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慕夏從小喪父,母親改嫁,許芳意照顧著她長大,但家裡只有爺爺真心實意疼她。
後來老爺子去世,留給她一份財產。
就因為那份財產,慕夏遭遇了許家人翻臉無情的構陷。
那段時間我陪她經歷了無數勾心鬥角,人情冷暖。
最後,慕夏筋疲力盡決心與家族劃分開不再糾纏。
她問我:「如果我一無所有了,可以跟你走嗎?」
我只擔心自己給不了她足夠的安全感,不能給她足夠的幸福,優渥的生活。
她是我這輩子最能與之靈魂共鳴的愛人。
我們認定了彼此,這一生就只會是 TA。
在漫長的生命里,我很確信即便許慕夏後來真無法繼續與我生活。
她也不會選擇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孩子尚小時,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分開。
許慕夏不愛了,也不會有那樣差的人品。
所以我不相信許芳意的話,我想找到慕夏,找到我的妻子。
可有限的能力對上許氏猶如蚍蜉撼樹。
許芳意明里暗裡用無數手段阻止我找人,甚至後面我才查出來我的公司出事,背後也有許家的手筆。
直到我發現,有行蹤詭異的人經常在我帶著孩子出門時跟蹤我們。
從許家回來後,我收到了許慕夏的訊息,她說:「別找了,等我兩年,回來給你個交代。」
西西躺在嬰兒床上哇哇大哭,我將她抱入懷中緊緊相貼。
想起查出懷孕的那天,許慕夏拉著我一家又一家地去看嬰兒用品。
貨架上的每件兒童服裝,每一件都讓她愛不釋手。
出生後的連體褲,一歲穿屁屁群,兩歲的小旗袍。
「行洲,每件都好想要啊。」
「等寶寶出生後,我給她全世界最好的!」
怕西西被牽連,我消停了。
時不時會有神秘信封送到我家門口,裡面無數張照片,內容全是許慕夏和沈屏,距離有點遠的拍攝。
她陪沈屏吃飯,逛街,陪沈屏去醫院看病,有側影、背影、模糊遙遠的正面。
照片斷斷續續送了近兩年,在第三年時沒再來過。
我看著那些照片,從擔憂恐懼到疑惑憤怒,再從怨恨不甘變成死水一樣的平靜。
我等著她回來,給我一個所謂的交代。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數著過日子。
西西已經會跑會跳,會對著照片里的她喊媽媽,可許慕夏還是沒有回來。
她欺騙我,背叛我,為了口中八字沒一撇的男人拋夫棄女。
可我還是不死心,私下輾轉著聯繫到於珊:「你好,我是行洲,我已經很久聯繫不上慕夏了,請問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她……不是和和沈屏在國外嗎?」
睜開沉重的眼皮,房間裡有人影走動,她在我床邊坐下:「醒了?」
我眼睛轉過去,愣愣地問:「於珊,你聯繫上慕夏了嗎?西西都會喊媽媽了,她為什麼還不回來?」
於珊別開頭,眼角淚光墜落。
17
我找了妻子很多年,但現在他們都告訴我許慕夏死了。
死在她視如母親的姑姑手裡,死在她從小長大的家,被沉在兒時嬉戲過的湖中。
殺害她且幫忙拋屍的人之一,正是沈屏。
他們殺人作案後,共同聯合撒下一個彌天大謊。
警方找到一些手段,找到事發現場監控的拷貝文件。
他們不讓我看案件資料,不讓我看遺骸,安慰我人死不能復生,要我為孩子堅強。
我垂著頭,誰的話都沒聽進去。
等人都走了只剩我和於珊,我低聲問她:「這是不是你和慕夏的計謀?」
她愣住,聽不懂我的話。
我沖她笑笑:「慕夏怎麼可能死呢?一個多月前我們還見過她不是嗎?」
於珊慌了:「簡行洲,你在說什麼?」
她反應不對,我慢慢笑不出來了拿出手機,兩手發顫連密碼都輸不好。
「我不是給你發,告訴你慕夏回來找我了嗎?然後你和沈屏還來見她。」
然而打開手機,那些聊天記錄卻全沒了。
照片視頻,對話,我翻遍手機,甚至連那天監控看到許慕夏在門口的畫面都沒了。
我忙去找許慕夏在醫院給我打的那通電話記錄,那天的警察通知,可沒有,沒有!都沒有!
「簡行洲?」於珊不敢大聲喊我。
我猛然抓住她手,她嚇一了大跳。
我不受控地拔高聲音質問:「一個月多前你帶沈屏來江城,我帶著失憶慕夏和你們見面,你忘記了嗎?」
她臉色越發難看:「你在說什麼?我、我去叫醫生……」
於珊迷惑的神情,不像裝出來的樣子。
巨大的恐慌席捲而來,我推開人,翻找路臻的號碼。
沒關係,不止我一個人見過的,路臻見過,西西也見過慕夏。
那麼多人看到的!總有人可以幫我證明。
她怎麼可能死,怎麼可能只剩冷冰冰的白骨。
許慕夏不久前,分明還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然而電話那頭的路臻卻告訴我:「行洲,我沒見過慕夏……」
我不可置信:「你腦袋撞壞了?就在辦公室,我還介紹了你們見面,許慕夏還說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路臻卻陷入沉默,她試探地問:「行洲,你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我按了按脹痛的頭,焦灼不安地在房間裡走動。
「她回來了,她好好的回來的,你們怎麼回事怎麼都說不記得了?聯合起來騙我嗎?」
「路臻,你幫我去查物業監控,或者警局那邊找資料,人會騙人,但電子設備不會的……」
話還沒說完,手機被於珊奪走,她眼眶通紅死死摁著我:「你冷靜點別這樣,簡行洲,你還有西西!」
我奮力揮開她的手,失控大吼:「你們要我怎麼冷靜?我受不了再被騙了!五年還不夠嗎?還不夠嗎!」
「為什麼要裝不記得?她明明回來了!她明明回來了!」
「那個屍體是她,那我見到的又是誰?你告訴我啊!」
18
我回江城。
遍尋所有她回來過的痕跡,沒有,全沒有,連孩子都滿臉茫然地看我:「媽媽什麼時候回來了?」
我驚恐地鬆開孩子,進入她的房間翻找,找到了那張一家三口的畫。
「西西。」我抖著聲音指畫問她:「那天晚上西西回來,陪你玩,給你講睡前故事,你不記得了嗎?」
她害怕地抱著我腿,哭出來:「爸爸你怎麼了?」
我脫力坐倒在地,努力回憶許慕夏回來後的所有畫面,越想越回憶不起細節。
仿佛只是做了場荒謬的夢,她是在我幻想中回來過一趟。
我弓下背,抬手抵住絞痛的心口不願相信,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她還吃了我做的飯,還擁抱過我,怎麼會是假的呢?
西西抱住我嚎啕大哭,著急地喊:「爸爸!爸爸!」
我死死咬著牙,生怕一張口再忍不住嚎啕哭出聲。
許慕夏、許慕夏!
我找了你五年,也等你了五年,可他們告訴我你死了,我不相信啊,你怎麼可能死了呢?
19
我提了個要求,我想見許芳意一面。
許芳意被正式提告,她專橫、傲慢、跋扈,性格暴躁易怒,她喜歡絕對的掌控。
她說自己殺人不是預謀,而是情緒激動下,將沉重的煙灰缸擲向背對她的許慕夏。
砸中後腦,人倒下去血流一地,身體抽抽了兩下失去氣息。
許芳意沒打急救電話,她說自己太慌了。
不敢報警,不敢找醫生,摸到人沒氣了後,衝動之下然後決定拋屍。
而沈屏是她的情人,目睹了殺人的全經過,幫忙毀屍滅跡,打造瞞天過海的謊言。
反正許慕夏已經離開了京圈,她一無所有,不再是備受矚目的大小姐。
背景簡單的丈夫構不成任何威脅,沒人會追究她真實的去向。
許芳意一手遮天,甚至狂妄到屍體就扔進臥室窗戶正對的湖裡。
她戴著手銬,坐在椅子裡沖我笑笑,滿臉不在乎:「砸都砸了,我後悔有什麼用?」
我再也忍不住,衝上去瘋狂地打她:「她把你當媽媽看的!畜生,你為什麼下得了手啊!」
邊上警察死死按住我,我貼在冰冷的桌面,聲嘶力竭。
「她那麼怕黑,你怎麼忍心把她扔湖底五年啊!」
許慕夏失聯前,最後給我發的一則消息是。
她說:【好餓,想回家吃你做的飯。】
找不到她的這段歲月里,我守著我們的孩子安安靜靜地等。
可許慕夏的靈魂被困陰暗的水裡,在漫長的歲月里痛苦哀嚎,沒人聽得見,沒人看得到。
她回不來。
我等不到她,我再也等不到她了。
20
司法審判需要時間。
我傾盡所有財力物力,要許芳意和沈屏償命。
一直支撐著我的那股氣,隨著慕夏死亡的消息傳來,忽然就散掉了。
我剩一個空空蕩蕩的皮囊,每天活得渾渾噩噩。
西西日夜粘著我。
我很想安慰她爸爸沒事,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等待判決的時間裡,我總是抱著孩子在家呆坐。
反覆回想,都覺得自己比其他人多出一段記憶。
那麼鮮明,那麼真實的許慕夏回來過。
而我因為長久積累的怨恨,賭氣疏遠她,故意不理她。
我和慕夏的第一個家,是靠近海邊的房子,八十多平,小小的五臟俱全。
我和她在這裡,渡過了一生中最幸福平和的日子。
裡面的一物一件,都是她細心布置的。
西西三歲時,因為公司擴大搬遷,我才搬離這裡。
裡面的東西我一件未動,打開門的瞬間,舊時光撲面而來。
【行洲,你看電視櫃這裡擺相片怎麼樣?】
【陽光真好,冬天早上在飄窗曬太陽,我們還可以養只貓。】
【行洲,我好像懷孕了!】
【老公,你說孩子會像誰?】
我撫過舊物,耳邊全是她的聲音:【沒有,哪有什麼事情瞞著你,最近就是有點累。】
【公司要真開不下去了,等我出月子就去賺錢養你,你負責在家帶孩子吃軟飯就行。】
【我有點事去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
【好餓,想回家吃你做的飯。】
我逃離了這個昔日的幸福小窩。
回去的路上,開車走神一頭栽進邊上溝里。
劇烈撞擊下,我失去了意識。
沒多久,我在焦灼的呼喚聲里醒來。
睜開眼,模糊的視野里出現熟悉的臉。
許慕夏抱著我大哭。
我想抓住她,手卻穿過她的身體
「回來好不好……」
「我好想你,盼你回家的日子真的太苦太難熬了。」
我哽咽:「許慕夏,我等了你五年,不想再等你一輩子。」
「別丟下我可不可以?求你了。」
她跪在我身旁,捧著我的臉低頭吻下來。
熱淚一滴滴落在我臉上。
她說:「我不走,我一直在你們身邊呢,只是你看不見我。」
「行洲你要撐下去,西西她沒有媽媽了,不能再沒有爸爸。」
我緊緊抓著她的手,還想說點什麼。
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眼皮越來越沉,合上眼,昏死過去。
住院住了半個多月,來看我的親朋好友,都得知了許慕夏的事。
他們委婉勸我,我還有西西,還要幫許慕夏討回公道,不能這樣垮掉。
我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抬抬嘴角。
看著天花板,忽然就想起了多出來的那段記憶,來醫院找許慕夏的場景。
一路上怦怦亂跳的心,開車的手都在抖。
直到看到她,確認是她,那刻才激烈的心跳才慢慢平靜下來。
原來人瘋掉的時候,連幻覺是這麼真實。
出院回家的那天,隔壁鄰居來看我。
他在刷視頻,嘈雜的聲音傳入耳中。
什麼平行世界,鬼魂,消失的同學。
我睜開眼,轉頭愣愣地聽著:「這講的什麼?」
「哦,就是一個人發帖,說記得自己小時候有個同學,和他一起玩捉迷藏,結果藏著藏著人不見了。」
「不僅是物理上消失不見,是除了他,身邊人都沒人記得有這個人的存在。」
「蠻有意思的,大家都在說這個世界有 bug,存在著平行時空,總是會發生詭異的事情。」
我興味索然,繼續閉目養神。
忽然間,幻覺里的許慕夏說過的每一句話清晰地在腦海中響起。
【對我來說,我們剛結婚……】
【學姐叫我慕夏就好,大家這麼熟……】
……
【你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你先關門吧,別看著我走。】
西西不小心碰到電視機旁的相框,框體分離,相片掉出來。
我起身將她拉到一旁,隨手撿起。
三個簡筆話小人手牽手,中間是個扎雙馬尾的小女孩。
一行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眶。
不要挂念我,要好好生活。
愛你,愛西西。
慕夏留。
腦海中轟鳴。
不是幻覺,不是我瘋了,而是她真的回來過。
我又哭又笑,原來我跟她,真的見過此生最後一面。
一隻溫暖小手覆上我的臉:「爸爸不哭,西西抱抱。」
21
官司打了很久,最終迎來了我們所希望的公正判決。
許芳意被判了死刑,沈屏也因幫凶罪名入獄。
在一個陽光晴朗的天氣,我接到了許慕夏的骨灰。
我高挑漂亮的愛人,成了懷裡小小的一壇。
我低頭吻吻了冰冷的骨灰盒,笑中帶淚:「走,帶你回家了。」
西西將手裡的小束雛菊高高捧起:「媽媽,我們回家嘍。」
有風來,吹得花瓣微微震顫,仿佛是她在回應。
【番外】
那些人似乎沒察覺到她還有氣息。
被丟進水裡的那一刻,許慕夏是清醒的。
冰冷的湖水迅速將她吞沒,四肢被捆得緊緊,重力拉著她墜向無底深淵。
大量的水灌入口鼻,她徒勞地掙扎。
倒計時十秒?或者是幾十秒?還是一分鐘?
許慕夏意識越來越散,她還在不斷往下墜。
靈魂卻仿佛往上飄。
彌留之際,黑暗裡仿佛出現一抹柔和的光。
熟悉的聲音叫她著名字:「許慕夏。」
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飄蕩在病房裡。
神情冷漠的簡行洲站在面前,同時……
病床上竟然還有個自己?
許慕夏聽著他們對話,才知道這是五年以後。
她一路跟著另一個自己與簡行洲, 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
直到在見到沈屏時, 另一個自己因為激動昏迷過去。
許慕夏被股強大的力量拉進那副身體里,她在這幅身體中, 接收到了完全不一樣的記憶。
她與另一個自己在同個身體里對話。
你是誰。
我是許慕夏。
那我呢?
你也是許慕夏。
這個世界同時出現了兩個許慕夏。
一是臨死前, 穿越到五年後的許慕夏鬼魂。
一個是從平行世界裡穿越過來的許慕夏。
她們互相交換了記憶, 看到彼此不太一樣的人生軌跡。
平行世界來的許慕夏和簡行洲正值新婚燕爾, 她不是失憶, 也不是胡言亂語。
而當下時空的許慕夏和簡行洲,卻已經走向陰陽兩隔。
鬼魂慕夏自嘲,是不是怨念太重才招來了平行世界的自己。
我是我, 我非我。
平行世界來的許慕夏接收了自己的記憶,隨著於珊回去給自己撈屍翻案。
鬼魂慕夏全程跟著指揮指認,在哪被砸的,哪裡有監控,幫手是誰。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 直到警方撈到她屍骨。
那一刻仿佛有隻手輕輕一撥, 將平行世界的許慕夏來過的痕跡徹底抹消在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自動修復了 bug。
找到她被殺害的跡象與證據的人, 變成了於珊。
事情還在進展,慕夏看到了未來。
可惜沒能告訴他, 其實她曾借著平行世界來的許慕夏身體短暫醒來過。
回到了家,見到心心念念的孩子。
她抱到捨不得鬆手,貪戀用目光臨摹她漂亮的小臉, 很像行洲,也有點像自己。
和她曾經所期待的模樣相似。
她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西西捧著她的臉, 認真給出回答:「你是媽媽。」
這一刻,她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淚。
孩子透過皮囊, 認出了自己。
她問簡行洲過得好不好。
聽到很好, 她很欣慰同時也有些難過。
轉頭看到我的瞬間,眼睛都亮了:「老公!」
「(光」這裡是她幻想過無數遍的未來,只是她無法再參與這對父女的人生。
想起還有什麼心愿沒了?對了, 去老宅那天, 她一整天沒吃飯,餓得胃疼。
滿心想著簡行洲做的飯。
如今坐在這裡, 填飽肚子的那刻, 冰冷的身體都變得暖洋洋。
慕夏覺得很滿足, 也幸福。
意識變得輕飄飄的, 她得走了。
許慕夏眷戀地看著簡行洲,很捨不得,有滿腹的委屈想和他傾訴。
可什麼也不能講。
在最後離別的時刻, 她像往常出門前那樣給簡行洲一個擁抱。
然後說:「關門吧, 別看著我走。」
別看著我走, 這樣我們就不用互相道別。
你也不用目送我離開的背影。
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我見過你, 也見過我們的孩子, 很滿足。
我們有好好告別,所以不要太難過。
終有一天,還會再相見的。
可以的話,找個陽光好的墓地位置給我吧。
水底好黑也好冷, 我有點怕。
簡行洲……
光亮散去,她合上眼,永墜黑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