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身死那日,天上來了一位仙人。
他垂下霜雪般的眼睫,朝我伸手。
「阿鳶,吾將是你未來的道侶。」
「離開凡間,和吾一起去仙界。」
我看著他伸出的手陷入沉默。
因為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陣鬼哭狼嚎。
「我靠!我才剛死怎麼就有人來勾引我老婆!」
「裝貨說話這麼拽,我老婆才不會理你……」
「啊啊啊老婆不會要跟他走吧嗚嗚……老天爺來張復活卡我可以委屈自己給你當孫子……」
我抬眸露出感激的笑。
「好啊,那可真是多謝仙人了。」
*
說完這句話,腦海中的聲音突然安靜了。
我垂下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手腕被冰涼修長的手指握住,身前人傳來聲音。
「吾名黎殷。」
我低著腦袋隨意地點頭。
腦海中的聲音沒安靜多久,從強忍著的哽咽聲哭成了燒水壺的尖叫聲。
「……嗚嗚我不信……我老婆怎麼會不要我,寶寶你看看他那個樣子根本沒有我會伺候人,都怪這個賤人勾引你嗚嗚……」
腦海中的哭聲聽得我頭暈,根本沒空理眼前的黎殷。
他似乎又說了些話,見我還是沒什麼反應。
下一秒,蒼白的指尖出現在我眼前,似乎想勾住我下頜,讓我抬頭。
我微微皺眉,不著痕跡地避開,抬眼對上他不滿的表情。
在他開口前,我先一步提問,「仙人,我們何時出發呢?」
他看著我,「有需要帶上的東西嗎?」
我搖搖頭。
唯一要帶上的東西現在正在腦子裡哭。
他牽起我的手,「那我們走吧。」
……
不過幾息,再睜眼時,天地已經換了一副模樣。
雲霧初開,天光透過一線照射大地,濃郁的靈氣撲面而來,然後席捲全身。
這些年過去,黎殷竟然已經可以不用御劍就能直達天雲境了。
我不動聲色地收回被牽著的手,露出一副震撼的表情。
「仙人,這就是仙界嗎?」
黎殷點頭。
「此處便是天雲境,阿鳶,喚我名字就好。」
我笑笑:「仙人這話說得著實令人惶恐,我一個凡人怎敢直呼仙人的名諱。」
黎殷看著我,眼神有些複雜。
「阿鳶,你可能不信,但其實在你上一輩子我們便已經結成過道侶,只不過出了一些意外……」
我順勢提問:「出了什麼意外?」
黎殷沉默了一會兒,將我抱入懷中。
「是我的問題,是我對不起你……阿鳶,這次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我還沒來得及掙開懷抱,腦海中的聲音先一步響起:
「系統不是說任務失敗就直接抹殺的嗎,我怎麼還活著啊嗚嗚嗚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些畫面,他抱的明明是我的老婆啊!」
「這男的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老婆你補藥相信他啊!」
「我現在算不算是變成鬼了?我要狠狠詛咒這個撬人牆角的小人……晚上能不能入夢嚇死他?」
我額角突突,好吵。
生前挺正常一人,死了之後放飛自我了。
我推開黎殷,抬眸露出害怕的神色。
「抱……抱歉,太快了。」
黎殷還想上前,我垂下眼睫語氣悲傷:
「我的夫君才剛剛下葬……」
腦海中的聲音瞬間響起:「啊啊啊我就說老婆心裡有我,她為我難過了她好愛我嗚嗚,我也好想她我好想抱抱她……」
黎殷皺眉看著我:「阿鳶為何要為不相關的人難過?」
我定定看著他:「我與沈澈相伴十年有餘,他不是不相關的人,他是我的夫君……」
黎殷打斷我:「夠了阿鳶,若不是我因為閉關耽誤了來找你的時間,我根本不會讓你嫁作他人為婦。」
他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我反而笑了:
「沒關係的,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你以後只需看著我就夠了。」
我還沒開口,腦海中的聲音先罵上了:「我呸,你個小三也不照照鏡子,長得沒我好看說話還這麼裝,到底是靠什麼維持自信的純臉皮厚嗎,我老婆會看上你才怪,不要臉的丑東西……」
聽他罵完我心裡也乾淨了,看了眼黎殷也懶得開口。
我被黎殷帶到了瓊華山上的一座小院。
瓊華山是劍宗的地盤,黎殷現在是劍宗的長老。
黎殷因為宗門事務暫時離開,臨走前還給我這小院的門設了個封禁。
但好在終於四下無人,我雙手結印,周身運轉著久違的靈力,布下一個隔音陣。
我閉著眼睛,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張口道:
「沈澈。」
沈澈:!好像做夢聽見我老婆叫我了?
我繼續道:「你現在在我腦子裡,我聽得見你說話。」
沈澈:「噢噢……啊?!」
他開始後知後覺地回憶自己這段時間都說了什麼蠢話。
罵人也就算了,他想起來自己還一直在反覆吐槽系統和任務。
他本來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被系統綁定後,為了做任務才進入這個世界。
系統當時就說過,任務失敗就會被抹殺。
他的任務失敗了,但卻沒死透,還把系統給暴露了。
沈澈:完了。
半天沒得到沈澈的回應,我緩緩睜眼,「你聽到了嗎?」
沈澈:「……聽到了。」
我微微垂下眼。
「嗯,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沈澈沉默了,我以為他是在思考怎麼解釋系統和任務。
結果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寶寶,我覺得那個黎殷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我眉頭跳了跳,等了半天就這。
大概是看我沉默,沈澈越說越來勁。
「真的,他對你說的那些話就很奇怪,如果你們以前真的是道侶,那他為什麼不敢跟你解釋之前的意外?」
「一看就是他心虛了,他肯定在你上輩子的時候對不起你……而且退一步來說,說不定他說的全是假話,他就是個想要插足別人愛情的小人!」
沈澈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有些飄忽:
「寶寶,其實我的家鄉有一個故事叫聊齋志異,裡面的男主寧采臣是個書生,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個女子聶小倩……」
我表情逐漸迷茫,怎麼突然轉話題了。
沈澈叭叭地講完了故事,突然激動地叫一聲:「楚鳶!」
我渾身一激靈:「在!」
「想不想和我開啟一場偉大的曠世奇戀——人鬼情未了!」
我:……
我懂了,合著前面這麼一大堆都是鋪墊。
沈澈聲音充滿期待:
「這還是個修仙世界呢,而且我現在沒死還能說話誒,說不定我就可以修煉成為小說裡面的那種呃……鬼修?」
他的聲音突然變輕:
「……就不會再有人把我們分開了,而且寶寶我應該比他更能討你歡心,別選他好不好?」
我有些無奈地想笑。
天雲境里哪有什麼鬼修。
更何況能好好當人,又何必去做鬼。
我斂下笑意,面無表情地說:
「不好,我是不會和鬼在一起的。」
沈澈急了,「不找我也行,但你千萬別找黎殷,和那種人在一起你肯定不會開心的。」
我來了興趣:「噢?他是哪種人?」
沈澈罵罵咧咧:「自私自大,虛偽又利己,不擇手段的垃圾,肯定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伸手托著腮,腦補出沈澈皺眉罵人的神情,有點想笑。
「是嗎?那我喜歡什麼類型呢?」
沈澈聲音自豪:「自願給你當狗的那種,就像我一樣。」
我沒忍住笑,「嗯,是喜歡乖狗狗。」
然後話題一轉,「與其關心這個,不如你先解釋一下什麼是系統?你要做的又是什麼任務?」
沈澈安靜了,磕磕絆絆地也沒解釋個所以然出來。
算算時間,黎殷快回來了。
我長話短說:「好了,我不會和黎殷在一起的,之所以跟他來這天雲境,是因為有些舊怨未了。」
我手指輕叩桌子,輕聲道:「至於你,在我解決完事情之前解釋清楚了,會有獎勵,如果還說不清楚的話……」
我不明意味地笑笑:「那你就完了。」
沈澈蔫蔫地說了句「好」。
我結束了這場對話,揮手撤下隔音陣。
周身的靈力波動了無痕跡,一看就是毫無仙緣的普通凡人。
*
黎殷回來時,看見我安靜闔眼坐在房間裡的模樣,唇角帶上了笑意。
我聞到一股酒味,微微皺眉。
那人站在我身後,冰涼蒼白的手指撫上我的脖頸,臉頰緊密相貼,像是被某種陰冷的蛇類盯上。
他輕聲嘆道:
「阿鳶,這些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我睜開眼,「仙人這是喝醉了。」
黎殷皺眉,手指抬起我的下頜轉向他。
「別這樣喚我,阿鳶,叫我黎殷……或者夫君也行。」
我的拳頭鬆開又握緊,最後還是沒忍住狠狠給了他一拳。
黎殷被打得跌坐在地。
我站起來後退幾步。
不行,演不下去了,我要吐了。
剛剛那一拳用了靈力,我已經準備好暴露身份和黎殷打一架了。
我冷靜思考,只是少了一把劍,打起來可能有些吃力。
在我準備接招的下一秒,黎殷茫然地抬頭。
「阿鳶,怎麼推我?」
語氣甚至帶了一絲委屈。
我不動聲色地將凝聚的靈力收回。
喝這麼醉?
黎殷自顧自地繼續,「這還是你當年埋的桂花釀,你走後我一直捨不得喝……還好你回來了。」
我回憶了一下,當年確實是埋了幾壇酒,隨即狠狠皺眉。
這人哪來的臉喝我的酒?
待會我就去砸了。
黎殷看著我眼眶微紅,「我後悔了阿鳶……當年祭劍我真的後悔了。」
我看著他的表情冷笑,凈說些噁心人的話。
黎殷坐在地上朝我抬手,在觸及我衣袖的瞬間用力。
我順著他的力道倒下,在他抱住我的瞬間,一個手刀狠狠砍向了他的後頸。
黎殷昏過去了。
我起身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猶覺不解氣朝他身上狠狠踹了兩腳。
沈澈在看完我一系列操作後悄悄出聲:
「老婆踹的好耶!」
在知道我能聽到他說話後,現在的沈澈倒是收斂很多。
我解開了門外的禁制,輕車熟路地在瓊華山上穿行。
最後停在了一處崖頂。
明月高懸,崖底風聲獵獵。
思緒被迫回到了過去。
*
當年我以凡人身份登上仙途。
我的第一個師父名喚嚴青,如兄如父,最終卻慘死在我面前。
劍宗的人姍姍來遲,為首的那位看到我安慰道:
「嚴兄本是我至交好友,卻被奸人所害,小友你天生仙骨,不如就拜入我門下,也好讓嚴兄安心離去。」
我渾渾噩噩地跟著他們走了。
於是我拜的第二個師父是劍宗的掌門,當時劍宗的首席是我的大師兄,名喚黎殷。
掌門很忙,大師兄便負責了我的課業。
黎殷很負責,會耐心地解決我一切劍法上的問題。
我恐懼自己的弱小,我想替嚴青報仇,卻不知劍該往何處指。
於是我拼了命地修煉。
黎殷時常與我練劍,開導我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一來二去我與他也成了熟識。
只是劍宗的人都很奇怪。
他們會用鄙夷又輕視的目光看向我,議論我凡人的出身,甚至貶低我的人格。
只有當我劍刃抵上他們的脖頸時,他們才會安分地露出畏懼的表情。
我也曾問過黎殷:
「明明無怨無仇,為何大家對我這般態度?」
黎殷表情複雜:「阿鳶,人是會嫉妒的,尤其是你只用了三年就能打敗修煉了三十年的他們。」
我轉身離開,發尾輕晃,「如此狹隘的理由,卑劣者才會因為可笑的自尊去傷害他人,果然思考這些還不如練劍。」
黎殷追上我,從懷中掏出一條青色的髮帶:
「阿鳶別同他們置氣了,看看我給你帶的禮物。」
……
又一年的宗門大比中,我贏了黎殷。
我看著他有些蒼白的神色,伸手想要去扶。
黎殷轉頭避過,不發一言地離開了。
我收回手。
按照宗門規矩,我以為我會成為劍宗新一任的首席。
掌門私下召見了我。
他感嘆:「小鳶長大了,嚴兄如果能見到你一定很欣慰……只是宗門最近出了一些事,小鳶願意幫忙嗎?」
我自然點頭同意。
於是無止境的任務出現了。
那段時間裡我受掌門之命,出入各種秘境的最危險之處,有時是為了一株仙草,有時是為了一個法器。
我經常九死一生。
每當我回歸宗門時,會得到掌門一句輕飄飄的鼓勵,然後他又會說出接下來他需要的東西。
我時常能看見我千辛萬苦拿回來的東西,出現在那些曾經霸凌我的師兄師姐手中。
黎殷看到我一身傷,有時會過來替我上藥。
他經常會說一些很奇怪的話,說今天有師姐想和他結成道侶,又說讓我求求他,他會去和師父求情讓我不要再執行這些任務。
我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師姐和他結成道侶,跟我有什麼關係?
而且掌門那些任務剛好讓我有了自己行動的時間,脫離了劍宗人的監視,我才得以有空去調查當年的真相。
於是我懶得理他。
他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然後第二天掌門的任務就來了。
他讓我去偷六游道的鎮門之寶,是一顆能夠蘊養靈脈的靈珠。
我覺得他怕不是瘋了。
以前讓我找的東西,起碼還是無主的,頂多危險困難了些。
現在都已經升級到讓我去當小偷了?
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於是我反駁了他,掌門卻說六游道就是當年殺害我師父嚴青的兇手。
我有些複雜地看著他,最後領命而去。
他在騙我。
天雲境宗門我調查了一大半,六游道不可能是兇手。
時間、動機、武功招式一樣都不對。
掌門為什麼要騙我?
……我有了猜測,隨手用泥巴團了個土球,拿去交差。
土球被砸在我腳下,掌門怒氣沖沖:
「楚鳶,這是假的!一個泥巴捏的土球,就能把你糊弄了嗎?」
我看著他的表情,眼睫顫了顫,猛然吐出一口黑色的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被六游道的人下了毒,活不過一周了。」
掌門大驚失色,衝上來給我把脈。
發現我所言無虛之後,有些恍惚地喃喃:
「天生仙骨……定還有用處。」
知曉我快死了,他看起來很難過。
畢竟我這個牛馬這麼好用,要沒了確實該難過。
結果下一秒他語出驚人:
「小鳶,聽宗門裡的人說你與黎殷一直走得很近,師父不想你留有遺憾,你們近日就成婚吧。」
我:?
不是,你們劍宗真沒有正常人啊。
哪隻眼睛看出來我喜歡黎殷了?
我面無表情地拒絕:「我不要。」
一套禁制猝不及防地砸到我身上。
我瞳孔猛然一縮,說不了話,也動不了了。
掌門似乎懶得演了,卻還是裝出一副慈祥的表情。
「可是我那大徒弟還是很喜歡你的。」
「小鳶也快死了,不如就滿足他這個願望,而且與天生仙骨的人第一次雙修,他也會修為大進。」
我快被自己氣死了。
毒是我自己下的,解藥就在我的身上。
我本來只是想試探一下他,沒想到這個老登比我想的還不要臉。
在我說完被下毒之後,他確認完我中毒就直接放棄我了。
仿佛認定沒有解藥一般。
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給我死前配婚。
這樁可笑的婚事快到什麼程度,大概是生怕新娘半路死了。
第二天我就被披上了紅霞,像個物品一樣被擺在了床中間。
這一整天我都沒見過第二個人,大概是那個老登怕我被人發現不對勁。