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不知進宮後,該如何面對這個年少時就對我好得無以復加的竹馬。
更不知來日顧辭回來,我當如何面對他。
夜夜夢著那日的事只是一個誤會,回來的人是顧辭。
可天明後,等來的卻仍是宮中送來的安胎藥。
……
雪姬進門的第三日,我終於決定和顧辭攤牌,卻沒想好說什麼。
端著蓮子羹站在門口醞釀時,卻突然聽見一陣男女間的窸窣。
眉頭幾不可覺顫了下,顧辭回京那日,曾和我說過娶雪姬只是權宜之計,不會真和她有什麼。
可聽到聲音時,手上還是一個不穩,蓮子羹差點摔碎,幸好紅豆及時攙住。
我才想起今日的事不能被紅豆知道,隨便找了個藉口打發了她。
繼續聽著裡頭的聲音,心下抱著一絲僥倖,萬一不是顧辭呢?
下一刻,裡頭卻傳來雪姬的嚶嚀嬌喘:「你和她……真的沒什麼?」
顧辭嗓音慵懶微啞:「她是我繼妹,我恨她還來不及,怎會有什麼?」
「你莫不是真以為我喜歡她?不過是為了報復當年她娘勾引我爹。」
女人顯然對這回答不滿:「恨她?那為什麼不直接把她許給下人?在烏彌時若有人敢得罪我,我定要將她嘴裡塞滿雜草,扔到馬圈任人踐踏。」
「她還有用。」顧辭聲音冷淡,「等來日她沒了用途,任你處置她可好?」
腦子忽然一聲嗡鳴,心臟痛得似要炸開,指甲掐進掌心也沒覺察到痛。
原來,七年來的一切,都是報復。
日後,還打算將我的命交到別人手中。
一瞬間天旋地轉,再聽不見周圍聲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再醒來,已回到玲瓏閣。
蠟燭燃到只剩底座,紅豆哭得雙眼通紅:「姑娘可算醒了,丞相那邊因為姑娘暈倒發了好大的火。」
「說奴婢沒看好姑娘,平日也不盯著姑娘好好吃飯,要趕奴婢走,姑娘要再不醒,奴婢……」
「我不會趕你走。」我望著頭上的紗帳,「讓我一個人靜靜。」
紅豆聽了吩咐猶豫了下,直到見我雙眼冰冷,才輕輕離開。
室內無人,我的心一瞬冷得像冰。
我暈倒,顧辭會發火?
前一刻,他可還要把我的命交給別人處置呢。
戲演得可真好。
當年,分明是他爹求娶我娘,在他眼中,原來一直都是我娘的勾引。
淚珠從眼尾滾落,或許,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右手卻不自覺摸上小腹,想起那裡還有個無辜的生命。
那麼,進宮吧。
5
翌日,顧辭去上早朝。
宮中的趙公公又帶了太醫來給我請脈。
顧辭出門時見了太醫,往日都是恭敬,可今日卻突然起了疑心。
聽府里的人說,自我三個月前從宮裡回來,太后就日日派人來請脈。
擦肩而過時忙問太醫,我得了什麼病。
太醫和趙公公對視一眼,因為太后擔心孩子小氣,一直不讓人說起我懷孕的事。
太醫便只說我從前在宮中吃壞了東西,加上打小身子便不好,搪塞了過去。
加上我母親從前和太后是舊交,顧辭只皺了下眉,便上了馬車。
……
趙公公來到我院子,屏退下人後,仍是那番說辭:
「姑娘如今懷的是龍胎,雖說皇上寵著姑娘,頭三個月怕姑娘在宮裡不習慣影響了心情,這才許姑娘在丞相府養著。
「可現在丞相府有了新的女主人,雖說姑娘是顧相的妹妹,可日子長了,難免有姑嫂矛盾,不如進宮……」
「好。」我輕聲回他。
「什麼?」趙公公雙眼睜大,揉了揉耳朵:「姑娘說什麼?」
頭幾個月,趙公公想盡了法子,哄我進宮,都被我以各種理由回絕了。
可現在,手掌覆上微隆的小腹:「有勞公公,帶我進宮。」
從前,我總覺得自己是顧辭的解藥,他不能沒有我。
卻沒想,原來解藥是假的,承諾是假的,只有復仇才是真的。
七年的情愛與時光,終究錯付了。
……
進宮後,我原還想著該以何種面目見太后,面見皇帝。
一個是母親的舊交,一個是自小處處寵我、讓我,卻因我不勝酒力,被迫與我一夜荒唐的竹馬。
沒想太后一見我,便立刻屏退周圍人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要不是我一時糊塗,也不至於讓你這麼難做。」
我心裡慚愧,忙低頭下跪,囁嚅道:「太后娘娘折煞臣女,是我不好……」
太后忙扶起我,喟嘆一聲:「好孩子,別自責,這事還是怪哀家。」
「若不是哀家那日給你們的酒里下了東西,也不至於讓你和皇帝發生那樣的事。」
我猛抬頭,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太后卻慢慢講起那日經過。
大意是,她覺得我都二十好幾,還沒嫁人,怕再拖下去成了老姑娘,而皇帝為了國事也不肯立后妃。
我和楚祁安又是青梅竹馬,所以她就暗做主張,往我倆的酒里下了虎狼之藥。
聽後,我只覺天旋地轉,幸好早上吃了飯,才不至於暈過去。
手心慢慢攥緊成拳,胸口竄著涼颼颼的冷氣,卻是敢怒不敢言。
原來,自己又被算計了。
6
進宮一月有餘,肚子又長了一圈。
楚祁安日日派人給我送來各式各樣的補品、綢緞。
紅豆見了直流口水:「姑娘,皇上對您可真好,您每次進宮,不是送點心就是送補品,還有各種金銀珠寶。」
「要是我也有一個天天給我送吃的的竹馬就好了,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嫁給他。」
「而且皇上還給您送這麼好的燕窩!我老家財主的兒媳婦,都只在懷孕時才能吃一點。」
「還有這些綢緞,是外頭的布莊都買不到的呢!等將來咱們回去,一定氣死那烏彌的婆娘!」
我困得厲害,眼皮也沒抬:「還回去?我都懷了龍胎了,回不去了。」
紅豆瞬間瞪大雙眼,四下打量,見到旁的宮女都在幹活,忙過來捂我的嘴:「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講,您將來還要嫁人!」
我拿開她的手,搖頭:「真的。」
說完,讓她湊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
紅豆聽了,氣得拳頭攥緊,立刻咬牙切齒:
「我說那個徐姑姑成天一副冷臉的樣子,那天怎麼對我那麼好心,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我要替姑娘討公道!」
說完,氣勢洶洶往外走,卻被我一把拉回:「回來!你和她打架去嗎?讓我懷孕的是皇上,你還能去打皇上不成?」
紅豆急得要哭:「那丞相知道了可怎麼辦?那個烏彌姨娘沒進府前,丞相對您可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要是知道您被欺負……」
我搖頭,示意她不必再說。
若擱在烏彌女來之前,我被欺負了,或許他還會幫我和聖上據理力爭一番。
可自他從烏彌回來,便再也沒碰過我一下,開始時,我還暗自慶幸,怕他發現什麼。
後來,卻發現,發現他不過是找到了真愛。
「罷了,都已經發生了,皇上正想著給我什麼封號呢,哥……顧相遲早都會知道的。」
……
可我在宮裡待了一個多月,顧辭卻始終沒來找我。
直到宮中辦荷花宴,我才再次見到顧辭,他和雪姬似長在一起一樣,寸步不離。
雖然已經決心放下,可看在眼裡,心頭卻仍忍不住湧起陣陣苦澀,轉身就要離開。
卻被他從身後叫住,愣在原地,手指緊緊絞著帕子。
雪姬被他從身邊支開,他走到我面前,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都和你說了,納雪姬只是權宜之計,又不是一輩子,你氣性就這麼大,躲在宮裡一個月都不回家?
「不過看來宮裡伙食不錯,腰都圓了一圈,等鬧夠了,就回家吧。」
說著,就要像從前一樣伸手來掐我的腰,可或許是母性使然,我立刻後退一步,躲開了他。
他眼裡飛速閃過一絲失落,不解地盯著我。
我卻別過頭不敢與他直視,生怕他瞧見我眼底混著懼意的憎。
恰好身後有小太監找他,說皇上有要事相尋。
可過了半晌,顧辭才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攥緊成拳,手背青筋直凸,近乎切齒:
「顧玲瓏,我和你說了,雪姬不過是權宜之計,你非要這麼不知好歹嗎!」
「聖上估計是要和我說征西的事,至少半年才能回來,這半年你自己好好想想,見好就收吧。」
說完,不等我回答,拂袖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原來在他心中,我還不知好歹,不知進退。
7
征戰途中,顧辭突然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
明明想讓玲瓏早點回家,不知到了嘴邊為何卻成了驅趕。
他明明和玲瓏說了,娶那烏彌女人只是權宜之計,不明白她為什麼反應那麼大。
顧辭竭力搖頭,等這一戰大敗烏彌,回去將那女子休了,再和玲瓏解釋,比現在想這些有的沒的有用的多。
因此一路殫精竭慮,只求速戰速決。
皇上給了他六個月的時間,他不過三個月便大獲全勝。
最後一戰剛告捷後,他剛坐下和軍中將士們一起慶祝。
後方就傳來消息,說准皇后有孕,已經六個月了,喜得不行,來給將士們發喜糖。
將士們紛紛打趣,說那人怕不是西域來的姦細。
按大周習俗,女子有孕三個月便可告知親朋,誰家懷六個月才說?
說完,竟還有人作勢要將那人綁起來審訊。
顧辭也有些不解,但從前他在宮中多時,與這人有過一二照面,雖不熟卻認識。
那人也認出自己,忙求自己解圍。
顧辭卻並不直接讓將士給他鬆綁,反問他:「那你說說,咱們大周的准皇后是誰?」
那人雙眼立刻放光,卻激起顧辭一些不好的預感,剛想打住,沒想那人就道:
「就是顧相您的妹妹!玲瓏姑娘啊!」
「什麼!」顧辭瞬間瞪大雙眼,將那人從士兵手中搶過,「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顧辭不敢相信,玲瓏明明說過永遠不離開自己,怎麼會投入帝王懷抱!
傳訊兵以為顧辭是激動過了頭,便將京中對玲瓏和帝王醉酒定情的事複述一通,又補充:「顧相您也是有福氣,您是文武兼顧的丞相,妹妹小時候是皇上的青梅,長大了就成了皇后,您一家都……」
他沒說完,突然被顧辭往地上一扔,摔了個塵土飛揚。
顧辭扔了他後,立刻翻身上馬,只冷冷撂下一句:「你最好等著,我現在就回去徹查!」
「若你說的有半句實話,我就……」
顧辭沒敢說下去,繃緊拳頭,壓抑胸口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