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杜衡卻把我送入了⻘樓。
點燃的催情⾹中,我誤以為三年等待終於如願以償。
誰知後來他寵妾滅妻,五年不曾入我房⻔。
還要以我⼉性命去給表妹續命。
我抱著孩子將他告上朝堂。
那人卻將此事公之於眾,還罵我:
「不知廉恥,與人苟合,就連孩子也是不知哪裡來的野種。」
卻不想,龍位之上的帝王淡淡開口。
「侮辱皇嗣,拖出去砍了!」
1
又是一年終。
歲⾀雲暮,⼀元復始。
杜府中,⼩廝婆子們臉上掛著笑,排著隊在香蘭苑⾥等著領賞。
雖是寒冬,站在雪地⾥,可是領了賞賜的新棉⾐,抱在懷⾥連心都是暖的。
遠遠的一個⼀⾝單薄的丫頭,焦急地跑著。
好不容易跑到了院裡,卻被⻔口的丫鬟伸腿一絆,一個打滾就滾到了雪地里。
「哎呀,這不是夫人身邊的雲香?怎麼不伺候你家夫人,反而來給我們家娘子行跪拜大禮了?」
雲香是個歲數小的,今年也不過十三。
聽了這話,自是不服,立馬反口就是一句。
「我伺候的是正頭娘子,誰要來一個作小的行禮!」
門口的絆人的丫鬟正是杜衡側室身邊的蘭兒,聽了這話,立馬反駁。
「既然你和你們娘子這麼硬氣,還來我們香蘭苑幹什麼?」
雲香一時語塞。
「我來領過年的棉衣。」
蘭兒抱起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瘦弱的小丫鬟。
「呵,你們家夫人是正頭娘子,怎麼?活不起了?要飯都要到我們院了?」
「你!」
雲香氣得眼睛都紅了。
最後想起了夫人的告誡,朝著屋內大聲喊了句。
「我們夫人說了,她不要棉衣,但小少爺年歲尚小,還請老爺念在孩子的份上,讓他過個暖和的新年。」
然而不說還好,這話一說完,門口的帘子被猛地掀開。
杜衡滿眼怒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門。
雲香正要再說,卻見他長臂一揮。
只看了她一眼,厲聲道:「給我狠狠地打!」
2
小小的孩子在被子裡睡得乖巧。
角落裡,一個燃盡的炭盆孤零零地還冒著些許黑煙。
院子外面卻響起了腳步聲,從家裡陪嫁來的嬤嬤一進門,見到孩子在睡,立馬壓低了聲音。
「姑娘,出事了。」
「怎麼了?」
「雲香去領棉衣,惹怒了老爺,被按著挨棍子呢!」
我心下猛地一沉。
起身就往外走,嬤嬤要跟我一起,卻被我攔下。
「魚哥兒睡了有半炷香了,人都不在,怕他害怕。」
嬤嬤擔憂地點頭,又忍不住叮囑。
「姑娘,那杜衡偏愛妾室的表妹,咱們勢單力孤,您可千萬要忍著些。」
我點了點頭。
「我省得了。」
時間緊急,顧不得披上大氅,我一路冒著風雪到了香蘭苑外。
借著掀開的帘子就能看見,屋內炭盆三兩個,都是上好的銀霜炭,既不嗆人,也不冒煙,和我們屋裡用的簡直天壤之別。
廳內的大圓桌上,十冬臘月了,還擺放著新鮮的水果和染了滿屋香氣的鮮花。
就連旁邊隨時出門披的大氅,都是整隻黑熊剝下來的,怕是連皇家大內也少見。
杜衡此時簡在帝心,尚且不是反抗的時機。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雲香被他打死。
我望向杜衡,心中五味雜陳。
3
那年也是風雪之夜,饑寒交迫的他昏倒在我家門前,我爹娘心善,就請了大夫救他活命。
我爹惜才,見他經書文章頗通,就讓他留在家中讀書。
後來我爹回京做官,見我與他尚有情誼,便連他也一同帶回了京中,准許他中榜之後上門提親。
整整三年,我眼見著他勤學苦讀,瘦了不知多少。
見我心疼,他就說:「只要能娶了你,便是要了我命都行。」
我嚇了一跳。
連忙伸手捂住了他胡說的嘴。
後來,他中了探花,卻在一次公務途中帶回了一個女子。
他叫那人蔣蕊兒,說是他早逝姨母家的表妹。
那時我倆婚事將近,爹卻再次被陛下遠派出京赴任,身邊沒有什麼親人,他說留下表妹參加喜宴,我自然是歡喜的。
可誰知,除了大婚當夜,杜衡便再也沒有入過我的房門。
大婚不過半月,他就不顧我的哭求,納了他那表妹做家中的妾室,還將掌家之權也全權交給了他。
自此,這府中就沒了夫人,只有蔣姨娘。
連帶我的陪嫁,也被他們搶了個一乾二淨,只剩身邊一老一少兩個人還不離不棄。
次年,我生下魚哥兒,本以為有了孩子會好一點。
可沒想到生產的當夜,杜衡衝進屋內,險些親手掐死了孩子。
要不是我拼著死的阻止,只怕孩子當天就沒了。
整整四年,孩子跟著我吃不飽、穿不暖,我這個當娘的萬分懊悔,卻根本不知道杜衡到底對我哪點不滿。
可他不見我,我是連問也問不到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
直接跪在他面前替雲香求情。
4
「她年歲還小,若是哪句話惹了老爺生氣,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別和她一個小丫鬟一般見識。」
體面早就沒了,為了活著,服軟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杜衡抬頭看了我一眼,俊秀的臉上嘲諷之色溢於言表。
「你也是個千金小姐,沒想到現在膝蓋這麼軟,為了個下人也能來跪我。」
「求老爺心善。」
我淚眼盈盈地抬頭看他。
曾經裝扮妥帖的千金小姐,成了如今釵環首飾皆無,也只有這張臉還能看了。
看清素白臉上的淚花時,杜衡眼中有一瞬的怔愣,眼神都有三分軟了下來。
我心中剛升起希望,就見內屋走出來個女子,綾羅綢緞,錦繡釵環,叮噹作響,走動起來弱柳扶風,好一派風流。
見到我,什麼話沒說,先是紅了眼眶。
「衡哥哥,都是我的錯,沒有早些將棉衣送去給小公子。」
「這才讓姐姐的丫鬟惹了你生氣,你別怪沈姐姐,要怪就怪我管教下人不嚴吧。」
她話說得好聽極了。
可那眼淚只是在眼圈裡打轉,卻是半滴也落不下來。
而杜衡,明明剛才已經想放了雲香,此刻一聽她的話,頓時臉就黑了下來,陰沉得幾乎滴下墨來。
「你有什麼錯,本來就是個逆子,死了才好!」
我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他,就對上了他氣得發紅的眼睛。
詢問的話就在口邊,最終沒忍住,還是問出了聲。
「老爺到底為什麼不喜魚哥兒?他可是你的親生孩子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杜衡到底是為什麼……
我的話剛說完,杜衡已經將旁邊的茶杯砸到了我的身前,瓷片飛濺,在我的臉上落下了一片細小的劃痕,轉瞬就滴下了血。
我緩慢抬頭,杜衡已然氣瘋了。
「你既然那麼想救她,那你就跟她一起受罰!」
「給我拖出去,打!」
5
我怔愣著被拖出去時,就聽他又對蔣蕊兒補了一句。
「別打傷了臉,留口活氣,陛下近日下旨命沈家父子回京述職,怕是沒多久就要到了。」
我心中剛升起一絲歡喜。
就見蔣蕊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懂事地道:「知道啦,到時我就說沈姐姐生病了,見不得人,保證絕不會讓他們見面的。」
被拖出門的最後一秒,我淚流滿面地看了杜衡的臉。
沒有心疼,沒有留戀,有的只是他摸了摸蔣蕊兒的臉,誇了聲:「還是娘子最懂我心。」
他……叫她娘子?
那我是什麼?
6
我一直以為是我與他生了嫌隙,哪裡對不住他,他才會另找他人。
又或是喜新厭舊,男子本性?
可原來,所有種種都是我自作多情,連這正室的身份都該是別人的。
身上的痛綿延不斷,棍子一棍一棍地落下來。
眼淚砸在雪裡,像是在冬日落了場雨。
爹娘,女兒想家了。
可這院子在她的操持之下,我連一封書信也送不出去。
下人停手時,我只感覺下半身幾乎沒了知覺,雲香更是昏了過去。
兩個人就這麼被抬著丟到了院子門後。
臨走還要被罵一聲:「呸,晦氣!」
孫嬤嬤聽到動靜,連忙開門來看,卻再見到我倆悽慘的模樣哭出聲來。
「這挨千刀的杜衡!怎麼能狠心把姑娘打成這樣!」
我吸了口氣,啞著嗓子:「別說了,再說就真的活不成了。」
孫嬤嬤這才不再吱聲,只是默默地擦眼淚。
屋內聽到動靜的魚哥兒,邁著小步子越過門檻,一見到我渾身的血,嚇得眼圈一下就紅了。
「娘。」
只叫了聲娘,就哭得泣不成聲。
見孫嬤嬤扶我費力,小小的人兒也跟著來扶,看得人心裡酸酸的。
「娘,呼呼,就不痛了。」
「嗯,有魚哥兒給娘呼呼,娘一點都不痛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最後卻哭了。
「娘騙人,上次摔倒,娘呼呼,還是痛的!」
他越哭越委屈,最後撲在我懷裡拽著我的衣襟不肯鬆手。
甚至睡夢之中,還在罵:「爹,壞壞!」
聽得我心都碎了。
「姑娘,怎麼辦啊?這次都打得這麼重,萬一下次……」
我抱著懷裡哭到睡著的魚哥兒,思慮萬千,最終也只說了句:「等吧。」
等我爹和哥哥回到京里,即便是去御前告狀,我也絕不會再忍耐下去。
君既無情我便休!
大不了,就帶著兒子回娘家。
總好過在這裡受人欺凌!
7
年終的新年就趴在床上度過了,清粥白菜,好歹也算是過了年。
可這邊我想得再好,也比不過那院子的人作妖的速度。
這邊我和雲香的傷勢剛好,那邊杜衡的心尖尖就病倒了。
杜衡特意去宮裡請了太醫,來給蔣蕊兒看病,誰知那太醫看了半天,卻說只是普通的風寒,開了藥劑。
可蔣蕊兒吃了,卻還總是說自己的心口疼。
最後杜衡心疼得沒有辦法,就派人去外面請了個民間的大夫,結果那大夫竟然說蔣蕊兒的病得用藥引子。
杜衡追問:「什麼藥引子?無論真金白銀,只要能治好我娘子的病,什麼都可以!」
那大夫卻說:「以小兒的血入藥,每日只需半碗,如此半月便能完全好了。」
於是當天下午,杜衡就親自帶人來了我的院子裡。
要讓年僅三歲的魚哥兒去給蔣蕊兒每日獻血。
我死命地抱住兒子,攔下那些下人抓他的手,滿臉淚意地祈求杜衡。
「求你了!孩子還小,實在遭不住每日半碗血的,哪怕你不疼愛他,也看在你當年落魄時,我們沈家對你的知遇之恩。」
「算我求你了,若是真要獻血,用我的!」
杜衡上前一步,惡狠狠地將我拽起。
「知遇之恩?沈如枝,我最厭惡你這副居高臨下的施恩姿態,你以為你們沈家是什麼好人嗎?不過就是看中了我的文采,這才給我資源,供我讀書。」
「就連你,表面上對我情真意切,實則不也是將我看成你們沈家的半個奴僕嗎?」
「沈如枝,我告訴你,我對你沒有半分感情,從始至終對你都是利用。」
「如今,我已經是陛下中意的朝中重臣,你們沈家對我的種種『侮辱』我絕不忘懷!」
8
我望著他,噁心得幾乎說不出話。
原來沈家所有的傾力相助,對他來說竟然是侮辱?
他死死地拽著我,將我親手按在魚哥兒的身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下人親手割開了孩子的手腕。
血流如注,小小的魚哥兒掙扎著,無助地喊著娘。
「孩子是無辜的,杜衡你不是人!」
他貼著我的側臉,手掐著我的下巴摩挲著,看我難過得淚流滿面,那人眼裡竟然起了色慾。
「我還有更不是人的。」
「等你們沈家全家上京,我自然要想方設法地抓住他們的把柄,將他們一網打盡,好報答沈家昔日的恩情。」
我眼見著魚哥兒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傷在孩身,痛在娘心。
我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杜衡。
可聽清他的話時,卻只感覺渾身一寒,脊背發涼。
「你什麼意思?你!你竟然……」
「到時候,我就把你這沈家大小姐賣入青樓,讓你也嘗嘗那些鄉野村夫的滋味。」
他眼中閃過病態的癲狂和明晃晃的恨意,最後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
「哦,我都忘了,你早就嘗過了啊。」
渾身上下如墜寒冰。
「你……你在說什麼?」
他掐著我的下巴,眼神惡狠狠地看向魚哥兒,又滿是惡毒地看向我。
「聽不懂嗎?我說他是個野種啊!」
「你為了傷害我,居然連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我除了你,從來就沒和別人……杜衡你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