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貞潔大過天,那自然是不知的,這要是知道哪裡還能活得下去啊。」
那一夜魏歧不知怎的,這酒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滿腦子都是那女子被一陌生男人壓在床上,哭得梨花帶雨,卻不得逃脫的模樣。
最後,他借著酒意過去了,本想著坐在椅子上,守她一夜也就罷了。
可她中了藥,醒了。
渾身燥熱,眼神嬌憨,被子下還穿著大婚的喜服。
魏歧心裡一驚。
他的丈夫竟然捨得大婚就讓她出來借種?
她眼神迷離,看不清人,只是看著一身紅衣的魏歧嬌軟地喊著:「相公。」
「求相公疼疼枝兒……親親我……」
身體里像是點燃了一把火。
皇兄們派來那麼多女子用美人計。
竟不如她的一聲相公。
他自知不是個正人君子,他抱著她,一次又一次,內心裡卻嫉妒得要發瘋了。
他第一次動心,卻是別人的妻子。
想到如果這一次不成,說不準她還要被送來第二次、第三次,他就要得越發狠了。
他本想著直接將她擄走,帶到西北給他當媳婦。
可夜裡她喊了無數次:「相公,衡哥哥。」
滿心滿眼的依戀。
他只能忍著心中的酸澀放棄,畢竟自己於她來說,也不過是個不曾認識的陌生人罷了。
中秋結束,魏歧再度被趕出京,只能留下一二眼線看顧著剛中了探花的杜衡。
送資源,送禮物,送名貴藥品。
得知她生下孩子,和丈夫琴瑟和鳴,他遠在西北也就不再細細追問,免得傷感。
可誰知,生下孩子的是她,琴瑟和鳴的卻是另有其人。
想到昨夜太醫回來稟告,那孩子的血液和他一樣特殊的時候,魏歧連心都跟著顫了顫。
她想要他,他不強求。
她現在不想要了,他倒要看看誰還敢攔著!
「說吧,你想要什麼?」
16
皇帝坐在高位上,突然看著我問了一句。
我皺了皺眉,不知他為何這麼一問,卻還是思量了下,再次將敲鼓時的話又問了一遍。
魏歧卻笑了。
敲鼓時敢言是因為氣憤。
當著殺人不眨眼的帝王還敢再說一次,那就是她的膽量了。
「你有話可辯嗎?」
魏歧看向杜衡,杜衡一愣,隨後說出了他口中的驚天秘密。
「家醜不可外揚,臣本想私下處理就好,奈何沈家逼人太甚,陛下,還請為臣做主啊!」
裝得可憐兮兮,杜衡一派委屈姿態。
以為魏歧會對他這個寵臣同情憐憫幾分,卻看見魏歧眉頭皺起,煩躁地打斷。
「閒言少敘,朕沒空聽你說這些廢話。」
杜衡瑟縮著應下,再開口已經滿是指責。
「當年臣還是一個落魄書生,貧困潦倒意外被沈家所救,沈家見草民滿腹經綸,有望高中,就將女兒沈如枝強迫地嫁給了微臣。」
「臣被逼無奈,只能放棄有婚約的表妹,娶了沈如枝,誰知沈如枝不守婦道,竟然在大婚之日與別人私通,還生下一個孽子!」
「臣被名聲所累,只能忍辱負重,誰知沈如枝竟然要害臣的兒子,被我發現,沈家竟然上門強搶,當真是沒有把臣,還有陛下放在眼裡。」
朝堂眾臣聞言,幾乎個個都是面露憤慨地看向我們一家人。
見他倒打一耙,我爹跪在地上剛要辯解。
就見陛下魏歧已然從龍椅上走了下來,朝我走了一半,不知怎麼扭頭走到了我爹面前。
雙手攥住我爹的雙臂,硬生生將人扶了起來。
「沈大人先帝在位時就素來勤勉,朕登基之後,又前往江南肅清鹽道,生死置之度外,勞苦功高,乃是未來的三朝元老,朕看誰敢汙衊沈家!」
我爹瞬間老淚縱橫,幾乎說不出話:「陛下……」
杜衡面色一變,就見魏歧已經抬手給我爹賜了座。
我心神一震,只覺得原本忐忑的心安穩了下來,陛下聖明,那我和魚哥兒的冤屈就有了辨明的可能。
「陛下我......」
我剛叫了聲,魏歧轉過頭和我四目相對。
黝黑的眸子裡話語萬千,我愣了下,就聽他說。
「你也坐著吧,滿身的傷。」
我和爹娘都被賜了座位,就連魚哥兒魏歧也看了一眼,賜了一張小床躺著,旁邊坐著老太醫看顧。
唯獨我哥哥被魏歧瞪了一眼:「一個武將,連家人都看顧不好,你就罰站吧。」
不滿的語氣中,滿滿都是親近,諸位大臣不免心中猜測,沈家這才是聖眷正濃啊。
至於杜衡,此刻已經一身冷汗。
跪在地上渾身都打著顫。
17
魏歧重新坐上龍位,冷哼一聲。
「你做的種種豬狗不如的事,還有臉辯駁,朕都替你感到噁心。」
「去,把他那好表妹,好『妻子』帶上來。」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派去沈家的太醫。
這位太醫是從西北帶回來的,曾經三番四次地救過魏歧,堪稱心腹。
他見了魚哥兒之後,驚覺和陛下太過相似,當夜返回皇宮,就和魏歧說了此事。
自己做的,魏歧自然心中最清楚。
毫不客氣的承認了,那太醫就將沈如枝如何如何受苦,身上得傷多少,幾年不得好好養護,一一說了個乾淨。
魏歧聽了,將人砍了的心都有了。
但為了能名正言順地將媳婦和孩子認回來,也只好再讓杜衡這狗東西多蹦躂兩天。
「你說孩子不是你的,怎麼證明?」
杜衡立馬解釋:「臣心中只有表妹,因此整整五年未曾和她同房!」
「臣府內的眾人都能為臣作證。」
「可京中都傳你和夫人感情甚篤,恩愛非常,杜衡你可要想清楚,在朕面前說謊,可是欺君死罪!」
杜衡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陛下,微臣不齒沈如枝這賤婦,故而對外聲稱的夫人都是微臣的表妹。」
「懇請陛下明察!」
他以為魏歧會聽信他的話,卻不想不止將蔣蕊兒帶上來,還有蔣蕊兒的府中親信。
當年,就這群人親手將人送進了妓院當中。
「你落魄之際,為了謀得沈家出手相助,隱下自己已有婚約,沈家心善,相信於你,還將親女與你定了三年高中的婚約,如此看重,你卻恩將仇報。」
「大婚當夜你給沈家女喂了藥,著這些婆子隱秘送入青樓,想要著人壞了她的清白,卻沒想到一夜過後,沈家女懷有身孕,你當時剛剛高中,還未領差事,怕沈家發現追責,就將沈如枝關在後院,冷待於她。」
此話一出,全場的人都驚若木雞。
我呆愣地看向魏歧,又渾身顫抖地看向杜衡,一瞬間只覺得渾身都冷了。
我娘渾身一顫,崩潰一般地高喊一聲:「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杜衡也不敢置信地看著魏歧:「陛……陛下怎知?」
最後頂著滿朝文武鄙夷的目光,還是說了實話。
「陛下,微臣……微臣實在是恨極了沈如枝對微臣的輕視,才想壞了她的清白,可她竟然懷了孽種,微臣忍辱負重,陛下,你要相信微臣雖然私德有礙,但對陛下是忠心的啊!」
蔣蕊兒也痛哭流涕地跟著上前哀求。
「陛下,相公他是一心忠於您的啊!」
魏歧冷哼一聲,重複了一句:「孽種?」
「侮辱皇嗣,拖出去砍了!」
杜衡磕頭的動作頓住,仰頭去問:「陛下此話是何意?」
大殿之上有那一夜跟去的下屬,聞聽此言,突然說了句:「我記得五年前我和陛下見過一個送妻子借種的,陛下還出手相助……」
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這個出手相助好像意義不純。
諸位大臣的目光也忍不住地往小床上的孩子看去,你別說,剛才沒注意,現在一看和陛下還真像啊。
「既然你想死個明白,那朕就告訴你,沈如枝的孩子就是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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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當年對她一見鍾情,本意想幫她離開,卻不想她中了藥,後來中秋過後我被派遣出京,直到去年先帝病重,京都亂成一鍋粥,這才回京清君側。」
「杜衡,你以為你真是天縱英才,得了先帝青睞?不過是我聽聞你們夫妻和睦,這才背後助你,卻不想,你竟寵妾滅妻,拿了我送她和孩子的東西去養你的小妾!」
大殿之上,魏歧本可以不說得那麼詳細。
可一是為了沈如枝的清白聲譽,二是為了孩子說清來歷,三則是沈家爹娘兄長在場,為他們詳細解釋自己並非有意不管不顧。
平日裡,魏歧懶得和大臣鬥心眼,可此刻媳婦孩子就在面前,魏歧恨不得多生出兩個心眼。
「沈大人,沈夫人,此事是朕的不是,不求二老的原諒,只求能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他話是對著沈大人和夫人說的,眼睛看的卻是沈如枝。
而杜衡和蔣蕊兒,還有那一群助紂為虐的婆子下人,此刻已經被人拖了出去,只等著被砍頭。
杜衡終於反應了過來,瘋癲一般,咒罵道:「魏歧,你身為帝王,卻謀奪臣下妻子,你當真是……當真是瘋子!」
有大臣聽到此話,嚇了一跳,立馬上前諫言。
「陛下,沈家女雖然生下皇子,得承陛下雨露,可她畢竟是臣下妻子,陛下萬萬不可迎她入宮,不然陛下可讓百年之後的史書如何去寫!」
底下一堆朝臣,真心的也好,謀算想阻止的也罷,此刻都在喊著:「陛下不可!」
魏歧對此,沉思片刻,喊了聲:「慢著!」
朝臣心中喜悅,沈家人則心猛地沉下來。
卻聽高高在上的帝王嗤笑一聲,說了句:「你們說得對,她是杜衡的妻子,杜衡的未亡人都不好。」
「所以朕早就親自為她擬好了和離書,壓著他,讓他簽了!」
「從今日起,沈如枝乃沈家女,朕皇子的母親,當朝的夫人,唯獨不是你罪臣杜衡的妻子。」
「至於杜衡,謀害皇嗣,斬立決!」
19
朝堂之上,反轉不斷。
隔天竟然被傳了出去,滿京城都是魏歧和我的事,可其中卻沒人當做風流韻事,反而被傳陛下鍾情,沈家女命苦。
我抱著孩子和家人一起被送回了沈家,和我們一起回來的,是屋前屋後輪班值守的御前侍衛。
我爹臉皺得跟橘子皮似的:「陛下這是何意?」
御前大統領臉上帶著笑意:「殿下年歲尚小,離不得母親,又怕請沈小姐進宮,不適應宮中生活,影響養傷。」
「陛下特許,讓小殿下在沈家養著,等傷好了,教養的大人們也來沈家上課。」
「這……開天闢地頭一遭啊。」
「陛下中意沈小姐,沈大人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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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魏歧日日都來沈家。
不是一箱一箱地往沈家搬各種珍貴的皮子和禮物,就是美其名曰看孩子,日日我爹和哥哥下朝回來,他就跟著蹭上馬車來我家蹭飯。
花園中。
「果然把你和孩子留在沈家是對的,不僅大人養得好,孩子也活潑了。」
兩個人並肩散步,周圍半個人的影子也無,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他問出了心中所想。
「陛下如今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受寵的皇子,您貴為帝王,天下想當您妻妾的女人不知有多少,陛下又何苦日日都來,反倒成了別人口中的談資。」
魏歧看我,倒是實誠。
「我父皇后宮佳麗如雲,可你見我們兄弟幾人,還有我們的母親,哪個過得算好?」
「為了奪權,為了兒子,拼了命地掠奪資源和寵愛,說是后妃皇子,實則就跟蟈蟈籠里被斗的蟈蟈一樣,拼了命才能活下去。」
「我厭倦了這樣的日子,我的妻子和兒子也不該如此。我曾說對你一見鍾情,既不是假的,也不是藉口,即便如今沒有魚哥兒,我也願意對你以禮相待,等你點頭。」
他說的情真意切,我聽懂了,也願意相信。
可......
「我不想入宮。」
這話在帝王面前,無禮極了。
可他聽了卻贊同地點頭。
「我要不是當了皇帝,我也不想待在皇宮,沒意思得很。」
「你既然不想入宮,那就住在沈家,兒子也跟著你。你若願意,我就下旨封你為後;你若不願,那就……只能麻煩廚房多做些飯菜,別嫌棄我煩才好了。」」」
我有些微微愣住:「我不願意……你不生氣嗎?」
他笑,伸手摺了條柳枝,陽光之下意外的少年氣息。
「是我心悅於你,我姿態低些不是正常?」
「你若願意自然最好,我和兒子也能團聚;若是不願,有何關係?那我在等等就好。」
「一輩子那麼長,只要我真心以待,總有一日,你會願意的。」
經歷過杜衡,我對人總是有所防備,不能盡信。
我想等,滿心都是惡劣地想等魏歧終於有一日忍不下去,露出真面目,凶神惡煞地成全了我對人性惡劣的想像。
可最終,我和滿京城的人等了一個月,三個月,一年,三年,魏歧依舊毫無動靜。
他身為帝王,不娶皇后,不收妃子,除了處理政事,就是來沈家陪我,教養兒子。
大臣們從最開始的反對,到後面的默認,到最後滿朝文武都開始來和我爹說情。
「陛下後位空懸,沈大人,您就勸勸你女兒吧,太子和陛下整日不在宮中,這可如何是好啊。」
這場拉鋸戰,魏歧勝的輕鬆, 最後就連最後我爹娘和哥哥,也都加入了勸說的隊伍。
21
又是一年春日, 院子裡開滿了桃花。
我陪魚哥兒在窗邊讀書, 院裡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放眼望去,桃花樹下高大英俊的男人踏花而來, 眉眼帶笑。
魚哥兒眼睛一亮,聲音清脆歡愉:「爹!你來啦!」
「嗯, 今日功課可還算難?」
「不難!我學得可快了, 連太傅都誇我和爹一樣聰明。」
魚哥兒的聲音歡快, 只是短短三年, 卻和從前的膽小懂事好像變成了兩個人。
「不愧是我兒子!」
他和別的爹都不一樣,他從不吝嗇對孩子的誇獎。
明明坐在高位之上,卻如同普通人,不,普通人中也沒幾個他這樣的。
見我愣神, 他就笑著和魚哥兒一同剝著荔枝的殼子,沾染了滿手的汁水,笑著叫我。
「還不快來, 再不來我剝好的荔枝,都要進了臭小子的肚子。」
魚哥兒笑著說:「才沒有呢!我的都給娘留著了!」
荔枝很甜,汁水豐盈。
可魏歧卻開始埋怨:「聽聞南邊的荔枝園有許多荔枝, 每年都要爛在樹枝上,貴人吃不完, 百姓又吃不起, 往外運送這東西時限又短,吃上一口簡直勞民傷財。」
小小的魚哥兒愣了下,看了眼荔枝,又看了看魏歧。
「爹,那怎麼辦呢?」
他說的不是我不吃了,而是問怎麼辦,積極地尋求解決辦法。
魏歧讚賞地看了他一眼, 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百姓貧苦,自然是上位者的不是,不過這事急不得, 首當其衝不如先穩定邊關,在……」
屋外風吹起桃花, 翩翩起舞, 滿室馨香。
我吃著剝好的荔枝, 笑著看父子倆從朝中局勢說到邊關,最後又從稅收說到科舉, 林林總總,不勝枚舉。
我抿了口茶,壓下口中荔枝的甜味兒。
三年,足夠看穿人心。
我笑著望了望外面枝繁葉茂的桃樹,只希望這樣歲月靜好的日子, 要長長久久才是。
又是一年秋,史書有記, 沈家女入主中宮,封為皇后。
同年,嫡皇長子魏余入主東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