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被拐的第二十年,我幫她找到了親生父母。
看到我只身前來,阮家人當即不悅。
「怎麼只有你?你媽呢,這也要拿喬?」
他們盯著我瘦弱的身體,眼神里沒有不忍,只有警惕。
假千金被護在他們身後,滿臉委屈。
「我們阮家只認玉珍,你和你媽拿了錢就離開,別妄想不該得到的東西。」
我這才知道,阮家人早就放棄了我媽,甚至從沒查過她是死是活。
「怎麼,還要我們去請嗎,果然是疏於教養,那你告訴她,今天要是來不了,以後就再也別來了!」
眼睛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我媽屍體早就爛在後院豬圈了,怎麼來?
1
我媽當年剛出生,就被阮家保姆用自己的孩子換了。
從此,賭徒和保姆的女兒成了阮家大小姐阮玉珍。
出國留學,做畫家辦畫展,一生無限風光。
快四十歲的中年婦女,在所有人呵護嬌寵下,仍然像個小姑娘。
而我媽這個真正的金枝玉葉,被保姆抱回去,取名徐賤妹,成了徐家人人都能糟踐的孩子。
十八歲時,徐賤妹被父母賣進大山,整整二十年,受盡折磨。
2
我默默念著原本屬於媽媽的名字。
阮玉珍。
如珠如玉,如珍似寶。
我早聽說過阮家人寵女兒,連名字也起得這樣好。
因為阮玉珍是阮家十三代以來,唯一的女孩。
一出生,就成了整個大家族的瑰寶。
所有人愛她愛得如珠似玉,把她當作珍珠寶玉一樣珍愛。
當年八歲的阮玉珍被後剪了頭髮,她大哭著沖向了哥哥的初中部。
十分鐘後,初高中部的十幾位堂哥,在學校教書的表哥,在教育局上班的舅舅小叔們,就迅速抵達了現場。
從那天起,所有人都見識到了,這位阮家的千金有多受寵。
阮家人疼女兒,疼得猶如紂王在世一般昏庸。
小姑娘剛過十二歲,集團 10% 的股份就定在了她名下。
要知道,她母親也不過拿到了 1%。
而阮家的子孫輩,還沒有任何人拿到股份。
由此可見,阮玉珍的一生,是多麼光輝燦爛,無憂無慮。
如果……如果媽媽沒有被換的話……
3
我看著攔在我面前的這一群人。
龐大的情緒涌動在喉頭。
媽媽,原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真的有很好很好,很愛很愛你的家人。
一聲嗚咽還沒有來得及泄出,我就聽到有人說:
「快把錢給她打發走,都嚇到珍珍了。」
我愕然抬頭。
沒找到是誰說了這種話。
只看到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怒視著我。
「爸也真是的,非要領回來幹什麼。」
是舅舅,媽媽的哥哥。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大。
我的身體像是被千年寒冰凍住,瞬間動彈不得。
連腦子變得空白。
只遲緩的看著眼前這家人。
4
站在最前面的阮老夫人,應當就是我的外婆。
她也是有名家族的大小姐,叫慕安寧。
外婆長著鵝蛋臉,十分溫柔祥和。
如果媽媽有老去的機會,大概會跟她很像。
因為媽媽也是鵝蛋臉,兩個人簡直一模一樣。
看著那張臉,我的心就不可抑制的酸澀柔軟。
站在她旁邊,西裝革履的老先生,應該就是阮家當家人,我的外公。
他長著一對很兇的八字眉,顯得整個人不怒自威。
媽媽的眉毛,也是八字眉。
長在媽媽溫婉的鵝蛋臉上,非常不搭。
但是她說,她喜歡自己的眉毛,這是她和家人的連結。
連 DNA 都不需要查。
僅僅看著他們,我都能看出來,他們和媽媽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可現在他們說,讓我拿錢走人。
沒人關心,媽媽在哪。
我喃喃道:「我不是為了錢。」
5
高大的人影籠罩過來,是那位舅舅。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滿身清貴。
眉目間,十分熟悉,有著故人的影子。
我紅了眼眶,輕輕的喊:「舅舅。」
男人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毛。
我看到了,那個表情是輕蔑。
這個發現,讓我原本滾燙的心,再次冷了下來。
「小姑娘,我知道你很優秀。」
「能一路殺到全國總決賽,還在直播中尋親,你的確很不錯。」
「你媽媽把你教的很好。」
「這是五百萬,應該夠你們母女倆過好下半輩子,從此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
「也不要當做親戚往來,你看到了,我們阮家人,只認珍珍這一個孩子。」
我還沒有反應。
假千金阮玉珍就掙扎著跑到我面前。
跪倒在地上,聲音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爸爸媽媽的女兒。」
「求求你原諒我,我知道我有罪,我會馬上離開阮家的,你能不能不要怨恨他們……」
說到最後,女人泣不成聲,逐漸變成嚎啕大哭。
舅舅阮晉寧看起來十分心疼,低頭不滿的盯著我。
伸出的手臂,牢牢護住阮玉珍。
6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向阮老夫人。
「外婆……你,也這麼想嗎?」
老夫人臉上露出些許為難。
哭聲驟然變大,「媽!你就讓我走吧嗚嗚嗚。」
阮老夫人扭頭抱著阮玉珍,老淚縱橫。
「珍珍你這是幹什麼啊,啊?你這不是要媽媽的命嗎?」
「你是媽媽的心頭肉啊,媽媽怎麼能讓你走。」
老人的手一下下錘在女人身上,又愛又憐。
一時間,客廳里都是哭聲。
我茫然的看著他們。
雙手微微發抖。
7
「好了!」
外公阮兆陽陰沉沉的看著我,一錘定音
「老李,拿錢給她,送客!」
「我不要錢!」
老人眯著眼睛,周身氣壓驚人。
所有人都安靜了。
阮兆陽是阮氏集團的開創者,性格暴烈。
正是因為這種性格,他才能從那個年月一拳一腳,拼殺出這麼大的家業。
阮家從上到下,對他都是又敬又怕。
這樣的性格,和媽媽多像啊。
8
媽媽。
我的眼淚又涌了上來。
「我不是為了錢。」
我筆直的站在客廳中間,臉色慘白倔強。
年逾六旬的阮兆陽眯著眼睛看向我。
不知看到了什麼,他和外婆阮老夫人忽然同時失神。
怔怔的盯著我愣了幾秒。
我長得和媽媽很像的。
9
兩人臉上有著明顯的動搖。
這時,阮晉寧忽然冷笑。
「不是為了錢,難道是為了認祖歸宗?」
他把阮玉珍細心安置好,大踏步走向我。
「小姑娘,你聽好了,我不管你和你媽有什麼謀算。」
「我阮家只認玉珍這一個家人,錢,是她的,股份,是她的,家人,也是她的。」
「如果你們執意跟她爭,我保證你和你媽,什麼都得不到。」
「一個讓自己女兒打頭陣的心機女,不配做我阮家人!」
聲聲呵斥,嚴厲得像要罵醒我。
可我不害怕。
過去的年月里,我遇到過太多的打罵,呵斥,比他們殘忍得多。
只是,都不如他們對媽媽的否認,來得讓我更痛苦。
我定定的注視了一圈這些人。
直到他們不自然的撇過臉,又扭頭想說些什麼時。
我轉身就走。
10
留下他們惱羞成怒的呵斥。
別墅外的天空湛藍,陽光美得刺眼。
其實我來阮家,只是想問問他們。
問問他們,可不可以把媽媽的墓,挪回來。
媽媽一輩子,都在想回家。
涼涼的液體划過我的臉。
媽媽,是雅雅沒用。
雅雅不能帶你回家了。
有人追了過來,是那位老李。
「小小姐,這是老爺的意思。」
「您和您的母親,拿了這五百萬,需要簽一下協議書。」
我伸手接過來,無視老李的臉色,撕的粉碎。
「滾。」
憤怒哽在我的喉頭,讓我說不出話。
坐在方阿姨的車上,我還是一直發抖。
方阿姨一直抱著我,勸我冷靜些。
等我說完在阮家的事。
方阿姨的眼圈也紅了。
「她媽的,王八蛋。」
我們兩個人的目光落在副駕駛。
那裡,放著媽媽的一套衣服。
我們準備帶她回家來著。
「方阿姨,怎麼辦?」
這次來京市,最重要的就是兩件事。
第一、送媽媽回家。
第二、把媽媽的故事拍出來。
可我沒能送媽媽回家。
方阿姨表情凌冽:「沒關係,他們不要,我要。」
我點點頭,信任的偎在她身邊。
11
方阿姨和媽媽是高中同學。
當年媽媽高考結束後,以為自己終於能逃離那對父母了。
可她卻意外得知自己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她沒有絲毫猶豫,當晚就偷了身份證和錢逃到了京都。
就在阮家大門外。
媽媽眼看著那家人挽著明媚活潑的女孩回家。
那位雍容華貴的婦人,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
「媽!」
這一聲沒能叫出去,她就被人捂住了嘴。
身後是面目猙獰的徐家父母。
蒲扇般的大手把她像個破布袋子一般拖了回去。
明明就差一步,她就能回家了。
明明就差一步,她就能回家做真正的明珠了。
那晚,媽媽名義上的禽獸「父親」侵犯了她。
拍了許多裸照。
第二天,她就被一伙人賣到了深山。
到了鎮上,要再坐三個小時的摩托,再步行四個小時,才能進去。
要逃出來,更是千難萬難。
被拐賣後,她成了一家兄弟的共妻。
媽媽逃了七次。
這中間,她墮胎多次。
我是幸運兒,留下來了。
媽媽恨我,但我知道她更愛我。
她教我寫字,給我梳亂蓬蓬的頭髮。
可媽媽太倔強了,又太聰明。
第一次逃跑,她就鬧得那座山村內訌。
此後的每一次,她都能以一種常人無法想像的方式跑出那座山。
每次都差一點點就可以成功。
最後一次,媽媽被憤怒的村民捆在豬圈外,雙腿大敞,任人凌辱。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摧毀她的意志。
可他們沒想到,她竟然把所有被拐賣的女人信息,都刻在了豬圈下。
這些,成了方阿姨帶著警察來給他們定罪的證據。
方阿姨來學校做慈善時,一眼就認出了我。
她激動的抱著我,又哭又笑。
她說,我和媽媽長得太像了。
她說,你和你媽一樣聰明,你們太像了。
她說,你媽媽呢,還不快叫她來見我!
我說,媽媽死了。
被拴在豬圈外侮辱了兩個月後,她仍然沒有屈服。
而且,村裡人害怕了。
因為她竟然給外面的警察和記者打了電話,留了消息!
所以哪怕買下我媽的人家再不捨得。
也只能同意滅口。
我從學校趕回來時,豬圈只有媽媽的腿了。
村民們太恐懼了。
我知道他們害怕媽媽。
媽媽多智近妖,性烈如火。
所以他們害怕,恐懼。
恐懼到要一根一根,敲碎她所有骨頭。
又把她扔進豬圈,眼睜睜看著她的屍體被吃掉才罷休。
我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媽媽教過我。
無法反抗的時候,要學會蟄伏。
有能力的時候,再一擊斃命。
所以那天,我只是平淡的回家,割豬草,做家務。
仿佛沒有聞到那些血腥味。
我想過給他們下毒。
我都準備好毒藥了。
可是方阿姨來了。
我知道,不用殺人了。
後來方阿姨到處奔走,聯繫了許多人,還有很多叔叔阿姨捏著我的臉。
說什麼「真的和班長好像啊。」
還有人看著我,就哭了。
後來啊,人販子被抓,村民被抓,婦女被解救。
我跟著方阿姨,來了京都。
聯繫了阮家人幾次無果後。
我們決定直播尋親。
可我沒想到他們是這種態度。
媽媽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嗎?
為什麼他們看起來更關心那個阮玉珍?
我不明白。
12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都在為這幾件事情奔波。
找律師,湊導演和演員拍關於媽媽的紀錄片,我在實驗室和老師們一起研發。
我的確繼承了媽媽的聰明。
直到我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中秋和你媽一起回來。到現在都不知道回來見見家裡人,這就是你們的教養?」
是我那個便宜舅舅。
「我們的教養不勞你費心!」
我立刻反唇相譏。
可對面的人沒有生氣。
「要不是珍珍為你們求情,你以為你們回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