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料到寧洲會把事情告訴三皇子,但我也沒想到,三皇子這般信任我……收養的便宜兒子。
我陡然生出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錯覺,煩躁地來回踱步。
我就隨便一說,他還真當真啊!
一夜未眠。
我終於下定了決心。
待次日入夜,瀟湘殿忽然起了大火。
暖春在外頭守夜,見火勢驟起,嚇了一大跳,忙叫人來滅火:「走水了!瀟湘殿走水了!」
消息很快傳出去,但太子不在東宮,太子妃得知了消息,卻沒有派人過來。
我站在內殿,烈火灼灼。
蕭弦趕過來時,看見的就是我深陷火海,瞳孔猛地一震:「母妃!」
他衝著就要往火海里沖,所幸被暖春死死拉著:「殿下,火勢太大了,您不能進去!」
「滾開——」
蕭弦雙眼通紅,不管不顧地就要往裡沖。
見狀,仿佛有一隻手穿胸而入撕扯著我的心臟,窒悶和隱痛在胸腔里血肉模糊地糾纏成一團。
數年朝夕相伴,如何沒有感情呢?
我別過臉去,沒再看他,生怕多看一眼就捨不得了。
橫樑砸下,徹底阻隔了外頭的視線。
可蕭弦撕心裂肺的聲音仍不斷傳來。
我狠了狠心,掃了眼倒在地上與我服飾相同的屍體,從另一側的暗門離開。
17
太子聞訊趕回東宮時,火已經被撲滅了。
太子妃姍姍來遲,望著滿臉是淚的蕭弦,臉色算不上好看,卻沒說話。
瀟湘殿一片廢墟。
暖春和薈萃哭得死去活來。
太子的腳步頓在了原地,似是難以置信,厲聲喝道:「好端端的,如何會起大火?」
暖春哭得幾欲昏厥,抽噎著回話:「奴婢在外頭守夜,娘娘一人在屋中睡著,後來聞到火油味,感覺不對,但為時已晚,火勢已起了,來滅火的人手不夠,娘娘她……」
說到最後,暖春的眼淚簌簌地掉,再說不出話來。
太子臉色陰沉地掃過太子妃,眼底的寒意森冷。
這樣的眼神讓太子妃渾身一凜,她下意識解釋:「殿下,臣妾那時睡著,還當只是小火……」
「……」
太子眸色幾經變化,可到最後,還是沒再指摘。
我躲在屋檐後,遠遠看著太子冷漠的側臉,心頭莫名湧出些許失落。
誠然,小小側妃死了,於他而言,無足輕重。
如此也好。
世上不再有太子側妃孟氏。
唯有棲月。
18
我沒有離開東宮,而是悄悄藏身太子寢殿。
待他進門之時,一道冷箭嗖一聲射出。
我本以為按照他的身手,應該能躲得開,要糾纏上一陣,卻不想,冷箭直直射在他腹部!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男人沒有去看腹部的短箭,而是定定地看著我的方向。
一擊即中,我沒再停留,破窗而逃。
跟著太子入殿的福公公見自家主子遇襲,嚇壞了,尖叫道:「來人!護駕!!」
一陣兵荒馬亂。
我趁亂逃出了東宮。
臨了,鬼使神差地回頭一望。
夜幕遮擋,什麼也看不見。
可一想到蕭弦那絕望的模樣,我的胸口像是壓了大石頭,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為今之計,唯有以死破局,方能護他穩住地位。
大抵人都是有私心的。
我到底不忍利用他。
思罷,我轉身要離開,在心底默默道:
弦兒。
往後的路你得自己走啦。
母妃……我做不得你的母妃。
等說完,我勉強壓下翻湧的情緒,沒入陰影中。
殊不知,一直藏身於屋檐後的人眼角泛紅,死死盯著我離開的方向。
19
我完成了任務,卻沒回三皇子府。
東宮傳出消息,太子被刺客重傷,側妃死於大火。
我去了距離京城有些遠的小鎮,偏安一隅。
於蕭齊而言,我已經沒了用途,成了棄子,自不會再尋我。
所幸在東宮數年,我習慣了懶散度日,倒也沒有什麼不習慣的。
待到今年冬日,老皇帝駕崩。
所有人都以為會是三皇子登基,卻不想,皇帝遺詔,太子繼位。
而本該重傷的太子現於人前,三皇子被當場斬殺。
我並不驚訝,那一箭並不致命,只是放出假消息罷了。
哎,我……到底是背主了。
我啃著手裡的餅子,配著涼茶,待吃飽喝足,我踏出茶樓。
門外,卻立著一道身影。
看清來人,我一下愣住。
20
夕陽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玄衣,靜靜地看著我:「阿娘,你怎麼能不要兒子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周遭的人唰唰朝我投來各樣的視線。
我臉色微變,急忙拉住蕭弦的衣袖,扯著人去了一處僻靜地。
低聲訓斥:「你,你怎的找到這兒來了?如今你該是二皇子了!」
放著潑天的富貴不去爭,跑來尋我做什麼?
但蕭弦只深深望著我,輕聲道:「我知母妃不喜深宮爭鬥,特求父皇給了封地,自請離京。」
我的心口一顫,瞪大了眼睛:「你……」
我想問,你生母的仇不報了?
可這話到底問不出口。
太子妃,不對,如今的皇后母族勢力強大,連新帝尚不能輕易罰她,更遑論根基不穩的蕭弦了。
深宮之中,一步錯,滿盤皆輸。
退居在外,反倒可以冷眼旁觀,尋找機會。
這個念頭落下,我主動牽住他的衣袖:「走吧。」
見我答應,原本還惴惴不安的人眉眼緩緩柔和下來。
21
新帝給蕭弦的封地在邊境,年年有戰事,條件艱苦。
所幸蕭弦武功卓越,屢立戰功。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便成了我朝最年輕的戰神。
新帝大悅,賞金銀無數。
倒是皇后坐不住了,私下讓太子蕭景買通糧官,剋扣糧草,企圖將蕭弦困死在戰場。
卻不料,東窗事發。
短短几月之間。
結黨營私、科考行賄、罔顧人命。
樁樁件件,順藤摸瓜,牽扯出一系列大案。
牆倒眾人推。
皇后母族一夜之間盡數被殺,太子被廢。
新帝膝下唯有兩子。
一時之間,蕭弦成了炙手可熱的新任太子。
我替蕭弦收拾行囊回京時,忍不住叮囑道:「宮中不比外頭自由,如今你做了太子,自當勤勉愛民。」
「……您不隨我回宮嗎?」
他忽然握住我收拾行李的手腕,眸光很深。
我訝然看他,笑問:「我以什麼身份回去?詐屍?怕是要嚇死你父皇,更何況,我找到了更想做的事。」
我從前為人棋子,從沒有自己的思想。
如今自由了,倒是慢慢明朗起來。
我莞爾一笑,毫不掩飾鋒芒:「我會替你繼續鎮守這一方小城,可別小瞧了我!」
蕭弦怔怔看我,見我心意已決,眸光微暗,可到底,他沒有再強求:「好。」
將那一句「父皇一直知道你沒死」咽了回去。
回京的隊伍翌日便啟程了。
我停留在原地,目送男人身影遠去,忽而想到什麼,垂下眼皮,唇角微扯。
或許,他早就將我忘了吧。
朝陽在這一座小城上方升起,燦爛,明媚。
與此同時。
京城城牆上,一身龍袍的男人佇立在那,似有所覺,眺望遠方。
偶有風起,盼是故人歸。
蕭翊番外
十四歲那年,蕭翊曾被三弟推入水中。
他不善鳧水,冰冷的湖水淹沒口鼻,他使勁呼救,岸邊卻無人。
就在他以為會命喪於此時,一道纖瘦的身影如魚一般,躍入水中,費力將他托舉上岸。
他嗆了不少的水,眼前朦朧。
只隱約看清是個女孩。
女孩的聲音悅耳:「喂,你怎麼掉水裡去啦?瞧你衣裳華貴,我救了你,你該給我賞!」
他還頭一次有人見這般直白,一時怔愣。
肩膀忽然被人搖晃。
他清醒過來,定睛一看,看清女孩一雙貓兒似的眼睛,靈動又乖巧。
他下意識摸遍全身,卻空無一物,當即窘迫起來,耳尖泛紅:「我,我東西都掉水裡了。」
聽見這話,女孩明顯失望,一副白救了的模樣。
換作其他人,他定要呵斥幾句。
可那時,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顧著盯著她瞧。
剛想問她是哪家姑娘,卻聽有人靠近:「殿下——」
他一個回頭的功夫,再回過頭來時,女孩已經消失無蹤。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夢。
他回了宮,命人尋找那日在湖邊出現過的人,卻始終沒有蹤跡。
時日久了,他也就放棄了。
身為太子,父皇為他選定出身高貴的太子妃,母后為他選了貌美的良娣。
他雖不算太喜歡, 但也沒有拒絕。
可他沒想到。
會在一場宮宴上再遇她。
太監告訴他,她是孟侍郎的女兒, 孟棲月。
她的身份種種疑點,可他還是許她進了東宮, 當了側妃。
——他知道孟侍郎是三弟的人。
也是那一日起,他便猜到, 她或許也是三弟的人。
但她已經全然把他忘了,也或許是那一日他太過狼狽, 與衣冠楚楚時判若兩人。
他又歡喜,又疑心她是為了取他性命而來,又恐寵愛她會為她引來太子妃的麻煩。
諸多思慮之下, 他選擇了冷待她。
直到良娣出事。
她護了弦兒那孩子。
他暗中盤算,將弦兒給她撫養,也好在來日登基之後, 助她在宮中穩定地位。
可不曾想, 景兒會突然出事, 太子妃發難。
無可奈何之下, 他禁足他們母子。
一別六年。
他在踏入瀟湘殿時, 遠遠便見一道身影自屋檐閃過,身形像極了弦兒。
那一刻, 他心中五味雜陳。
她倒是真會教孩子。
把孤好好的兒子教成飛檐走壁的殺手。
但面對她老實巴交的模樣, 他到底不忍揭穿, 隨口應了。
罷了罷了。
總歸習武也不是什麼壞事。
後來,他忙著與三弟爭奪皇位。
心力交瘁時, 乍聞瀟湘殿大火。
他當即變了臉色, 還當是她沒有完成任務,被三弟當做棄子處置了, 撇下所有公務趕去。
饒是內心煎熬,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一分。
他命人照顧好蕭弦,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寢殿。
卻不想, 剛剛入殿,腹部一陣刺骨冰涼。
他沒有低頭,只怔怔看著陰影里的人。
這一刻, 他在慶幸。
還好。
她沒有死,只是來殺他來了。
他縱容侍衛放她離開,又在登基後,許蕭弦離京。
他知道,弦兒一定會去尋她,悄悄出宮跟在後面。
果不其然。
他又見到了她。
她唇邊帶笑,不似在他面前偽裝的老實模樣,肆意許多。
大抵, 這才是她原本的模樣。
在東宮數年。
她壓抑本性,當真是難為了她。
他心中苦澀,卻沒有露面,只啞著嗓子開口:「回去吧。」
這些日子,他無數次回想。
若落水那一日, 他得知她身份,將她從三弟那裡帶回東宮, 冊她為太子妃,或許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可惜,世間事總是陰差陽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