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嚴重的一次,林竹玥不知沈逢舟杏仁過敏,讓他吃了帶杏仁的甜品。
當晚,是林雁回守在醫院寸步不離的。
而所有人都在寬慰林竹玥不要太自責,包括過敏的沈逢舟。
「我怎麼會逼他們分離?」我笑了下,餘光瞥見自己的女兒正握著她玥姨的手,以示安慰。
「雁回,我沒想和你爭什麼,既然你不願意見到我,我走就是了。」林竹玥站了起來,眼眶紅了。
「竹玥。」
「玥姨。」
幾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為的是挽留她。
林雁回真是輸得一塌塗地。
我直勾勾看著她:「你要是不想搶什麼,為什麼我的丈夫說要離婚娶你,我的兒女也勸我離婚?」
林竹玥眸光閃爍了下,她下意識看向沈庭深,眉眼都是掙扎的情意。
我又看向那對父母:「你們心心念念盼著養女回家,就是讓她來搶親女兒的丈夫嗎?」
沈庭深瞪著我,在其他人沒反應過來前看向林政啟夫妻,神色懇切:
「爸,媽,我和竹玥已經錯過二十多年了,不想再浪費時間,等我和她結婚後,我依舊會孝順你們,求你們成全。」
四十來歲人了,想起真愛這一茬,可笑。
當年婚事重新落在回來的真千金林雁回身上時,未作為婚夫的沈庭深看起來並不抗拒。
如今他們是青梅竹馬,再續前緣,原配倒成了插足者。
6
林家這對父母面對女婿的懇求一言不發。
他們倒是還有基本的倫理認知。
就在這時候,我的兒女們也跟著開口了:
「姥爺,我爸根本不喜歡我媽,他們這樣糾纏不會幸福的,您就成全了我爸和玥姨又怎麼樣?」
「對啊,您難道忍心再看玥姨孤身一人?」
「……」
我不知道沈庭深和林竹玥到底是怎麼給這對兄妹洗腦的,他們對自己母親插足的事深信不疑,自以為正義。
即便是我那個年代,也不曾聽聞兒女請母親下堂的奇事。
他們難道不懂,很多時候,母親和子女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們損害母親的利益,本質上也是在損害自己利益。
我也不看那對父母。
這種事,居然也能遲疑,我就知道他們的心已經偏給誰了。
「沈庭深,既然要娶你多年愛而不得的女人,那就趕緊配合離婚。」
沈庭深卻看向我,語氣里依舊是不信任:
「林雁回,你在離婚協議上獅子大開口,不就是為了讓我不敢再提離婚嗎?」
我從包里掏出了一些列印好的照片,隨手一扔。
「我怎麼想不重要,最遲明天,如果你還不配合離婚,這些照片我會發給媒體。」
沈庭深撿起照片,臉色一下子變了:「你哪來的?」
我笑了笑,目光掃了下林竹玥:「當然是好心人提供。」
曾經的林雁回會為了自己一雙兒女以及林家聲譽考慮,現在嘛,我又不是她。
但我能遵從她心底的最惡一面。
一個人,人性最黑暗之處,竟然只是想將一切不公坦蕩說出來,想拋下親人,獲取自由而已。
這些照片,是林雁回收到的匿名示威,至於是誰,不重要。
「這頓飯還是你們一家人吃吧,我先走了。」
「雁回,」林雁回的親媽,剛才一直沒說話的蘇杏荷終於起身拉住我,「你要去哪兒?你不年輕了,還有兩個孩子,怎麼能隨便說出離婚的事?」
我安靜看了她幾秒,才指著那些照片開口:
「您看,你的養女以前占著您親女兒的身份,搶我的父母。現在不止是父母,連帶著我的丈夫和孩子都搶了,您讓我不要離婚,不如勸勸您那位可憐的養女,不要下賤到這種地步。」
「林雁回,你說話別太過分了!」
我看向沈庭深:「你嚷嚷什麼,這裡最下賤的就是你,你以前這麼喜歡林竹玥為什麼不說?不會是看不上她當時假千金的身份吧?」
當年林雁回不是非嫁沈庭深不可的。
他不願意,別人還能強迫他?還強迫生了兩個孩子?
「好啊,」不知是不是被說中心事,沈庭深明顯惱怒不少,他指著我道,「離就離,你不要後悔!」
7
得到這句話後,我回頭再看了其他人一眼。
沈庭深和林竹玥便算了。
父母和子女,才是真真切切的血脈相連的人。
然而,林家父母臉上,依舊篤定這放任發生的一切不會失去親女兒。
對啊,林雁回多孝順。
這二十多年來,時常貼心噓寒問暖,父母生個小病,她會回來小住,親自照顧。
甚至去學了些專業護理知識。
她珍惜這段親緣。
至於兒女,他們也從來不覺得母親會不要他們。
興許是長時間的耳濡目染,他們甚至自以為自己同父親一樣,心理上凌駕於母親之上。
沒有母親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前提是,他們的母親還在。
我轉身離開。
不理會身後林政啟吼出的那句「走出這個家門就別再回來」。
律師的速度還是很快的,我沒有出面,她就已經和沈庭深那邊的律師過了幾個回合。
沈庭深是想離婚的,可他不願意真正分割那麼多財產。
他算準了從前林雁回對他死心塌地,即便離婚也容易打發,哪裡想到我真要他半個身家。
僵持幾日,我接到了兒子的電話。
看樣子是打算讓兒子來當說客了。
「媽。」
我目光還落在跟前的電腦上,語氣平靜:「有事?」
我到底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若是他們孝順,我自然有義務替林雁回照顧他們。
但快成年的孩子了,不是需要引領教育的幼兒。
那邊原本理直氣壯的語氣在聽見我的冷淡後,躊躇了一下:「你為什麼要分那麼多財產?」
我輕笑了一下:「17 歲了,也該了解一下法律,婚姻法上明確表明,婚內所有收入均是夫妻共同收入,我要求分割,有什麼問題?」
「可那都是爸賺的。」
他們的母親或許有心情同孩子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沒有。
「來求我不要分割太多財產嗎?」我笑他們天真,「讓一個不尊重母親的孩子來說兩句話,我就會放棄九位數的財產?是你天真,還是你爸天真?」
「沈逢舟,」我最後說了一句,「我給你和你妹妹重新挑選的機會,如果選擇跟我,我會帶你們離開,如果不選,那就這樣吧。」
讓孩子選父親還是母親,本身就是一個殘忍的事。
但是,這兩個孩子如果再跟著他們的父親,這三觀會如何發展,誰也不知。
我掛斷了電話,目光依舊集中在電腦螢幕上。
當年戰火紛飛時,我費盡心思終於能回國,為的就是科技強國。
只是動亂的年代,人命實在輕如鴻毛。
我沒逃過槍林彈雨的劫難,也沒見到國家重見曙光那日。
如今見到和印象中全然不同的國家,我心中百感交集。
我的人生像是割裂地分成三塊。
一塊在留在艱難困苦的過去。
一塊處在當下,以過去亡魂的身份看見民族已經站起來的脊背。
最後一塊,是作為林雁回,一個普通人。
夜深夢回從前,我的淚枕濕枕頭。
沒有任何人在面對過那樣的困境,再看到當今的華夏能夠情緒不涌動半分。
真好。
我為之慶幸。
8
我還是順利離婚了。
沈逢舟和沈懷月這雙兒女並沒有選擇他們的母親。
十幾歲的孩子,已經具備基本三觀,這不是我能強迫他們的年紀。
既然如此,我也能走得瀟洒。
離婚律師為我爭取到了應該爭取的,我多了許多個人財產。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我要做什麼,不管是作為林雁回還是一縷冤魂。
林雁回年輕時似乎想過去當個畫家,她留下的個人物品里有很多自己的畫作,從最初靈動到後面的沉悶。
她也想過去當數學家、科學家或者是從事高新行業,可惜不具備這方面的天賦。
但我具備。
所有一切都發展得很快,包括曾經我們認為難如登天的課題,已經統統被攻破。
我回顧了自己當初研究的方向。
後人在已有的基礎上取得過一些成就,但和我當初的設想始終有所偏離。
只是這個方向的許多內容,我無法通過強大的網際網路得知。
國家,總有些無法停留在公開層面的信息。
可我要怎麼才能接觸到呢?
一個已經四十多歲,剛剛離異的女人,想要接觸到前半生從未接觸過的內容,該如何開始?
我去上學了。
考試對我而言不是最難的事,我如今也算富裕,可以給自己請不錯的老師。
他們震驚於我四十多歲的年紀,居然還想著跟理科打交道。
但很快,他們就更震驚於我的學習速度。
有位年輕的數學老師還問過我從前的專業,林雁回從前也是理科生,只不過從當時的社會情況以及她的家庭條件來看,她沒必要選擇很難的路。
有些路,必然得是很努力才能走下去的。
我離開了那座林雁回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去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學,作為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
最初,林家父母和一雙兒女對我的去向不聞不問,後面,他們紆尊降貴地發來一句問話。
我沒有回覆。
林雁回和林竹玥,一個家裡只能有一個。
他們選擇了她,我不會再頂著林雁回的臉去委曲求全。
她已經夠委屈了。
是陌生人都會心疼的地步,何況我用她的身體得以重生,她算是我的恩人。
學習是一個很有趣的過程,尤其是這麼多年過去,知識更新疊代,我得到了很多啟發。
給我上課的其中一位教授,有一次問我,為什麼這個年紀還選擇上學,尤其還是跨專業。
這個專業,淺顯的內容就已經足夠篩選一批人。
我從前的基礎還在,新的知識又很快掌握。
我的導師還不到四十歲,比我還年輕。
他對於我是嘖嘖稱奇。
他說當初選擇我這個學生,一來是因為我的分數足夠高,二來是我面試時說得頭頭是道,雖然年紀大了,但精神頭很難得。
很快,我發表了第一篇小論文。
9
這時候,距離我離婚已經快一年時間。
在這一年裡,我幾乎完全消失在林雁回從前的家人面前。
但有些事,我依舊知情。
我沒有拉黑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聯繫方式,一些發在朋友圈或者他們以信息形式告知的內容,我沒有錯過。
比如沈庭深和林竹玥結婚了,沈逢舟考了大學,沈懷月上了高中,林家父母依舊有女兒女婿以及外孫孝順著。
只是少了一個林雁回而已,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林家父母的生日、兒女的生日、升學,我儼然錯過。
那些曾經林雁回覺得格外重要的日子,都已經不再重要。
沈庭深聯繫過我,邀請我作為前妻參加他的婚宴,我沒有理會。
不過我偶爾還是會回復一下林家父母和林雁回一雙兒女的消息,只是回復而已。
有一天,沈懷月很彆扭地發來一句:【媽,你在哪?】
我沒回復。
又過了幾天,忽然收到她的好幾條語音和未接來電。
我在實驗室的時候手機會調靜音,很多時候並不看消息。
點開語音,裡面是沈懷月帶著哭腔的聲音:
「媽,玥姨懷孕了,我不過是跟她吵兩句,她就捂著肚子說動胎氣了,我爸打了我一巴掌……」
「她和爸結婚後,桌上就很少有我喜歡吃的菜了,哥哥上學也不回家……」
「……」
她像是積壓了一段時間的情緒終於爆發,語音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沈懷月說自己跑去和姥姥姥爺訴苦時,卻聽他們說,林竹玥懷孕了,讓她懂事些,不要惹這位後媽不快。
母親離開後的真實世界逐漸向她敞露:她不再重要。
我回了一句:【這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媽媽嗎?】
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沈懷月想要這位光鮮亮麗的知名珠寶設計師當自己的媽媽,如今願望實現了,不是嗎?
若她是幾歲稚兒,尚有可被原諒的餘地,可她不是。
她和她的兄長,作為兒女,在精神上凌遲了自己的母親,他們都應該承擔起這個後果。
林家父母那邊,他們有錢,從前覺得親女兒時不時的噓寒問暖,無足輕重。
可林政啟肩膀年輕時落下毛病,從前林雁回學的護理手法替他按摩,很多次嘗試後才摸索到適合他的力度和手法。
蘇杏荷打來電話:「雁回,你爸肩膀疼得厲害,你快回來吧。」
我正在趕論文,回了一句:「請護工吧,總有合適的。」
可護工哪裡有從前親女兒的孝順心和耐心,再昂貴專業的護工也總是差點意思。
於是我又得到了不少不孝的責罵。
蘇杏荷神經衰弱,總容易失眠,林雁回專門請了中醫為她研製治療的薰香,那薰香每個療程都得換配方。
那位中醫年紀已經大了,像是某種命運一樣,林雁回真正死去後不久,他也退休了。
這薰香於是斷了。
沒人像她一樣有耐心去找下一位合適的中醫。
林雁回的孝順,都在些枝節細末之處,看著可替代性極強,可又不完全是那樣。
心意很重要。
林竹玥倒是去看他們了,但只是回去坐著,好聽的話說了一籮筐,卻是只說不做。
她是孕婦,金貴得很。
以我的年紀,本來是到了該注重養生的時候,可每每觸碰到自己的專業和現在已經成為相當完善的系統的知識,我的身體和精神都會跟著亢奮起來。
讀研的第二年,我發表了一篇很有含金量的文章。
年紀比我還小的導師忽然問:「你要不要考慮讀我的博士?」
10
彼時,辦公室里幾個年紀比我小的師兄師姐也看了過來,他們是導師的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