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終於來了。
1661年至1662年,順治、康熙兩任皇帝接替的這兩年間,南明反清陣營厄運連連:永曆帝朱由榔被絞殺,鄭成功在台灣去世,魯王朱以海病逝……
鄭成功之子鄭經全線撤退到台灣本島,東南的抗清武裝,僅張煌言一支獨存。
清朝統治者不斷調整對漢人的政策,變得越來越漢化,舉目望去,天下早已不是1645年的那個天下。心力交瘁的張煌言,抗爭下去已無意義,他最終遣散了部隊,僅留幾個死忠在身邊,隱避在舟山一個海島上。
從此時起,他已經預想了無數遍被捕就義的情景。
這一天,終於來了。兩名偽裝的僧人,抓到了出島換米的隨從,浙江提督張傑因而獲悉張煌言藏身的小島。康熙三年(1664年)七月二十日,趁著夜色,一隊清軍從山後突入張煌言的住處。
當時去逮捕張煌言的一個士兵後來回憶說,張煌言的床下都是書,旁邊有一副棺材,床頭懸著一柄利劍,張煌言想去取劍,不幸被床帳絆倒了,所以來不及自殺。
三天後,他被帶到寧波城,一生中最後一次返回故鄉,以一個被俘罪犯的身份。
又十天,勸降失敗的張傑,派人將張煌言押送杭州。
在杭州的監獄內,張煌言絕食相抗,仍舊不降。後來體恤獄卒會被上頭處罰,勉強以水果維持生命。
杭州市民跟追星一樣,追到監獄裡。他們買通獄卒,以一見張煌言為榮,或請他題詩留念。那些日子裡,張煌言從一個帶劍的詩人,變成了一個寫書法的囚徒,在監獄裡恣情揮毫,忙得不亦樂乎。
寫的什麼?一張一張,寫的都是文天祥的《正氣歌》!
九月初七,張煌言被押赴刑場,看到太陽照在鳳凰山頭,他吼了一聲:好山色!
行刑官問他還有什麼遺言。他隨口吟出了早已打好腹稿的四句短詩:
「我年適五九(指45歲),復逢九月七。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
現場文書當即用筆記錄了下來。
行刑的時刻到了。張煌言拒絕下跪,昂首挺胸,就義於刀下。對他而言,一個張煌言死了,又一個「文天祥」活了。
此前數日,他的妻兒,已在鎮江被害。沒有人告訴他這個悲傷的消息。
數年後,一個沒有留下名字的史家,一字一字地寫下:
「煌言死而明亡。」
一個朝代,從它被宣布滅亡起,整整殘喘了20年。而張煌言,是這20年最後的孤膽英雄,最後那個堅毅而悲傷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