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一眼周嶠,他正蹙眉緊盯數字。
他自己沒發覺嗎?
隨地大小放信息素可不是個好習慣。
正想提醒他,頭頂的燈突然閃了閃。
肩頭猛地被人攬住,周嶠聲音很急,「貼牆!」
還沒來得及疑惑,下一秒,燈滅了。
電梯急速往下墜了幾層,劇烈一震後,堪堪停住。
8
「斷電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警鈴按鈕發著幽幽紅光。
「嗯,不像意外。」
不是意外,那就是人為。
這幾年遇到不少蓄意報復,這樣的情況還是頭一遭。
心臟還在狂跳,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掏出手機。
好在離開那兩層,信號已經恢復正常。
一句話簡單概括情況,大哥很快回覆:【別怕,馬上到。】
倒也沒怕,一個人被困住可能會慌張,現在身邊還有周嶠呢,有他在……
心兀地咯噔一下。
周嶠狀態好像不太對。
呼吸沉重,體溫很高,肌肉繃得僵硬。
「周嶠?」
回應我的,是一聲含糊的悶哼。
我頓時緊張起來。
平時在談判桌上應變自如,言辭犀利,此刻笨嘴拙舌,磕磕絆絆起來。
「你、你放輕鬆……我在呢。」
聘用周嶠前,我對他進行過詳細的背景調查。
還用特殊手段,拿到了他和心理醫生的診療記錄。
有點不道德,但為了自己的安全,道德算個屁。
畢竟周嶠這個年紀,正值思維和體能的頂峰期,放著高額佣金不要,早早退役跑來當保鏢,太蹊蹺,很難不多想。
他的幾次心理治療都很短,跟我之後,就沒再找過醫生。
我以為他治癒了,至少也放下了,可眼下這個情況,顯然沒有。
幽暗逼仄的環境,再一次觸發了他的創傷應激——三年前的一次任務,他和隊友被一輪爆炸封在水泥板下。空間狹小,四肢都無法舒展。
四天後,他們獲救了。
確切來說,是周嶠獲救了。
他的隊友受了重傷,在爆炸當夜就沒了呼吸。
周嶠困在那個小空間裡,靜靜感受那人一點點失去體溫,一點點變得腫脹,慢慢發臭。
卻無能為力。
我不是心理醫生,不知道要怎麼疏導他。
我只是他的僱主,其實也不需要疏導他。
但他為我拚命那麼多次,並且生活已經步入正軌,會笑了,還想娶老婆……
多少有點不忍心。
心裡掙扎幾番,我咬咬牙,撕開了常年貼在後頸的抑制貼。
小心翼翼湊近一些,伸手半攬住他的肩膀,輕輕拍拍他的背。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馬上就出去了。」
Omega 的信息素可以安撫躁動的 Alpha……理應是這樣的。
為什麼他身體繃更緊了?
難道還不夠?
我心裡沒底,試探性地踮腳環住他的脖子,還沒來得及哄,掌心先感受到了一抹濕滑。
溫熱粘稠。
我愣了愣,想起那把美工刀,突然反應過來,「你受傷了?」
剛才那縷鐵鏽味不是信息素,是血。
周嶠沒有回答,沉默地伸手圈住了我的腰。
「少爺。」
幸好,還有理智。
我也顧不上計較他抱得太緊,簡直緊密貼合,超過了我們本該保持的安全距離。
「有感覺好點嗎?再堅持一會,大哥馬上來了。」
他的腦袋抵在我的肩頭,緩緩蹭了蹭,「嗯。」
止咬器冰涼,從金屬柵格噴洒出的氣息又分外滾燙。
一寒一熱,在側頸緩慢遊走,激得我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呼吸最後停留在我的腺體上。
一下比一下灼熱。
心裡冒起一個不安的念頭,他該不會想咬我吧。
神經瞬間緊繃,下一秒,又在自我寬慰里放鬆下來。
不會的,戴著止咬器呢,況且周嶠從來不做出格逾矩的事。
「少爺……我想……」
「嗯?想什麼?」
「……少爺。」
周嶠又低低地喚了一聲,聲線啞滯,浸染著濃濃的……欲色?
我一怔,腺體突然炸開劇烈酸脹感,整個人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有什麼嵌進去了……好硬……
……止咬器的金屬條。
操!
現在的他根本沒有理智!
我掙紮起來,揪著他的頭髮往外扯,然而頭髮太短根本揪不住。
胡亂推搡,換來的是他更緊的桎梏和更放肆的摩挲。
明明沒有實質接觸,可被止咬器蹭過的地方,都像著了火般滾燙起來。
「周嶠!放開我!」
周嶠置若罔聞。
他親手扣上的襯衫夾被生生扯開,彈力帶彈在大腿上,抽得我一哆嗦。
電梯還停在半空,隨時會墜落。
掙扎的動作不敢太大,只能眼睜睜看著襯衫下擺被他撩起,推到鎖骨。
在他的火點到胸膛時,忍不住嗚咽了聲:
「……痛。」
周嶠的身體倏地一僵。
我抓到了突破口,乘勝追擊,「好痛,你醒醒,我是你老闆,你不可以傷害我。」
禁錮我的力道緩慢泄下,他垂下手,呼吸依然急促,卻沒再動作。
9
直到大哥帶人打開電梯門,我和周嶠都沒再說話。
大哥的視線從周嶠身上掃過,落在我皺巴巴的襯衫上,「沒事吧?」
一句正常關心,臉卻驀地熱了起來,「我沒事,他需要去處理一下傷口。」
周嶠第一次沒跟我回家。
坐在大哥車上,身體還在一陣陣發熱。
「江翌?」
猛地回神,大哥面容沉靜,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監控,幫你處理掉?」
「……什麼監控?」
他沒吭聲,將平板遞過來。
低解析度的模糊畫質里,兩道人影緊密交纏,耳鬢廝磨。
臉頓時更燙了。
明明不是那麼回事,這監控拍出來怎麼那麼像迫不及待趁機苟合……
「處、處理掉吧。」
流出去就完蛋了。
「嗯。」
大哥淡淡應了一聲,發了幾條消息。
「他呢,也一併處理掉?」
我低頭看到掌心的一抹暗紅,怔了幾秒,意識到他在說周嶠。
攥緊手,幾乎不假思索:「不用。」
大哥收起手機,偏過頭瞥來一眼,「隨你。別被咬了又來和我哭。」
「瞎講,我什麼時候哭過。」
「哭的還少嗎?」他輕笑一聲,「比如上次當面被甩……」
「行了,停車。」
他當然不會把這個狀態的我放下去,但也識相地止住了話頭。
一路無言到別墅門口,正要下車,身後慢悠悠追來一句。
「江翌,別逞強嘴硬。如果喜歡的話……」
我乾脆利落甩上門。
「管好你自己。」
10
周嶠第二天才回來。
私人偵探很快給我更新了他的動態。
急診外科處理傷口。
領了兩盒抑制劑,當場用掉了一半。
以及,三小時的心理諮詢。
三小時?
老婆不娶了?敢這麼花錢。
以前他都卡在五十九分結束,堅決不讓醫生多賺一毛。
【對話記錄和錄音發給您嗎?】
【嗯,發吧。】
那頭很快發來一個壓縮文件。
我照常保存,沒急著打開。
大致能猜到內容——周嶠又回想起了被困在水泥板下的場景。
迷茫,絕望。
我已經聽過很多遍,每次聽心情都會跟著壓抑很久。
昨天堆積了很多文件要處理,現在無暇分心。
連軸轉地開完三個會,推開辦公室的門,撲面而來一股飯香。
周嶠站起身,腮幫子還鼓鼓的。
我習以為常地走過去,「給我來口獅子頭。」
看到周嶠怔了一下,剎那反應過來,生生止住腳步。
忙得腦子發昏了。
電梯一事後兩人的第一句話,怎麼都不應該是來口獅子頭吧。
好好反省了嗎?
或者,再有下一次你就滾蛋。
嗯嗯,這樣才比較對。
再度張嘴,出聲時卻又變成了:「算了。」
我抿抿唇,「吃完你自行安排吧,今晚回老宅家宴,你不用跟。」
周嶠喉結滾了滾,「少爺。」
眉心一跳,總覺得他要說點我不愛聽的。
想制止,他已經說出口,「昨天我是清醒的。」
……
「你想表達什麼?」
「……抱歉。」
「為什麼抱歉,為你越界,還是為你管不住自己?」
他沒吭聲。
「行了,就此打住。」我擺了擺手,往辦公桌走,「你早點找個伴侶吧,喜歡怎樣的,我幫你牽線。」
桌上待處理的文件有一大堆,拿起隨手翻了翻,忽地聽到身後傳來一句。
「江翌這樣的。」
大腦一陣恍惚,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
周嶠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平靜。
「想要江翌……這樣的。」
「我?」
他甚至沒叫少爺。
雖然都是我,但名字和稱呼,完全是兩個概念。
不等他回答,我冷笑了聲。
「那你還真敢想。」
11
直到晚上,我還在想他這句話。
我這樣的?
我是怎樣的?
老宅管家見我在院子裡發怔,給我拿來了蓋毯。
作為家裡老二,自小不被父母重視,被寄予厚望的優秀大哥和體弱單純的三弟分去了幾乎所有的關注,只有老管家關心我。
「二少爺從小就乖,是個堅強的好孩子。」
她笑眯眯地回答。
我現在可不乖。
乾的都是些沒什麼人性的破事。
也一點都不堅強。
……
「是個小哭包。」
一道清潤聲音響起,腦袋嗡的一聲,全身不自覺繃緊。
這個聲音……
僵硬地扭過頭,果然一眼看到遲柏。
他隔著籬笆圍牆,朝我揮了揮手。
幾年不見,男人依然眉目俊朗,我卻沒了半分心動。
「你怎麼在這裡?」
蹙眉後退半步的動作被他盡收眼底,他露出一副受傷的神情,眼底卻無半點情緒。
遲柏一向如此。
表現得很在乎你的樣子,溫柔如水幾乎要將人溺斃。
可當你真的沉溺其中,就會發現,其實他誰都不在乎。
溫柔是假的,溺斃才是真的。
「小哭包,別哭了。他們不和你玩嗎?沒關係,遲哥哥也是哥哥,我和你玩,只和你玩,好不好?」
「分化成 Omega 了呀,真好,可以給哥哥生孩子了,嗯?不想嗎?哥哥傷心了喔。」
「小翌,你喜歡我吧?可以承認的。笑你?怎麼會呢,我很開心。」
「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在一起。」
「今天晚上特別想你,想見你,來找我好嗎?」
可當我做足心理準備,跑去找他,卻眼睜睜撞見他和別人交纏。
他身下的 Omega 微微翻著白眼,瞳孔失焦,口水從沒有閉上的嘴角流淌到耳後。
身體還在間歇性抽搐。
好醜,好髒,好噁心。
原來交配是那麼噁心的事情。
而遲柏毫不在意,慢悠悠站起身,神態倦懶,「你看到啦,抱歉,他突然發情了,我也很苦惱。
「不過你放心,只做了兩次,沒標記。」
「小翌,你被人標記了嗎?」
遲柏突然出聲,我回過神,皺起眉,抬手抵在鼻尖。
「把信息素收一收。出去深造幾年,連什麼是禮貌都不知道了嗎?」
他愣怔一瞬,這次倒像發自內心的。
「被你發現了。」
他笑笑,「反應那麼大,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不想多糾纏,「合作方面的事,到時候公司見吧。至於其他,我們沒什麼好聊的。」
他還想叫住我,「我聽說你……」
我走得飛快。
可那股子冷木調的味道始終如影隨形,讓人渾身不適。
曾經最想得到的東西,此刻變成最想擺脫的。
家宴沒好好吃完,我就啟程回了自己家。
一進門,差點和周嶠撞個滿懷。
「抱歉,我的。」
今天走得太急,以往他給我開門時,我正好到門口。
脫外套,彎腰換鞋……周嶠全程直愣愣地杵在一旁,一動不動。
「家宴……為什麼有 Alpha?」
12
被他眸底明晃晃不加掩飾的占有欲驚到,半晌才想起來要回答。
「普通鄰居。」
顯然沒什麼說服力。
我又補充一句,「現在的合作夥伴。正好遇到,聊了兩句。」
好像還是沒什麼說服力。
聊兩句不至於滿身都是遲柏的味道。
可真要解釋起來,這話題就太長了……
等等,我為什麼要向周嶠解釋?
差點被自己氣笑。
對他縱容過頭,竟讓他擺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我沒好氣地推他,「讓開。」
緊實肌肉邦邦硬,銅牆鐵壁似的,紋絲不動。
我抬眼瞪他,「周嶠。」
這堵牆終究還是讓到了一邊。
我沒再搭理他,自顧自洗完澡,到書房處理剩下的事務。
處理到頭昏腦脹,冷不丁想起來偵探發我的診療記錄還沒看。
把事務推到一邊,翻出文件解壓,解壓進度條很快到了底。
三小時的音頻,滑鼠懸在播放鍵上。
可我卻遲疑了。
事到如今……還要繼續窺探他的隱私嗎?
明明已經確認過無數次,他對我很忠心,不會背叛。
我和周嶠的相遇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更談不上命中注定的緣分。
那時我被人寫匿名信恐嚇了很久,出席宴會需要人保護。
朋友向我介紹了他。
像他這樣的各方面都頂級的保鏢,和金牌家政工一樣,是流動在圈子裡的搶手資源。
在我之前,他已經被雇過很多次,不斷被當作討好別人的工具,半送半介紹地流向下一個人。
但我留下了他。
安排離我最近的房間,無關緊要的活動也帶在身邊。
朋友問我為什麼,我睨著那道筆直的身影,漫不經心地笑,「因為很好用啊,等遇到更好的就換咯。」
根本遇不到更好的。
是我離了他不行。
我仰靠在辦公椅上,捏了捏眉心。
電腦螢幕暗了下去,手機螢幕突然亮了起來。
來自醫院,通知我已經找到高匹配度的人選。
13
聯繫助理安排行程,出書房時不自覺摸了摸肚子。
「肚子痛?」
一抬眼,看到站在牆邊的周嶠。
「沒有。」我頓了頓,「在想生殖腔的位置。」
周嶠怔了怔,走近兩步,抬手虛虛點在我小腹一處。
「這裡。」
有點好笑,「你一個 Alpha 比我自己還清楚。」
雖然生理課教過,也剛做過檢查,但仍然完全沒有實感。
「三天之後這裡會多一個生命,挺神奇的。」
「……三天?」
「嗯,我應該是最快的吧?」
我乾巴巴笑了兩聲,又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靠這種手段爭來的東西,沒勁。
周嶠死死盯著我的小腹,臉色沉了下來。
「我有錢。」
好突兀的一句話,我忍不住笑出聲,「哈?」
大概覺得我在懷疑真實性,他調出自己的國際帳戶,給我看了餘額。
讓人眼前一亮的數字。
「所以呢。」
「都給你,別去。」
語氣冷靜堅定,神色嚴肅決然。
他認真的。
這就不好笑了。
我斂起表情,「你知道老頭遺產有多可觀嗎?」
他緩慢地收回手,「我不知道。」
周嶠當然不知道。
真是不自量力。
「再說,你這錢沾血,我不要。」
話音一落,空氣陡然凝固。
不對,我想說的不是這句。
我想說,他的錢都是他拿命換來的,我不能要。
幾度張嘴,沒能出口。
算了不解釋,他誤會更好。
誤會了,就不會再說這種幼稚話。
「對了,我沒到發熱期,生殖腔恐怕依然難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