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嘴角勾起一抹譏笑,神色越發薄涼。
「你確定嗎?」
「我當然確定……」
我只和杜衡圓房過一次,還是新婚之夜那天,我當然確定了!
可看著他信誓旦旦的表情,我的渾身逐漸冷了下來。
聲音顫抖,幾乎帶著哭腔不敢置信地問出聲。
「新……新婚之夜那晚,你……」
他低頭貼著我的臉,噁心得仿佛黏膩的毒蛇在身上爬行。
「對,不是我,喜歡嗎?」
9
「嘔!」
身體不受控制地感到噁心,開始嘔吐。
他見我一臉要吐出來的樣子,生怕我吐到他身上,連忙閃避開。
「沈如枝,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噁心,下賤。」
「照顧好你的小孽種,別沒給蕊兒治好病就死了,不然,我讓你們全家給我兒子償命!」
原來不僅僅是蔣蕊兒生病,還是他們有了孩子。
他一把將我甩到地上,摔得還未好利索的身體,疼得我渾身一個哆嗦。
他看也沒看一眼,回頭去問取血的婆子。
「取好了嗎?」
「老爺,好了。」
然後大搖大擺、志得意滿地帶著一群人,離開了這個破敗的院子。
我抱著失血不少的魚哥兒,哭得肝腸寸斷。
傷得比我重的雲香和孫嬤嬤也被打得渾身是傷。
四個人蜷縮在一起,抱團取暖。
夜半,雲香抱著魚哥兒睡著了。
炭火太少,平日裡我們都是擠在一起睡的。
孫嬤嬤替我掌了燈,連燈芯都是暗的。
「小姐,仔細著別累壞了眼睛。」
「魚哥兒的命都快保不住了,我的眼睛又算得了什麼?」
我一筆一划,字字泣血地將這幾年的一切訴說其中,包括杜衡如何侮辱我,如何侮辱魚哥兒,都寫了進去。
字跡還未乾,淚痕就沾染了上去,濕了干,乾了濕。
直到天光大亮,我才寫好了這封給爹娘的家書。
深吸了一口氣,抹了抹早已哭不出的眼睛,將書信遞給了孫嬤嬤。
「每日寅時杜府後門,會留一個小門給來收夜香的啞巴,他女兒之前被人賣了,我出錢救了人。」
「把這個給他,他會幫忙傳信出去的。」
孫嬤嬤捏著信,問了一句:「姑娘早就有辦法,怎麼現在才說?」
我垂下眸子,放下了紙筆。
「從前還對他有些期盼,現在,沒了。」
「去吧。」
其實也不全是期盼,只是爹娘尚未回京,杜衡聖眷正榮,我並不想讓爹娘為了護住我,真的和杜衡對上。
可魚哥兒……已經再也沒辦法忍下去了。
我和杜衡一定要和離!
10
一天,兩天,整整十日,爹娘還沒有回信。
魚哥兒的臉越來越蒼白,最後甚至開始整日地睡覺。
乖巧的孩子躺在懷裡,拽著我的衣袖,哄我不哭。
「娘,不疼的,就是困困。」
眼睛早就哭得腫成了核桃,身上也滿是每天阻止時被打的大傷小傷。
可即便如此,蔣蕊兒那邊的下人還是來了,來給蔣蕊兒取血。
魚哥兒甚至沒有了清醒的時候,手腕上也被刀片割得血肉模糊。
「杜衡呢?讓他來見我,這是個孩子啊!你們怎麼下得去手!」
「老爺說了,一個孽子死了就死了,夫人肚子裡的才是金疙瘩。」
說罷,那嬤嬤就上手來搶孩子。
「趕緊的吧,夫人該吃藥了,別耽誤了時辰。」
「真是賤皮子,搶又搶不過,還天天上趕著挨打!」
爭奪之中,有下人抱著魚哥兒推搡了我一把,孩子沒抱住,「咣當」一聲頭磕在了地上。
」魚哥兒!」
「放開他,放開我兒子!」
我掙扎著想要過去,可這些人卻死死拽著我,將我按在地上,讓我親眼看著昏迷的魚哥兒再次被割腕取血。
渾身的劇痛都比不上心頭的半分,最後我幾乎已經聽不見耳邊的聲音。
幾乎昏死的瞬間,我聽見了雲香的哭聲。
「小姐!小姐!是老爺和少爺!」
我拼盡最後的力氣,滿臉是血地抬頭。
就看見了我爹帶著娘和哥哥,帶著人大步流星地闖了進來。
「爹!娘!」
「你們終於來了!」
隨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11
再睜眼,我已經躺在了家裡在京都家中。
「魚哥兒呢?娘!孩子呢?」
「孩子......」
我娘抱著我,剛說兩句就掉下了眼淚。
我身子一晃,幾乎再次暈死過去,被我娘攥住了。
「你爹去宮裡請了太醫前來,此刻已經在醫治了。」
「你放心,這太醫是新帝從邊塞帶回來的,絕對不是宮裡那些酒囊飯袋,魚哥兒一定會沒事的。」
「都是爹娘不好,相信了杜衡那個天雷劈的,害了我兒。」
當初離開京都,杜衡千萬個保證會對我好,如今幾年過去,母女再見,卻險些陰陽相隔。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我爹和哥哥下朝回來,一進門就聽到了哭聲,也是老淚縱橫。
「都是爹識人不清。」
我搖了搖頭。
「不怪爹爹,是他做人是鬼兩副麵皮,恩將仇報!」
哥哥在一旁紅著眼眶,想碰碰我的傷口卻最終停下了,生怕碰疼了我一點。
轉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提劍砍了那個狗娘養的!」
「哥!」
我費力起身想拉他,哥哥立馬回頭扶住我。
「別動,你渾身都是傷。」
明明是個武將,此刻卻已經眼冒淚花,聲音哽咽。
「爹娘,哥哥,我已決心要和杜衡和離,可他此時正得聖心,我……」
我死死地咬住唇,想到兒子的悽慘模樣,想到杜衡口中對家人的報復。
忐忑的心逐漸被仇恨越發堅定。
「我要去陛下面前告御狀!」
如此狼心狗肺的小人,活著總是個威脅。
只有他死了!
我才能安心和家人好好生活。
12
御醫看完了魚哥兒來見我,正好也替我看看傷勢。
魚哥兒的傷勢對大人來說不算嚴重,可他畢竟年歲還小,到底傷了根本,起碼要靜養一年。
「多謝大人了。」
我的手被御醫把著脈象,眉間帶著愁容,太醫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似乎有話想說。
「大人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是不是魚哥兒他……」
「夫人莫急,並不是小少爺的病情。」
他面露疑惑,隨後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小少爺的長相,看起來似乎並不隨母親,敢問夫人可是隨了杜大人?」
「嗯?」
我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老太醫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小少爺的血液與常人不同,顏色略深,更為濃稠,這種不是病變,應該是從爹娘身上繼承的。」
「但我看夫人的血液並不如此,因此才有所一問。」
得知無關病情,我鬆了口氣。
「我也不知,應該是從他爹那裡繼承的吧。」
杜衡說魚哥兒不是他的兒子,我原本只以為他是為了羞辱我,如今,卻不得不有三分信了。
總之,即便新婚當夜是別的男人,總歸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我想得出神,卻沒見太醫一臉意味深長。
當晚,太醫就向我辭行。
「我給小少爺留下了三天的藥量,回宮稟告一聲,明日清晨便會前來。」
第二日清晨,我剛梳洗完畢,就聽見外面有聲音吵鬧了起來。
「外面怎麼了?」
雲香一瘸一拐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杜……杜……」
我猛地回頭:「杜衡來了?」
「對!他帶了一伙人打上來了,說是……說小姐已經是出嫁女,卻還不守婦道,老爺不但不嚴懲,還縱容小姐,說是要……要上朝參老爺和少爺!」
我氣得渾身發抖,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這個王八蛋!」
「他不是要參我爹和哥哥嗎?不用給他了。」
「走!去找兩個結實的婆子,抱上魚哥兒,他娘今天要給他報仇了!」
13
我帶著人衝出院,第一眼就和杜衡對上了。
他嘲諷地冷哼一聲,大手一揮就是一句:「去,親自請夫人回府!」
我哥哥抬手將我擋住,厲聲呵斥:「我看誰敢?」
「我還沒去找你,你倒是有膽子來沈家!」
現在的杜衡早就不是那個溫和有禮的人,面對哥哥的質問,他冷哼一聲,毫不客氣。
「沈如枝不僅是沈家女,如今他還是杜家婦,我來接自己的妻子回家怎麼了?」
「大舅哥還來質問我,我倒要問問沈家是如何教的女兒,養出這種善妒又不懂伺候丈夫,不守婦道,噁心下賤的蕩婦!」
大權在握的他此刻猙獰地露出噁心的面目,千百倍地侮辱於我,只為了報當日他以為的羞辱。
怎麼會有人如此噁心至極!
看著他面目可憎的臉,我只覺得噁心到想吐。
「教出來這種女兒,你們居然還有臉來說我,當真是可笑!」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從我哥哥的腰上抽出長劍就抵在了杜衡的脖子上。
「既然你對我百般怨恨,我也噁心你的為人,那今日,我們就去陛下面前對峙,讓陛下看看他的寵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爹娘帶著我和孩子坐上了馬車。
太醫心善,也帶著藥跟著來了。
後面則是我哥哥持劍,要挾著杜衡跟在後面。
直到宮門口,我挺著病軀,帶著昨夜寫的血書一下又一下,拼盡全力地敲響宮門口的大鼓。
『咚咚咚』
「尚書員外郎杜衡,恩將仇報,寵妾滅妻,強迫年幼嫡子獻出血液去給一妾室當藥引,又公然辱罵岳家。」
「當丈夫偏心薄倖,當父親又惡毒如虎狼,當女婿對岳家毫無尊重,臣女沈如枝敢問陛下,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如何當得起陛下的聖恩!」
14
周朝大殿之內。
有太監快步走到了貼身太監身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魏歧見了,懶散地掀起眼皮,剛要問上一句。
就聽宮門外的大鼓已然被人敲響。
聽了半天這些大臣的嘮叨後宮空虛。
煩都要煩死了。
好不容易砍了那幾個沒趣的哥哥,成了皇帝。
卻沒想到要整日忍受這幫沒用的。
此刻聽見鼓聲,魏歧來了三分興趣。
「哦?是誰要來告御狀?」
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擦了擦頭上的汗,聲音有些發顫地回了句。
「回陛下,是沈大人家的千金。」
魏歧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沈如枝?」
「她要告什麼?」
總管將所聽之話如數轉達。
魏歧冷笑一聲,伸手拿起桌面的奏摺,「啪」的一聲摔到了地面上。
剛才還吵作一團的大臣們瞬間沒了聲音。
誰不知道新帝還未當上皇帝時,在西北簡直是個渾身是血的屠夫,戰無不勝。
又因為不像別的皇子,自幼就在皇城之內跟學士們讀書,懂得什麼仁義禮智信,他對這些嗤之以鼻,所做之事皆是鐵血的軍中手腕。
就連對待朝中的朝臣,武將也是動輒體罰,文臣身體不行,魏歧就愛罰他們去挑水,三十桶下來,人也麻了,腿也軟了,嘴也就閉起來了。
魏歧平時也不愛和他們一般見識,除非吵到煩了。
而現在,一見到魏歧真的生氣,所有人都消停了,連頭都低下了,生怕和他對上就被罰回家拎水桶。
「宣沈家人和杜衡進來!」
15
遠遠地一行人走了過來。
魏歧看著那女人蒼白的臉色,心中微微嘆息,竟然真的是她。
見到人,魏歧就不免聯想到幾年前的一夜。
那時,自己不被父皇所喜,被貶到西北領兵,駐守邊關。
中秋收到旨意,讓自己回京復命。
夜裡沒有妻妾的屬下,拉著自己去喝花酒。窗外的驚鴻一瞥,卻見到有幾個婆子抱著一個昏睡的貌美女子。
他問了一句:「那女子不似花街里的姑娘啊。」
屬下來看了一眼,眼神曖昧,瞭然地嗯了一聲。
「這種啊,都是男人不行,子嗣艱難,就將妻子送到花街里尋一日的相公。」
「黑燈瞎火的成了事,這輩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娘子,哪家的相公。」
魏歧皺眉。
「那她自己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