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娘完整後續

我娘是世家們共用的孕娘。

她生了十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兒子全都被帶回世家教養。

我是女兒，自小留在娘身邊，學習如何生兒子。

十五歲時，我成為新任孕娘，世家們紛紛來求我的頭胎。

他們不知道，他們就快死了。

因為娘教我的，從來不是當生育的工具，而是要我用蠱蟲操控她生下的十三個兒子，建立新的王朝。

1

生辰宴上，望著碗里的紅湯碎肉，我忍不住反胃想吐，幸有面紗遮去蒼白的臉部表情，才沒叫人瞧出破綻。

皇帝秦俊賢笑眯眯地誘哄我：「鶯麗，喝吧，喝完這碗育子湯，你便是我大夏朝的子安郡主，日後還能像你娘一樣去青城山修長生之道。」

「鶯麗遵旨。」

我柔聲答應，乖巧地斂下眼睫，拿起金湯勺，攪動、舀起，將育子湯送入口中，儀態優雅。

雖然，我早已知曉這碗腥甜的湯水是用娘的骨血混著死嬰熬制的，也知道懷孕八個月的娘親根本沒去什麼青城山。

她昨天就死了，死在她生下的十三個男孩手上。

2

喝完育子湯，秦俊賢賜給我一把特製的金鎖，宣布我正式繼任「子安郡主」，成為專門為大夏貴族延綿子嗣的第十四代孕娘。

我欣喜地從太監總管鍾源手裡接過賞賜，虔誠謝恩。

這把金鎖和娘親擁有的十六把金鎖略有些許不同，似乎更加精巧，金鎖越多代表孕娘的身份越尊貴，故我自小就立志以後要集齊二十把金鎖，而今日，我拿到了第一把。

秦俊賢見我注視金鎖的眼睛裡流露出十五歲少女對榮華的憧憬，滿意勾唇，命權貴和大臣們舉杯同慶。

酒過三巡，大殿中的男人們卸下道貌岸然的偽裝，開始像品鑑商品一樣評價我：

「麗孕娘的體態白潤康健，定是個好生養的。」

「麗孕娘自小通讀詩書、修四藝，此等才女孕育的兒子想來不俗。」

「聽欽天監說，麗孕娘命格大吉，頭胎極有可能是雙胎。」

……

此人話音剛落，幾名反應快的權貴已跪下請旨，欲爭我的頭胎，我嬌羞地瞥向殿內，實則是在悄悄感知子蠱的位置。

十三隻子蠱寄居在娘生的那十三個男孩身體里，他們中最大的比我長六歲，最小的才五歲，眉眼間皆有娘的風韻，亦繼承了娘的聰慧，但自他們出生那天起，便只知父族，娘親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沒有任何價值的容器，是一個不能給他們任何助力的陌生人。

作為孕娘的女兒，我理解這些男孩的選擇，畢竟在大夏朝圈養孕娘的這兩百多年裡，還從沒有哪個孕娘生的兒子願認孕娘為娘親的，反倒總有孕娘痴痴將那些被世家養大的男嬰當作自己的孩子，日夜思念，抑鬱終生。

我娘是個例外，她認為那些被迫生下的兒子，是恥辱而不是骨肉。我曾問娘，那我也是恥辱嗎？娘卻說：「立兒，你是終結。」

我一直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娘跟我說了孕娘的故事。

3

孕娘易孕且易生男，生下的孩子也較普通嬰兒健壯不易夭折，故大夏皇室從兩百多年前就開始圈養孕娘。

起初他們讓孕娘為人丁稀薄的貴族世家傳宗接代，漸漸地，世人發覺孕娘之子易出人傑，便也有不少朝中重臣借孕娘的肚子培養家族精英。

孕娘生下的兒子會在出生當日被帶走，生的女兒則能留在石榴宮中，由嬤嬤們教導，主修懷孕安胎，生產康體的技巧，輔修詩詞歌賦，四書五經以陶冶性情。

只是孕娘一般從十五歲開始懷孕，每年一胎，二十多歲就油盡燈枯，像我娘這樣活到三十六的還是頭一個，她也由此獲得親自教養我的許可。

旁人都說我娘定有獨到的生養之法，才會比豬母還能生。「豬母」是辱稱，也是娘的人生。

「別看朝廷封孕娘為郡主，實際上孕娘連娼女都不如，娼女只需出賣身體，孕娘卻要出賣胞宮。」

原本，娘早就想死的，為了陪我長大，她強忍屈辱，用自己的骨血引我走向生路：「立兒，那些我被迫生下的兒子，終會成為你手中的利劍。娘只盼，自你之後，這世間不會再有人強迫女子生育。」

在娘自身難保的時候，還想到了天下女子，這個願景很美，但娘的結局卻和之前的孕娘一樣。

她被自己所生的男孩們逐一凌遲，這表示他們已斬斷與孕娘之間的塵緣，從此就是名副其實的貴族。而娘的骨血則被熬成育子湯給我喝，這是孕娘的傳承。

其實我娘三十歲以後就不太好生養了，所以大夏貴族都在期盼新的孕娘，他們認為孕娘第一胎產下的兒子資質最佳，早已盯上了我的肚子。

諸如此刻，丞相薛慶、安王秦岳、大將軍季松柏，三人為爭我的頭胎互不相讓，此起彼伏的爭執聲讓靠在龍椅上的秦俊賢眉梢微微擰起，他若有所思地用指尖點著桌面，似在思考應該將我的頭胎賞給哪一家。

片刻後，鍾公公低聲向帝王稟告了什麼，秦俊賢瞬間將犀利的目光轉向我：「鶯麗，觀音託夢是怎麼回事？」

4

我微微一怔，小心答道：

「啟稟皇上，民女昨夜做了一個夢，觀音娘娘感念陛下愛民之心，欲送一雙仙童下凡塵輔佐陛下。她命民女在石榴宮旁建一座送子觀音廟。民女斗膽，請相府、安王府、將軍府，共建此廟，屆時再由觀音欽定，仙童入誰家。」

「原來如此，實乃我大夏之幸！」

前幾代孕娘曾自述是得了送子觀音的庇佑才會多子好生養，故秦俊賢不僅沒懷疑我的話，還龍顏大悅。

畢竟建一座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真有兩位仙童下凡，那大夏這幾十年都會得上天庇佑，國運昌隆。

他當即下旨，命相府、安王府、將軍府，一同建送子觀音廟，薛慶、秦岳、季松柏，三人無不盼望仙童入自家門，自然樂意。

見他們一個個迫不及待地往陷阱里跳，我微微眨動長睫，語氣動容溫婉：「民女定會竭盡全力協助三位建廟，以保仙童平安。」

5

生辰宴後，秦俊賢看我的眼神變得微妙，他拉起我的手直誇我有功，賞了六盤布匹珠釵，又特地從貴妃那將一把我夢寐以求的古琴要過來賜予我，命鍾源親自送我回石榴宮。

鍾公公諂媚地笑著：「子安郡主，這等榮寵您可是孕娘里的頭一份，若來日郡主誕下仙童，加封也定是少不了的。」

聞言，我得意挑眉，隨手取了一錠金子塞進鍾公公陰冷的掌心：「公公，為大夏誕下仙童，乃民女的本分，陛下對民女的恩情，民女時刻銘記在心。」

「郡主不必客氣，咱家和淑孕娘是老朋友，小時候還抱過你。」

鍾公公眉開眼笑地推辭了一番，滴溜溜的眼珠子卻在一盤玉器上打著轉。

我大方地將那盤玉器也送予他：「公公您且放心，民女會和娘親一樣聽您的話，我娘她……」

原本，我是要詢問幾句的，一側頭恰巧瞥見秦俊賢賞賜的古琴，愛不釋手地撥弄起來。

琴音柔曼，我漸漸將娘親之事拋諸腦後，只像一個被金珠玉器迷了雙眼的女孩，沉浸在初獲權勢和賞賜的喜悅中。

鍾源見狀，不動聲色地收好禮物，回宮復命。

我依然痴迷地彈著琴，還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這確實是一把極好的琴，卻彈不出此刻我心中的悲涼。

大夏朝向來對孕娘很大方，皇室用錦衣玉食堵住我們的嘴，用珠寶金銀蒙蔽我們的眼睛，給我們配置專門的駐顏師、醫女，讓我們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乖乖變成他們圈養的豬。

「身為大夏孕娘，你們肚子裡懷的那可都是王侯將相。」

「生幾個孩子就能享一生榮華，比起那些苦讀十年的書生，戰場拼殺的將士們好多了。」

「女人生孩子天經地義，孕娘的胞宮乃是上天的恩賜，你們自然應該多生幾個。」

在他們眼裡，男人們看才華，女人們看的卻是胞宮。

他們絕口不提我們懷孕後的艱難，亦無視我們生產中的危險，更不在意我們因一次次懷孕生子最終體虛而亡的淒涼，不管是孕娘還是其他女人，仿佛生來就被賦予了繁衍子嗣的義務。

生不出是女人的錯，生不齣兒子是女人的錯，孩子體弱愚笨依然是女人的錯。

就像有雙看不見的大手掐著我們的胞宮，肆意侮辱掠奪，明明我們才是胞宮真正的主人，卻無力反抗，瀕臨窒息。

慢慢地，有些女人習慣了這種壓榨，竟主動走進華麗的豬圈，祈禱自己成為最能生的那隻豬。

難怪娘說，真正的絕望不是死亡而是麻木。

今日之後，這種連死都無法改變的絕望，很快就會降臨在我身上。

6

翌日，丞相嫡子薛萬和到訪石榴宮。

身為孕娘，本不可以隨意見人，尤其是男子。

以前每次有拿著鑰匙的男子到石榴宮，娘都會將他帶進房間，我趴在門框旁，總能聽見裡邊奇怪的響動，然後沒過多久娘就懷孕了。

故金嬤嬤帶他入殿時，我看起來很緊張：「薛公子，您今日到訪，是有什麼事嗎？」

「麗孕娘，在下奉陛下之命帶你一同去集市挑選建廟的木材。」

「既是陛下的意思，鶯麗自當前往。」

薛萬和狡黠的眼神中透露出此次邀我出行的目的，或不僅是挑選木材這般簡單，但我依然恭順應允，坐上相府的馬車。

車廂寬敞奢華，比宮裡的馬車亦不遑多讓，彰顯出薛家在大夏朝的地位。

薛萬和與我並排坐著，他探手按住我的手背，語言曖昧：「麗孕娘，安王年紀大了，季家又都是荒野莽夫，你若為仙童擇父，選我才是最好的。」

我抿唇不語，心裡卻有了底。

薛萬和這是聽從他大哥薛景風的建議，打算先下手為強了，但他不知，他眼中睿智沉穩的好大哥早已被蠱蟲控制。

我故作怯懦地抽出手，眼神緊張地盯著腳尖：「薛公子，此事……我做不了主。」

薛萬和不置可否地打開一方錦盒遞到我面前，裡面放著《廣陵散》孤本，還有一堆奇珍異寶：「這些買你的頭胎夠了吧。」

他語氣傲慢，仿佛他購買的是一件平平無奇的物件，只要給足錢財，我就不會拒絕。

我禮貌地推開錦盒，卻不想「嘭」的一聲，錦盒直接被薛萬和砸在車板上，價值連城的寶貝散落一地，光潔的明珠倒映出男人臉上的不屑與猙獰。

「活膩了？」

他粗糲的指腹隔著面紗卡住我的下巴：「區區一個孕娘，也敢給本公子甩臉色，薛家看上你的肚子是你的福分，信不信我現在就要了你。」

7

薛萬和指腹力道很重，我吃痛皺眉，嚶嚀出聲：「薛公子，這裡是大街……」

「大街又如何，本公子偏好這口，你裝什麼清白女子，哪一個孕娘不是人盡可夫？」

他伸手探向我衣領，我驚恐地瞪著他，眼睛裡騰起水霧，柔弱無助的表情讓薛萬和更加得意：「聽說只需一次孕娘便能懷上，本公子這便試試。」

得益於薛景風的洗腦，薛萬和今日怕是鐵了心要強占我，情急之下我終於鼓起勇氣喊出：「救命。」

聲音小得可憐，就像始終戴著鐐銬的麋鹿，早已忘記了逃跑的本能。

薛萬和認定我是個軟柿子，捂住我的嘴，繼續他的獸行。

突然，馬車一個急剎，車門被人踹開，季松柏的大兒子季星雲如神兵天降，他利落地將我從薛萬和手中奪走，又將薛萬和狠狠拽出馬車丟在地上：「不長眼的狗東西，子安郡主乃是送子觀音的化身，你也敢無禮！」

巨大的動靜引得百姓們紛紛駐足圍觀，薛萬和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徹底喪失理智：「季星雲，你他媽敢壞老子的好事！來人，拿下他們。」

相府護衛得令，一擁而上，季星雲護著我和他們廝打起來，混戰間我的面紗不經意滑落，露出一張膚如凝脂的臉。

「天下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子？」

「剛剛我聽見季小將軍說她是送子觀音的化身。」

「天啊，難怪她與城南那尊觀音像生得一模一樣！」

……

百姓們無不被我絕色容顏震驚，看得失了神。此時，不知哪裡落下一道白煙恰好就縈繞在我身上，將我整個人襯托得熠熠發光，場面之神奇令見過大場面的金嬤嬤也瞠目結舌：「莫非，真是觀音娘娘顯靈？」

一名老嫗意識到什麼，含著眼淚朝我磕頭：「求觀音娘娘賜老陳家一個孫子。」

我正想解釋，陸續又有百姓跪下求我賜子，他們虔誠的言辭中似真將我當作神明的化身。

越來越多百姓趕來求子，洶湧的人潮將季星雲和我圍堵在路中央。

薛萬和見我們無處可逃，勝券在握地提劍上前。

8

此時，我身上的白光已消散，正縮著身子躲在季星雲身後，儼然是受到不小的驚嚇。

其實，我悄悄在向他下令：「取薛萬和左眼，而後假裝力竭，待安王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