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洲的眼睛越來越亮:「你說的有理!那我該如何配合?」
我咽了咽口水,正色道:「他正缺一個武學師傅,你私底下偷偷過來教他一些武功,好讓他以後有自保之力,啊不是,是成為我們的一大助力!」
「沒想到啊,棲月你看似老實,心腸忒歹毒。」
寧洲大讚。
我老實一笑:「……」
要不是他不用銀子,我的刀就飛出去了。
9
自那之後,寧洲成了蕭弦的武學師傅。
攜月而來,帶著他偷偷練功。
蕭弦一開始不理解,但我穩如老狗,淡定地解釋:「這年頭,高人都是奇奇怪怪的。」
蕭弦信了:「原來如此。」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著。
蕭弦白日去學堂聽課,入夜習武。
之前因著徐良娣的事,太子在京中暫留了幾日,待處理好了,便又去了南邊,一去便是四五個月。
待他回京時,已入了夏。
暑氣蒸騰,往年我這裡都是很晚才送冰來,今年意外地早早就送來了。
暖春和薈萃都替我高興,暖春笑著將冰鎮好的荔枝遞給我,喜不自勝道:「娘娘,原先二皇孫殿下便受太子殿下寵愛,如今良娣不在了,想來太子殿下也能多多來咱們這裡了!」
她們是我入東宮之後太子隨機分給我的侍女,沒有根基,事事以我為主。
我知曉她們的好意,但眼皮子卻亂跳,心內莫名有些不安。
可還不等我想出是哪裡不妥,殿外忽得跑進來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道:「側妃娘娘,不好了,大皇孫殿下從馬背上跌下去了,口吐鮮血,說,說是咱們二殿下做的……」
什麼?
我騰地站起身,荔枝掉落在地,滾到地毯上。
10
等我趕到演武場的時候,裡面正一片混亂。
宮女和太監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
太醫們抖抖索索地圍成一圈。
我上前看了一眼,只見地上躺著的少年嘴角滲血,眉目緊閉。
許是痛極,身子微微打顫。
這是太子妃生的嫡子,蕭景。
我曾在東宮裡見過幾回,蕭景被太子妃驕縱,雖不過十來歲,性情卻極傲,與蕭弦從來不對付。
一旁,蕭弦正立在原地,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總不會是他真把我的話聽進去了?
為了報仇,直接把蕭景弄死了?
那這……也說得過去。
我沉默了下,正欲上前詢問幾句,忽聞有人高喝:「太子妃娘娘到——」
轉身看去,只見太子妃火急火燎地過來,路過我時,一句話沒說,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我察覺到了,克制著本能沒有躲開,硬生生受了。
她儼然是用足了力道,我的臉被打偏到另一邊去,火辣辣的一片。
「賤人,平日裡看你老實,竟不想你也是個歹毒貨色,唆使那賤人的兒子對本宮的兒子出手,若本宮的兒子有事,本宮定要了你們的命!」
陰狠的嗓音敲在耳畔。
我低著頭沒有吭聲,口腔里瀰漫出血腥味。
倒是原先一直沒有出聲的蕭弦突然擋在了我面前,直視著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明查,我不曾對兄長動手!」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太子妃的美眸里幾乎要噴火。
「滿口謊言的東西!若不是你動的手,本宮的景兒好端端的如何跌下馬?!」
她揚手欲打,恰好此時太醫過來稟報:「太子妃娘娘,皇孫殿下摔得不輕,所幸沒傷及心脈,好生將養些時日就會大好了。」
聽罷,太子妃冷冷扔下一句:「那還不趕緊開藥!」
「是。」
等太醫退下,太子妃一眼瞧見躺在地上、血染衣襟的蕭景,眼眶立時就紅了。殺人般的視線定格在我身上,塗著丹蔻的手抬起,指著我恨聲道:「來人!孟棲月身為側妃,唆使皇孫蕭弦對嫡孫動手,就地杖殺!」
話音落下,當即有侍衛過來拖我。
我的臉色微白,下意識掙脫。
若是死在太子妃手裡,那我蟄伏三年的意義可就沒有了。
但東宮侍衛也不是吃素的,不過須臾功夫,便將我團團圍住!
我不可能在眾人面前暴露武功,急得冷汗直流,心思轉得飛快。
但一急,反而腦袋空白,被人按住了手臂,猛地向後一拽。
胳膊處傳來疼痛,不等我反抗,膝蓋窩被用力一踹,登時跪倒在地。
兒臂粗的棍子朝著我落下來——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袖中匕首滑落至手心。
正要大開殺戒。
驀得。
一道驚慌失措的嗓音驟然響起:「母妃!」
乍一聽見這聲,我下意識仰頭。
頭頂棍棒破風而來。
被侍衛推搡在地的蕭弦瞳孔劇震。
千鈞一髮時刻——
只聽得一聲厲聲呵斥:「住手!」
11
棍子堪堪停在脊背上方一寸。
髮絲被勁風吹起又落下。
我提起的心落回原位,鬆了口氣,將匕首迅速收好。
我倒是不怕死,只是就這樣死了,委實冤枉。
不遠處,太子面色陰沉如墨,大步過來,目光逡巡過四周亂象,聲音更冷:「怎麼回事?」
見他來了,太子妃眼底划過猙獰之色,面上卻落下淚來:「殿下,蕭弦對咱們的景兒動手,景兒險些就死了……」
聞言,太子掃過被太醫抬在擔架上的長子,觸及那刺目血跡,眸如寒光冷劍般刺向蕭弦。
我被暖春攙扶著站起來,咳了幾聲,頓時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妾身實在不知是怎麼回事,太子妃娘娘一來就對妾身動手……」
我說的是事實,但太子妃看我的目光卻似要活活生吃了我。
太子的視線自我那紅腫的半邊臉掠過,眸光發沉,繼而問責在場的人:「少傅呢?」
教習皇孫的少傅謝長亭出身名門,六藝精通。
聞言,有宮人瑟瑟回答:「謝少傅家中有事,言明要離開一時半刻……」
太子臉色愈發難看。
倒是他身邊跟著的太監機靈,拔高聲音問:「那在場的人呢?可有人親眼瞧見?」
無人應答。
宮人們皆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眼見著場面僵持下來。
太子妃擦了淚,顫聲問:「殿下,眾目睽睽之下,若非弦兒動手,景兒怎會無緣無故落下馬傷重至此?小豆子,你是貼身跟著景兒的,你說!」
她將目光轉向人群一人。
話音落下,那小豆子哆哆嗦嗦地開了口:「是,是二皇孫殿下與大皇孫賽馬,不慎拿馬鞭抽到了大皇孫座下的馬腿,這才致使皇孫跌下馬背……」
說話的太監額上冒出虛汗,結結巴巴地,渾身發抖,像是怕極了。
得了這話,太子妃狠狠剜了蕭弦一眼,眼中殺機畢露。
我的眸光微暗。
所幸太子沒有立刻表態,壓著眉詢問蕭弦:「弦兒,你說,可有這回事?」
削瘦少年仰起頭來,鴉黑睫羽輕顫著,堅定道:「是皇兄要與我賽馬,我不肯比,他便想拿馬鞭抽我,我躲閃開來,不料他一擊落了空,跌下馬去,兒臣句句屬實,父王明鑑!」
「胡說八道!」
太子妃疾言厲色。
但蕭弦身邊自也有下人作證。
一時間難分真假。
我本以為太子會秉公處理,卻不曾想,男人冷下聲音:「來人,側妃教子不善,禁足一年,蕭弦不敬長兄,置兄長於險境而不顧,罔顧手足之情,一併禁足,若無孤召令,任何人不得踏入瀟湘殿!」
乍一聽見這話,蕭弦眸光震顫,像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微微瞪大了眼,可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禁足罷了,只要不死,東宮任我來去。
12
太子妃雖不滿,但也不敢置喙,又急心嫡子傷情,帶著人拂袖而去。
我和蕭弦一併被侍衛「護送」回瀟湘殿。
路上,少年始終沒有開口。
我只當他是寒了心,想了想,安慰他:「皇家真心本就少,寒心的時候多了,就不寒心了……」
這話脫口,少年的眼尾倏地紅了。
暖春跟在我身旁,一言難盡地看著我。
我後知後覺這話有些過分殘忍,清了清嗓子,改口道:「我的意思是……」
「是我連累了你。」
話音未落,就被少年的聲音打斷了。
他的聲音很低,夾雜著愧疚。
我望進他那雙因不安泛著紅的眸子,一頓。
到底年少,連遭變故。
此刻的少年就像是一片躁動不安的海,海浪翻湧,魚群倉皇,又像是被雨打落的燕雀,掙扎不過漫天的雨珠,卻仍要強自鎮定。
我自訓練中磨鍊的一顆鐵石心腸像是被擊穿了一塊地方。
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你都喚我母妃了,那就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話雖這麼說,可我心底卻清楚,這個母妃,我大概做不了太久。
不過將來的事,將來再考慮。
手底下的髮絲柔順,觸感很好。
我摸了又摸。
蕭弦怔了下,眼眸微轉,半晌,低下頭去,耳尖通紅地喚:「母妃。」
我莞爾一笑:「嗯,走吧,回宮。」
「好。」
13
瀟湘殿外重重把守,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自成了一道圍牆。
除了每日有人送些吃食來,與外邊再無交集。
暖春和薈萃這下也笑不出來了,每日愁苦著臉。
我倒是不在意,這點守衛對寧洲來說不算什麼,因此蕭弦的武學課沒斷,白日裡也有專門的夫子過來給他授課,除了不能出去,待遇並沒有太差。
寒來暑往,一晃就是六年過去。
太子的禁足令早就過了,但他沒有開口,侍衛便沒有撤。
聽人說,老皇帝病重,朝堂之上,太子和三皇子分庭抗禮,暗流涌動,太子忙著朝政,很少進內院。
太子妃仍記恨當年之事,趁著守備鬆懈,派了人來殺蕭弦。
當晚,月明星稀。
我隱隱聽見兵刃交接的聲音,踏出屋子一望,只見屋檐之上,蕭弦冷著臉,步步殺招。
那刺客大驚,飛身要跑。
見狀,蕭弦足尖一點,提氣便追。
不錯不錯!
我正看熱鬧,門外忽然傳來尖銳的嗓音:「太子殿下到——」
聽見這道聲音,我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
不對。
這可不能被太子發現!
14
屋頂之上,蕭弦顯然也聽到了,腳下一頓,卻依舊追著人出去了。
眼瞧著人的身影消失在無邊夜色里,我方才鬆了口氣。
但不等我一口氣松出去,錦衣華服的男人就已經到了跟前。
「怎麼到院子裡來了?」
男人的嗓音含著幾分疑惑。
我溫婉一笑,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妾身許久未見過太子殿下了,還當是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覺,便想著到院子裡瞧瞧。」
話音落下,面前,太子沒有出聲。
難不成是這話聽著太假?
我悄悄看去,恰好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像是要將人的靈魂也一併吸進去似的。
不過片刻,男人低沉著嗓子開了腔:「這些年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
挺快活的。
但這話我自然不能講出來,只抿著唇沒有作聲。
但一顆心還沒有完全放下,就聽見男人再度開了口:「弦兒如今怎麼樣了?」
「弦兒啊……」
想到蕭弦方才追著刺客砍的模樣,我老實巴交地回:「很乖。」
嗯……
勤勉練武,追殺刺客,怎麼不算乖呢?
聞言,太子並沒察覺出哪裡不對,略頷首:「禁足令已過,你若想出去,自可出去。」
我:「好。」
這話落下,久久無聲。
好半晌,太子才又開口:「孤還有公務,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我從善如流地應下,卻沒注意到男人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15
待太子離開之後,蕭弦才回來。
他的身上沾了一些血跡,神情卻沒什麼變化。
一看便是別人的血。
六年過去,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脆弱的孩童,身量頎長,有了少年人的體態,內斂穩重,只一雙眼望過來時,仍是亮晶晶的。
見我仍立在院中,他快步行至我跟前,欣喜喚道:「母妃!人我抓住了!」
少年人直勾勾地盯著我,像是在邀功。
我:「……」
噓,低聲些,這難道光彩嗎?
但我到底不好打擊他的自信心,硬著頭皮誇他:「真厲害!」
聞言,蕭弦唇角跟著上揚,輕聲道:「這樣以後我就能夠保護母妃了。」
他這話說得輕,但我還是聽見了。
心頭微軟了下。
當即笑眯眯道:「那,母妃就等你保護咯。」
對上我的笑顏,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別過臉去,輕輕嗯了一聲。
這小子,還怪招人疼的。
16
但好景不長,前朝局勢緊張。
沒過多久,我就收到了三皇子命寧洲送來的密信。
讓蕭弦刺殺太子,引起東宮內亂,務必要成事!
我盯著那密信,幾乎要將信紙盯出一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