這也太大逆不道了。

30 歲之前,有餘工作命途多舛。

30 歲,父親一走,她完全無法工作了,看到什麼,都會想到父親,大白天發獃流眼淚。

傅有餘想自己收拾行囊,直接住到宛平南路 600 號(上海精神衛生中心)去。如意攔下,說你只要每天給自己做好一日三餐,你堅持一個月試試,不許點任何外賣,奶茶都不行。

就這麼著,有餘靠著「每天吃什麼」,這唯一的信念,治癒了自己。

眼看積蓄見底,有餘不得不考慮找工作了,大獎很識相地來了。

過程的曲折離奇先撇到一邊,先說結果,傅有餘,女,32 歲,繼承了倫敦親姑姑的 300 萬遺產,單位是,英鎊。

傅有餘,真的變成了富有餘。

4

周六上午 11 點,門鈴響了。傅有餘先關火,從廚房小跑著去開門,馮如意帶著爸媽笑盈盈地出現。三個人,每人抱著一盆綠植。這個暖房禮物送到了有餘的心坎上,她有兩個陽台,客廳連著一個,主臥連著一個,需要很多很多綠植。

有餘趕緊讓他們放下綠植,帶著他們參觀新家。如意已經來過很多回了,還幫著補充介紹,兩個人一唱一和,又像是在相聲表演。

如意的媽媽,萍姨,進來後眼睛都亮了。

「房子老大啦,怎麼能這麼亮啊,簡直彈眼落睛。我們的有餘真的有福氣呢。你老爸老媽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如意狠狠瞥了老媽一眼,老媽趕緊閉嘴。有餘心裡有數,她才不會介意呢。

馮叔比較克制,悄悄淌了幾滴淚。一是為有餘感到開心,二是想到自己,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讓母女倆住上這麼好的房子,有點唏噓。

午餐準備得很精心,有餘為了滿足馮叔和萍姨的口味,專門改良了幾個濃油赤醬的上海菜,輕醬油版毛蟹年糕、低鹽版腌篤鮮、少油少脂版八寶辣醬。馮叔大讚,菜品要賣相有賣相,要口味有口味,比五星酒店燒得還要好。

萍姨揶揄,儂去過多少次五星酒店?馮叔不響了,半晌低估了一句,前年老張女兒結婚我就去了……

一家人就這麼說說笑笑地吃著,有餘鼻子一酸,「還好有你們在。」她在心裡說的,她不敢說出來,說出來就怕眼淚收不住了。

飯畢,萍姨幫著收拾碗筷,馮叔幫著擦桌子拖地。如意坐在沙發上:「哎呀,休息下再搞啦。」

萍姨吼如意:「哼,儂在家不做,來朋友家也不做。懶到骨子裡。」

如意刷著手機,眼皮都沒抬:「我又不像有餘是真心喜歡做家務,我只是在做自己嘛。」

有餘贊同:「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我還沒有如意那麼擅長上班咧。」

臨走時,有餘拿出一包膏藥交給馮叔,日本進口的,先涼後熱。

有餘爸和馮叔,是上海最早的一批公交車司機。當年的公交車沒有空調,夏天時,電風扇就在右上角不停地吹,導致兩個人都有共同的職業病,右肩膀長期疼痛。膏藥是日常剛需,有餘以前就算著日子,幫老爸買膏藥,老爸走了,她幫馮叔買。馮叔接過,感嘆一句:「有餘勝過我的親女兒啦。」

如意故意撅嘴,有餘笑著說:「女兒賽道也是很卷呢。」

5

馮叔和萍姨到家,望著逼仄熟悉的 60 平米屋子,都有點不是滋味。天花板一大塊牆皮因為潮濕,鼓出了一塊,欲掉不掉。萍姨看著糟心,讓馮叔修,馮叔說等完全脫落了再說唄。萍姨叨叨,我看這塊牆皮就是要掉到你頭上。

「有餘的家氣派成那個樣子,你女兒估計每個周末都要在那裡過啦。」萍姨率先拋出話頭,想聊聊這個事。有餘驟富後,她五味雜陳,為有餘開心,是有的,但僅占一部分。

「你說哦,老傅有個那麼有錢的妹妹,以前都沒聽他提過。傅有餘,論相貌、性格、工作能力,哪一點比得上咱們小囡,這下好啦,人家命好啊,命好。」

馮叔皺眉:「儂不要再陰陽怪氣啦。怎麼命好了?家裡人都走那麼早,孤零零的一個人,這叫命好?如意命才好,這麼要好的朋友發家啦,以後也有照應,咱們倆雖然掙錢不多,但都有穩定退休金,給她拖不了後腿。要我說,咱們小囡才叫命好咧。」

萍姨一瞬間又像是被說服了,但過不了幾日,以上的牢騷,她會再來一次。她幫老馮撕開一張膏藥貼上,故意捶了他一下:「我不管別的,天花板這個禮拜要弄弄好。」

傅有餘和馮如意,躺在兩米寬的大床上。馮如意的夢想是,在超級舒服的大床上躺著喝奶茶,現在實現了,傅有餘為她組裝了一根公主專享的超長吸管。

一陣咳嗽,如意喊救命,完蛋了,奶茶嗆到鼻孔里。傅有餘大笑著給她拿紙巾。如意擦完感言了一句:躺著喝奶茶沒有想像得那麼舒服,還是要坐著喝呀。

兩個人又是一陣大笑。

有餘的新家是 136 平米的三房兩廳,她專門給如意準備了一間臥室,就等著如意正式搬過來呢。在選房的時候,她本有預算再往市中心買一買,可她還是想離馮家近一點,才在老房子兩公里外的新小區,入了一個精裝修二手房,軟裝稍微布置了一下,就搬進來了。

如意不想住「自己的」臥室,就想和閨蜜在一起夜聊。

「余余啊,你能不能具體說說,有錢以後,心態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要很具體很具體,我要聽真心話。」

有餘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知道的,我爸爸走後,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O 姨(姑姑的生前好友)找到我的時候,我更懵圈,每一步都是 O 姨指導我怎麼做,我就機械地跟著做。我是在布置這個房子的時候,才有具體感覺的。有一天,掛完窗簾,我站在陽台上,看著夕陽,突然驚覺,我以後不用上班也能活下來了,我就感受到了一種釋然。與此同時,我又害怕,害怕這是個美夢,早晚都會醒來……」

「哎呀哎呀,都告訴你不是夢啦!你幫我沖的業績又不是假的!」如意忍不住打斷,「你就沒有爽感的事兒跟我分享嗎?就很爽很爽的感覺,一點都沒有嗎?」

「很爽的感覺啊……」有餘又陷入了沉思,「等一下,你明明問我的感受,你現在是規定好了我的感受是『爽』,你只是想讓我舉例?」

如意愣了下,有餘看似寡言少語,其實很機敏,她總會不經意間拆穿如意的邏輯 Bug。

「對呀,我是個俗人,就想聽爽故事!有什麼你以前捨不得買,現在捨得買的?」

有餘一本正經地開始列舉:「小菠菜以前買本地的,現在敢買高原的啦;牛肉以前買谷飼的,今天咱們吃的是草飼的;還有油,你嘗出來了嗎,有一個涼拌菜我用了椰子油……」

如意嘆氣,有餘一直是有餘,住上大房子財務自由的有餘,還是這副樣子,賢妻良母,婆婆媽媽。有一句話如意從不敢跟有餘講,她覺得有餘像是自己另一個媽。

如意不接話了,有餘知道回答又沒令她滿意。

「對了!有個事兒!你記得咱們之前去的瑜伽館嗎?」有餘問。

「記得啊,老師挺好,離咱們家也近,性價比很高,咱們倆不辦卡的原因是,他們家的空調太老太吵了。跟一個破車一樣,好影響心情。」

「你若還想去那家的話,我可以出錢給他們換個空調。」有餘故意用霸道總裁的氣泡低音說。

如意愣住,然後放聲大笑:「好一個傅有餘,你終於會爽啦!」

6

周一傍晚,一身寬鬆運動服的傅有餘,準時出現在八段錦的課堂上。這是群眾藝術館另一個教室,沒有桌椅,一面牆都是鏡子。她這回踩點到的,沒來得及賊眉鼠眼地打量一遍同學,一位四十歲上下、說話中氣十足的女老師就帶著大家熱身了。

上周四的中醫夜校課,用力過猛了。香水噴太多把同學熏暈的事,有餘是不敢跟如意講的,若是講了定會被嘲笑半年。這回低調了,幾乎素顏,出門前猶豫了下,塗了一層隔離,不能再多了。萬一男性質量不佳,純屬浪費化妝品。傅有餘的錢袋子是鼓了,但小老百姓的勤儉節約的慣性,改不了,也不想改。

「哪位同學會背八段錦的口訣呀?」老師提問,她姓鄭,難怪一身正氣。

角落裡一位男同學開始了表演:「兩手托天理三焦,左右開弓似射鵰,調理脾胃需單舉,五勞七傷往後瞧……」

這聲音怎麼這麼熟悉?有餘回頭看了一眼,完了,這不就是香水熏過的那個男的?

還是白 T,遠距離看,頭身比也不錯……

啊,怎麼偏偏又是他?

有餘趕緊把頭轉回來,臉又紅到脖子根兒。她琢磨,中醫和八段錦就是一路的,這男的肯定是住在附近,跟她一樣,報了幾門養生的課。如意的「相親大法」果然科學,才兩堂課,就揪出來一個外表好看的、對氣味敏感的、愛上課表現的男人。他單身否?待查。

鄭老師對這位完整背完口訣的同學表示稱讚,順便問他姓名,好讓大家彼此認識一下。他答:「石小海,石頭的石,大小的小,海洋的海。」

公共場合,生怕別人記不住他的真名,肯定是個 E 人,別有心思的有餘更是一下子就記牢了。

這個時候,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一位西裝男走進了教室。

全班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這一身來練八段錦也太不合適了吧,有人發出輕微的笑聲。鄭老師直接問:「剛下班?沒空換衣服?」

西裝男搖頭,說根本沒帶運動服。

有餘終於能毫不顧忌地打量一個男性了。濃眉大眼,皮膚略黑,個頭兒看上去有個 175,不算高,但比例很好,也許是西裝襯的。

鄭老師說既然如此隆重登場了,不如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西裝男挺害羞的,有種憨憨的氣質:「我叫顧之洋,金融行業工作,我真的只有每個禮拜一開例會才穿西裝。」

大家發出一陣鬨笑,八段錦也只有每個禮拜一才上課呢。

課才開始 10 分鐘,老師正講呼吸大法呢,傅有餘已經把顧之洋和石小海放在一起比較了。個頭兒嘛,「海」勝,肯定超過一米八啦;相貌嘛,各有千秋,「海」是淡顏,「洋」是濃顏,賽道不同,不好比的;論性格嘛,「海」挺自我顯擺的,「洋」羞澀內斂……

還美滋滋地暢想呢,腦中的馮如意突然跳出來又一陣獅子吼:「傅有餘!看男人不能只看外表,不能當飯吃!要看事業、看前途、看有沒有上進心!」

對哦,這麼說來,顧之洋,人家在上海是做金融的,事業前途肯定不錯啦;石小海,還不知道呀,但他至少報了兩門課,每門都按時到,看起來,挺閒的……

第一回合,顧之洋,略勝一籌。

7

八段錦下課時,鄭老師說要建立一個班級群。有餘慌了,如意一直叮囑她要換真人絕美頭像,她一直拖著。這下要進群了,總不能以「泡澡吐舌的卡皮巴拉」形象示人吧。有餘一頓猛操作,進群前換上了美顏自拍。

進群後,她只發了一個「慶祝」表情包,不再說話。接下來的行動,一定要和「軍師」如意好好謀劃了。

一出夜校的大門,肩膀上就吃到一記重拳。這個手勁兒,只有馮如意。她今天調休,沒打招呼就來接有餘下課。有餘一點都不驚訝,馮如意這麼多年,談過幾次戀愛,但好朋友只有自己一個。她空窗期兩年了,跟自己越玩越鬆弛,都不想找男朋友了。

「課怎麼樣?」如意故作鎮定地問。

「老師挺專業的。」有餘知道如意在問啥,故意繞彎子。

「你都換上美顏頭像啦!快說快說,人走了嗎?快給我指指看!」如意恢復了本來面貌。

有餘趕緊捂住如意大嘴,兩人推推搡搡地一起回家,路上講了「海」與「洋」。

平時在奶茶店,有餘只喝無糖檸檬茶的,今天點了一個「粉紅小桃氣」。和好朋友演演「顱內劇場」是開心的,笑完了瘋完了,就只剩一陣失落了。

30 歲之前,有餘被工作搞得焦頭爛額,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好。談過一個工作時認識的男朋友,才三個月就分了,對方先提的,說傅有餘是一個很沒勁兒的人。30 歲之後,因為爸爸的事,她沒有力氣去想別的事。

兩年前,O 姨帶著姑姑的遺產出現,指導有餘買房、買保險,眼看日子一點點好起來,可找對象的自信沒跟著上漲。

傅有餘吸一口甜膩的奶茶,嘆口氣:「人家都那麼優秀,怎麼會看上我呢。」

如意推有餘一把:「想什麼呢!你至少還有錢!」

說了不如不說。

剛有錢的時候,是如意再三囑咐有餘,財不能外漏,現在這個世道,什麼人都有。你去註冊個高級相親機構,等於貼出「富婆招婿廣告」,吸引來的是什麼玩意兒都說不清楚,不如多多參加類似夜校這樣的活動,靠緣分認識。

「自信起來,你廚藝好,會生活!事業型男人能在你這裡找到避風港!」

如意這句精準的相親 Slogan 讓有餘亮起眼睛:「那個顧之洋看著挺忙的,也許和我正匹配?」

如意順勢鼓勵,把顧之洋和那個小海都加到備選清單里!群里把他們設置成「關注的群成員」,若是他們有動作,可以隨機回應下,一來二往會變熟。但千萬別主動加好友,等著他們來加你。

「一個班同時關注兩個?是不是有點花?」有餘怯怯地問。

如意皺眉:「想什麼呢!這就是求偶階段的正常狀態!其餘三個班也都是本周開課吧?打起精神,好好挑起來!等有了進一步發展,再專一呀!」

8

傅有餘還期待著,另外三個課再偶遇些優秀男青年呢,呵呵,想多了。

廚藝課,只有一個男的,年齡 71 啦,老伴兒走了沒飯吃被迫來學的;相聲課男的很多,外表是走「鬼斧神工」賽道的,實在不忍多看;故事演講課,遇到一個主動加有餘微信的中年男子,上來就說有餘喝水的樣子可真好看,嚇得有餘這課也不敢再上了。

總之,2500 塊,只收穫了「海」與「洋」。

「洋」,每周一見面;「海」,每周一和周四見面。

「兩個人 N 次約會」的性價比,也遠超職業婚介所了。

若是「海」只上周四的課就好了,有餘盤算著。這樣的話,她的羞愧感就沒了,只當是去兩個不同的平行時空約男人。

同一個空間,同時對兩個男的有意思,對她來說,難度有點大。她無法只諂媚一個,更無法端水討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意「軍師」說,不要提前預設難度,一切順其自然,先觀察,後接招兒。

「接招兒?」有餘反問,說得跟人家會主動出招兒似的。

如意消失在微信那端,過了一會兒回覆:「剛剛來客人了。我的意思是,先觀察他們是否需要小幫忙之類的。」

如意說得果然在理,機會很快就來了。

西裝男顧之洋太忙了,第三節課請假,群里問是否有同學有錄視頻的習慣,課後能否分享給他自學。

有餘本想秒回的,但她按照如意的叮囑,專門等了半小時,然後「雲淡風輕」地說:「我可以的。」

過了一會兒,顧之洋申請加有餘微信好友,說「感恩同學。」

有餘截圖給如意,如意比了一個大大的贊,回覆:「穩住!」

9

「如意和有餘平時見面還少嗎?回家盯著手機還要繼續聊。這麼下去,哪有空找對象啊?」正在擦桌子的萍姨跟老馮抱怨道。

老馮正盯著抖音刷搞笑視頻呢,根本沒聽見,還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笑。萍姨一把搶過手機倒扣在桌上,又指了指脫皮的天花板:「最後通牒,三天內必須修好,說不定就是這塊牆皮擋了閨女的桃花運。」

如意來廳里的冰箱拿喝的,他們家廚房太小了,冰箱就這麼孤零零地立在客廳里。

「媽,說了多少遍了,我這兩年不找對象。我桃花運還少嗎?多到都擋我的財運好伐?你忘了去年年會上,兩個貨為我大打出手!一個被開,一個主動走,好嘛,他們自己作就好了呀,還連累到我的評優!讓我白奮鬥一年!我話撂這裡了哈,當上店長前,我不找對象了,男人,耽誤我的事業!」如意順便把老爸的手機又塞回他手裡,又對老媽說:「天花板修了房子就能變大嗎?還不如一家子去有餘家坐著呢!」

老馮對閨女做了一個「咱倆是一夥的」鬼臉,誰讓老馮從來不催如意找對象,只是無條件支持她呢。

萍姨咂咂嘴,繼續擦桌子,一大一小,沒一個讓她省心的。

八段錦課上,有餘正專心致志地錄老師的教學視頻呢,身後一個聲音悠悠地說:「網上八段錦視頻不要太多哦,根本不用錄啊。上這個課的意義是,自己日常練習時的具體疑問可跟老師多交流交流。」

這多管閒事的發言挺惱人的,但有餘溫和地回眸,微笑說:「哦,有道理呀。不過我是答應了要幫同學錄的呢。」

溫柔,得體,禮貌,誰讓這管閒事兒的是石小海同學呢。

石小海接著問:「我看你也報中醫課了,那怎麼沒報五禽戲和經絡按摩課呀?」

有餘驚訝,怎麼這個石小海還觀察過自己呢。那兩門課在中環,沒在內環,她原本想加到搶課清單的,被如意否了。如意說,她只幫著搶內環的課。

看來這個石小海對中醫養生是真的感興趣,而且還很閒,跟有餘一樣。

此時的有餘有點小雀躍,她絕不能放過這次聊天的機會。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有空上那麼多課?」有餘問。

小海嘴角上揚,「我在創業中,日常考察民生。」

這個人怎麼這麼裝?有餘微笑不語,突然不想繼續打聽創什麼業了。正好老師示範完畢,要帶領大家一起做。

有餘順勢站在了石小海的斜後方,他每次舉手,都能看到他左右手玲琅滿目的珠串。有木質的,有石頭的,花花綠綠,也不嫌沉。

啊,「創業」和這些珠串放在一起,這個人又這麼閒,真不像是靠譜的有為青年。

下課時,有餘瞥見石小海拉著一個大哥在講珠串,什麼成色、產地、年份,滔滔不絕的樣子,像極了……騙子。

有餘搖搖頭,那個人也就臉能看,以後還是多關注顧之洋吧。

10

有餘給顧之洋發送視頻的時間是 8 點半,顧之洋夜裡 12 點半才回復「收到,太謝謝了!下次請你喝奶茶!」那個時間,有餘已經睡了,半夜上廁所的時候還惦記著這件事,看了下手機,憨笑了幾分鐘。

第二天一早,有餘正兒八經回覆:「舉手之勞,太客氣了。」沒說想喝也沒說不想喝,就看對方的「誠意」了。

「誠意」在第四周出現,顧之洋破天荒地上課前五分鐘就出現了,穿著一身灰色系運動裝。他拎著兩杯飲料,一杯是珍珠奶茶,一杯是檸檬茶。

他說:「我也不知道你愛喝什麼,買了兩杯,都沒有放糖漿,請他們單獨放了,甜度自己把握。」有餘看到分裝在透明罐子裡的糖漿,哪怕她早戒糖了,也還是微微心動了一下。

她要了檸檬茶這杯,吸了一口,嘴巴里純粹的酸,心裡純粹的甜。

課堂上,有餘悄悄給如意發消息:「我感覺和顧之洋是有緣分的,他第一次給我買飲料,就買了無糖檸檬茶。他甚至沒有提前問過我。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如意回覆:「不要做夢太早,繼續了解,繼續認識。」

如意就是這個樣子,在有餘沒有信心的時候,給她鼓勵;在有餘幻想做夢的時候,給她冷水。小半輩子的閨蜜,僅此一人。有餘真是太慶幸,能有如意這個好朋友了。

過了一會兒,如意又發來消息:「本姑娘掐指一算,有餘小姐的生辰恰好在一個月之後。咱們拭目以待,看這個顧之洋到時候會不會出席你的生辰宴。」

剛說了讓有餘冷靜,現在又給有餘設了一個「小目標」,不愧是如意。

一來二往,顧之洋所有的課堂疑問,都只盯著有餘一個人問,她成了他的私人課代表。上了半節課後,有餘才發現,那個石小海今天沒來。

也好也好,不會分心了。

顧之洋的領導出差了,今天他沒有穿西裝,還準點下班了。離職場遠了,有餘對別人的職場生活是充滿好奇的。顧之洋話不多,但很真誠,是有餘心動的類型,比那個花里胡哨的石小海,腳踏實地多了。

一個小時的課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短暫。有餘和顧之洋很自然地走出群眾藝術館。有餘竟然有點捨不得,好不想結束啊,可以邀請他一起散個步嗎?以什麼理由邀請呢?請教他理財知識?

有餘憋紅了臉,想要硬上了,三十三了,現在不沖,更待何時?

遇到一個正常男容易嗎?剛才課堂上了解到他一個人在浦東租房,沒有女朋友,家底清白,再不抓可要跑了呀。

「你餓嗎?想吃夜宵嗎?」有餘用盡了全部的勇氣問道,「那個,我其實是想多請教點理財知識,我是一個小白,身邊沒有朋友學金融的。那個,若是你今天還有空的話……」

「啊,我不吃夜宵的。我晚上 6 點後就不吃飯了。前兩年喝酒腸胃不好,我間歇輕斷食。」顧之洋規規矩矩地回答。

完蛋了,完蛋了,有餘被拒絕了,想鑽地縫。

「那麼再見了,好好休息。」有餘倉促結尾,想要趕緊逃跑。

若是如意在,一定會教有餘,不吃夜宵那就改成散步啊,不散步就多聊幾句啊,人與人的關係,就是要這樣慢慢建立起來的。

有餘這個人,就是想太多,太怕拒絕和失敗。

「咱們一起沿著蘇州河走走?」顧之洋提議,「你若是餓了,我可以陪你買點吃的。」

啊,原來沒有被拒絕啊,有餘的小心臟像是絆了一跤,又站穩了。

「我不餓,不用買不用買,直接散步吧!」有餘趕緊說,說完了又一個大後悔,既然不餓幹嘛提議吃夜宵,自我拆穿的實力全宇宙第一。

顧之洋撓撓頭,臉也有點紅,只是他天生皮膚黑,這麼黃的路燈下,不明顯。

11

上海是有春天的。

微微涼涼的風,吹在皮膚上,清清爽爽的。

蘇州河邊的一段步道旁,種了櫻花樹,枝幹不粗,應該沒幾歲,但不妨礙粉嫩櫻花們的綻放。

一陣風帶動了一小場「櫻花雨」。黃色路燈下,每一瓣都閃著光,這樣的氣氛,傅有餘不敢呼吸了。

「你想了解哪方面的理財知識呀?」要不是顧之洋先開口,傅有餘都沒有發現這一路上她自己都沒說話。是她主動先約人家的,結果她忘了說話。

「我什麼都不懂呢,要不你隨便講講?」有餘每說一句,就感覺自己像個白痴。如果旁邊有個隱身的如意在該有多好,如意教一句,有餘學一句,這叫「垂簾聽戀」。

顧之洋乾笑了幾聲,撓撓頭,這要從哪裡講起呢。他想了半天,說:「這樣吧,我給你推薦幾本理財入門書,你先看看,有什麼想了解的,咱們再交流。」

傅有餘很開心地點頭,顧之洋每說一個書名,有餘都要請教每一個字是怎麼寫的,記在手機上。顧之洋感慨了一句:「你說自己是理財小白,還真不是謙虛啊。這樣吧,我稍後直接把書單微信發你。」

太好了,有餘暗暗想,以後除了八段錦真人互動,微信上還能主動發起理財小課堂。這也算個進步,如意一定會表揚自己的。

如意跟有餘科普過不止一次,初次聊天,要多問對方問題,每個人都喜歡談論自己。可害羞內斂的有餘,因為緊張,常常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她總是不自覺地把主導權交給對方,希望對方能引導聊天。

果然,為了避免沉默的尷尬,顧之洋又開口了:「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為什麼想學八段錦?」

完了,鄙人不上班三年了,第一次聊天就要交老底嗎?「不上班」和「很有錢」搭配著一起說才讓人理解,甚至羨慕。純說「不上班」,是證明自己真廢物啊。

「那個,我是個自由職業者。研究美食和中醫養生的,目前在做自己的自媒體帳號。」在浪漫的櫻花樹下,傅有餘撒了一個謊。

研究美食和中醫養生不假,做自媒體純瞎說了。

「真厲害啊!我們干金融的,最欠缺的就是對自己身體的關注。哪個平台呀?我來關注你一下。」鐵憨憨顧之洋像是真的在捧場。

「啊,還是不要了。我不想暴露自己的帳號。」當然不能暴露啊,讓他見識一下只有 7 個粉絲的自媒體博主?

「原來你還是個大 V 啊,失敬失敬。」顧之洋誤會了,「暴露帳號」的說辭,不就是故意讓人誤會的嗎?

傅有餘含含糊糊地繞過這個話題,開始盯著顧之洋的戶口本來問了。為了掩蓋自己的不堪,聊天的勇氣突然就有了。

半小時的散步收穫頗多。顧之洋,三十一歲,以前在香港搞金融,碩士畢業了直接就留港工作了,剛調到上海才半年。租住在浦東,上班在陸家嘴,房租竟然是公司支付。他老家是山西的,有餘從未去過,風靡全球的國產遊戲《黑神話:悟空》帶火了山西的古建築旅遊,有餘趁機誇了幾句「山西好有文化底蘊,真想去看看」。

顧之洋也揭了自己老底,一路考試、上學、工作,東亞小孩不配擁有娛樂。看似三十歲正值壯年的身體,體檢報告的小問題有一頁半。他有個同事,去年生了大病,金融也是干不下去了。他給自己敲響了警鐘,把搞好身體當成最重要的一個 KPI,八段錦每天打著,還定期去健身房擼鐵,飲食多吃天然原型食物,偶爾來個輕斷食。

終於來到了傅有餘的舒適區。她張口就來,現在都市人工作太長,都曬不到太陽。其實曬太陽是我們最好的充能方式了。缺了太陽,合成的維生素 D 不夠,長時間後就會缺鈣,這就是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很容易骨折。有餘建議顧之洋,打八段錦的時候,一定要早上站在太陽底下打,顧之洋憨憨點頭,說明天就開始下樓鍛鍊。

臨睡前,有餘收到了顧之洋的閱讀清單,有八本,比自己的粉絲還多呢。真好呀,又談戀愛,又學習,她呵呵傻笑了一陣,睡著了。夢裡有個潛在的煩惱浮現出來,顧之洋發現了她只有 7 個粉絲,說她是個「超級大騙子」。

12

因為「櫻花樹下的謊言」,傅有餘陷入了反覆糾結中,跟如意講了 800 遍,見面聊,電話聊,微信還聊。如意說,「一開始約會總要包裝自己的嘛,無傷大雅。他肯定也自我包裝了,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這本來就無所謂啊。」有餘否定,不對,這是一個人的人品問題,我是個騙子。

如意煩了,換了一個方向勸:「有句英文諺語,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你把自己吹的牛實現了就好啦!現在開始起號,不晚。」

這句話果然產生了作用,傅有餘刷了一整天的自媒體指南,指東,指西,指北。頭昏腦脹,胸悶氣短,沒到夏天就有了中暑症狀。

這個時候,網上買的《窮查理寶典》和《段永平投資問答錄》來了,沒想到兩本書如此之厚,看了幾頁就睡著了,結果被沉甸甸的「大部頭」砸到了胸口。

哎呀,事業、戀愛,舉步維艱吶。

這就是傅有餘,才努力了一天,就已經哭天搶地了。

話說回來,廢物之所以能一直當廢物,是因為他們擁有強大的自我修復能力。

有餘放下了「大部頭」,伸了一個懶腰,去菜市場上精心挑選了新鮮的小排骨、上好的春筍和香菇,搭配家裡存著的乾貝,一小時的功夫,一鍋潤燥滋補的春筍排骨湯,燉好了。乾貝提鮮,讓春筍的味道發揮得更好。

幾口下肚,潤了,平和了,有餘又是那個安安靜靜的女子啦。

喝了大半鍋,有餘才想起來,怎麼沒發小紅書呢?!

禮拜四傍晚,離中醫課還有 40 分鐘,有餘在家翻箱倒櫃。

搬來沒多久,好些不常用的東西還在箱子裡。

啊,找到啦,就是它,簡易摺疊拉杆購物箱。

這是七八年前,有餘在淘寶上一眼相中的,上超市進貨專用,中間老爸還幫忙用潤滑油擦了幾回輪子。三十多塊的東西,用了七八年,搬家前也捨不得丟。這個拉杆箱是如意吐槽的重點對象,現在買菜 App 直接下單,誰還用這個上超市啊,「我不信你留著還能用上」。

呵,如意還是低估了有餘,這個拉杆箱今天有大用。

離上課還有 15 分鐘,幾位早到的同學在無精打采地刷著手機。儘管老師在課堂上一再強調,長時間刷手機對肩頸、精力都不好,但這些同學們默認自己的壞習慣和上中醫課,能「中和」掉。上課養生,下課繼續刷手機。

什麼味道?這麼香?一個鼻子靈的紅頭髮阿姨率先抬起頭,幾位同學跟著仰起臉。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拉著拉杆箱的傅有餘。

一口大煮鍋穩妥地卡在箱子裡,鍋子本身也五花大綁,沒有一滴湯漏出,可整個教室已經香氣四溢了。

有餘羞澀地開口:「氣溫漸漸高起來,正好老師上節課提到春日食譜,我今天剛熬好了一鍋胡蘿蔔蘋果排骨湯,第一次這麼搭配,請大家一起嘗嘗。」

這幾位早到的同學有口福了,都不刷手機了,圍繞在有餘周圍。

有餘解綁煮鍋,拿出準備好的一次性小碗,給大家盛湯。

紅髮阿姨第一個喝,立刻稱讚:「哎呀,我要是有兒子,就讓他娶你。」

旁邊的年輕女孩聽了直搖頭:「阿姨,夸人可不能這麼夸,直接說湯好喝就行啦,現在這個年頭,年輕人誰想結婚呀!」

紅髮阿姨「哎呦哎呦」了起來:「小姑娘,你說的我懂得呀,上野千鶴子對不啦?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說話說習慣啦,就是好意啦,沒別的意思!我也很早離婚啦,是貨真價實的獨立女性咧!」

有餘微笑,來緩解氣氛,讓大家喜歡多喝點。她內心默默飄過一個想法,阿姨儂真有兒子就好啦,我是想談戀愛的呀!

鍋里還剩最後一碗,有餘盛出來,留給下一個進門的同學。

接下來的劇情是完全讓有餘傻眼的。

13

石小海同學進來了,所有喝湯的人都屏氣了兩秒鐘,有餘也驚呆啦,這畫面好抽象啊。

是紅髮阿姨率先打破了沉默:「儂這是做啥啦!賣相老好嘛,全上海好扎台型啦。」

接著是所有人的鬨笑。

有餘也笑得肚子疼,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周一的八段錦課石小海沒去上了。

石小海,還是那個穿白 T 的高個子石小海。只是,他的右手臂纏了紗布,吊在脖子上,應該是傷筋動骨了。這本來也沒什麼,誰沒見過身邊人的跌打損傷呢。

奇就奇在,他這個大拇指啊,也裹著厚厚的紗布,直挺挺的,好醒目、好豪邁的一個「贊」吶。

石小海臉不紅,心不跳,見慣了大場面的「少爺」,不介意平民的嘲笑。

笑了大半天,有餘都忘了最後一碗湯的事。

又是那個紅髮阿姨,說:「來,這碗湯寫你的名字了,你喝正好,補補骨頭。」

說完大家又接著笑,笑出腹肌。

石小海看了看這碗湯,問湯里有什麼。

大家都在笑,沒人答。

有餘笑著說:「排骨、蘋果、胡蘿蔔。」

石小海搖搖頭:「蘋果是我最討厭的水果,胡蘿蔔是我最討厭的蔬菜。」

有餘沒停止笑,她甚至在內心回懟,你還是我最討厭的人咧。

紅髮阿姨都快笑岔氣了,還不忘再來補一刀:「你是因為只剩左手沒法喝嗎?」

這一刀穩准狠,激起了少爺的勝負欲。

誰說左手沒法喝的?他現在就來伸出靈活的左手,穩穩端著湯,咕咚咕咚了幾口,都沒有用調羹。

然後放回桌上,不忘說一句:「我是天生左利手,小時候硬改成用右手,現在兩個手都好用的。」

嚯,之前還是小瞧了這位少爺,每一句都能裝字母啊。有餘嘴角笑酸了,還是停不下來。

開始上課了,所有人都到齊了。

六十多歲、體態還很勻稱的侯老師走進課堂,剛站穩掃了一眼全班,眼睛就定住了。他想視而不見,但是他不能。

全班又是一陣鬨笑。

侯老師也笑,問石小海,怎麼弄成那個樣子的。

石小海都不主動站起來,就坐著答:「上周末去我朋友新開的攀岩館,幫他測試新線路,有幾個岩點還沒固定好呢,我不知道,就這麼受傷了。要別人的話,恐怕傷更重,我平時就練,很靈活才傷得這麼輕。」

有餘又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隨時隨地裝字母啊,這位哥。

這天下課,剛到家,新建的中醫群不停地彈新消息,有餘還沒來得及設置「消息免打擾」呢。

有餘點開,嚇了一跳,引起群狂歡的是一張照片。

是上課之前的眾人喝湯照,一群笑臉和一個冷臉,滑稽的是,這個冷臉那麼生硬地在畫面當中比著大寫的「贊」。

錯過有餘獨家秘制湯品的同學,紛紛沒有禮貌地艾特有餘,下次帶湯是什麼時候,請假翹班都要來。有餘用幾個表情包搪塞,最後發了一個問題:「歡迎大家對我的湯多多提意見呀。」

一秒鐘後,那個熟悉的頭像,「一塊石頭」回覆:「挺好的,有專業水準。不吃胡蘿蔔和蘋果的人,也能喝下去。」

「一塊石頭」就是石小海,在八段錦群,有餘因他的外貌早早特別關注了他。沒想到在這個群能直接互動上。有餘糾結了一會兒,沒把他設為「關注的群成員」,舉止輕浮,三觀不合,早點 Pass 早輕鬆。

睡前,有餘又想起 Pass 石小海的一個新理由——他肯定缺鈣(缺鈣的人容易骨折)。

想到這,她又爆笑一陣,下回跟如意見面的時候,一定要繪聲繪色把今天的場面同步給她。

14

真是可惜啊,如意到寧波的分店出差了,視頻聊天終究隔著一層,有餘無法把爆笑程度百分百傳遞給如意。如意跟著笑了一陣,突然變成嚴肅臉,開始敲打有餘:「儂這個才藝展示,是不是展示錯了地方?怎麼不讓小顧喝口湯?」

有餘說:「八段錦課,是要運動的,剛喝了湯就運動,不太好。」

如意的白眼在視頻里格外明顯:「傅有餘,別忘了你的目標,你是去相親的,不是去上課的!」

如意說的有理,可有餘不想在飲食方面妥協。她思考了一會兒,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給八段錦班的同學帶自己蒸的無糖綠豆糕,剛好適合課後補充體力。

如意這才放心,囑咐她,千萬要把人盯牢。

視頻里如意把手機架在床邊,開始按摩腿和腳。做金店銷售的,一站就是 10 小時,腳背常年都是腫的,出差加上舟車勞頓和水土不服,更累一層。有餘看著很心疼,說打算自學一下經絡調理,等如意回來,幫她好好按按。

如意抬頭,又來了最經典的那句:「我要是個男的,早跟你結婚啦!」

有一個秘密,有餘從來不敢跟如意說。

每次如意出差的時候,有餘都是數著日子過的。她雖然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但還是常常感到孤獨。如意是髮小,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在世界上少有的牽絆了。每周和如意見面,說說笑笑,趕走孤獨。有餘不敢想像,若是沒有如意,她還能怎麼辦。

幾年前如意談戀愛的時候,她會偶爾吃醋,因為如意有一多半的精力都分給了所謂的男朋友。她見過兩任超過 6 個月的,都不喜歡,甚至會悄悄祈禱他們快點分手。到底是因為她覺得沒人能配得上如意?還是她希望如意只屬於自己一個人?

她越是感受到自己對如意的依賴,就越是挫敗。超過三十的成年人了,也經歷了兩次重大的生離死別,本該更獨立和堅強才對,可有餘知道,自己只是在依賴如意,甚至也依賴了如意的父母。她儘量克制自己,不要一整天都在找如意,如意工作很累很忙,她需要自己的空間,她需要休息。可翻看聊天記錄,80% 都是有餘先開口。

如意問過有餘,有錢是什麼滋味。有一個答案,是有餘沒說的。那就是,她終於能為如意做些事了,比如為她沖沖業績。為好朋友花錢,讓有餘覺得心安,終於,她不再是一個單向索取的人了。

這一年,最先鼓動有餘找對象的其實是如意的媽媽,萍姨。「一個人總歸是寂寞的,多一個人哪怕吵吵架,也會熱鬧。」這個時候,如意開始嗆老媽:「找對象當然首選情緒穩定的,我吃飽了撐著找個吵架的!」

萍姨有自己的理由:「你是你,有餘是有餘,有餘話少呀,適合找個話多的。我看你嘛,直接找個啞巴,一步到位。」

四個人一起在飯桌上大笑起來,這是有餘最幸福的時刻。

找對象這個事確實說到了有餘的心裡,她不能總依賴如意呀,如意那麼受歡迎,早晚會結婚的。她到時候怎麼辦?當寵物一樣的隨嫁過去嗎?人早晚都要過自己的小日子的,她戀愛經驗少得可憐,對親密關係還有憧憬,人生那麼長,多戀戀也無妨。

15

淘寶上買綠豆糕模具的時候,有餘把「梅花型」和「愛心型」都下單啦。她幻想了一下周一的場景,所有人都領到了梅花綠豆糕,只有顧之洋眼前是堆成小山的愛心綠豆糕,顧之洋紅了臉,不知所措地撓著頭。

好羞恥啊!光是想一想,有餘就手心冒汗啦。怎麼可能做這麼明顯的花痴動作!她打算將梅花、愛心五五分,攤開來,大家隨機取用。當然,這就變成了一個心理遊戲,看顧之洋會選哪個。正在廚房打綠豆黃豆泥的傅有餘,又「嘿嘿嘿」地笑了起來,「我還挺會玩兒的」,她滿意地想。

如意聽完這個「策劃」很是心動,又敲打了一下有餘:「你們已經散過步啦,還分享了書單,你提前發微信告訴他你要帶綠豆糕給全班呀!你們要日常互動起來呀!這樣好了,有什么小事你本來打算跟我分享的,你先想想看能不能發他。你的日常素材很多的!加油!」

如意不愧是軍師,有餘覺得她說得對極啦!

綠豆糕蒸熟了,攤在案板上晾涼,香香的,糯糯的,有餘找好構圖,拍了一張照片發給了顧之洋,配文:晚上下課後,請大家吃私廚綠豆糕。

顧之洋一個小時後才回覆:看圖就覺得很好吃!我今天忙到起飛,本來想翹課的,我爭取去!

是啊,顧之洋也是一個大忙人,甚至比如意都忙。他這麼忙還回復微信,還說晚上會來,是不是真的對我有意思呢?有餘覺得事情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有餘這回用帆布袋裝了三個大飯盒,背到教室里,先放到了靠牆的角落。她想等鄭老師來了,悄悄跟她說她帶了綠豆糕,然後讓老師跟全班同學說。作為一個 I 人,有餘實在沒有膽量在全班同學面前說話。

有餘正在熱身呢,突然聽到一陣驚呼,接著是一陣爆笑。

她回過頭,果然是那個扎台型的石小海出現了。

都這樣了,還要打八段錦?有餘暗暗想,這個人是有多閒呢。

石小海就像是巡迴表演一樣,把如何受傷的事跟新一批觀眾解釋了一番,收到了很多打趣和互動。有位穿中式白褂子的大叔劍走偏鋒來了一個評論:「儂這個造型哦,最適合當領導的跟班,領導說什麼,永遠都是贊。」

有餘笑笑,看似對別人的評論,其實暴露了自己的處境,這個大叔一看就是體制內退休的。

石小海殘疾人表演完了,晃到有餘的身邊,問:「今天帶吃的了嗎?大廚?」

「你還真不見外哦?」奇怪,怎麼心裡話直接就脫口而出啦。

沒臉沒皮的人怎麼會對一句話耿耿於懷呢,石小海露出笑容:「多吃幾回,我才好真的比贊呀。」說著他抬了抬「大讚」的右手。

有餘撲哧又笑出來:「放學別走,有綠豆糕。」

石小海應道:「我小時候常聽,放學別走,找你單挑。」

兩個人押上韻了,你一句我一句貧起來,從小學哪裡上的,聊到大學畢業。兩個生活圈相差不到 3 公里的上海人,沒一個時段能對上的。

這就叫「沒有緣分」,有餘冷冷地想。

課馬上開始了,綠豆糕的首番享用者——顧之洋,沒有出現。

有餘開始慌了,他該不會是太忙抽不了身吧。從慌張慢慢演變成失望,前半節課的動作一直變形、走神兒,不斷被老師糾正,直到打到了殘疾人的殘疾臂。

「你打殘疾人,當心我用道德綁架你哦。」石小海來了一句。

「那我用綠豆糕塞住你的嘴。」有餘直接回應。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她怎麼沒說「對不起」和「不好意思」呢?怎麼在石小海面前,禮貌丟掉啦?

臨下課還有 10 分鐘,有餘徹底放棄了,滿心歡喜想請顧之洋吃綠豆糕呢,結果正主沒有出現。鄭老師預告了有餘「手作綠豆糕」,順便講了春季養生小知識……

有餘把三個盒子並排打開,跟大家講裡面加了一些日本的抹茶粉,所以茶味很濃。大家都很禮貌,放眼望去,只有 30 多塊,所以每個人只取一塊。到了石小海,他先拿了一顆梅花,塞到嘴裡,又拿起了一顆愛心。

有餘心情本來就不佳,嘟囔了一句:「只剩一隻手的人,竟然能拿兩塊呢。」

石小海像是沒聽懂言外之意,反問:「兩個口味是一樣的?」

這個時候,教室衝進來一個人,是顧之洋。

吃著綠豆糕的卷髮阿姨說:「課都結束啦,這遲到得太離譜啦。」

顧之洋笑嘻嘻地說:「那我就直接吃綠豆糕啦。」

16

蘇州河還是那條蘇州河,只是櫻花已經都快落完了,一周的時間,多麼短暫,櫻花們今年的花期到此為止。

傅有餘和顧之洋並肩坐在長椅上,眼前的蘇州河裡倒映的是尋常人家的燈火。啊,不對,都河景房了,有餘想,應該是上海尋常中產階層的燈火才對。

那三塊綠豆糕,很不識相,綠成了三盞電燈泡,處在有餘和她曖昧的對象之間。

「你專門來吃綠豆糕,現在又不吃,是因為又在斷食嗎?」有餘臉紅紅地問,畢竟,顧之洋專程為綠豆糕跨黃浦江而來的行動,已經顯示了某種端倪。

顧之洋打了一個噴嚏,拿起一塊糕,手臂像是通電一樣,開始顫抖。

傅有餘本來因為臉紅不敢跟他對視,可這個木質長椅已經開始共振了,她扭頭一看,顧之洋滿臉的汗,整個人抖成了篩子。

「怎麼啦?不舒服?」有餘問。

顧之洋深呼吸一口,把綠豆糕放回原處,耷拉著腦袋,喪氣般地說:「我,我對黃豆過敏……上回吃綠豆糕被送醫院後,才知道綠豆糕里有黃豆。」

「是啊,是有黃豆,你別吃!純綠豆會有點苦,加黃豆是為了提升豆香層次,市場上大部分賣的綠豆糕都有黃豆的。」

有餘掏出紙巾,遞給顧之洋擦汗,嘟囔了一句:「早知會過敏,何必逞強還要試著吃呢……」

顧之洋羞澀地低著頭:「不是為上課而來,不是為綠豆糕而來,只能承認,是為你而來了……」

有餘愣住了,整個人開始發燙,還有一絲痒痒的眩暈感。她緩過神兒來,趕緊轉頭看著蘇州河調整表情和呼吸。

「哎呀,不好意思,才上了一個多月的課,把你嚇到了吧。」顧之洋緩緩說,「我沒敢打什麼主意啊,我就是單純地欣賞你。懂生活情趣,懂養生,廚藝還很好。看著你,就覺得人就應該這樣生活。我上班就跟上了發條一樣,而你,似乎是天生能卸我發條的人。」

「哦,這樣啊。」有餘回應了一句,全身的細胞都在跳舞,酥酥麻麻的。

「哎呀,我是不是說這些太早了,要不再相處相處,你多了解了解我?你允許了,我再說?」顧之洋又開始撓頭這個招牌動作了。

傅有餘暗暗給顧之洋的表白打了滿分。他既表明了心意,又不施加壓力,讓這段關係可進可退,主動權交給了有餘。

現在唯一讓有餘擔憂的是,這樣的男孩子,竟然沒有女朋友?或者換一種說法,這樣的好事兒怎麼攤在我頭上了呢?可眼下,打聽人家的戀愛史也太破壞氣氛了吧。

顧之洋不急著問有餘怎麼想,只是站起身,說去買些喝的回來,留有餘一個人整理思緒。

這樣的操作也不錯,等他走遠了,有餘終於站起來狂做伸展動作,來緩解自己的緊張。她破天荒地直接打了電話給馮如意,可對方占線。哎呀,軍師不在線,只能一個人面對這歷史性的時刻了嗎?

若是答應得太快,會不會顯得太容易追了?若是不答應吧,這麼好的對象,會不會就放跑了?如何恰到好處地既答應又不答應呢?她來來回回踱步,若她的人生是場電影,她好想跳過這一段,因為主動權在她手上的時候,她總是很恐慌。

熟悉的焦慮感又升起了,有一個瞬間,有餘覺得自己能把一切好事兒都搞砸。她仿佛回到了父親走後空空蕩蕩的舊家,她全身緊繃,熟悉的家具變得陌生,她越來越窒息,明明只是尋常站立,卻找不到呼吸的方式……若不是如意大力的敲門聲,把她帶回現實世界,她不知道那個時候會不會直接就消失了……

醫生建議有餘吃抗焦慮的藥,如意一百個搖頭:「有餘,你試試看,每天自己做的飯,當藥吃,你先試三天,不行咱們再吃藥。」就這麼,「今天吃什麼」,試了三天,又三天,到三個月的時候,有餘開始想,明天吃什麼,下周吃什麼,下個月吃什麼……

一個深深的呼吸,有餘回到蘇州河畔。夜色撩人,她傅有餘依舊會偶爾焦慮,但那些無法呼吸的日子,已經遠遠甩到身後了。

思緒都散開了,有餘的心跳隨著蘇州河的水波紋,慢慢平穩了。她依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她此刻已經不再思考了。她全然地將那個答案交給 10 分鐘之後的自己,而眼下的自己,只是在如此美的夜景中自由呼吸。

不遠處,顧之洋跑步而來,有餘轉身微笑面對著他,奇怪,之前的羞澀哪裡去了呢。

顧之洋把飲料杯緊緊握在手上,這樣就不會灑出來了。

有餘接過的時候,還有他掌心的溫度。

是無糖檸檬茶。

有餘有答案了。

17

門鈴響起,不用猜也知道,是出差回來的馮如意。

有餘打開門,發現這個傢伙竟然和行李箱一同出現。

「你這沒回家直接來這啦?」有餘問。

「哼!不夠朋友!」如意走進客廳,徑直坐在沙發上,一臉要審問有餘的樣子。

「我媽電話跟我講啦,說跟你商量生日宴,你說還要多帶一個人!讓我們一家人幫你把把關!我為什麼是第二個知道的?!你來解釋一下!」

有餘趕緊泡了一杯竹葉蓮心茶,小心翼翼地端來,為馮如意小姐降降心火。

「我和顧之洋,說來話長,本來想等你回來好好跟你講的嘛。正好萍姨打電話問我生日那天還去家裡吃行不行,我這不就順口給他加個座兒了嘛。消消氣,消消氣,你連你老媽的醋都要吃哦!」

如意表情緩和下來,似乎一開始也不是真的生氣。「我早飯都沒吃呢,給我弄點吃的吧,寧波海鮮是好吃,但吃三個禮拜也會膩的呀,太想念你的手藝啦。還有,我髒衣服在你這裡洗,我要試用一下你弄的那個烘乾機!」

有餘笑:「遵命!」

還記得有餘媽媽走的那一年,父女倆都如同行屍走肉,為了讓對方安心,每天咬著牙,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

傅爸會在每年有餘的生日那天,給她準備一個新的文具,送過自動文具盒、翻蓋書包、進口的筆記本……可那一年,他忘了。

這一年的生日,是如意最先祝有餘生日快樂,她用彩色筆寫了小卡片,送了美少女戰士一整套貼紙。放學後,有餘去如意家寫作業,萍姨專門煮了一碗長壽麵,為有餘慶祝生日。小小的有餘,邊吃面邊流眼淚。

又過了幾日,有餘和如意放學回來,剛好碰到萍姨在數落傅爸:「活著的人還是要把日子過好的。有餘才 12 歲呀,未來無限可能呢!只有你們父女倆把日子過好了,她媽媽在天上才能安息啊!」

這是個轉折點,傅爸自此之後確實漸漸開朗起來,哪怕是假的,也裝成真的了。

有餘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研究做家務、做飯,小小年紀,想要儘量減輕爸爸的負擔。

萍姨是個面面俱到的人,如意來大姨媽的時候,萍姨就喊來有餘一起聽,如何選衛生巾,白天和夜裡如何操作不會溢到褲子上。半年後,有餘也來大姨媽了,她得以從容應對。

說回生日去如意家吃飯這個事兒,是第三年。不知是如意的主意,還是萍姨的主意。「壽星這一天不要自己做飯了,享受家人為你做飯。」萍姨說得不容反駁,有餘欣然遵命。

在 60 平米的空間,做一桌四個人的大餐,是一件極為隆重的事情。萍姨依舊提前半個月和有餘約好,當然,也會錯開女兒如意的上班日。

如意吃了一頓有餘為她臨時做的大蝦意面,打著飽嗝,聞著「剛出爐」衣服的清香,進入「賢者時間」。

有餘走近如意:「發什麼呆呢?睏了呀?去睡會兒?」

如意眼睛眨都不眨:「有餘啊,原來衣服烘乾是這個味道的啊,香香的,軟軟的。我家從來晾不幹衣服,夏天的衣服總有霉味。曬被子我媽還要去樓下搶地盤……」

「我也住了那麼多年,當然知道了!所以第一時間買了烘乾機!以後你和萍姨都來這裡洗、這裡曬不就好啦!」

「可這是你家哎,你要談戀愛了,以後還要結婚咧……」

有餘摸摸如意的頭,這個感覺她太懂了,如意談戀愛的時候,她也是常常很失落。現在換她談戀愛了,她打算,男人、閨蜜,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因為小顧很忙,有餘和他的約會也僅限於八段錦課後面的散步。有一次下課,在小顧的提議下,還看過一場電影,是國內新導演拍的言情故事,宣傳很熱鬧,劇情無聊到兩個人都如坐針氈,但誰也不好意思說「咱們走吧」。

他們倆都是話少的人,可這樣的感覺又很踏實。關係有實質進展嗎?似乎也沒有。

所以有餘打算推小顧一把,把他帶進自己的社交圈。馮叔萍姨齊上陣,加上氣氛攪動大王馮如意,他們的戀愛也許會精彩起來。

門鈴又響,有餘開門,竟然是一束碩大無比的粉色系鮮花,粉玫瑰和繡球為主花,還搭配了蝴蝶蘭、康乃馨、小粉菊……

有餘和如意都大感意外。

如意長期做金店銷售,對這一類「裝腔作勢」的消費品很敏感,她一眼就看出這個包裝是「小野獸」的,價值不菲,一束花,沒有 2580 人民幣,也要 1980 了。

「想不到這個傢伙如此大手筆?」如意脫口道。

有餘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花,端詳了半天,才發現有一張卡片掛在下方。

她打開卡片說:「不是小顧送的,是藍天保險的陳小姐送的。」

見過很多世面的如意愣住:「你買了什麼保險,送這麼貴的一束花?」

18

買保險這事兒,是 O 姨的主意。有餘為什麼這麼聽 O 姨的指示,還是從兩年前說起。

O 姨,只知道她的英文名字是 Olivia Hoo,從她「胡」的姓氏拼寫方式來看,不是「Hu」,而是「Hoo」,說明她上一代就已經在海外了。O 姨找到傅有餘並不容易,在倫敦長大的她,從未到訪過上海,中文也甚是蹩腳。她手裡拿的中文地址,是傅家拆遷前的,現在那裡是港商開發的商業區,洋氣得很,怎麼可能還住著平民老百姓呢。

聰明如 O 姨,她找了英國駐華大使館的朋友,這位朋友又幫忙聯繫了出入境管理中心的中國朋友,而這位中國朋友找了更懂上海拆遷歷史的朋友,劃了一個大致的可能搬去的範圍,他們一家一家居委會去求助……有的居委會不透露居民信息,最後還找了派出所。折騰了一個多月,O 姨才找到傅家。只是沒想到的是,第一順位繼承人親弟弟傅偉已經去世,留下一個可愛的女兒傅有餘。

第一次見面,O 姨帶了一個律師來,姓張,大熱天也穿西裝。他們在傅有餘 60 平米的小屋子裡一直擦汗,後來,O 姨提議,去附近的星巴克談。

張律師更像是一個翻譯,他服務著國際律所,處理跨國業務。他算是本地的小代理,真正服務 O 姨的大律師還在英國。

當這兩個人告訴有餘,她有 300 萬英鎊要繼承的時候,她覺得他們是一組騙子。

可 O 姨拿出的相冊,太難做假了。小時候的父親與姑姑的照片,有些有餘從父親那裡見過,有些是完全沒見過的。這些要是技術弄出來,只為了糊弄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姑娘,陣仗也太大了吧。O 姨看樣子 50 歲出頭,大夏天化全妝,鮮紅色美甲,說一口流利的倫敦腔英文,單單是請這樣一個群演,想必也很難吧。

在相冊的底部,一張照片讓有餘很震驚,竟然是姑姑抱著一個嬰兒的照片,她的第六感,那個嬰兒就是自己。O 姨說沒錯,你姑姑離開上海的時候,你才六個多月大。

跨境繼承的手續甚是繁瑣。沒有工作、社保記錄繳納混亂的傅有餘,從辦探親簽證開始,都是 O 姨這邊一手操辦。她只管配合地拿出戶口本、身份證、填表和簽字。

30 歲前,有餘的幾次出國,都是因為如意想出去玩。她們倆的收入,只能挑近的,泰國、馬來西亞、日本、韓國。

這次是有餘第一次踏上歐洲的土地,她眩暈中帶著一絲興奮。父親去世後的那種痛,似乎也開始緩解了一些。讓有餘意外的是,O 姨並沒有安排她住在家裡,O 姨解釋,是因為她老公很有邊界感,不希望「陌生人」來住。因此,有餘一直住在 O 姨家附近的一個私人開的小旅店,有點「民宿」的意思,房間小小的,舊舊的,但好在很乾凈,當然,每天的食物實在不敢恭維。

O 姨帶著有餘去看了大本鐘、白金漢宮、聖保羅大教堂;大英博物館太大了,去了三次才看完;還去上西區看了一場熱熱鬧鬧的音樂劇。如意在微信那頭的尖叫反應和有餘本人的平靜麻木形成鮮明對比。

有餘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認識到,那種社交網絡上流行的旅行生活,根本不適合自己。她每天都在想念中餐,想念上海的市井煙火氣,甚至想念家裡的那股熟悉的霉味。原來哪怕至親都不在這個世界了,她和上海仍然有說不清楚的連結。她暗暗下決心,事情辦妥後回到上海,要珍惜每一天,感恩每一天。

19

這天,最後一項手續辦妥了,O 姨送有餘到民宿,分別時將一個手拎袋遞給有餘,裡面是一件黑色連衣裙。「終於可以帶你去姑姑墓前看一看了。關於你對姑姑的所有好奇,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O 姨嚴肅地說,看她的表情,似乎「Ready」了。

在這之前,有餘曾多次問 O 姨,姑姑是怎麼去世的?她是做什麼工作的?為何會有如此巨額存款?O 姨眼圈紅紅,只說:「你姑姑的離開,對我來說也是個重大打擊。我還沒有 Ready 去談論她。等我 Ready 了,會告訴你。」

看來,就是明天了。

有餘回到自己的房間,試穿了黑色連衣裙,尺寸剛剛好。她突然想起來,到達倫敦的第一天,O 姨就帶她去一家裁縫店量尺寸,當時麻木的她只是一味配合,原來是為了這件衣裳。英國人是講究的,簡單的裁剪,腰線突出又不張揚,落落大方。有餘嘆氣,可惜她是一個廢柴宅女,高攀了這條裙子。若是姑姑見到她,肯定會很失望。

姑姑的墓地在離倫敦市區一小時車程的地方。O 姨不像前些日子帶有餘乘坐公共運輸,一開始就打車前往,一路上保持沉默,有餘也不敢多言語。她明顯感覺到,今天的 O 姨情緒很低。

說來奇妙,與姑姑有血緣關係的是有餘,但姑姑的離世,最難過的是 O 姨。有餘的眼淚在母親、父親先後離世的時候,已經流乾了。現在的她,最能理解 O 姨,活著的人要面對失去,生活秩序要一點點重新建立,何等不易。剛開始的時候,痛苦排山倒海而來,盡情哭泣和釋放,總會告一段落。最怕的是,當你慢慢整理好了,生活中那些微小的與故人相關的記憶,不經意間會跑出來,直扎你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穿過一座座「R.I.P」與「In Memory of」開頭的石碑,O 姨帶有餘在一座樸素的石碑前停下。石碑上竟然只有中文,「摯友傅沁之墓,1968-2020,她來過,她走了」。這幾天麻木的有餘,終於忍不住大哭了出來。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如此無奈,百萬財富又如何呢。不知道姑姑不夠長的人生里,是否精彩過,愛過。

一旁的 O 姨也是滿面淚水,肩膀顫抖。平時習慣塗紅唇的她,今日素顏而來。緩了幾分鐘,她開口道:「沁,你走得突然,很多事情沒有交代。我按照你的個性,猜測著處理後面的事。這些天的相處,我觀察到有餘是一個沉穩、內斂、有愛的人,為人處事,有幾分像你。我大概會講一些你的事給她聽,你不要怪我。若是怪我,就來夢裡罵我吧。」

原來 O 姨是要在姑姑面前,請求她的許可。這一點,既像中國人,逝者為上,又像英國人,隱私的邊界感很強。

有餘祭拜了姑姑,在她的墓前,誦念了一會兒《心經》。在誦念的過程中,有餘感受到了絲絲微風,她的心漸漸恢復平靜,甚至有一種極其安寧之感。不知是不是因為姑姑在傳送著力量給她。

20

為了不多打擾故人,她們祭拜之後,回到了市中心的一個安靜咖啡館。人流量不多,她們說中文,也沒有人能聽懂,O 姨似乎對這個環境很滿意。她點好了咖啡,又倒了一大杯水,似乎準備把一切傾吐而出。

有餘恍惚,有關她人生的大事,似乎就在上海和倫敦的咖啡館裡,發生、推動、演變……她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仿佛她聽的不止是姑姑的故事,而是一位很早就獨立在海外生活的中國女性的傳奇……

O 姨開始了講述:

「我和你姑姑認識 30 多年了,我們變成好朋友,是後面幾年的事。30 多年前,大概 1993、1994 年的樣子,我們在一個華人開的按摩店認識。我當時經濟狀況很不好,想去學一門手藝,你姑姑已經在那裡工作了一年多了。她英文很一般,只夠工作和生活用,不能表達情感,而我英文很好,但經絡、穴位根本記不住。一來二往,她請教我英文俚語,我總問她穴位漢字怎麼念,在什麼位置,就這麼著,我們熟悉起來。

「有一段時間,我考了保險經理資格證,開始代理保險,多打一份工,貼補家用。你姑姑是我最早的客戶,她說她日常開銷很少,不如買一些重疾險。其實,她就是想幫我而已。後來,她開始談戀愛,有長有短,我了解一些,但不多。她是個很自我、很獨立的人,她說,她每天只要有時間能曬曬太陽發發獃,就能恢復元氣。遇到了不好的人,只會說,人怎麼有那麼多慾望和執念呢。

「我當時進入我的第一段婚姻,丈夫工作不順,露出了酒鬼本色,我很煎熬。那段時間,我依賴她比較多。她會聽我的碎碎念,看著我哭,但說的最多的是,把身體調好了,什麼都能面對。她幫我通肝經膽經、通心肺經,若是沒有她,那段時間我真是熬不住。我的那段婚姻持續了八年,後面的五年簡直煎熬。你看,我現在都在說自己,對她卻以『獨立』概括。我對她太依賴了,她很少依賴我。

「關係怎麼變密切的?是因為六年前,你姑姑得了乳腺癌。十幾年前買的保險派上了用場,她買得早,當年買的金額也很高,賠付很順利,她獲得了一筆可觀的積蓄。因為我是保險員,她肯定需要告訴我這個事。我得知她當時和伴侶分手了,身邊沒人照顧,主動肩負起陪她檢查、手術、複查的責任。她每天都在感謝我,事實上,我才要感謝她才對,她讓我覺得,我很有用,我終於可以報答她的陪伴了。

「乳腺癌手術愈後很不錯,你姑姑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只是,經歷過生死,你姑姑突然說喪失了安全感,用重疾險的賠付金,托我買了很多其他險種,意外險、養老險、分紅理財險等。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在用這種方式感謝我。

「一年前,她主動約我見面,當時的她人瘦了很多。我問她身體還好嗎,她說一切都好。那一次,她第一次跟我講起她的家庭。她當年為了逃離家庭,甚至是逃離中國,偷了放在冰箱裡父母的全部儲蓄,有三萬塊。這些錢在當年,非常厲害了,若是理財有道,能在上海買一套半的房子。當然,這個行為,間接損害了你父親一家的利益。

至於為什麼要逃,大概你也能猜出來了。我講她感情生活的時候,用的是「伴侶」一詞,而不是「男朋友」。當年的姑姑,為了真誠地做自己,也許只有「逃」這一個辦法。事實上,她被留學中介騙了,根本不正規,到了倫敦,錢也要不回來了。你姑姑是一個沒有進入本地大學,靠著自己的雙手,一點點在倫敦立足的人。還好,當年只要合法工作 10 年,就能在倫敦拿到永居。

「後面的事,就是姑姑的離世了,是一場普通的車禍。是的,人生就是有如此多的意外。因為姑姑在六年前,買了大量的保單,保險公司理賠時,調查了很多輪。所有認識你姑姑的人,都認為她是一個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人,也從未有精神方面的診療記錄。還好,英國是講究證據的,賠付最終下來了。哪怕是養老保險,也會有意外身故的賠付。好了,這就是這筆巨款的由來。

「你都清楚了嗎?」

對面的有餘只有震撼,她之前猜過很多種情況,唯獨不會猜到人生的真相。

姑姑有一盒中式的首飾遺物,顏色非常繽紛,紅的、黃的、綠的、藍的。有餘對這些材質完全不了解,根本都叫不出名字。O 姨問有餘的處理意見,有餘反問 O 姨是否願意收下留作紀念。O 姨猶豫了一下答應了,末了還補充了一個與有餘之間的轉贈協議,簽署完畢。

O 姨寫給有餘一個郵箱,說以後有任何問題可隨時聯絡她。有餘怎好雞毛蒜皮都請教 O 姨呢,O 姨已經幫自己做了太多的事。有餘每個季節都發一封問候郵件,配上一些上海的照片,也不知道今生是否還能和 O 姨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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