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謝洵不顧天下人非議,強搶了探花郎的妻子。
⽽我這個曾陪他流放五年,為救他瘸了⼀條腿的髮妻,
被當做補償送給了那探花郎容瑾。
我沒說什麼,背著一個小包袱便上了容府的花轎。
左右這五年,我⽋謝洵的恩情早已還清,嫁誰不是嫁。
當晚洞房花燭,我和那倒霉的探花郎⼤眼瞪⼩眼,相對⽆言。
小探花那張俊美如謫仙的臉看得我直流口⽔。
我試探著開口:「要不,咱倆湊合過?」
1
容府的花轎到了皇宮時,我正繡著嫁衣。
我和謝洵是在流放漠北的第三年成的親。
那時我們剛脫離朝不保夕的境地,勉強活得像個⼈樣。
謝洵做了十天的苦工,為我換了⼀塊紅布。
一⽀紅燭,一個紅蓋頭,就算成了親。
如今謝洵做了皇帝,⽇子好過了,總要穿⾝嫁衣,辦個像模像樣的儀式。
嫁衣剛要落下最後⼀針,謝洵⾝邊的大太監帶著幾個老嬤嬤,氣勢洶洶地闖進了我的院子裡。
那太監一臉倨傲:「葉姑娘,陛下給您賜了門好婚事,花轎已經到了宮⻔口了。」
我正⼀頭霧⽔,幾個嬤嬤不由分說便捧著不合⾝的嫁衣硬往我身上套,鳳冠扯的我頭髮生疼。
待我被一行人強行帶到宮門口時,謝洵正一臉怒容站在那。
「葉容兩家婚儀未成,算不得數,而葉氏嫡女原本就是先帝屬意為朕定下的未婚妻,朕迎回自己的未婚妻,天經地義。」
他面前是一群涕淚連連的老臣。
和坐在鳳輦上哭的梨花帶雨,美如芙蓉泣露的葉蓁蓁。
也是我的堂姐,謝洵曾經的未婚妻。
而今天,原是她和新科探花成親的日子。
這下我還有什麼不明白,謝洵不甘心自己青梅竹馬的白月光另嫁他人,堂堂帝王,竟然當眾搶親。
君奪臣妻,有違人倫,幾位老臣甚至不惜以死勸諫,君臣僵持已有幾個時辰。
不知是哪位大人想起了我,進言道就算要迎葉蓁蓁入宮,也不宜許以皇后之位,畢竟謝洵還有我這個人盡皆知的糟糠妻。
於是謝洵便叫人將我綁了來,正好塞進容家花轎賠給那容瑾。
「葉氏曾跟朕言明自己卑賤粗鄙,不堪皇后之位,請求朕賜她一門好婚事,朕念她陪伴多年,勞苦功高,總不好將人強留在宮中。」
聲罷,身邊的嬤嬤狠狠踹向我的膝蓋,強迫我跪下謝恩。
我被卸了下巴說不出話來,蓋著紅蓋頭,眾人只以為我默認了他的安排。
畢竟謝洵鐵了心不給我皇后之位,留在宮中只會徒增厭棄,而那探花容瑾才貌不凡,確實也算得上是門好親事。
謝洵做足了姿態,親自送我上花轎,實則藉機警告我:
「若不是你們葉家當年從中作梗,朕的妻子本來就應該是蓁蓁。」
「葉苒苒,你出身卑賤,原本就不配留在朕身邊,如今朕也算給你找了個好去處,別不知足。你若安生些,說不定過些日子朕就接你回來,給你個名分。」
一場荒誕的鬧劇結束,我就這麼坐上了容家原本來接葉蓁蓁的花轎。
花轎里不知何時裝上了我所有的東西。
幾件粗布衣,一個針線匣,一個針腳細密的錢袋並幾十枚銅板,就是我從漠北帶回來的全部家當。
深吸了一口氣,我為自己蓋好了紅蓋頭。
從前我能用這點微薄的家當支撐我和謝洵在漠北活下來,從今往後,我也定能活得好好的。
2
花轎一路晃晃悠悠來到了容府。
剛一進門,便又有人將我先帶去了一處廂房。
我有些惴惴不安,怕容瑾把奪妻之恨遷怒到我身上,要給我難堪。
為首的管事嬤嬤慈眉善目,見我面色惶恐,溫聲安撫道:
「姑娘莫怕,我怕家郎君說,姑娘匆忙出嫁,怕是沒有合適的嫁衣,便吩咐老奴重新為姑娘梳妝,成親好歹是大事,不能讓姑娘受委屈,也省得旁人看輕了您。」
說著拿來一身做工精美的嫁衣和鳳冠,又仔仔細細為我梳洗上妝,簇擁著我到前廳與容瑾拜堂。
我蓋著蓋頭,只感覺被一雙溫暖修長的手輕輕扶住。
一道和煦溫柔如春風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姑娘小心。」
待到人潮散去,新房裡只剩我和容瑾,我倆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我身為與皇帝共過患難的糟糠妻卻被趕出了宮,而他在春風得意之時被強搶了新婚妻子。
兩個苦主湊在一起,分不清誰更苦,誰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我看著容瑾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忽然想到那句「容探花的文章本來當得狀元,因相貌實在太過出眾,才被點為探花」的傳言。
積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不外如是。
聽聞他出身平平,卻靠著自己的才幹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確實是難得的青年才俊,怪不得能被眼高於頂的葉家看上,願意下嫁嫡女。
我默默咽下口水,試探著開口打破尷尬:
「那個,事已至此,要不咱倆湊合著過?」
容瑾清俊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語氣慌亂磕磕絆絆道:
「我明白姑娘也是被逼無奈,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有非分之想的。」
」但眼下你我都被宮裡盯著,不是和離的好時機,等風頭過了,我自會放姑娘自由。」
可惜了,我倒是對他有點非分之想。
我有心逗逗這靦腆的小探花:「那你是覺得我不如葉蓁蓁?」
容瑾隨手倒了杯合卺酒,溫潤的眸子裡滿是無奈:
「葉姑娘,這不是比得過比不過的事,」
「其一,蓁蓁畢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她在宮裡受苦,我若心安理得過自己的快活日子,不是君子作為。」
「其二,這門親事乃是先師託付於我,我不好違背先師的囑託。」
他口中的先師,就是京中曾經有名的大儒,葉相禮。
也就是我的父親,葉蓁蓁的親叔叔。
我看著容瑾身上掛著的那半塊鴛鴦玉佩,笑出了聲。
另外那半塊,本是父親留給我的。
如果當年我沒有被葉家以我娘作為要挾,逼我代替葉蓁蓁跟謝洵前去漠北。
容瑾,原本應是我的未婚夫。
3
葉相禮其實是我的繼父。
我娘因為常年被丈夫毆打而將其告上公堂,請求和離,成了人人唾棄的不賢悍婦。
是從前一直愛慕她的葉相禮挺身而出,不僅幫她成功和離,還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娶她為妻,連帶著我也成了葉家的女兒。
父親待我娘極好,對我也視如己出,比起總是打我,嫌棄我是女孩的生父,他更像我的父親。
可惜好景不長,父親病逝後,我和我娘在葉家處境愈發艱難。
所有人都說是我娘剋死了丈夫,而我就是個拖油瓶。
唯二對我和顏悅色,不曾叫我拖油瓶的人只有葉蓁蓁和謝洵。
記憶里葉蓁蓁總是溫柔的叫我苒苒妹妹,會給我吃好吃的點心,送給我好看的衣裙首飾。
而謝洵會懲罰對我不敬的下人,在我娘病重命懸一線,我卻到處都求不到大夫的時候幫我請來宮裡的御醫。
我十一歲那年,謝洵不知怎麼得罪了喜怒無常的老皇帝,高高在上的儲君,一朝淪為流放漠北的階下囚。
葉家是謝洵的母族,謝洵自幼便與葉蓁蓁青梅竹馬,所有人都默認未來太子妃必定出於葉家。
可能因此,老皇帝很壞心眼的下旨令葉家女兒跟著謝洵一起走。
葉家捨不得葉蓁蓁,恰逢我娘去世,葉家便以我娘遺體安葬為要挾,逼我代替葉蓁蓁。
如此,葉家既得了個有情有義的好名聲,又光明正大甩掉了我這個拖油瓶。
老皇帝或許知道,但他不在意,他樂得看這個兒子不痛快。
葉家什麼都不許我帶走,包括爹娘留給我的所有東西。
臨走前,葉蓁蓁拉著我的手哭的梨花帶雨:
「苒苒妹妹,讓你替我去漠北,我實在於心不安,但我又沒法反抗家中的安排。」
我很想說,其實她不必這樣的。
我無意中撞見過她跟下人說,她對我這個拖油瓶好只是為了博個好名聲。
我也知道,大伯父和大伯母提出讓我替嫁的時候,她默認了,沒有替我爭取過。
但是我想,無論如何,她確實在我日子很艱難的時候幫了我,我心裡還是感激她的。
謝洵也曾是我娘的救命恩人。
我娘死後,我也已經沒什麼牽掛。
一下報了兩個人的恩情,還是我賺了呢。
4
可遭逢大變的謝洵脾氣變得很壞。
他一遍遍的咒罵我:「晦氣的拖油瓶,能不能快滾啊?」
「葉苒苒,你怎麼到哪裡都是別人的累贅,你生來就是當拖油瓶的嗎?」
流放的路上好苦好累,我吃不飽飯,雙腳被磨出一個又一個血泡,有時走慢了就會被監管的人用鞭子狠狠地打。
就連曾經對我施以善意的謝洵也討厭我。
我每天晚上蜷縮成一團偷偷的哭,有時候做夢,夢裡爹娘溫暖的手摸摸我的頭頂。
「我們苒苒最厲害了,再堅持堅持,日子會好起來的。」
我就這麼靠著一個又一個美夢堅持到了漠北。
我和謝洵被分到一間漏雨的茅草屋。
謝洵被發配到礦場干苦力,我就每天去山上挖野菜,在家洗衣做飯,偶爾跟隔壁好心的嬸子學做繡活。
謝洵雖然每天都冷著臉罵我是拖油瓶,害得他要干更多的活賺兩個人的口糧。
但他還是會在茅屋漏雨時,把僅有的一條厚被子讓給我,自己卻受涼風寒。
有好吃的東西他會先給我吃,有一塊像樣的布料會先給我做衣服。
「雖然你是個煩人的拖油瓶,但好歹跟了我,我總不能讓你餓死凍死。」
後來有一次我去礦場給謝洵送飯,為他擋下了原本會砸中他腦袋的落石,瘸了一條腿,每到颳風下雨天便鑽心的疼。
謝洵哭了,往常我們過得再苦,他也沒有哭過。
十五歲生辰那天,我和謝洵辦了場簡單的婚禮。
我以前聽人說,女子嫁人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歡謝洵,但我倆是被流放的罪人,終生都要在一起相依為命。
成親那天,謝洵難得笑了笑:
「葉苒苒,咱倆這輩子恐怕都回不去了,就這麼把日子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等過幾年有餘錢了,再補一場像樣的婚禮,讓你穿紅嫁衣風風光光的當新娘子。」
可能謝洵自己也沒想到,他還有回到京城的一天。
否則他就不會委屈自己娶了我這個拖油瓶。
其實他看不上我,直說了便是,我也不是非要賴著他。
給我一筆銀子放我出宮,隨便他娶誰。
就這麼把我嫁人,連筆嫁妝也不給。
當了皇帝的人,竟也如此小氣。
5
第二日一早醒來,已經不見容瑾的身影。
小丫鬟為我端來簡單的早飯,一碗粥,一隻摻了粗糧的蒸餅。
並非我挑食,而是這實在不像當官人家的飲食規格。
嚼著餅子,我有些懂了。
估計是嫌棄我吃白食、
從前在葉家時,我和我娘就被人明里暗裡的說是吃白食的。
我娘要強,常常帶著我做些繡活偷偷拿出去賣,起碼能換一些錢。
後來到了漠北,我每天做完家中的活,都會上山挖野菜、采草藥,閒暇時也做做繡活拿到鎮上賣,一年下來,甚至比謝洵賺的還多些。
所以謝洵後來每次叫我拖油瓶,我就理直氣壯的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