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唯一的一點點甜,竟然被她神奇的記住了。
偶爾恍恍惚惚的夢境里,她總覺得自己該有個待她如珠如寶的哥哥。
阮晉寧怔怔的看著女孩狡猾的笑容。
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而此時,阮兆陽的電影,已經看到了徐見梅被賣到大山以後。
他不是沒有為她扼腕過。
在那個吃人的家庭里,她竟然能不卑不亢。
頂著同學們鄙視的目光,撿垃圾,吃剩飯。
還能考到全校第一。
他不由感嘆,不愧是他阮兆陽的種。
這樣的女孩,倘若生在阮家。
不知道還有多麼驚艷!
原本有些愧疚的心,不可抑制的揪起來。
這種揪心,在徐見梅被抓進大山時,達到了頂峰。
可她沒哭,沒鬧。
竟然假裝順從的,騙過了那些人。
時間久了,居然也和鄰居一起去了鎮上。
這是她的第一次逃跑。
被攔住逃跑未果後。
她竟然從容的拿出一條絲帶,解釋自己只是出來買東西的。
第二次,她成功的挑撥了兩兄弟。
讓這家人自相殘殺,死了個弟弟。
第三次,她得了一點自由,往外跑的時候。
才真正被發現了她的意圖。
那家人竟然到了這時,才開始對她警惕起來。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每一次,她都能想到奇詭的逃跑方式。
山里人折磨人的法子,不可畏不狠毒。
他一個大男人都被折磨得涕淚橫流。
可這女孩竟然心智堅定如斯,不屈服到這種程度。
對著水井照鏡子時。
阮兆陽終於見到了他的女兒。
這個曾經被他取名為玉珍,後來又被偷走的女兒。
臉色慘白,八字眉,眼睛大大的。
臉上既有妻子的模樣,又有他的氣質。
多智近妖,性烈如火。
當年他憑藉這樣的性格,打下了一片江山。
如今他的女兒,竟然也繼承了他的錚錚鐵骨。
直到看到徐見梅被村民綁起來。
在豬圈外折辱,用石頭敲碎骨頭時。
這個鐵打的老人,嚎啕出聲。
而慕安寧,最為安靜。
她安靜的看著自己女兒的一生。
小小一個,粉粉嫩嫩。
被父母虐待,被校園霸凌。
餓肚子,撿垃圾。
不卑不亢,堅韌明媚。
她看到女兒在寒風裡寫作業,撿別人吃剩的飯菜,大聲說謝謝阿姨。
她開始沒辦法呼吸了。
那個時候,她帶著阮玉珍阮晉寧,在溫暖如春的別墅里貓冬。
她看到女兒終於長大到十八歲,給自己改了名字。
把徐賤妹改成了徐見梅。
從地獄開局,打出了新的人生。
她看到女兒偷聽到自己不是親生孩子。
一路逃到了京都。
從女兒的視角,看到了自己對阮玉珍那個假千金的寵愛。
看到自己的女兒是怎麼絕望的被拖走,被凌辱。
慕安寧的精神完全被痛苦和內疚摧毀了。
靜悄悄的阮家別墅里。
慕安寧劃破了手腕,鮮血湧出全息投影艙。
15
半個月後,我接到了阮晉寧的電話。
「雅雅……是我們錯了……真的錯了……」
原來,當年媽媽在阮家門外徘徊時,被剛放學的阮玉珍看到了。
她就知道了偷換孩子的秘密,害怕媽媽回來奪走她的一切。
便偷偷聯繫了徐家父母,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把媽媽抓回去賣掉。
更殘忍的是,媽媽後來幾次逃跑,有兩次都已經跑出了大山。
卻被阮玉珍安排的人發現,又強行送了回去。
阮玉珍用阮家人給的錢,給那群人發工資。
讓他們牢牢的看住那座大山。
那些村民之所以敢對媽媽下狠手,也是因為阮玉珍暗中給了他們好處,讓他們「看好」媽媽,絕不能讓她逃出去。
真相曝光的那天,阮家亂成了一團。
阮兆陽氣得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當年偷換孩子的保姆和徐家父母送進了監獄。
又暗中安排人在監獄裡折磨他們,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面對阮玉珍的哭訴和辯解,阮家人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縱容。
阮兆陽親自讓人打斷了阮玉珍的兩條腿,把她趕出了阮家,斷了她所有的經濟來源。
阮老夫人受不了打擊,那天自殺過一次以後。
又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被送進了療養院。
阮晉寧看著曾經疼愛的「妹妹」變成如今的模樣,又想起媽媽遭受的苦難,內心備受煎熬,再也不敢見阮玉珍。
從那以後,阮家人開始頻繁地找我。
阮老夫人託人給我送昂貴的首飾和補品,阮晉寧一次次堵在我學校門口,想以舅舅的身份彌補我。
阮兆陽甚至提出要把阮氏集團的股份轉給我,可我都拒絕了。
媽媽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我也不需要他們的彌補,他們的愧疚,換不回媽媽的生命,也抹不去媽媽遭受的苦難。
冬天來臨的時候,療養院傳來消息,阮老夫人在一個深夜自殺了,手裡還攥著媽媽那張舊照片。
阮晉寧徹底垮了,他不再找我,只是偶爾會給我寄一些媽媽喜歡的梅花標本,卻從來不敢留下自己的名字。
阮兆陽退了休,把公司交給了侄子,整日待在老宅里。
我和方阿姨沒有停下腳步。
我們用媽媽的名字「徐見梅」成立了基金會,專門幫助被拐賣的婦女和困境兒童。
我們建了救助站,聘請了律師和心理醫生。
還拍了公益宣傳片,讓更多人關注到這個群體。
每次看到那些被救助的孩子露出笑容,看到那些婦女重新找回生活的希望,我就會想起媽媽。
我想,媽媽看到這一切,一定會很開心。
她沒能活在陽光下,沒能回到自己的家。
但她的名字,她的精神,會像寒冬里的梅花一樣,在風雨中綻放,照亮更多人的路。
春天來的時候,我帶著媽媽的骨灰,去了她曾經嚮往的地方。
那裡開滿了梅花,微風拂過,梅香陣陣。
「媽媽,」
我輕聲說,
「我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家,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們了。」
番外:
整個少女時期,徐見梅都是方相宜的假想敵。
那個黑黑瘦瘦如同竹竿的女生。
瘦的像個大頭骷髏。
她有個難聽的名字。
徐賤妹。
是的,高中的徐見梅,還叫徐賤妹。
一個惡意深重的名字。
剛上高中,人人都對著她竊竊私語。
因為開學那天,她爸媽來學校撒潑打滾,罵她偷家裡人的錢。
換成別的女孩子,早就羞憤得恨不得去死了。
可她只是大聲對爸媽喊:「你們再敢拿我的錢,我就殺了耀祖,再把你們家燒了!」
她也真的這麼干過。
後來那對兒夫妻就不敢來了。
走時,他們嘴裡罵罵咧咧,說她是敞開腿的爛貨。
污言穢語,聽得人臉紅。
唯有徐賤妹,表情威風凜凜,仿佛打了一場勝仗。
語言如刀,但傷不到鋼筋鐵骨的她。
她很引人注目。
她會收全校同學的紙箱子和飲水瓶賣錢,會在餐廳大口大口喝免費的湯,會在周末出門打工。
她很愛乾淨,可看起來總是不太整潔。
大概是因為補了又補的衣裳,也可能是因為她在烈日下搬磚,被曬得那麼黑。
這樣的女生,按理說是會被孤立的。
再不濟,也會被人無視。
方相宜起初,也從未將她放在眼裡。
家世優越,相貌姣好,成績名列前茅。
她是驕傲的小公主。
直到徐賤妹以勢不可擋之力,衝進年級第一名。
勝第二名五十分。
十六歲的方相宜和同學們,都被她驚到了。
後來,徐賤妹就成了方相宜最討厭的人。
可同學們慢慢被她折服了。
或許是因為被同學看到她搬磚時,她露出大白牙笑得耀眼,反倒把別人笑得不好意思。
或許是因為她竟然能想到從隔壁貴族高中掏垃圾桶,掏出來他們的押題密卷。
或許是因為她蟬聯三年第一名,實力強大到眾人甘願獻上膝蓋。
或許是因為她在運動會上因為鞋子壞掉摔出幾米遠,卻能當機立斷的爬起來光著腳繼續跑。
那一次她給班級同學贏回了榮譽,給她自己贏回了一雙新鞋子。
贏到了所有人的尊重。
也或許是因為她帶領全班同學,暴揍了那個欺負班裡人的混混團體。
她好像永遠不會羞愧,不會疲倦,不會沮喪,也不會失敗。
總之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開始叫她班長。
沒人去提那個名字。
大家都在好好保護她。
大家都為她折服。
除了方相宜。
徐賤妹出現的地方,方相宜永遠是萬年老二。
她討厭她,也嫉妒她。
嫉妒她什麼呢?
太多太多了。
受歡迎,學習好,等等等等。
後來三十歲的方相宜才知道,同性之間的欽佩,總是會變成嫉妒的模樣出現。
總之那時的她,最厭惡的就是十六歲的徐賤妹。
她陰暗的注視著這個女生。
看著她跑步上廁所,看著她用饅頭充飢日復一日,看著她背書到睡著就給自己一圓規,看著她為了幾十塊錢的資料費,扛比自己重幾十斤的麻袋。
看著她用一個爛磁帶聽英語,上課就用鉛筆攪啊攪,試圖修復那個磁帶。
怎麼會有這麼苦的人呢?
她媽的。
方相宜受不了了,把自己聽英語的 mp3 送給了她。
她以為徐賤妹會拒絕,會生氣,會敏感的說她看不起她。
可她沒有。
她大大方方的收下,說謝謝學委啊,以後等我年入百萬了,送你一個金子做的。
方相宜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誰稀罕你的破金子。
方相宜還是討厭徐賤妹。
直到鋼琴老師濕滑的手滑入她的肩膀,腋下。
她想尖叫,想逃跑。
最後卻只是僵直的愣在原地。
說到底,她也只是十幾歲的少女而已。
此後,鋼琴老師愈演愈烈。
方相宜日復一日的憔悴下去。
學習成績一路下滑。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驕傲不堪一擊。
她連把這件事情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
莫名的,她跟上了徐賤妹。
起初,徐賤妹只是好奇的任由她跟著。
到處打工端盤子。
直到徐賤妹禮尚往來,陪著她去上了次鋼琴課。
那天, 一塊磚頭砰得一聲砸碎了鋼琴老師家的玻璃。
方相宜愣愣的看著窗外的她,眼淚滾滾而下。
或許潛意識裡的她也知道,徐賤妹會救她。
因為她總是幫助,總是原諒,也總是勇敢。
她是方相宜少女時期的英雄主義。
是從不屈服的俠女。
徐賤妹的手很粗糙, 可方相宜只要握著,就覺得充滿了力量。
徐賤妹告訴她:「有人傷害你, 你就打回去。」
「你是漂亮又聰明的小公主,你什麼都不用怕的。」
方相宜無語的直翻白眼,什么小公主, 好老土。
故事的結尾是鋼琴老師被父母送進了監獄,高考也恰好來臨。
十八歲的少年少女們約好了未來要一起功成名就。
高考結束後那一天,徐賤妹眼睛亮亮的告訴他們, 她自己去改名字了。
她叫徐見梅。
徐見梅的人生要開始了。
她說, 梅花香自苦寒來。
老娘要開始新生活啦哈哈哈!!!
方相宜深深的看著她。
直到有同學抖著雞皮疙瘩,大聲問她是不是同性戀。
方相宜乾嘔, 說噁心死啦!
但她還是忍不住看著徐見梅。
徐見梅是方相宜的英雄主義。
從此後的一生,方相宜都從未怕過任何人,任何事。
哪怕在娛樂圈遇到再兇狠的角色。
只要想到那天陽光下笑得燦爛的徐見梅。
她就敢拍桌子拒絕潛規則與不公。
她不屑一顧的想。
你們懂什麼, 我可是徐見梅的朋友。
我很勇敢的。
高三二班的所有同學,後來經常聚會。
幾乎每個人, 都在帶著徐見梅的勇氣往前走。
但大家也默契的沒人提她。
高考結束後, 徐見梅就消失了。
她的那對父母來鬧過幾次。
所以大家都理解她的逃離。
大家默契的不去打擾她, 祈禱她能逃得更遠, 飛得更高。
除了方相宜一直在鍥而不捨的找她。
方相宜總覺得, 徐見梅光輝燦爛的人生,應當有她這個朋友的見證。
只是一直沒有找到。
可能是真的想和過去徹底斷開。
後來年近四十的方相宜成了影后, 拿遍了國際大獎,開始半隱退狀態。
她想,徐見梅應該都看到了吧?
我做的很好哦。
可方相宜沒想到,再見徐見梅,是在二十年後。
徐見梅的名字又變回了徐賤妹。
她的女兒也是十六歲, 蒼白乾癟。
⼩姑娘說,徐賤妹的屍體被豬吃了, 豬死了。
⽅相宜當場暈了過去。
此後,她跟著記者查訪, 跟著警察辦案。
她知道了她在那座大山遭遇的所有事。
⽅相宜數次哭到呼吸性鹼中毒。
漸漸開始抑鬱。
為徐見梅拍電影的過程中,她尋訪到了拐賣案件的當事人。
有人說, 當年徐⻅梅原本能跑出去的。
只是那一次,徐見梅心軟了,帶上了軟弱的其他女⼈。
結婚被拖累了。
面⾊蒼老的女人不停磕頭道歉。
不停的說, 對不起,對不起。
是她們害得她⼀敗塗地。
⽅相宜神遊似的走了出去。
原來, 這才是徐⻅梅的一生。
這竟然是徐⻅梅的⼀生。
善良和勇敢是她的天性,底色, 堡壘, 也成了困住她的枷鎖。
方相宜問。
你們見過梅花嗎?
方相宜對著鏡頭,哽咽難言。
你們見過徐見梅嗎?
那是⼀個很討厭的⼈。
⼀個會在別⼈輸液時, 默默為他們握住輸液管取暖的人。
可如果你見過她。
你就會知道,她是個多麼,多麼好的姑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