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團團的小臉還是燒得通紅,呼吸又急又淺。
兒媳摸了摸他的額頭,滿不在乎地說:「病去如抽絲,哪能好那麼快!」
她往團團書包里塞了個保Ťů⁽溫杯,裡面裝著滾燙的開水:「多喝熱水發發汗,到學校就好了。小升初關鍵時期,可不能曠課。」
我冷眼看著她把虛軟的孩子往校門口推。團團走路都打晃,卻還聽話背著沉甸甸的書包。
下午四點,我和兒媳準時站在小學門口等著接團團放學。
校門一開,孩子們像潮水般湧出來,卻遲遲不見團團的身影。
兒媳不耐煩地踮腳張望:「這孩子,磨蹭什麼!」
這時旁邊兩位家長的對話飄進耳朵:
「聽說六年級有個孩子體育課暈倒了?」
「可不是嘛,小臉煞白,老師抱著往醫務室跑的時候,孩子還在抽搐呢......」
我心裡咯噔一聲。團團早上出門時已經燒得眼神發直,這會兒怕是凶多吉少。
兒媳卻突然笑出聲,扯著我袖子說:「媽你聽!肯定又是哪個嬌氣包裝病逃體育課!」
她提高嗓門搭話,「現在孩子就是缺乏鍛鍊!我家團團發燒 38 度我還讓他來上學呢!」
我差點沒忍住嘴角的冷笑。
罵吧罵吧,等你知道救護車裡躺的就是你兒子,看你這張嘴還硬不硬得起來。
兒媳還在得意洋洋地炫耀:
「不是我說大話,當媽就得像我這麼負責!團團發燒我整夜沒合眼,物理降溫、推拿退燒,中醫講的法子試了個遍!」
「現在這些家長啊,孩子有點毛病就往醫院跑,打那麼多抗生素能有好?」
「要我說這孩子暈倒也是好事,給我們團團騰出個重點中學名額呢!」
旁邊一位帶孩子看病的老人實在聽不下去,皺著眉頭打斷她:「姑娘,搶救室里的孩子哪個不是爹媽的心頭肉,你積點口德吧!」
兒媳正叉著腰,唾沫星子橫飛地罵那多管閒事的老人:
「呸,要你管,我家的孩子是要衝重點中學的苗子!將來比你家孩子有出息多了!什麼玩意兒,還敢教我積德......」
兒媳罵罵咧咧的話還沒說完,團團的班主任就滿頭大汗地沖她跑過來:
「團團媽媽,可找到你了!」
「快!快跟我去兒童醫院!」
兒媳一下子蒙了,甩開班主任的手:
「呸!你胡說什麼呢!我兒子好好在學校上課,去什麼醫院!」
班主任急得直跺腳,氣喘吁吁地說:
「團團上午體育課就暈倒了!校醫說情況不對,像是急性腦膜炎,趕緊叫了救護車!到醫院一查,都燒到 41 度了,直接送搶救室了!」
「什麼?!」兒媳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血絲一下子涌了上來,全身控制不住地打顫。
「你、你是說......那個暈倒抽筋的孩子......是、是我家團團?!」
6
班主任艱難地點了點頭。
周圍瞬間炸開了鍋:
「搞了半天就是她啊!」
「剛才還吹自家孩子發燒上學了不起呢,報應來得真快。」
「這種當媽的,孩子能好才怪了。」
兒媳這人,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
就算被眾人指指點點,她也不肯信,反而一把揪住班主任的袖子,聲音尖得刺耳:
「你胡說!
「你們學校怎麼回事!我兒子就是普通發燒,我給他指尖放過血了!怎麼會是腦膜炎!
「肯定是你們學校病菌多!教室不通風!把我兒子傳染了!
「我要找你們校長!去教育局告你們!」
她越說越離譜,旁邊已經有人舉起手機對著她拍。
只有班主任急得眼圈發紅:「團團媽媽,團團是個好孩子,我看著他這樣心裡也像刀割一樣!現在最要緊的是孩子,您先冷靜,車就在前面,我們路上說行嗎?」
兒媳根本聽不進勸,她猛地甩開班主任的手,聲音都變了調:「我不信!你們就是想把我支走,好銷毀讓我兒子生病的證據!」
說著,她竟要往學校大門裡沖,被聞訊趕來的保安一把攔住。
門口的保安趕緊攔住她:
「這位家長,學校現在禁止入內!你再這樣鬧,我們可要報警了!」
「你影響到學校正常秩序了!」
旁邊本來還在接孩子的家長們一聽,都圍了上來,臉色也變了:
「你自己孩子病了不去管,在這裡鬧什麼鬧!」
「就是,趕緊去醫院啊!別在這兒耽誤大家接孩子!」
「我家孩子等下還有補習班呢,被你這麼一堵全遲到了!快讓開!」
聽到這話,我又悄悄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了人群後面。
免得推搡起來,碰到我。
他們一邊埋怨,一邊想把兒媳從門口拉開。
兒媳卻像瘋了一樣,死死扒著鐵門不鬆手,衝著所有人大喊:
「你們合起ṱű³伙來欺負人是吧!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
「好!都不讓我好過是吧!那誰都別想接孩子了!誰都別想走!」
「你兒子病成這樣根本就不怪學校!要怪就怪你自己!」
人群里擠出來一個男人,一把攥住兒媳的胳膊,硬是把她從校門口拽了回來。
我抬眼一看,是住在隔壁棟的老陳,我在社區醫院當護士時和他打過幾次照面,他是在市兒童醫院工作的醫生。他兒子也和團團在一個年級。
他盯著我兒媳,語氣冷得像冰:
「你說你兒子只是普通發燒,你給他放了血。」
「那根本不是在治病!高燒驚厥很可能是急性腦膜炎!」
「腦、腦膜炎......?」兒媳嘴唇哆嗦著,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他就是吹風著了涼......發個燒啊......」
老陳眉頭擰成了疙瘩,聲音沉甸甸的:
「腦膜炎是細菌或病毒感染了腦膜,發燒、嘔吐、抽搐都是典型症狀。不及時用抗生素治療,隨時可能留下腦損傷、耳聾,甚至要命!」
「高燒驚厥拖到現在,還胡亂放血,我明確告訴你,你兒子現在的情況絕對已經非常危險了。」
「趕緊去醫院吧!再晚一步,恐怕腦子都要燒壞了!」
剛才還像瘋了一樣見誰罵誰的兒媳,在聽到「腦子燒壞」後,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兩隻眼睛往上一翻,身子直挺挺地就向後倒去,當場暈在了地上。
7
兒媳被送到醫院時,兒子也剛好趕到。
他一看這場面,又聽說團團在搶救室,急得一把揪住剛醒過來的兒媳:「你到底對團團做了什麼?!」
兒媳癱在椅子上,只會捂著臉哭,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等團團轉到普通病房時,已經判若兩人。
原本活潑好動的孩子,現在整天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叫他也沒反應。
兒子和兒媳帶著團團出院那天,主治醫生的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明眼人都懂。
團團的腦子燒壞了,聽力也損了大半,往後能恢復成啥樣,全看造化。
兒媳起初是不認的。
她給團團請了半個月假,買回來一堆補腦的營養品,天天逼著他做練習題。
可團團盯著作業本,眼神直愣愣的,右手抖得連筆都握不住,簡單的算術題也算不出來了。
兒媳氣得把本子一摔,聲音尖得刺耳:「你裝什麼傻!給我好好寫!」
團團被她嚇得一哆嗦,哇一聲哭起來,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流。
開學後,真正的難題才來了。
團團坐在教室第一排,也聽不清老師講什麼,作業更是寫得一塌糊塗。
第一次單元測驗,卷子上畫滿了紅叉。兒媳被老師請到學校,回來時臉黑得像鍋底。
她沒罵團團,反而把書包狠狠砸在沙發上:「肯定是那老師看我們團團現在這樣,就不管他了!勢利眼!」
第二天,人直接衝到學校去了。
我買菜回來,正好聽見隔壁棟的老陳媳婦在樓下跟人念叨:「......就在教師辦公室鬧呢,說老師不負責任,耽誤了她家天才兒子,非要學校給個說法。」
從那以後,兒媳就成了學校的常客。
今天怪數學老師講課聲音小,團團聽不見;明天怨語文老師勢利眼,上課不點團團起來回答問題。
她嗓門大,又占著「孩子是病人」的理,老師們起初還耐心解釋,後來都躲著她走。
團團在班上被孤立了。
孩子們Ṫűₗ見他媽像個瘋子一樣來鬧,都不敢跟他玩。
他一個人縮在角落,眼神比以前更呆了。
兒子勸過幾次,反被兒媳罵得狗血淋頭:「你個沒用的!兒子被欺負成這樣,你屁都不敢放一個!」
她鬧得越來越凶,後來乾脆搬個凳子坐在校長辦公室門口,見人就訴苦,說學校害了她兒子。
學校終於忍無可忍,發了通知,建議團團暫時回家休養,等狀態穩定再複課。
8
過了半月,我跟兒媳去商場買日用品。
從超市出來,正經過一樓的快餐店,兒媳的猛地征住了。
玻璃窗里,暖黃的燈光下。我兒子,她的丈夫,正抱著一個穿粉裙子的小女孩,笑得一臉褶子。
那女孩約莫五六歲,手裡舉著個冰淇淋,正笑嘻嘻地往他臉上蹭。他不但不惱,還樂呵呵地低頭,由著她糊了自己一臉奶油。桌上,擺著剛買的芭比娃娃禮盒。
那是他們單位領導的女兒,我見過照片,兒子曾指著說,領導是老來得女,寵得跟眼珠子似的。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兒媳已經沖了進去。
「我讓你抱!讓你笑!你兒子都快成傻子了!你還有臉在這兒哄別人的野種!」
兒媳瘋了一樣撲上去,一把將小女孩從兒子懷裡拽出來,揚手就扇了過去。
「啪!啪!啪!」
清脆的耳光聲,一下下砸在寂靜的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