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規培生口無遮攔。
我讓她告訴病人,術後排氣正常,可以吃東西了。
她卻說:「想吃啥吃點啥吧。」
我讓她去給普外科急送一下血。
她卻說:「你好……嗯……送個一血。」
做 B 超時,患者隨口問了句羊水怎麼樣。
她卻說:「特別好,你看這小蛋蛋看得多清楚。」
事後,患者在網上發文感謝她,引來了正義的路人對我們科室發起投訴。
這時候規培生卻說:「我都還不會看這個儀器呢,是老師讓我說的。」
我成了她的替罪羔羊。
被醫院開除、被吊銷行醫執照,半生努力付諸東流,一時恍惚被車撞死。
再睜眼,又回到規培生來科室的第一天……
1
「瞿醫生,這是新來的規培生,叫鍾小離,以後就跟著你學習了。」
院長樂呵呵地把一個女孩推到我面前,滿臉都寫著「我很看好你」。
我望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眼睛微微眯起。
很普通的一張臉,帶著剛出校園的青澀和一絲怯懦,看人時眼神有些閃躲,唯唯諾諾地站在那裡,像一隻誤入狼群的小白兔。
鍾小離。
化成灰我都認得她!
就是她,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女孩,親手毀了我的人生!
前世,她是我帶的最後一個規培生。
我當時看她年紀小,又剛從醫學院畢業,對她頗為照顧,手把手地教她,把她當親妹妹一樣。
可她回報我的,卻是無盡的麻煩。
最致命的一次,是在 B 超室。
那天我正帶著她給一個孕晚期的孕婦做 B 超檢查,孕婦叫張一敏,是個性格很開朗的年輕媽媽。
做檢查時,她隨口問了句:「醫生,我這羊水怎麼樣啊?夠不夠?」
我一邊操作探頭,一邊仔細觀察著螢幕上的數據,回答道:「羊水量很標準,胎兒發育也很好,不用擔心。」
就在我準備結束檢查時,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鐘小離,突然指著螢幕,興奮地開了口:
「是啊是啊,羊水特別好,你看這小蛋蛋,在裡面漂著,看得多清楚!」
空氣瞬間凝固。
我猛地轉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張一敏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爆發出巨大的驚喜。
「醫生,是個男孩?真的嗎?太好了!我老公一直想要個兒子!」
我當時氣得差點心梗,但對著一臉喜悅的患者,只能勉強擠出笑容,把檢查報告遞給她,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
等張一敏千恩萬謝地離開後,我終於爆發了。
指著牆上用加粗黑體字列印的標語——【非醫學需要,嚴禁進行胎兒性別鑑定和選擇性別人工終止妊娠】。
幾乎是吼著問她:「鍾小離,你是不識字,還是瞎?!」
她被我嚇得縮了縮脖子,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委屈地辯解:「瞿老師,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順口一說。」
「順口一說?你知道你這『順口一說』會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嗎?醫院的規定你都當耳旁風了?」
「可是……」
她小聲嘟囔著:
「都什麼年代了,生男生女不都一樣嗎?我看那位姐姐人那麼好,也不像是會因為懷了女兒就打掉的人啊。再說了,早點告訴她,也好讓她提前準備寶寶出生要用的東西嘛,你看她多開心啊。」
我看著她那副理直氣壯、天真爛漫的樣子,只覺得一陣無力。
這根本不是天真,這是愚蠢。
是那種被象牙塔保護得太好,不經世事的白痴才會有的想法。
我告訴她:「規定就是規定。從今天起,B 超室你不用跟了。」
我以為這次嚴厲的警告,能讓她有所收斂。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2
從那天起,我的門診變得異常火爆。
越來越多的患者,通過各種渠道點名要掛我的號。
她們無一例外,在做 B 超檢查時,都會旁敲側擊,甚至直截了當地問我胎兒的性別。
「瞿醫生,你就偷偷告訴我嘛,我保證不說出去。」
「醫生,你看我這肚子尖尖的,都說是兒子,你幫我確認一下唄?」
「瞿醫生,是不是紅包沒給到位啊?你說個數,我們家不差錢,就想早點知道是孫子還是孫女。」
「……」
我一遍又一遍地解釋醫院的規定,可他們根本不聽。
得不到答案的患者,輕則甩我個白眼,罵我「假清高」,重則直接去醫務科投訴我「服務態度惡劣」、「收了紅包也不辦事」。
那一個月,我成了科室里收到投訴最多的醫生。
獎金被扣光,績效被評為最差,每天上班都像是在渡劫,身心俱疲。
我隱約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直到院領導找到了我,把一份列印出來的網頁截圖摔在我桌上。
「瞿穎,你來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一篇發在小某書上的帖子,標題是:【實名安利!婦保醫院婦產科的瞿穎醫生,人美心善,是會悄悄告訴你寶寶性別的神仙醫生哦!】
發帖人,赫然就是那個叫張一敏的孕婦。
帖子裡,她詳細描述了那天做 B 超的經歷,把我形容成一個打破常規、體恤患者的「好醫生」,還配上了我的工作照。
下面幾百條評論,全都是求攻略、求挂號、分享「套話技巧」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最近會有那麼多人湧來問我胎兒的性別。
原來根源在這裡!
我當場向院領導解釋,透露胎兒性別的人不是我,是我的規培生鍾小離說漏了嘴。
院領導立刻找來了鍾小離當面對質。
我以為真相即將大白。
可我再一次低估了人性的險惡。
3
當著院領導的面,鍾小離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是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一邊抽泣,一邊搖頭。
「我腦子笨,學東西慢,B 超機子那麼複雜,瞿老師都還沒系統教過我,我連哪個是頭哪個是腳都分不清,怎麼可能看得出是男孩女孩?」
她抬起通紅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
「平時……平時都是瞿老師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我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會看啊……」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一番話,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她說她學藝不精,根本不會看 B 超。
她說她平時綜合成績一直偏低,是個人盡皆知的「差生」。
她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聽從我的「指示」。
而最可笑的是,院方竟然相信了她。
因為她拿出了自己歷次的考試成績單,每一科都低空飄過,很明顯是她的老師努力了,她才沒有掛科。
這樣一個「差生」,確實不具備獨立判斷 B 超影像的能力。
於是,結論順理成章地變成了——
是我,瞿穎,為了滿足患者的好奇心,或者說為了某種潛在的利益,故意「暗示」規培生鍾小離去透露胎兒的性別。
鍾小離只是一個聽話的、被利用的工具。
而我,才是那個幕後黑手。
我百口莫辯。
處分結果下來得很快:開除,並上報衛生系統,建議吊銷醫師執業證書。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處分決定,感覺半生的努力和信仰,在瞬間崩塌。
從醫學院苦讀八年,到進入這家全市最好的三甲醫院,我花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的寒窗苦讀,十五年的兢兢業業,十五年的如履薄冰,到頭來,卻因為一個實習生的幾句謊言,化為烏有。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大門,腦子裡一片空白。
過馬路時,甚至沒有注意到亮起的紅燈。
刺耳的鳴笛聲和剎車聲,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劇烈的撞擊,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後是無邊的黑暗。
……
「小瞿?瞿穎?」
院長的聲音將我從地獄般的回憶中拉了回來。
我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還站在他的辦公室里,後背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
院長皺著眉看我:「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不舒服嗎?」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恨意,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沒……沒有,院長,可能是最近有點累。」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鍾小離的臉上。
她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不安和討好。
真會演啊。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那場背叛,我恐怕也會被她這副純良無害的樣子所欺騙。
沒想到,老天竟然真的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我重生了。
回到了鍾小離來科室報到的第一天。
「好的,院長,您放心。」
我主動朝鐘小離伸出手,「你好,我叫瞿穎,以後請多指教了。」
鍾小離受寵若驚,連忙伸出雙手握住我的手,激動得臉都紅了。
「瞿老師好!我……我叫鍾小離!以後一定會好好跟您學習的!」
我微微勾起唇角。
這一次,我可要好好地,「帶」她一場,教教她什麼叫作真正的「社會實踐課」!
4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給鍾小離燒的第一把火,就在她來科室的第三天。
那天下午四點左右,護士站的對講機響了,是剛做完子宮肌瘤剔除手術的 10 床患者的呼叫。
「護士你好,我媽說她剛剛放屁了!」
護士放下對講機後就立馬通知了我。
我點了點頭,目光掃過護士站的角落。
鍾小離正背對著我們,縮在自己的座位上,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玩手機,螢幕的光映得她臉上一片瑩白,嘴角還掛著一絲傻笑。
機會來了。
……
我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後高聲對著她的方向說道:
「小離,你去跟 10 床的家屬交代一下,就說患者術後排氣正常,可以先喝點米湯,循序漸進地恢復飲食了。」
我篤定,沉迷在手機世界裡的她,根本沒聽清我的話。
但沒關係,其他人都聽微信搜 - 胡#巴%士 -見了,就可以了。
果然,鍾小離的身體明顯頓了一下,但並沒有回頭,只是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很好。
我放下水杯,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走到她身後。
她正在專心刷著短劇。
「鍾小離!」
我陡然提高的聲音,像一聲炸雷,在小小的護士站里響起。
鍾小離嚇得渾身一激靈,手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她慌忙拔下耳機,站起身,驚慌失措地看著我,像一隻被抓了現行的小偷。
「瞿……瞿老師……」
護士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我指著地上的手機,聲色俱厲:「上班時間,你在做什麼?這裡是醫院,不是電影院!你戴著耳機看劇,我跟你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我……我聽見了……」她嚇得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辯解。
「那還不快去 10 號床傳話!」
「是……是……」
鍾小離撿起手機,連滾帶爬地逃出了護士站,那背影,狼狽到了極點。
護士長張姐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聲說:「瞿醫生,消消氣。現在的年輕人,是得好好管管。」
我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故作疲憊地說:
「張姐,我不是故意要當眾讓她下不來台,只是……她這工作態度實在太危險了。今天只是傳達一個醫囑,要是以後讓她開藥、做治療,也這麼心不在焉,那是要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