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與島嶼完整後續

2025-09-16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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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反應我見過。

在趙凜川看見他媽媽倒在血泊中的時候。

助理搖搖頭,艱澀地說:「專家看了又走了,因為溫嶼先生……身上已經出現屍斑。」

太安靜了。

連趙凜川呼吸的聲音都微不可聞。

他站在一頂白熾燈下發獃。

面容被照得慘白。

大概幾分鐘後。

他緩慢地邁開步伐。

往走廊盡頭的那間房走。

空氣的溫度降低了。

趙凜川的雙腳仿佛逐漸被冰凍。

步伐越來越緩慢。

房門打開。

我看見白色被單下面,自己淺淺的輪廓。

趙凜川跟進來。

他掀開白布,很輕地碰了碰我的臉。

用一種久遠到我幾乎忘記的溫柔語氣說:

「溫嶼,醒一醒。

「眼睛看不見,也不用閉起來的。

「我會請世界上最好的醫生,治好你。」

白布下的人雙眼緊閉。

仿佛真的在安睡。

於是趙凜川雙手撐在窄板兩側。

俯下身,看著已經冷掉的,我的眼睛。

說:

「對不起,小嶼。

「我已經都知道了,你那天是去救我的,對不對?

「你那天受傷了,所以現在眼睛才看不見的。

「都怪我,不該不相信你說的話,不該——」

趙凜川沒能繼續說下去。

他頰邊的肌肉抽動,喉結滾動。

似乎在承受劇烈的痛楚。

窗外傳來雷聲,雨下得更大了。

「打雷了。」趙凜川輕聲說,「小嶼最怕聽見雷聲了,半夜聽見會驚醒,抱著枕頭鑽進我的被子裡。」

「現在,」他哽咽,聲音變得很小,「怎麼變得這麼安靜?」

9

夜深了,趙凜川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屍體旁邊。

像一尊灰暗頹敗的舊雕塑。

直到一名警察敲門進來,說:「趙先生,我們在溫嶼先生的指甲縫隙里提取到了另一個人的 DNA,所以初步判斷他並不是失足墜落。」

「對此,您身邊是否有可疑人員?」

趙凜川怔住。

視線緩緩移向我灰白的???指尖。

我跟著看過去。

記憶瞬間被拉回到墜崖那天。

趙凜川走後。

山頂吹起很大的風。

我拿出手機。

摸索著點開手電。

下一瞬。

手機被人搶走。

天色太暗,我茫然地睜著眼睛,卻只能看見一個黑色的虛影。

我以為是搶劫:「我可以把手機給你,但請你把我帶下山。」

「我不會報警。」

對面的人嬌笑一聲,將手機扔下山,問:「真瞎啦?」

我身體一僵,聽出是誰。

「方佳小姐,趙凜川已經下山了,你現在打電話給他,還來得及。」

她走近了一些,說:「可是,我是來找你的啊。」

說完,她發狠道:

「溫嶼,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礙事。

「趙凜川居然說即便跟我結婚後,他也還是會跟你住在一起,還警告我別多管閒事。

「憑什麼啊?!」

大風把她的音調吹得詭異:「一個瞎子,不小心摔下山崖,很正常吧?」

巨大的推力突如其來。

我向後仰,雙手反射性向前抓。

墜落的瞬間。

我扯下了她手腕上的手鍊。

絕望和失重感刻骨銘心。

我閉上眼,又睜開。

看自己虛空的掌心。

那天我們在登山口遇到的方佳。

應該是去取回手鍊的吧。

我望向趙凜川。

想:你會說沒有,對嗎?

趙方兩家商業交好數十年。

是利益共同體。

也是聯姻對象。

趙凜川那麼理智。

怎麼可能因為我這樣無足輕重的人,供出方佳呢?

趙凜川沉吟片刻,開口道:「有。」

我猛地瞪大眼,聽見他說:「方佳。方氏集團總裁的獨生女。」

他跟警察詳細說明了那天在登山口遇到方佳的情形,又提供了那天送方佳回家的那輛車。

警察簡單記錄並取證,說:「趙先生,我們會針對你提供的線索進行調查,後續還需要您作為證人出庭。」

趙凜川點頭,問:「她會被判死刑嗎?」

警察道:「如果???兇手是她,法官會量刑。」

趙凜川關上門,回到屍體旁。

他認真看著躺著的人。

乞求一般道:

「抓住傷害你的人,你就會醒來了,對不對?

「求你,溫嶼,醒來吧……

「醒來懲罰我。

「醒來把我欺負你的事,全在我身上做一遍,好不好?」

我垂眸苦澀地笑。

如果我活著,一定不會懲罰你,而是求一個再也不相見。

10

一整夜過去。

趙凜川都沒等到我醒來。

停屍間的門開了。

助理看見趙凜川的瞬間,整張臉充滿震驚。

一夜之間。

趙凜川滿頭的黑髮,全白了。

他轉頭,嗓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什麼事?」

助理身後的警察走進來,說:「趙先生,請你跟我們去警局協助調查。」

「已經抓住方佳了嗎?」趙凜川問。

「嫌疑人說她是被指使的,並指出你才是殺害溫嶼先生的主謀。」

警察在他面前展開一張逮捕令,繼續道:「現在,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他的雙腕被戴上手銬。

然後轉身看向我。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他輕聲說,流淚又流下來:「小嶼被冤枉的時候,一定比我現在更難過吧。」

不是難過。

我冷眼看著他,更正道:「是痛苦。」

當時。

趙凜川的媽媽慘死。

我媽媽趕到醫院,看見她的屍體,瞬間就瘋了。

她對著屍體下跪。

對著面無表情的趙凜川下跪。

不停說都是她的錯。

是她連累他們一家。

我被逮捕那天。

她跳河死了。

押送警車駛過大橋。

我坐在裡面,看見她的屍體被打撈上岸。

死的是我就好了,我當時想。

真正的痛苦不會隨時間消失。

而是日漸被種植進身體更深的地方。

痛苦被趙凜川的報復滋養。

越變越大。

吞噬掉我的希望、嚮往和對他的感情。

所以我現在毫無感覺。

趙凜川。

我好像,已經不愛你了。

他聽不見。

被警察帶走。

我仍然沒辦法遠離他。

只能看著他被審訊。

警察說:

「我們比對了方佳和溫嶼指甲縫隙里組織的 D?ū??NA,是吻合的。

「但我們在搜集方佳毛髮的時候,在你的車裡發現了溫嶼先生的血跡。

「你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趙凜川神情冷然,雙唇緊閉。

他不是消極抵抗。

是供認不諱。

他要懲罰自己。

懲罰自己經受當初我所經受的一切。

可惜。

這樣做除了能感動他自己,什麼作用也沒有。

從審訊室出來,走過長廊。

方佳從另一端走過來,滿臉獰笑。

擦肩而過時。

她忽然停下,壓著聲音,神經質地說:「趙凜川!我下山找到溫嶼的時候,他還活著,緊緊攥著手鍊不肯鬆手。」

「可我只說了一句話, 他馬上就不反抗了!」

方佳表情興奮:「你知道我說了什麼嗎?」

趙凜川雙眼猩紅, 咬著牙, 發出劇烈的喘息聲。

警察把方佳押走。

兩人距離拉開。

「我說!」方佳在走廊盡頭大喊, 「是趙凜川讓我來殺你的!他說你早該死了!」

「哈哈哈哈……」

笑聲漸漸遠去。

趙凜川卻漸漸站不住。

跪倒在地。

「是我,」他顫抖著說,「是我害了你。」

「溫嶼, 對不起,對不起……其實我愛你, 從四年前就愛你, 一直愛你……」

沒關係的,趙凜川。

也不要說愛這個字了。

挺可笑的。

我站在一旁,垂眼看到他滿頭的白髮。

死亡,好像也並沒十分讓我悲傷。

總好過。

被你蹉跎一輩子。

11

警察並沒那麼好欺騙。

他們最終查明了真相。

只是趙凜川妨礙司法公正, 還是被判處了一年的緩刑。

他沒能進監獄。

就把自己關在家裡, 哪也不去。

老管家回老家了,帶走了棉花糖。

趙凜川無所顧忌似的。

把家裡的地面全部鋪上地毯,家具都換成圓角的。

然後總在夜裡找我。

說:「小嶼, 你出來吧。」

「家裡鋪好了地毯,軟綿綿的,即便你摔倒也不會疼。」

後來他找不到我。

就用板子把窗戶和門全封死了。

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然後。

他把地毯撤了, 用黑布厚厚地纏上自己的眼睛。

「小嶼, 我也跟你一樣了, 什麼也看不見了。」

看不見, 猶如被斬斷雙腳。

趙凜川跟我那時候一樣。

總是摔跤, 身上都是傷。

有一次,他摔下樓梯。

也摔傷了腿,疼得整夜睡不著覺。

趙凜川像是病了、瘋了。

整個人形同枯槁, 比我還像一隻鬼。

他和方佳都判了刑, 聯姻告吹。

公司陷入輿論漩渦,股價驟降。

董事會打不通他的電話。

也找不到他。

最終將他革職。

一個以事業為先的工作狂,現在一無所有了。

不用這樣的。

我看著瘋魔一般的趙凜川。

說:「別再做這樣沒有意義的事了。」

「還是儘快處理我的後事, 讓我早點離開你比較好。」

那之後, 趙凜川好像真的聽見了我的話。

在殯儀館第三次打電話來,問他屍體火化時間的時候。

他終於出門了。

陽光對他來說太刺眼了。

但他沒戴墨鏡。

一雙眼睛被刺傷。

充血、紅腫。

趙凜川看似冷靜地,有條不紊地處理好我的後事。

然後捧著我的骨灰盒。

獨自登上澄山。

趙凜川的眼睛好像真的看不見了。

他一路摸索, 爬得很慢。

天氣晴朗。

趙凜川爬到山頂的時候。

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趙凜川在山崖邊挖了一個小坑。

把骨灰盒放進去, 埋起來。

然後,他安靜地坐在懸崖邊、我的骨灰旁。

「小嶼, 你喜歡這裡, 對嗎?」

趙凜川溫柔地說:「你看,剛好是日落。」

我也坐下來。

側頭看他。

墜崖那天。

好像也是這樣的光景。

橘色落日懸在山尖。

趙凜川的臉,映在鋪天的晚霞里。

那天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只是冷聲問:「好看嗎?」

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側臉。

傻傻地說:「好看。」

他問的是景色。

而我說的, 是他。

但是今天。

我只想好好看看眼前的風景。

真美啊!

我笑著想:這個世界真的很美。

如果下輩子還能投胎做人。

我一定要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而不是緊緊跟在某一個人的身邊。

骨灰入土。

我的魂魄也漸漸變輕了。

終於。

是時候離開了。

夕陽下沉。

被地平線漸漸淹沒。

昏暗的山頂上。

又起風了。

我被風緩緩吹上天空。

看見趙凜川踉蹌著站起來, 離懸崖越來越近。

「小嶼,你等等我,好不好?」

說完。

他張開雙臂。

像一片薄薄的、凋零的樹葉那樣。

墜向崖底。

而我朝著與他完全相反的方向。

越飛越高。

直到飛進一片晃眼的光明里。

「小嶼, 小嶼!」

雙腳落到實處。

我循著呼喚聲往前走。

果不其然。

我看見了媽媽。

她身邊還有一個人,是趙凜川的媽媽。

她們手挽手。

就像生前一樣親密、美好。

我跑過去。

擁抱她們。

「一起走吧!」媽媽說。

我笑著點頭。

跟她們一起往前走。

快要進入一扇金色大門時候。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

然後長舒了口氣。

沒有人跟來。

以後。

我和趙凜川應該永遠也不會遇見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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