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保鏢曾是僱傭兵。
強大狠絕,沉默寡言,且從不逾矩。
是條好用的狗。
這也是為什麼,我一個 Omega,放心將他這樣的 Alpha 留在身邊。
我對他只有一個要求:「守著我,寸步不離。」
可那晚,好狗撲倒了主人。
止咬器被他生生扯斷。
「少爺,您的要求是……
「受著,一寸都不能逃離,對麼?」
1
醫院。內鏡檢查中心。
我坐在檢查床邊緣,遲遲沒動。
「仰臥,把小腿放腿架上,膝蓋打開。」
可能感覺到了我的緊張,醫生一邊往探頭上擠耦合劑,一邊溫聲補充了一句,「放輕鬆,不會很痛。」
根本不是怕痛……
被周嶠那凌厲如刃的目光直勾勾盯著,但凡是個人都無法放鬆。
我不自然地抿抿唇,吩咐道,「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周嶠的聲線和他表情一樣冷,「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他感覺不到我現在相當尷尬嗎?
待會兒褲子一脫一躺,那個姿勢……
如果他也是醫生,我不會扭捏,畢竟浪費時間在羞恥心上相當不值得。
可他不是。
他只是我的保鏢。
敬業過頭的保鏢。
我無語嘆氣:「檢查個生殖腔能有什麼危險?」
高大挺拔的身姿一動不動,「您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這個敬業的保鏢有自己的一套行動準則,違背他所認為的原則時,就算是命令也不會聽。
又僵持了一會,醫生委婉出聲:「江少爺,要不咱們速戰速決?我還有個預約快到時間了。」
我又看了一眼周嶠,他那刀削斧鑿般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讓步。
算了。
又不是沒被他看過。
上次喝紅酒泡澡差點溺水,是周嶠把寸縷不掛的我抱出浴缸。
而且他這個人,壓根沒有七情六慾。
日常冷著一張臉,從未聽說他喜歡什麼,別說人類了,連興趣愛好都沒有,難得放假也只會泡在健身房庫庫練。
宴會上有 Omega 突然發情,別的 Alpha 方寸大亂,陷入癲狂,只有他冷靜地戴上止咬器,默默扎抑制劑,完全不會失控。
當他偽人也行。
嗯嗯嗯,對偽人沒必要有羞恥心。
我妥協地低頭解褲子。
2
但我還是低估了被強行打開生殖腔的痛苦。
沒忍住哀嚎出聲,全身繃得像一張弓。
醫生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因為原本兩三米外的周嶠,在我哀嚎的瞬間站到了床邊。
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盯著醫生操作。
壓迫感強到連我都被硬生生轉移了注意力。
醫生對周嶠解釋:「呃……這個有點痛是正常的哈……」
冷汗直淌。
「江少爺,您……您放鬆點,不要並起來……很快就好了……」
聲音染上了一抹哀求。
我咬牙忍著,可局面似乎變成拉鋸戰。
痛,導致我緊張。
我緊張,因此肌肉僵硬。
肌肉僵硬,於是探頭寸步難行。
探頭寸步難行,醫生只能更加用力。
一用力,我更痛啦。
冒出的汗洇濕了襯衫,黏在身上分外難受。
好在最後突然順利起來,醫生肉眼可見的大鬆一口氣,迅速做完檢查。
「江少爺,您的生殖腔狀態很健康,等匹配完成,就可以安排胚胎著床。」
「……好。」
小腿在腿架上放得有些久,血液循環不暢,剛一落地,雙腿驀地一麻。
周嶠幾乎在我綿軟栽下去瞬間就箍住了我。
手臂遒勁有力,我整張臉埋在他胸膛上,鼻腔滿是他的氣息。
「哎哎忘記講了,別著急下床,要不先坐回……」
大概是被周嶠橫了一眼,醫生猝然止住話頭。
我保持姿勢緩了好一會兒,仿佛去了外太空的雙腿終於一點點恢復了知覺。
周嶠蹲下身,幫我拎起掉到腳腕的褲腰。
俯視時,寸頭看起來有點好摸。
我毫不猶豫地上手。
掌心刺撓。痒痒的。
周嶠依然沒什麼表情,低頭為我扣好皮帶。
3
助理在門外等了許久,見我們出來,馬不停蹄地把行程表遞過來。
「江總,比預計結束時間晚了十五分鐘,後面的會見是推遲還是取消?」
我接過平板,劃了劃。
和助理並排討論時,周嶠沉默地跟在我左後方半米的位置。
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
我已經習慣稍稍一偏頭,餘光就能看到他。
固定的安全感。
會見終究還是取消了。
身上汗濕不清爽,那些黏糊的耦合劑也沒來得及清理。
坐在車裡,我一分鐘換了八百個坐姿。
雖然探頭挺細的,但這麼一折騰,身下還是十分不適。
要不是為了拿到爺爺遺產,根本不會來遭這種罪。
老爺子為了確保江家有後,立了遺囑,我們兄弟三人誰先生下繼承人,誰就能得到全部遺產。
是的,江家三兄弟都是 Omega,且都是事業型,無心情愛。
大哥太保守,托媒人牽線準備聯姻。
三弟太不保守,直接抓人去酒店造娃。
完全無法理解。
他們為什麼不和我一樣選擇人工授孕呢?
科學、高效、衛生。
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式。
難受,我又換了個坐姿,外加一聲哼唧。
一路無言的周嶠冷不丁出聲:「痛嗎?是不是捅傷了。」
「不痛。」
我側過頭,唇角勾起,「周嶠,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解釋的嗎?」
車子剛好駛入隧道,昏暗燈光下,周嶠稜角分明的下頜線透著一股冷硬質感。
繃得很緊。
我支著腦袋,看到隧道燈如流星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從他身後划過。
周嶠抿了抿唇,「保護你是我的職責。」
視野驟亮。
他的身後變成閃爍碎金的海平面。
檢查最後變得那麼順利,並非我天賦異稟適應了探頭的存在。
而是因為周嶠在我痛得齜牙咧嘴時,釋放了信息素。
醫生是 beta 感受不到,檢查室里驟然爆發的金屬銹味有多麼濃烈。
鋒利刀刃劃破空氣的味道。
讓我被迫主動打開了生殖腔,任那個冰冷的探頭自如進出。
檢查再久一點,說不定會被進一步誘導至發情階段。
身體還在發汗。
那裡也繼續一塌糊塗。
「瞧瞧你乾的好事。
「幸好我這輩子都不會和 Alpha 上床。
「噁心死了。」
周嶠濃密的眼睫微垂,「抱歉少爺,以後不會了。」
4
回到家,浴缸水已放好。
我啪的一聲關上浴室門,「把你身上這破味兒去去,別讓我待會出門還聞得到。」
門外默了默,低沉應聲,「明白。」
周嶠遊走在生死一線的作戰里多年,腳步聲微乎其微。
我不確定他走了沒,屏息等了一會兒,輕輕拉開門,結果猝不及防與他對上了視線。
嚇了一跳,「你怎麼還在?」
「等少爺洗完我再走。」
有點惱,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我沉下臉,指著房門,「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他的視線掃過浴缸,我光著的腳,沿著西裝褲管而上,微微頓住。
「看夠了嗎?我讓你出去聽到沒有?」
周嶠喉結滾了滾,終究還是頷首,「聽到了。」
盯著他掩上房門,支撐我的力氣倏然消散。
腰軟,腿也軟。
爬進浴缸,那種慾望不減反增,像周身的熱水一般,緊緊裹挾,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理智。
煩躁。
我咬了下唇,認命地將手往下探。
真想把周嶠踹了。
自以為是,自作聰明,死犟種。
根本沒有拿錢辦事的覺悟。
以為我離了他不行嗎?
……
不過目前確實找不到比他反應更快,更能打的人選……就算有,也做不到周嶠那樣,不八卦公司項目,不關心江家經營,沉默不多嘴,滿心只有我的安危。
水波蕩漾,呼吸急促起來。
關鍵一刻,大腦莫名浮現剛才他蹲在我面前的樣子。
手上仿佛還殘留著摸他腦袋的觸感。
有些……癢。
從掌心,一路癢到天靈蓋。
全身猛地一顫,水聲嘩啦響動,悠悠蕩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兀響起的消息音將我拉回現實。
劇烈起伏的胸腔已經恢復如常,水有些涼了,水面一簇綿密泡沫卻久久未消。
我又失神地盯了一會,別開眼,點進消息框。
【小翌,想我嗎?我這兩天回來了喔~】
愣住。
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已經沉寂了四年的消息框仿佛一潭死水,這一條新消息,是一塊砸進死潭的石頭。
翻湧而起濃濃的厭倦和噁心。
我閉了閉眼,將手機熄屏倒扣。
站起身按下排水,看著那圈泡沫旋轉著卷進排水道,猶覺不夠,打開花灑沖浴缸。
沖完浴缸又開始沖自己。
沖得皮膚都開始發皺,依然沒將那種噁心感洗掉半分。
好煩。
人在煩躁時,全世界都會跑來作對。
憤憤踏出浴缸,剛踩上地磚,心裡就咯噔一下。
身體失衡是一瞬間的事。
本能伸手想扶住什麼,手忙腳亂間卻將壁龕上的瓶瓶罐罐掃了一地。
糟糕透了。
我和浴缸有仇嗎?
門被大力拉開,膝蓋磕地的疼痛還沒傳到大腦,整個人已經被打橫抱起。
5
這種速度,除了周嶠不會有別人。
宛如雕塑的側臉繃得很緊,將我放在床上後,他立刻半跪下查看我的膝蓋情況。
粗糲掌心托著膝蓋窩,另一手握住腳腕,小心翼翼地轉動,「這樣痛嗎?」
他洗過澡了,原本存在感極強的信息素蕩然無存。
新換的淺灰色襯衫,被鼓脹胸肌撐得很滿,此刻洇著大團深色水痕。
我搖搖頭,答非所問:「濕了。」
周嶠身形一頓,抬眸看向我,向來古井無波的臉上罕見的浮現了些許愣怔。
「我說……」話莫名轉了個彎,「床單濕了,讓梅姨來換掉。」
他看了一眼床單,輕輕放下我的腿,「好。」
嘴上應著,人卻折返拿來了我的手機和浴巾。
將手機遞給我,還不急著走,抖開寬大浴巾,披在我肩上一點點往下擦拭。
柔軟棉質吸走了皮膚上的水珠,攏住了不斷消散的體溫。
我沒吭聲。
直到他擦到腰上,才抬起食指。
輕輕點在他的肩頭。
他的動作當即停住。
根本不需要用力,四兩撥千斤地,輕鬆將他推開一臂距離。
「這不是你的工作內容。」
這次周嶠沒和我犟,將浴巾在我腰間圍好,直起身,語氣冷硬。
「我去叫梅姨。」
梅姨正在樓下花園閒聊,顯然被冷不丁出現的周嶠嚇到。
捂著胸口面露埋怨,嘟囔幾句才往屋裡走。
手機又響了兩聲。
【好冷淡,怎麼不回我?】
【下周商談新合作,你會來的吧?小翌,其實我挺想你的,想見你。】
我深吸一口氣,簡單回復,【會來。】
發完迅速給他設置成免打擾。
收起手機,目光重新落在周嶠身上。
他終於發現了衣服上的水跡,低頭摸了摸。
然後……蜷起手指,緩緩抬手抵在鼻尖。
在聞。
聞了很久。
我皺眉,跟著抬起手肘嗅了嗅。
今天沒用浴球,也沒用沐浴露,身上沒有一點香味。
他在聞什麼?
午後陽光很好,給周嶠硬朗的側臉線條鍍上一抹柔軟。
他的薄唇抿了抿,揚起一絲弧度。
太快,太淺。
似有若無到仿佛是我的錯覺。
周嶠……在笑?
梅姨在身後出聲,「少爺,換好了,還有別的吩咐嗎?」
我愣愣轉身,愣愣搖頭。
又在她退出去的那一瞬,不自覺叫住了她,「等一下,把周嶠叫……算了,你去忙吧。」
樓下的周嶠正望向我的窗口。
他聽力很好,大概已經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鬼使神差的,我張開嘴,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上來。」
6
周嶠會笑,這件事對我來說簡直震撼。
雇他已經將近一年,從未見過他有任何外露的情緒。
出席重大場合被安保公司為難的時候,被對家公司企圖用錢收買的時候,被應酬喝多的我發酒瘋折磨的時候……他都表現出了完美的專業素養,不卑不亢,不屈不撓,不為所動。
像個被植入「只聽江翌話」程序的偽人。
雖然間歇性程序失控,不聽指令……
剛才那一閃而過的笑,也是程序失控嗎?
「少爺。」
聲音低沉響起。
我扭過頭,凝視他冷峻的臉。
難道真的是我的錯覺?
這樣的臉上,怎麼可能綻開笑意。
分明是在機場等一艘船。
他深邃漆黑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我,再度重複,「少爺。」
我收回視線,對著衣櫃抬抬下巴。
「給我穿衣服。」
周嶠一時沒動。
「這不是我的工作內容。」
十分鐘前說出口的話,被當面奉回,有點意思。
他還有脾氣呢。
但再有脾氣,也是我豢養的狗,齜完牙得接著給我搖尾巴。
「最頂上不用扣。」
周嶠的手指頓了頓,繼續扣好。
「嘖。」我懶得和他爭,自己伸手鬆開兩顆紐扣,接著使喚,「襯衫夾。」
他蹲下時,能明顯看到大腿上緊箍的一圈環帶輪廓。
和我款式一樣。
夾子挨個夾住襯衫邊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感覺他的呼吸很近,很熱。
我向來不把疑惑留到第二天。
「周嶠,你在聞什麼?」
氣息驟停一拍,接著毫不掩飾,直白道出:
「少爺很香。」
聽得耳朵起繭的一句話。
應酬,出活動,談生意,總能聽到這樣的聲音。
或奉承,或挑逗。
總之都帶著慾望。
大概周嶠平時無欲無求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此刻從他嘴裡聽到,竟意外地不排斥。
他比我大兩歲,沒有家人,也沒有組建家庭的苗頭。
我不由得好奇:「你賺錢為了什麼?」
周嶠夾上最後一個鴨嘴扣,站起身,抬手為我打領帶,「娶老婆。」
震驚到良久說不出話。
「娶老婆……你喜歡怎樣的?」
領結被推到喉嚨下,有些緊。
我皺眉扯鬆了一些,還沒等到他回答,先等來了助理的電話。
7
前段時間收購了一家破產的小企業,老員工們正在鬧。
避免輿論發酵,對江家造成不良影響,需要我去鎮壓。
剛出電梯,就聽到一人義憤填膺地大吼大叫:「當初要不是江家給我們使絆子下圈套,公司怎麼會破產?他媽的區區三個 Omega 還妄想騎我們頭上,他們配嗎?要我說我們就應該團結起來,集體出走,不讓他們占到一點便宜!」
說話這人,應該是個技術骨幹。
走他一個不是事,大家都被他煽動就很麻煩。
我頓住腳步,看向助理,「先把這兩層通訊信號切斷。新合同準備好了嗎?」
原本可以坐下來慢慢談的事,眼下只能加快進程。
「普通職工里附和他的全部走流程裁掉,其他的正常繼承原先勞動合同,待遇不變。
「中級以上的管理層,核心人員,都重新談,補加競業禁止協議,違約金翻倍。
「不許員工私下交流,上壓力,儘量今晚之前就全部簽好。」
大哥派給我的人不少,雖然「使絆子下圈套」的人確實是他,但他一般不會露面。
三弟又是個傻白甜,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髒活,永遠都是我干。
原本一人唱幾人和的戲台,在我們進入後,頓時嘈雜得宛如菜市場。
眼看著原本猶豫不決的眾人紛紛開始動搖,爭先恐後進會議室面談,叫喚最響的人急了,嗓門更大,語速更快。
但很少有人聽他了。
在長久利益面前,一點情懷算什麼。
更何況這個情懷本身就目的不純——他早已接下對手公司的高薪 offer,條件是慫恿剩下的人集體跳槽。
助理給我彙報進度,一切都如預期發展。
唯一預料之外的,是朝我擲來的筆筒。
「你去死吧——」
竟然氣急敗壞到這個地步。
在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里,周嶠迅速摟住我側過身,筆筒砸在他的後背,發出一聲悶響。
裡頭的東西稀里嘩啦落了一地,一柄美工刀掉到跟前,我看了一眼,側過頭問,「你沒事吧?」
「嗯。」
周嶠鬆開我。
自從在宴會上遭遇 Omega 突然發情,周嶠陪我到人多的場合,會自覺戴上止咬器。
金屬柵格下,神色如常。
叫囂作亂的人被制服,流程走得更快。
我低頭給大哥發去結果,消息轉了兩圈沒發出去,才想起來信號被自己下令切斷,只能先收起手機。
「走吧。剩下的交給他們。」
電梯從 37 樓徐徐下降,密閉空間裡,我忽然聞到了一縷淡淡的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