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妄會議持續了很久,我枯坐了半小時。
說不清是屁股麻,還是心慌。
有點坐不下去了。
索性起來逛逛公司。
卻聽到了員工們的談論聲。
「誒誒誒!你們聽說沒有,許總今天回國了,現在還和我們公司有了新合作,程總正在洽談呢!」
「真的假的?程總和許總當初分手鬧得還挺難看的,居然還能在一起談生意?」
「哎,畢竟是初戀,看來程總還是放不下。」
程妄有初戀?
我怎麼沒聽他提過?
還是說,他有意隱瞞?
「可程總不是結婚了嗎?他老婆還挺漂亮的。」
「你不懂!商業聯姻而已,哪會有真感情?而男人的初戀就是白月光,至死都放不下!」
壞了。
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8.
最終我選擇不等程妄,自己先回了家。
晚上九點,程妄回來了。
我早早躺下歇息。
他沒洗漱,直接床邊摟住了我。
「怎麼今天這麼早就睡了?不舒服嗎?」
往常這個點,我還在書房。
程妄身上有陌生的香水味。
是小眾的女士香水,我妹也愛用。
我沒回他,單刀直入地問:
「程妄,你喜歡小孩子嗎?」
他搖頭,斬釘截鐵回:
「不喜歡,太吵太鬧騰了。」
果然呢。
明知道答案,但我還是泛起一絲鼻酸:
「我也不喜歡,太吵太鬧騰的。」
「怎麼突然問這個?是媽又催你了?還是你……懷孕了?」他臉色陰沉,語氣遲疑。
是擔心我懷了孕,會妨礙他和初戀舊情復燃?
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真讓人不爽。
我敷衍道:「都不是。過幾天是我表妹孩子的周歲宴,邀請我們參加。」
【原來是這樣,還好不是棠棠懷孕,不然......】
我:?
程妄若有所思,並沒有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說:「那我讓周特助把工作推了。」
他還想親我一口,被我推開了。
「臭的,不要親。不用去了,我剛剛拒絕他們,反正我們都忙。」
他眸光晦暗不明:「好……」
程妄好像有點失落?
為什麼?
還有剛才那句【還好不是我懷孕】。
是我的幻覺嗎?
孕激素會影響視力和聽力的嗎?
都讓我看走眼幻聽了。
懷孕真害人。
看來,離婚協議還是早點擬定比較好。
9.
程妄離開得匆忙,平時多少會等我醒來,陪我吃完早餐再走。
白月光殺傷力還是太強了,人回來沒多久,程妄就把持不住了。
電視播著他和許昕握手言笑的新聞。
眼裡失而復得的情緒不像假的。
我突然驚覺,原來男人的愛和性真的可以分開。
程妄這副用情至深的模樣。
大概過不幾天,我就要被甩了吧。
還好我速度更快。
離婚協議是早上籤的,行李是下午就打包好的。
我不擅長跟人吵架,就算有誤會,也懶得聽程妄辯解。
妹妹說過,愛是占有,是生氣吃醋,是時時刻刻想見他。
可這些,我在程妄身上都未曾見過。
他對我冷淡,沒有占有欲,不愛吃醋,也從不查崗。
完全沒有妹妹口中說的「愛人」該有的樣子。
程妄肯定不喜歡我。
孩子估計也是不想要的。
可沒想到,我離開的第二天。
居然在醫院碰到了程妄。
跟在他身邊的,還有許昕。
他滿眼錯愕:「你怎麼在這?」
視線交匯片刻後,我率先挪開了眼。
許昕左手受傷了,吊著繃帶,語氣說不上和善:
「程妄,原來這就是和你聯姻的溫小姐呀?確實同別人說的一樣,跟我長得有六分相似呢。」
相似?
原來是這樣。
難怪程妄只見了照片一眼,就決定和我結婚了。
男人像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兀自走到我面前。
濃烈的香水味被微風輕掃過我的鼻尖。
和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掩了掩鼻子,後退一步,不讓他碰到我:
「來複查。」
程妄頓了頓,沒再上前,輕微蹙眉道:
「複查?身體有哪裡不舒服麼?」
「我記得你的藥停了三個月了,怎麼又突然來複查?」
「需要我幫你聯繫李醫生嗎?要不我現在陪你再去她那裡看看。」
李醫生是程妄給我介紹的心理醫生。
他的同校校友,在精神疾病方面頗有研究。
我拒絕了:「沒什麼大礙,不必麻煩你。我還有事先走了,你不要跟上來。」
剛邁出一步,許昕攔住了我的去路。
她看向我的目光,帶著明顯的敵意:
「溫小姐這是要去哪兒?我們送你一程啊。」
「不順路。」
我側身繞過她。
程妄追了上來:「還是我送你吧。」
我心有不悅,忍不住朝他發了脾氣:
「我說了,不要跟著我。」
程妄頓住:「好……我不跟著你了,你自己小心。」
我走得慢。
後面兩人的交談聲還在一句句傳入耳朵。
「程妄,謝謝你今天特意陪我來醫院。」
「嗯。」
「程妄,溫棠對你這麼冷淡,你就不生氣嗎?」
我加快步伐,上了計程車。
沒有聽清程妄的回答。
10.
如前文所說,我確實有病。
我患有情感障礙症,俗稱阿斯伯格孤獨症。
查出這個病症時,我才五歲。
安靜、孤僻、強迫症、可治癒。
這是醫生最初下的定論。
從幼兒園開始。
我定時吃飯,定時睡覺,精確到每分每秒。
妹妹每天換髮型和五顏六色的髮夾出門。
我習慣同一根黑皮繩扎高馬尾,直到皮繩損壞更換。
天天冷著一張面癱臉,其他幼兒園小朋友看到我都害怕。
我也不愛跟他們玩,不跟咋咋呼呼的妹妹說話。
不是我不會社交,只是單純厭蠢。
那些流著鼻涕,渾身髒污的小孩子。
一天到晚搶幾個皮球卡車玩具晃來晃去。
滿身臭汗,毫無秩序可言。
比起加入他們,做這些毫無意義的遊戲。
我寧願一個人坐著。
盯著轉動的風扇和流動的溪水。
它們比那些小朋友有趣多了。
其他人再太陽底下踢皮球,我在樹下數樹葉,老師來喊我也不理會。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周。
老師們漸漸察覺出了問題,直接告訴了我爸媽,這才確診我的病情。
於是,我開始了漫長的藥物和心理治療。
慢慢地,我好像逐漸變得像個正常人了。
初中那會兒。
我變得足夠耐心聽完妹妹分享的學校雞毛蒜皮小事。
不拒絕同學交換來的聖誕禮物。
也不再推脫妹妹和朋友們邀請的茶話會。
只是我依舊不擅長說話,大多數時候她們在鬧,我在一旁看著。
長大後,家族的人都誇我性格沉穩。
他們說我這種病,其實也不算壞處,很適合當繼承人。
對一切事物抱有理智,永遠果斷清醒,當斷則斷。
這確實是一個優秀的企業家該具備的。
所以留學回國後,我順手接管公司。
開闢海外市場,接入新業務,一切平穩順利。
直到——爸媽安排我和程妄聯姻。
他們始終覺得。
我活得太像個機器人,長久以往不是好事。
父母也是聯姻,算最早期的先婚後愛典範。
婚後感情一直不錯。
所以他們下意識覺得,婚姻和愛情或許可以給我帶來一些改變。
程妄在這時出現了。
外人都說他是圈內不可輕易得罪的大人物。
人人皆知他性格薄情冷淡,作風挑剔又重度潔癖。
無數想攀高枝的女生被他的冷情寡慾嚇到望而卻步。
我不明白,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答應和我聯姻。
難道是同類相惜?
他薄情,我冷血,確實還挺配的。
結婚前,我和程妄約法三章過:
「我的病,你是清楚的。」
「我不知道這段婚姻能堅持多久,婚前協議算是我的誠意。」
「婚後如果你對我有不滿,可以提出離婚,我會配合,也可轉讓溫家 5% 的股權作為離婚賠償。」
程妄頓了頓,然後認真看著我。
難得聽他說了很長一段話:
「溫棠,我從不在意這些的。」
「如果我們哪天走到了離婚這一步,肯定是我的錯。只希望到時候你給我一次彌補過失的機會,好嗎?」
「至於這個協議,我想,就沒有必要簽了。」
我失笑,語氣帶了點強硬,勸他:「簽吧,對你我都有保障。」
話音一落,他還是配合簽了:「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婚後。
程妄偶爾會陪我看心理醫生。
日常生活中,我話少他就主動挑起話題,讓日子不那麼沉悶。
偶爾他會安排一些約會活動增進夫妻感情。
我們方方面面都很和諧。
我信任程妄。
所以我從不過問他的情史。
我想,如果他想說自然會提前表明,沒必要瞞著我
我不是那麼拎不清的人。
程妄在圈內的名聲不錯,害怕他的人很多,可喜歡他的人也很多。
他談過戀愛也實屬正常。
但我沒必要為了一些過去,內耗糾結,為難自己。
在知道許昕之前。
我一直相信他對婚姻的忠誠,不會出軌。
畢竟他行程規劃都會提前報備給我,每日不落。
可沒想到。
生活總是充滿意外和不穩定性。
婚姻也是。
我想。
在許昕出現的那一刻起。
我和程妄大概也就到這了。
11.
那天程妄目送溫棠離開。
他不敢追上問她。
他很擔心溫棠的情緒和身體。
但又不敢違背她的意願,偷偷跟著她。
如果被她發現了,恐怕會惹她厭煩,得不償失。
今天的溫棠,讓他感到陌生。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妻子冷漠無情的一面。
語調沒有絲毫的起伏,仿佛在和一個陌生人說話。
溫棠走了。
他腦子很不清醒,耳旁全是風聲,夾雜著許昕嘰嘰喳喳的問話。
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只覺得心煩,隨便嗯了幾聲。
直到,他聽見了妻子的名字。
「程妄,溫棠對你這麼冷淡,你就不生氣嗎?」
「她好歹是你妻子,卻連你出現在醫院都不在意。對你冷臉相待就算了,還和別的男人應酬有說有笑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熱臉貼冷屁股呢?」
「我看呀,你不如早點和她分開好了。」
在聽到許昕的話後,程妄不再沉默。
陰沉下臉,鄭重警告她:
「我太太她很好,她對我怎麼樣輪不到別人置喙,我更不許你汙衊她。」
許昕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執著一個毫無情感的機器人?
明明當初是她先提出的聯姻!
雖然是她毀的約,可她出國後都沒有交過男朋友,一直等著回國和程妄再續前緣。
現在她也已經回國了!
她就在他面前!
這幾天陪他上上下下跑現場跑工地。
難道他還不明白她的意思嗎?!
許昕語調拔高,心裡一口悶氣乾脆全吐個乾淨:
「這些天,我們一起工作,我邀請你吃飯,你從不拒絕。」
「你敢說,你對我沒有任何意思嗎?」
「為了配得上你,幫助到你,我出國學了兩年管理!期間我拒絕了多少人的表白,違背了多少次父母的意願!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了?」
「程妄,你是程家掌權人啊,想要什麼樣女人的,何苦為了一個女人自降身價!」
「況且要不是我當年出了國,現在和你結婚的人就是我!她不過是占了我的便宜!」
程妄甩開她附上來的手,聲音冷淡下去:
「你閉嘴!」
「如此厚顏無恥的話,我還是第一次聽。」
程妄一向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
冷靜出擊,解決問題,才是他的習慣。
可涉及到溫棠,他沒法冷靜。
「我今天替你出面解決鬧事團伙,只因為我們有合作關係,兩次吃飯是應酬的一部分,沒有其他任何意思。」
「你的手在我們公司受的傷,我有義務和責任陪你來醫院,但僅僅只是責任。」
「無論當初有沒有聯姻,結婚與否,你我之間都沒有太大關係。」
「我不允許一個不相關的人隨意汙衊指責我妻子。如果你再對她出言不遜,下場你不會想知道的。」
程妄眼裡的殺意不是假的。
許昕嚇得身體一抖,險些摔倒。
她聲音苦澀:「我對你來說,就是不相關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