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珠完整後續

2025-10-0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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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我將容月推下的那方池塘。

陸灼一襲明藍錦袍,臨風而立。

容月站在他身後,扯著他的袖子,踮起腳尖,不知在他耳側說了些什麼。

側目瞥見我時,如花似玉的一張陡然煞白,急急鬆開陸灼,又離開他三步之遠。

陸灼不滿地拽住她,將她摟入懷中。

眼神不善地射向我。

「你怕什麼?有我在,誰敢欺負你?」

容月趴在他懷裡,羞澀地應了一聲。

我看著眼前這幕,依舊覺得刺眼。

「你找我做什麼?」

陸灼反問:「你不知道嗎?」

容月連忙勸道:

「世子爺,江小姐不是有意的,她是無心之過。是我不該出現在江小姐面前,畢竟我出身青樓,比不上江小姐家世顯赫……」

陸灼冷笑一聲:「家世顯赫?江沅,你莫要以為你嫡姐要入宮做皇后,江家便能飛黃騰達!你的生母也不過是個青樓花魁,你不比容月高貴。」

我咬著唇,渾身縮瑟一下。

那些自小相伴的時光里,我無數次將自己的脆弱向陸灼展示。

我曾告訴他,生母因是青樓花魁,不受母親待見,父親懦弱,任由我們被府中人欺負謾罵。

我明明刻板守禮,卻依舊被罵是出身青樓的狐媚子。

陸灼總安慰我說,以後誰若膽敢詬病我的出身,他便打爛誰的嘴,讓他一輩子說不了話。

有一回,尚書府的公子指著我,大笑道:

「美人清冷如仙,聽說你生母是位花魁,也不知道你的床上功夫,與你生母相比,誰更勝一籌?」

陸灼簡直氣瘋了。

他將我護在身後,揮著拳頭朝尚書府公子的臉上揍去,打得他慘叫連連,滿地找牙。

他冷聲警告在場所有人,誰欺負我,就是跟他過不去,誰跟他過不去,他就一定撕了誰!

那以後,我變得更刻板守禮,陸灼卻嫌惡這樣的我。

如今,欺負我的人,就是他陸灼呀。

我忍下淚意,反問:

「我就是故意推的她,你想替她如何出氣?」

他指著池塘,笑得冰冷。

「既然你喜歡推人下水,那便自己去這湖裡游一遭,好讓這冷水,叫你清醒清醒,長長記性。」

7

我後退兩步,兩側的小廝圍了上來,試圖按住我。

我怎麼都沒想到,陸灼為了容月,要把我扔我湖裡。

陸灼擺了擺手,小廝們停下腳步。

他道:

「你若是知道錯,那便向容月賠個不是,我便既往不咎。」

「我沒錯。」

「你當真不認?」

「不認。」

他怒極反笑:「把她給我丟下去。」

容月撲到陸灼懷裡作勢要勸,卻被他狠狠甩開,腦袋重重磕在一旁的欄杆上。

「不許勸,這個罪,她今日賠定了。」

我悽然一笑:

「陸灼,你還記得我最怕什麼嗎?」

他愣了愣:「什麼?」

我卻沒回答,擰身避開要抓我的小廝,縱身跳入湖中。

寧可頭破血流,絕不任人宰割。

我沒錯,更不需要賠罪。

湖水沒過我的頭頂,陸灼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容月死死抱住他,不許他跳入湖中。

「世子爺,你不識得水性,不能跳啊!」

「讓開!你給我滾開!」

陸灼不識水性,他怕水,可我比他更怕水。

小時候,陸灼力氣大,又勤快,扛米袋的時候,總是又多又快。

同是搬米袋的工人嫉妒,在他扛著米袋下船之際,偷偷伸出腳,把他一腳絆入水中。

那水嘩地沒過陸灼頭頂,肩上扛著的米袋一併落入湖中。

所有人都站在岸上看戲,無一人伸出援手。

我哭著跑去找來一根竹竿,伸到水裡遞給陸灼。

他那麼重,力氣那麼大,都快把我拽入水裡。

可我就是不願放手。

我的雙手被拉扯得又酸又痛,仿佛快要撕裂。

嘴巴都咬出了血,才把陸灼從水裡拖了上來。

而我,卻從艞板的另一端滾落水中。

江水瘋狂湧入口腔與鼻腔,深刻的窒息感讓我在水裡不斷掙扎。

陸灼稚嫩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我耳邊響起。

我猛地吐出一口水,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他跪在我身側,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直往下掉。

看到我醒來,陸灼哭得更凶。

握著我的手貼到臉側,感受著我掌心的溫暖,生怕自己在做夢。

那時他發誓說,再也不要讓我靠近水邊。

到而今,他親口說要將我丟入湖中。

十載相伴,一場荒唐。

8

陸灼想往湖裡跳,卻被容月死死抱住。

他聲嘶力竭地派小廝下去尋我的時候,我已經游到另一側岸邊,上岸了。

這鳧水的功夫,是我忍著害怕,花二兩銀子向府中一位會水的婆子學來的。

原是想著,我和陸灼都怕水,若是有一日二人都落水,不得做一對水鬼夫婦?

學會鳧水後,我救過兩個人。

一位冷冰冰的黑衣少年,和自己。

我慢吞吞走著,將頭髮擰乾。

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撞上眼前的巨樹。

夕陽的光暈灑落在枝葉間,樹底躺著一個生死不知的黑衣青年。

臉色是陰沉的死白,唇瓣沒有半點血色,離心口極近的地方,插著一支箭。

我扭頭跑了,但又轉身折返。

因為他的腕上戴著一串檀木佛珠,上面繫著一個紅艷艷的同心結。

正是我丟掉的那串。

那晚油燈之下,指尖紅繩纏繞,我拿著佛珠,甜蜜地想著,編一個同心結吧。

同心同心,永結同心。

如今,似乎沒有必要了。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從他腕上脫下檀木佛珠,指尖不經意觸碰到他的肌膚,竟與雪一般冰涼。

再抬頭,眼前青年卻醒了。

一雙黑沉沉的眼睛靜靜地盯著我,望進去,就像觸不到底的深淵。

「又是你?」

我驚得拿著佛珠,後退兩步。

從懷裡拿出二兩銀子,丟到他跟前。

冷聲道:「這東西原是我的,如今只是物歸原主。

「這二兩銀子算是贈予你看傷的。」

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回到家中的時候,一腳未踏入院門,姨娘便急急忙忙迎了出來。

「快給我看看,有沒有哪裡傷著?」

她摸著我的臉,又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

含淚罵道:「那位鎮南王府世子爺真是混帳!怎能這般作踐人,逼得你跳水呢?

「若是你不會水,就這麼一命嗚呼,可讓姨娘怎麼活?」

我柔聲安慰著姨娘。

她哭著拭掉眼角的淚水。

「他這般寵溺那個姑娘,若是日後你嫁給他,又哪能安生?」

我平靜道:「姨娘放心,我不嫁他了。」

「什麼?你不嫁?」

她愕然,連淚都忘記擦了。

夜風吹來,我有些冷,緊了緊身上衣裳。

姨娘忙將我領了進屋,為我換了身衣裳。

方才那番話,一時又拋之腦後。

姨娘就是個蠢女人。

年輕時貌美如花,被還是窮書生的父親騙了一顆心,把在花樓里掙的錢都送了他。

可待他做了官,卻娶了高門妻,而她嫁入江家做妾。

一直默默忍受著,唯一一次反抗,大概就是母親氣得想將我活活打死時。

她愛我,而我也愛她。

我也不比她聰明。

油燈下,我望著姨娘越發柔和的面容。

最終沒有告訴她,我不會嫁給陸灼,我會代替嫡姐嫁給宮中那位暴君。

我還能這樣陪著她的溫暖時光,已經不多了。

9

聽聞陸灼在靈山佛寺的湖畔待了整整一宿,好幾回想跳下湖裡尋我,都被容月並一眾小廝攔下。

直到天剛破曉,我早就回到江家的消息傳到他耳中,他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他最信賴的小廝福順,捏著嗓子朝我道:

「哎喲,江小姐,您是不曉得,世子爺見到你跳了湖,也鬧著要跳湖去救你。可他又不會水,這不是添亂嗎?可見世子爺對您是一片痴心啊!」

我不為所動,手執書卷,閒閒地翻過一頁。

「不去。」

他長長地「哎喲」一聲,又悄聲道:

「您都不知道,世子爺昨夜尋了您一宿,那淚都偷偷掉了。只是世子爺悄悄用袖子掩著,可奴才眼尖,什麼都瞧見了!您就見上世子爺一回吧!

「這往後呀,您就是世子妃了,又何必與一個花魁計較呢?」

我堅持道:「我不想去見他,你去告訴他。」

便將人打發走。

福順灰溜溜離開。

直至夜幕降臨,紅藥吹滅蠟燭,轉身出門。

窗子一聲輕響,我翻身望去。

一道頎長的身影站在暗處,靜靜地望著我。

明藍錦袍上的金線在月光的照耀下流淌。

他冷聲質問:

「你善水性,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事,為什麼不第一時間來見我?

「看到我為你著急,為你難過,你就這麼高興嗎?」

我點亮一旁的油燈,皺眉看向他。

「陸灼,別發瘋。這個時辰,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他倚靠在牆壁上,臉頰上有兩團紅暈,眼睛裡是朦朦朧朧的霧氣。

他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輕,搖搖晃晃走向我,按著我的肩膀。

「我不想聽你說這個,你回答我!」

和一個醉鬼是沒什麼好說的。

「隨便你怎麼想。」

他湊到我跟前,身上的酒氣混著姑娘的脂粉味猛地撲入我的鼻腔。

我嫌惡地別過頭。

陸灼繼續道:

「我知道你吃容月的醋。但我既然將她贖了出來,她日後便是鎮南王府的人,你要嫁我,便要有容人之量。這次,我就不與你計較。」

我沉聲道:「陸灼,你喜歡她,便去娶她,無須和我談計較與不計較。」

他卻痴痴地笑出聲。

「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氣我沒有赴約。

「可我都聽說,你從靈山佛寺,一步一跪拜,為我求來一串檀木佛珠,要送給我做生辰禮。

「阿沅,我聽到這些,心裡真的很高興,可你非要與我置氣,我們難道就不能像當初一樣和好如初嗎?」

不能,絕無可能。

我看著陸灼,他的眼瞳閃著些許亮光。

他斷斷續續說著往事,說起我們在海棠花樹下的初見,說起那包桂花糕,又說起那次有驚無險的落水。

最後,他半跪在地上,握住我的手說:

「阿沅,我已經和父親說好了,提親的日子就定在秋獵之後的第三日。」

我定定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個極淡極輕的笑。

這日子,還真是個黃道吉日。

陸灼以為我答應了,滿心歡喜。

他既然高興,便讓他做一場嬌妻美妾在懷的美夢吧。

10

楓葉漸紅,秋獵之日將近。

我不願讓姨娘孤身一人待在江家,要母親放她離開。

母親臉色陰沉地盯著我,最終點頭答應。

隨行的八名小廝驅車駕馬,他們是母親派來看住我,防著我逃跑的。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容城,離上京最近的一座城,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阿娘覺得奇怪,母親怎麼可能這般輕易地就放她離開。

我解釋:「嫡姐要入宮為妃,或許母親想為她積福呢。」

我黏在阿娘的懷裡說:「以後,我就能光明正大喊您阿娘了。」

她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又問我是從哪裡得來那麼多銀錢,能在容城購置一處院子。

我說母親給的銀兩,加上自己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湊足一百兩銀子,派人去容城買下的一處荒廢已久的小院。

可等到那處院落,阿娘逛完半圈,不可置信地問:

「這就是你買下的,荒廢已久的小院?」

假山奇石羅列,池塘錦鯉暢遊,楓紅似火,處處景致如畫,一副生機盎然之態。

沒個數千兩銀子,是買不了這樣一處院落的。

我茫然地看了看紅藥,紅藥茫然地看向院子主人。

周管家麵皮白凈,眉眼細長,說話尖聲尖氣。

「姑娘見笑了,這院子是我家主人的。我家主人隨性,誰合眼緣,這院子便賣給誰,價錢高低不計。

「姑娘瞧瞧,可還喜歡這處院子?若是不喜歡,我家主人在容城還有別的院子,您盡可挑一處喜歡的。」

他待我客氣周到,言談舉止間,對我頗為恭敬,我心中生疑。

他繼續道:

「若是姑娘覺得不好意思,不如將這串檀木佛珠送與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偏愛這些玩意兒。」

一番話說得動聽,打消我心中的疑慮,我將檀木佛珠脫下贈予他。

阿娘就在容城的這座院落住了下來。

可我依然要回上京。

臨行前,阿娘依依不捨,囑咐我一定要常給她寫信。

我紅了眼圈,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自知此去便是陰陽兩隔。

阿娘時常來信,談及是否住得習慣時,總要誇讚一番。

容城民風淳樸,這裡的人都十分熱情好客。

那位周管家時常上門送些新鮮的果蔬,關心她是否住得習慣。

出門逛街時,尋到一家極擅長做糕點的店鋪,老闆娘特別熱情,每回給她裝糕點時,總會偷偷多塞幾塊。

有一回出門,碰到李家少爺縱馬過街,撞翻了一路攤子,眼瞅著那馬蹄要踩在她身上,一位俊美不凡的黑衣公子翩然而來,一刀砍了馬首,踹翻那富家少爺救下她。

李家少爺嚷嚷著要他們滾出容城,阿娘擔心害怕了好久。

可三日後,李家就因貪贓枉法、魚肉百姓被抄家了。

後來,阿娘信中屢次提及那位黑衣公子,字裡行間都是溢美之辭。說他面冷心熱,是個極其孝順的好孩子,此次來容城是為了祭奠生母。

她還要我不要與陸灼糾纏了,說這位黑衣公子是個頂好的孩子,還未曾婚配。

我回復娘說,你連人家叫什麼,哪裡人氏,家住何方都不曉得,當心受騙。

結果娘再次寄來書信時,信箋上連那黑衣公子的生辰八字都寫上了,說替我們倆找人算過姻緣了,是天生一對,比真金還真的天賜良緣。

裴玉徽。

我輕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我知道阿娘是為了我好。

可惜來不及了,今日便是秋獵。

11

我到圍獵場的時候,一眾貴女都用憐憫的目光看向我。

此次秋獵,各家貴女可挑選心儀男子,與之組成一隊,參加圍獵。

而陸灼高騎馬上,懷中抱著位姑娘,正是容月。

她瞧見我,怯懦地往陸灼懷裡縮了縮。

陸灼朝我放聲道:

「阿沅,容月從未參與過此等盛事,你便讓讓她,莫要這般小氣。」

我奇怪地問:「誰說我要與你組隊的?」

遠遠地,便聽見有人朗聲道:

「江姑娘,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來人一襲輕紫衣衫,頸上的長命鎖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沈臨急急地想拉過我的手,卻又頓在半空,朝陸灼道:

「陸灼,江姑娘早就答應這次秋獵與我組隊,你可別來和我搶。」

一時之間,陸灼的臉色又青又紫。

他咬牙切齒地問:

「你邀她與你組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沈臨沒回答,反而紅了臉,扭扭捏捏地低下頭,偷偷覷了我一眼。

「江姑娘,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的騎射功夫很好的,有我在,定能帶著你奪得魁首。跟我組隊,可比跟著陸灼好多了,你不虧的!」

我笑著點了點頭:「那就多謝沈公子了。」

這次秋獵,我本就不想與陸灼組隊。

多虧沈臨向我拋出橄欖枝。

他們二人是玩得最好的兄弟,沈臨卻不似陸灼那般風流,總是咋咋呼呼的。

我有時候也奇怪,他們怎麼能玩到一塊兒去。

陸灼氣笑了,他怒問沈臨:「你還把我當成兄弟嗎?」

沈臨一臉茫然:「你是我兄弟,可江姑娘也是江姑娘啊。」

有貴女憋不住笑,撲哧笑出聲。

陸灼氣得臉色發白,攬住容月的手用力,把她掐得生疼。

容月呼了一聲痛。

他才鬆開手,冷臉盯著我,冷哼一聲。

「當真是水性楊花!」

駕馬揚長而去。

沈臨已是沉下臉,朝他背影大罵:

「陸灼,你腦子有病啊!看小爺我不一箭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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